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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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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001 大旱

  公元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7年前,改革家张居正死了。在他死后2年不到,万历皇帝派人抄了他的家,张居正的长子自缢身亡,家人或被饿死,或遭流放。

  2年前,名臣海瑞死了,死前还惦记着自己欠了户部5钱银子。海瑞死后,后知后觉的朝廷追赠海瑞太子太保,谥号忠介。

  1年前,良将戚继光死了。戚继光戎马一生,晚年却因受张居正案所累,被罢了蓟镇总兵之职,调任广东镇守,落个家徒四壁的惨状,郁郁而终。

  而早在3年前,不过才20几岁的万历皇帝便以自己“头昏眼黑,力乏不兴”为由,暂罢了朝会。几年来,万历不时以旧病复发为名,拒绝上朝。朝臣们见到万历的机会越来越少,直至开创了“不郊不野不朝者30年”这样的奇葩时代。

  名臣死了,良将死了,皇帝也懒得上朝了,但社会却依然在发展,甚至于发展得比以往更加繁荣。

  据史家考证,也就在这个时期,人们的生活观念由劳作转向了享受,于是,唐伯虎之画,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炉,时大彬、龚春之紫砂壶,都成了人们追捧的时尚。

  在中国人的传统中,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开门七事,到了万历年间,变成了谈谐、听曲、旅游、博弈、狎妓、收藏、花虫鱼鸟这所谓“新开门七事”。

  熙熙攘攘中,没有人知道在大陆的另一端,欧洲人正在扬帆出海,探索世界;觥筹交错间,也没有人关注在极北之地,建州女真首领**哈赤正在厉兵秣马,觊觎大明的万里河山。

  史学家感慨说,这是明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文学家称赞道,这是市井文学最为繁荣的时代;经济学家把这个时期称为中国资本主义萌芽之初;后世的草根愤青则扼腕长叹,言必称:如果给我一次机会……

  就在这纷纷扰扰的憧憬与怨念之间,一个来自于后世的灵魂坠落凡尘。

  ……

  史载:明万历十七年四月,南畿、浙江、江西、湖广大旱……

  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府丰城县,位于城南的折桂乡龙口村。

  “大家都跪好了,一会听我的号令,一齐向井龙王磕头,不许笑,不许喧哗,惹恼了井龙王,打不出水井,大家今年都准备吃观音土过年!”

  一个差吏模样的人站在一群匍匐在地上的百姓面前,趾高气扬地指挥着,也许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他的脑门上全是汗水,脸色也显得异常地阴沉。

  这名差吏名叫郑春,是丰城县衙里一名普通的典吏,不过,在百姓面前,他可就是了不起的官差了,到村里来这十几天时间,村民们不得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稍不如意,他就要发飚,时不时地把知县老爷和村民家的女性家眷挂在嘴边。

  郑春奉知县差遣来到折桂乡,倒也不是专门来鱼肉百姓的。他承担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在当地打井抗旱。

  丰城位于赣江下游,境内水网纵横、湖塘众多,本来不应缺水。谁知今年的旱情是如此严重,县境内的小河已经完全断流,湖泊、山塘都只剩了一个底,至于各村的水井,那一点可怜的井水,还不等蓄满一桶,就会被性急的村民提走。原本浩浩荡荡的赣江,由于上中游各府县竞相提水,流到丰城境内时,已经濒临枯竭,根本无法用于灌溉了。

  面临着如此严峻的形势,布政司、南昌府、丰城县的各级领导纷纷发表重要讲话,要求村民们团结起来,共同抗击旱情。布政使、知府、知县等人都率先捐出几个月的薪俸,又从各处挤出一批钱粮,用于支持民间打井。郑春正是由丰城县衙派出的打井队负责人之一。

  尽管天气大旱,但在地处赣抚平原腹地的丰城,地下水资源还是非常丰富的。十几天来,全县各乡纷纷传出打出高产水井的喜讯,虽然这些水井的出水量还谈不上能够缓解全县的旱情,但已经让知县韩文看到了一些希望。

  当然,悲观的消息也是有的,各处打井队的效率实在是让人不忍卒视。韩文征用了全县所有的巫师神汉,让他们负责勘测井位,然而,往往要打出三四口废井,才能打出一口水量充盈的水井,大量的金钱就这样扔在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干坑里了。

  最为悲摧的,就是郑春这一队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郑春带的这一队打的井每口都是废井,有些直接就是干井,有些虽然能见点水,但一天一夜出不了几个立方,毫无实用价值。

  郑春知道打井的投入有多少,虽然有些土方工程是由村民们义务完成的,但请打井的工匠还是要付报酬的。另外,打井也有一些物料的支出,为了减轻农民负担,这些东西都是县衙提供的,花费也不在少数。

  用了这么多钱,没有打出一口水井,郑春感觉到压力山大。他把勘测井位的风水师陈观鱼叫来训斥了一番,陈观鱼道:可能是村里的村民有什么不敬鬼神之举,让井龙王生气了,这才把水带走了。要想打出水井,必须让全村的男丁都出来祭拜,这样才能保证打出水井。

  郑春对于陈观鱼的话也是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于是,这天中午时分,他让里长把全村的男丁都喊了出来,跪在正在打的一口井前面,行祭拜之礼。

  农历四月,相当于公历的五月份,南方正是初夏时分。正午的太阳酷热无比,晒得全村的男人们都头晕眼花。但陈观鱼说了,不如此不足以表现出求水的诚意。这也就是这个陈观鱼还比较仁慈了,据说有些地方为了求水,还有把神像用铁钩子钩在人身体上的事情,血淋淋地,以求感动上苍。

  待到百姓们都跪好之后,陈观鱼穿着道袍来到面前的一个小坡上,开始念起一篇长长的祭文。他念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开始指挥众人磕头:

  “一拜!龙神慈悲,赐我清水,救我众生……”

  “二拜……”

  “……”

  “山洪来了,快撤!”一声呐喊打断了神汉的唠叨,引得众人一齐回头察看。只见在人群的一角,一名生员打扮的年轻人正闭着眼睛拼命地挣扎着,嘴里呜噜呜噜地喊着什么。在他身边,一名年龄与他相仿的农民抱着他,用手使劲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喊出声来。

  “昊哥,昊哥,你快醒醒!”那青年农民对年轻生员小声地喊道。

  “山洪……”名叫苏昊的这位年轻人猛然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耀眼的阳光,还有几百名注视着他的村民和差役,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眼睛里闪动着惶恐和惊诧之色。

  “是什么人在扰乱祭拜!”郑春黑着脸,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对着这二人怒喝道。

  那青年农民名叫苏小虎,是苏昊家的邻居。刚才他与苏昊跪在一起,正在虔诚祈祷之时,突然听到苏昊狂躁地大叫起来,吓得他赶紧去捂苏昊的嘴,但已经迟了。看到官差过来喝斥,苏小虎连忙跪着求情:

  “官差老爷,昊哥可能是中暑引发了臆症,这才大叫起来,吓着官差老爷了,请老爷恕罪。”

  旁边的村民们看到喝叫的人是苏昊,也都撇了撇嘴,脸上有些不屑,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里长苏仲走过来,对郑春行礼解释道:“郑老爷,这苏昊是个读书人,身体虚弱,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可能是引发臆症了,请老爷恕罪。”

  “哦,是这么回事。”郑春看到苏昊一身秀才打扮,知道自己也奈何他不得了。秀才也是有功名的人,这不是他一个杂吏能够惩罚的。他正有待说几句场面话,忽然见到一个年轻姑娘从一旁飞奔过来。这姑娘一直跑到苏昊的身边,摸着他的头急切地问道:“昊哥,你怎么啦,要紧不要紧?”

  “你是何人?”郑春恼火地问道。

  陈观鱼此前已经跟他说过,求神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女人是绝对不能参与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全村的男人在这里祭拜,而女人则被赶到百步开外,只能遥遥观看。现在这个姑娘居然跑了过来,这岂不是要冲撞龙神了?

  “她……她是苏昊的妹妹,叫陆秀儿。”苏仲解释道,解释罢,他冲着陆秀儿喝道:“秀儿,你还不快走,这是女人能来的地方吗?”

  “仲叔,你看啊,我哥他中暑了。”陆秀儿回头向苏仲说道,里长也算个干部,苏昊家在村里算一户弱势人家,所以陆秀儿对里长还是颇有几分畏惧的,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官差老爷呢。

  “完了,前功尽弃。”陈观鱼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看到陆秀儿,他脸上有一些幸灾乐祸之色,拱拱手对郑春说道:“郑老爷,我刚才已经看到龙王显圣了,结果被这个女子一冲撞,龙王给气跑了。这一口井,我看凶多吉少。”

  在陈观鱼的心里,对这个陆秀儿可是千恩万谢。他其实哪里不知道自己是在装神弄鬼,打了这么多口干井,他对于下一口井能不能出水,心里也是丝毫没有底的。搞了这样一个祭拜的事情,如果再不出水,他可没法再混下去了,没准知县一生气,给他定个什么罪也不好说。

  现在可好了,有了陆秀儿闯祭拜现场的事情,陈观鱼尽可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陆秀儿的身上,他自己可就摘干净了。

  “先生,你是说,这口井又废了?”郑春战战兢兢地对陈观鱼问道。

  陈观鱼装模作样地掐了半天手指,然后长叹一声道:“不光是这口井,这周围方圆10里,也不要想打出水来了。龙王是最见得民间女子的,女子是最不洁之物……”

  “你这个贱人,坏我大事!”郑春气冲九窍,抬起右腿向着陆秀儿踹去。

  陆秀儿此时正在关心着哥哥苏昊,没有注意到郑春的动作。倒是懵懵懂懂的苏昊见此情形,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一闪,想也没想就跟着飞起一脚,正中郑春踢出来的那只脚的脚踝部位。

  所谓四两拔千斤,便是这种情况。论体格,苏昊不过是个文弱书生,郑春的力气比他大了一倍也不止。然而,郑春的脚是向前踢的,而苏昊是从侧面给了他一个力,郑春一下子就站不住了,向旁边飞了出去3231 周举人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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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2 斗神棍


  “昊哥!”

  “苏昊!”

  “大胆刁民!”

  “……”

  现场的人一齐惊叫起来,他们惊的还不仅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官差被打了,最让人惊奇的是,打人的居然是以往无论在体格上还是性格上都弱不禁风的秀才苏昊!

  没有人知道,此时站在众人面前的这个苏昊,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酸秀才了。他空有从前那个秀才的身体,而灵魂却是来自于400多年后。这个灵魂,属于一位共和国某地质部门的总工程师,他前生的名字,也叫苏昊。

  地质专家苏昊在前生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他的足迹遍及全国的山山水水,经他的手探明的各种矿藏储量以百亿吨计算。他在地质方面的理论功底十分扎实,实践经验更是丰富,在行业内素有“鬼才”、“圣手”之类的美誉。这一次,他带领一支勘探队深入山区寻找某种矿藏,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在那危急关头,他把生还的希望让给了队友,自己以身殉职,一点灵魂便穿越到了因拜神而晕倒的秀才苏昊的身上。

  刚才那一会,纷纷纭纭之间,苏昊正在吸收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里残留的记忆,所以众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在众人看来,他要么是吓傻了,要么是热晕了,要么就是天然呆的可爱属性又发作了。然而,就在郑春气急败坏准备踢陆秀儿的那一刹那,苏昊回到了现实。

  从他接收的那个秀才的记忆中,他知道陆秀儿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确切地说,是从小家里收养过来给他当童养媳的女孩子。作为地质专家的苏昊虽然对于这个身体还没长开的小萝莉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爱恋之情,但看到一个壮汉试图殴打一个女孩子,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前世的苏昊,由于常年在山沟里奔波,体质是非常不错的。为了防身,他专门向地质队里几位退伍军人出身的同事学过一些搏击术。他的智商高于常人,学东西也比常人更快。几年下来,据这几位同事评价,他的工夫在山里应付一头野猪应当都不成问题了。穿越过来之后的苏昊,虽然继承的这个身体不够给力,但要使点巧劲把一个差吏踢开,还是绰绰有余了。

  “你敢殴打官差!”郑春摔了个七荤八素,站起来就发飚了。他带来的几个衙役也围了上来,嘴里叫叫嚷嚷地,有人说要把这个秀才揍一顿,也有人说秀才之身不可轻慢,还是抓起来,送回县衙,待知县老爷发落为宜。

  “别动我哥!”陆秀儿这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连忙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把苏昊挡在身后:“是我做错了事,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秀儿,不用怕他们。”苏昊把陆秀儿的手按下去,然后沉着脸走到郑春面前,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着郑春,并不着急说话。

  郑春本来是恼火至极,正想着要如何处置这个大胆的秀才,如今看到苏昊脸上一点惊惶之色都没有,反而还死死地盯着自己,忍不住也有些发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啥把柄被这个秀才抓住了。要知道,秀才就算是有功名的人了,郑春作为一个普通的典吏,在秀才面前是没什么心理优势的。

  “秀才,你看我干什么?”郑春色厉内荏地问道。

  听到郑春忍不住先开口了,苏昊知道自己的心理战术奏效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打井的官差,打不出水来,不去想办法,却在这里搞这种名堂,骚扰乡里,如果此事让知县知道,你觉得他是会处罚我,还是会处罚你?”

  换成从前那个秀才苏昊,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质问官差的。但现在这个苏昊就不同了,前世好歹也是进过大会堂、受过一号首长接见和表彰的牛人,岂是眼前这一个小杂吏能够吓住的?他从残余的记忆中知道,郑春是奉命来打井的,而且一口气打了十多口井,都打废了,所以他才有如此一问。

  “你……是你们村里有人不敬鬼神,这才苦恼了龙王。我让你们祭拜,是为了求得龙王的原谅。陈先生说了,这个女子冲撞了龙神,以后这方圆十里之内都别想打出水来,如此大罪,我打她算什么?”郑春急忙辩解道,他实在有些敬畏苏昊身上的秀才功名,在他的心目中,读书人多少都是有点古怪的,自己可千万不能说错什么。

  苏昊扭转头,看了看正在打井的位置,又四处看了看周围的丘陵地貌,不由得淡淡一笑:“荒唐,是这个神汉自己不会选井位,还扯什么龙王。”

  “什么什么?”听苏昊说起井位,陈观鱼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作为风水师,他当然知道井位选择的重要性。地下水的分布并不是均匀的,同一个区域里,有些地方有水,有些地方没有水,所以选井位才成了一桩技术活。问题在于,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以往几十代的先师,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把井位的事情说明白的。

  陈观鱼凭着一些阴阳之说,过去也曾定准过一些井位,但这一次在龙口村却是一错再错。他本想着借陆秀儿这事,说一声十里之内没有水,就此脱身,谁料眼前这个惹了祸的秀才居然还敢把矛头指向他了。

  “我精通易经八卦,还曾上龙虎山受过张希谟道长亲身指点,你敢说我不会选井位?”陈观鱼急赤白脸地急辩道。

  “张希谟?”苏昊微微一笑,“以先天八卦定其体,以后天八卦流其用;气势为经,时日为用;融结之中,复取其和;和平之中……你能背几句?”

  张希谟是嘉靖年间江西的一个著名风水师,苏昊作为一名地质专家,对于风水学说也是有所涉猎的。他念的这一段,恰恰是张希谟所创造的理论的核心,他敢赌眼前这个不入流的小风水师背不了这么流畅。

  “这……”果然,陈观鱼一下子就哑了。其实,他说什么上过龙虎山之类,不过是吹牛罢了,他倒是听人说起过张希谟是个大师,但具体对方有什么方法,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要说苏昊是胡说吧,这一番话似乎又暗合堪舆之道,还真不像是瞎编出来的。

  苏昊的一段话,把陈观鱼给说哑了,郑春也有些吃惊。他收敛起了嚣张气焰,问道:“秀才,你说陈先生不会选井位,可有证据?”

  苏昊道:“向斜找水,背斜找油,这是起码的常识了。你看看他选的这几个井位,全是背斜构造,在这大旱时节,能打出水来才是怪事。”

  不带这样欺负我们古人的!陈观鱼如果知道苏昊在说什么,他肯定会委屈得撞墙了。这向斜、背斜之说,是现代地质学里的术语,指的是岩石褶皱的方向。向斜相向于一个盆子,有利于蓄水,背斜相当于一个龟壳,不利于蓄水,但底下可能会有石油。陈观鱼选的井位,恰好就在一个背斜构造上,正如苏昊所说,能打出水来才是怪事了。

  向斜背斜,指的都是地表下岩层的构造,但作为一位有经验的地质专家,苏昊还是能够从周围的地貌大致地确定出地下岩层的走向。搁在现代,他是不敢这样草率下结论的,非要用一些仪器做点什么频谱、电阻分析之类的。但现在没有这些工具,就只有拼自己的眼力了,幸好,这只是打一眼井的问题,苏昊对自己的判断是有足够信心的。

  “陈先生,他说的这个向斜、背斜,有道理吗?”郑春虽然没文化,但混迹官场之中,眼力架还是不错的。他分明看到陈观鱼的脸上阴晴不定,猜出这位神汉肯定是被那秀才给震住了。

  “这个嘛……”陈观鱼支吾道,“他的堪舆术,和我的师传不是一路的,这有没有道理,也不便妄言。我家先师是大门正道,他这个,充其量算旁门左道而已……”

  “什么左道右道。”苏昊道,“能打出水井就是正道,你刚才说这方圆十里之内都不会有水,是这样吗?”

  陈观鱼强撑着道:“正是如此,我刚才已经掐指算过了。”

  “掐指?好吧,如果换个井位能打出水,你是不是打算把你的手指头掰断?”

  “你会找井位?”陈观鱼一惊,他是从外乡被请来的,在这村里也呆了十几天了,从来没有听说过村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啊。

  “你们这个秀才会找井位?”郑春小声地向里长苏仲问道。

  苏仲大摇其头:“这个苏昊,完全就是读书读傻了的,没听说有什么本事。他爹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和一个妹妹,种几亩田,一家人过得紧巴巴的。他一个大小伙子,一点田里的活都不干,就想着要金榜题名,我呸,他家的祖坟能出这样的人吗?”

  换成其他的事情,苏仲对于苏昊还是有一些香火之情的,不至于说这么难听。但在涉及到学问方面的事情,苏仲对苏昊可就没好气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龙口村目前只有两个人有秀才功名,一个是年仅17岁的苏昊,另一个是嘉靖年间的秀才,现年70岁的苏廷诏,而这位苏廷诏老秀才,就是苏仲的爹。

  那边,陈观鱼已经被苏昊逼到墙角了,他嚷道:“你如果能找出井位来,60尺之内能见水,我……我就把那些水都喝了!”

  “喝一成吧,留九成下来,我们还要种庄稼呢。”苏昊淡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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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3 井位


  “那秀才,不要夸口,我们已经打了十几个井了,都没有打出水。你难道就能找到一个井位,确定能打出水来?”郑春走上前来,对苏昊说道。

  郑春这样说话,是有目的的。陈观鱼毕竟是职业风水师,自己照着他指点的井位打井,打不出水来也有个交代。苏昊只是一个书生,听苏仲的意思,苏昊根本就是一个书呆子,也许只是为了逃脱殴打官差的罪名才大放狂言的,郑春当然不能低三下四地求他去指点井位。

  但是,苏昊与陈观鱼的一番对话,分明是陈观鱼理屈辞穷了,这说明苏昊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在郑春心里,也希望苏昊也许能够解开他现在的困境,否则,花了这么多钱,一点水都没有打出来,他是无法回去交差的。

  于是,郑春便用了这样一招欲擒故纵的招术,等着苏昊自己说话。

  如今这个苏昊可不是原来的书呆子了,郑春那点小心眼,哪里瞒得过苏昊?不过,苏昊也懒得去和郑春斗什么心眼,县衙的典吏,放在后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值得苏昊去琢磨什么吗?

  苏昊没有回答郑春的提问,而是拨开人群,来到正在打的那口井旁边,探头向里面看了看,问道:“这口井打了多深了?”

  “40尺。”旁边的打井工匠答道。

  “给我火把,我下去看看。”苏昊道。

  工匠看看跟在苏昊身后的郑春,郑春摆摆手,示意工匠可以给苏昊火把。工匠点了一支火把,交给苏昊。苏昊一撩长袍,举着火把踏进了打井的吊篮里去。

  “昊哥!”陆秀儿有些急了,出声喊道。

  苏昊向她笑笑,说道:“怕啥,不过是下井看看而已。”

  “可是……”陆秀儿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制止哥哥的举动,看着周围的人们都带着好奇的神色,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小声道:“你多加小心啊……”

  下这种井,对于后世的地质专家苏昊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几百米的深井他都下去过,他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危险的。他向摇辘轱的两个小工做了个手势,小工转动摇把,一点一点地把吊篮放下去了。

  苏昊坐在吊篮里,举着火把察看着井壁上的岩层和沙土层,一下子看不明白的地方,他就拽拽吊绳,让上面的人先停一下。大概十几分钟之后,他在井下发了个信号,让人们把他拉了上来。井下的情况和他事先估计的差不多少,这个地方的确是一个背斜构造,他下去的目的,在于了解岩层的厚度,以及可能的走向。

  “怎么样,那秀才,你看到什么了?”郑春急不可耐地凑上前问道。

  苏昊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另外那些井在哪,我也要去看看。”

  另外的十几口井,分布在村子的四周围。原本是打算要填上的,以防有人失足掉下去。但这些天大家都忙着打新的井,填井的事情也就暂时搁下了。郑春看苏昊的神气里透着自信,对他又多了几分信任,便交代打井的工匠带着辘轱架子、绳索和吊篮,与苏昊一同去察看另外的那些干井。

  苏昊没有把十几口井都看一遍,从第五口井里钻出来之后,他抬头看着天,喃喃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说道:“由此方向,700步。”

  “你说什么?700步就有水?”郑春忍不住有些战栗了,他多想相信苏昊说的是真的,因为这意味着他的政治生命将有救了。

  “打60尺深,出水……每时辰400担吧。”苏昊无可奈何地换算着古代的计量单位,一担是100斤,400担就是4万斤,相当于20吨水。据他的估计,在那个井位打20米的井,一昼夜出水240吨,应当是差不多的,就算有个20%左右的误差,大家也察觉不到。

  “你一派胡言!”陈观鱼终于暴走了。在此前,他看苏昊那副胸有成竹的神态,还真是被吓住了,觉得苏昊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高招。现在听苏昊居然敢这样确切地说出水量,他反而踏实了,认定苏昊绝对是在胡扯。古往今来,再牛的风水师,也没人敢下什么每时辰多少水的断言,能够准确地说出有水没水,就已经是逆天了。这个年轻秀才居然敢断言能够出多少水,这充分说明他压根就不懂得勘看井位,连一点起码的常识都没有。

  苏昊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陈观鱼,说道:“陈神棍,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肯定先去找地方撒尿了。”

  “什么意思?”陈观鱼被苏昊说愣了,不知道撒尿是个什么典故。

  苏昊道:“回头井打出来,一个时辰有400担水,你得管喝掉40担,现在不赶紧去撒尿,到时候能喝得下吗?”

  扑哧一声,一直跟在苏昊身后的陆秀儿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了,实在是女孩子家不好介入撒尿这样的话题,否则她一定会跟着哥哥一起贬损陈观鱼一番的。

  “大人,你看……”领头的工匠谢长发看着郑春,征求着他的意见。

  “秀才,你说700步就能打出水来,如果打不出来,你待如何?”郑春对苏昊问道。

  苏昊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你就把我送官吧,怎么处罚都行。”

  “哥……”陆秀儿在身后拼命地拉着苏昊的衣襟,她可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根本就没学过什么风水,哪懂找井位啊。官家打了这么多口井都没有出水,他随手一指,就能打出水来?

  苏昊没有理会陆秀儿的提醒,而是笑吟吟地看着郑春,问道:“这位官差,如果照我说的,打出水来了,你待如何说啊?”

  “我会禀明知县,给你记功。”郑春拍着胸脯说道。

  “好吧,那就开始吧。”苏昊摆摆手说道,他也没指望郑春能够给他更多的承诺,依着苏昊的想法,记不记功倒在其次,不如给点奖金更为实惠。

  郑春看看陈观鱼,又看看苏昊,犹豫再三,一跺脚,说道:“好吧,我就信你这个秀才一回。如果打不出水,我再找你算账。”

  这也就是所谓病急乱投医了,陈观鱼指点那么多个井位,都没有打出水来,郑春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到这个装神弄鬼的秀才身上了。

  谢长发见郑春点了头,便走到苏昊面前,问道:“先生,你刚才说从这个方向700步,小的怕领悟不了先生的意思,能否麻烦先生替小的指点一下?”

  这就是谢长发的谨慎之处了,打一口井,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万一选错了位置,可就白费劲了。苏昊这么随手一指,要是以后他不认账了,这个差错算谁的?

  “完全可以。”苏昊答道,他这个人一向是傲上不傲下,对官吏,他会板着一副冷面孔,但对普通的工人,他一向是非常尊重的。他沿着自己选定的方向,迈着标准的步距,走出了700步,然后站下来,拣起一块瓦砾,在地上划了一个圈,说道:“就这了,往下打60尺,必能出水。”

  “这是700步……”谢长发挠着头,诧异地看着苏昊。

  “是啊,你刚才没跟着我数吗?”苏昊问道。

  “呃……先生大才,我们乡下人算步子,是按左右脚各走一步算的,你是每一只脚算一步……”谢长发讷讷地说道。

  “咳咳,这是勘井位的方法,这个步子和我们平常说的不一样。”苏昊知道自己摆了乌龙,连忙掩饰着说道。明朝人说的步,正如谢长发说的那样,是指左右各走一步的长度,而苏昊还是按着后世的习惯,一步70公分,这就难怪谢长发要纳闷了。还好,谢长发没有自作主张,按着自己理解的700步的距离去打井,否则,这口井估计又要打到构造的边缘去了,那可就笑话大了。

  看到苏昊已经定好了井位,谢长发招呼一声,几名打井工匠和小工们一齐过来,抄起锹镐,开始挖土。等到表面上的土挖完之后,他们就要架上辘轱,用吊篮吊到井下去作业,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熟练的了。

  里长苏仲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工匠们的工作,然后对郑春说道:“大人,你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能不能出水,到时候让下面的人去给你报个信就行了。今天你也辛苦了,要不先回村里去歇歇吧。”

  “好吧。”郑春点点头,对谢长发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差役们,随着苏仲回村里去了。今晚也不知道轮到谁家负责招待这些官差,总之,肯定是要杀鸡买肉,狠狠地出一点血了。

  “谢师傅,这边就麻烦你了,出水之后,记得让人告诉我一句。”苏昊对谢长发也交代了一句,然后回头对陆秀儿说道:“走吧,秀儿,咱们也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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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4 穷家


  村民们原本是被郑春叫来祭拜龙王的,没想到祭拜过程中,一向蔫蔫的苏昊突然爆发,非但把官差打了,还神神叨叨地把风水师踢开,自己替打井队选了井位。大家跟着苏昊等人在野地里转了一大圈,结结实实地看了一场好戏。如今这场戏还没有落幕,算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也就各回各家了。

  “想不到,苏昊这个呆子,还敢和官差吵架呢?”

  “他是读书读傻了,哪认得谁是官差啊。”

  “你看他跟那个风水先生说话,好像风水先生也说不过他呢。”

  “也难怪了,苏昊也是个秀才呢。”

  “秀才……”

  从井位往村里走的路上,众人意犹未尽,议论纷纷,谈论的焦点,无不是那个大出了一番风头的苏昊。当然,对于这件事的结果如何,大家的观点也不尽一致,有人说苏昊是文曲星下凡,看的井位自然是比那个陈神汉更准的;也有人颇为不屑,说苏昊平日里连庄稼都认不全,哪有看井位的本领,分明就是怕官差责备,所以装神弄鬼。

  对于苏昊的高分低能,村里人是深有体会的,龙口村一直流传着一个脍炙人口的笑话,就是关于苏昊的。

  那还是两三年前的事情,苏昊年方15岁,到县城的龙光书院去读了几个月的书。回村那天,路过一片庄稼地,不由酸劲大发,对着地里一位没出五服的堂叔问道:

  “老农,这田中之物,红梗绿叶开白花,是什么东西啊?”

  那堂叔见这小子读了点书就跑到自己面前拽文,还管自己叫“老农”,气得七窍生烟,抡起锄头作出要打他的架式。

  苏昊吓懵了,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荞麦田里打死人了!”

  堂叔哭笑不得:“你小子还知道这是荞麦田啊!”

  从那之后,苏昊把荞麦叫做“红梗绿叶开白花”的事情,就成了村民们挖苦书呆子时常用的典故。

  苏昊的家境,只能用拮据二字来形容。在苏昊爷爷那一辈的时候,他家里的情况还算是不错的,用后世的成分来算,大概算个富裕中农吧。到了苏昊的父亲这一代,情况开始急转直下。在苏昊只有四五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得了肺痨,折腾了五六年,花了无数的钱,最终也没能救下一命。

  苏昊的父亲死后,家里只剩下苏昊、母亲杨根娣和从小抱养过来准备给苏昊当童养媳的陆秀儿三个人。幸运的是,祖上还留下了十几亩田,这在南方农村也算是有一些安身立命之本了。

  要命的是,作为家里唯一男丁的苏昊,从小就被家里灌输了科举的观念,成天只知念些四书五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田里的活计都扔给了母亲和妹妹。

  在农村,一户人家的生活好坏,取决于有多少田地,以及有多少劳动力。苏昊家田地倒还不少,但劳动力不足,可就是很大的问题了。杨根娣和陆秀儿累死累活地种着那十几亩地,但地里的收成还是比其他家要差出不少,一年下来,勉强能够糊口也就差不多了,根本没什么节余。

  如果苏昊只是光吃饭不干活,也就罢了。关键在于,苏昊非但不能挣钱,还特别能花钱,他要去县城和省城考试,还要经常到县城找书院老师求教,所花费的盘缠和送给老师的束脩都不是什么小数目。从地里获得的收入不够,要支持他读书,就只能动用老本了。

  培养苏昊成为一个读书人,是苏昊死去的父亲的遗愿,寡母杨根娣继承了先夫的遗志,不管苏昊读书要花多少钱,她都咬着牙支持。从苏昊的父亲去世至今,家里已经卖掉了三亩田的祖产,而苏昊也才不过刚刚考下一个秀才。如果照他的想法,要考举人、进士,估计家里这十几亩田全搭进去也不一定够了。

  村里人都说,如果苏昊真的能够金榜题名,也就罢了。万一没有考中,等到田地卖完,苏昊全家就只有当乞丐这一条路了。

  村民们在背后指指点点,苏昊只当作清风拂面,他和陆秀儿一起肩并肩地向家里走去,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对在这明朝的新生活。

  陆秀儿与哥哥走在一起,心里既有些兴奋,又有点担忧。兴奋的地方,在于平时像个窝囊废的哥哥突然变得如此霸气十足了,担忧的,自然是苏昊指点的那个井位到底能不能出水,万一又是一口干井,官差可说了,要抓哥哥去坐牢的。

  “哥,你指的那个地方,真的能挖出水来吗?”陆秀儿第十次这样对苏昊问道。

  苏昊笑道:“当然,你也不看你哥是什么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看风水了?”

  “我早就会啊。”苏昊道,“我每天看那么多书,难道是白看的?”

  “书上还讲风水啊?”陆秀儿问道。

  “当然,你以为书上说什么呢?”

  “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字。”

  “没事,以后我教你认字就是了。”

  “真的?不过,女孩子家学认字也没用……”

  兄妹二人边走边说地回到了家,推门进屋,杨根娣迎了上来,她绕着苏昊转了好几圈,确定苏昊一根汗毛都没有少,这才念叨道:“菩萨保佑,我儿没事就好。”

  “妈,你唠叨什么呢?”苏昊问道,他有原来那个身体遗留下来的记忆,管杨根娣叫妈倒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他记得,这位年龄还不到40岁的农妇,对于儿子可谓是关怀备至,只差把心掏出来了。家里有一点好吃的东西,杨根娣自己一点都不碰,也不让陆秀儿吃,全部都留给了苏昊。自从丈夫死后,杨根娣没有置办过一件新衣服,但苏昊每次要钱买书或者去县城拜先生的时候,杨根娣却从不吝惜银子。

  刚才,全村的男人都去拜龙王的时候,杨根娣安排陆秀儿在远处看着苏昊,怕不谙世事的苏昊闹出什么事来,自己则到远处的山塘挑水浇地去了。等她回到家,才听邻居说起拜神现场发生的那些事情,把她吓了个魂飞天外。正待出门去找苏昊,却见苏昊和陆秀儿说说笑笑地回来了。

  “昊儿,我听说,你打了官差老爷?”杨根娣在确定苏昊没有受伤之后,急切地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打了。”苏昊直言不讳。

  “那官差老爷拿你怎么样了?”

  “他敢拿我怎么样?”苏昊道,“他自己不会打井,搞封建迷信倒是挺上心。我如果上知县那里告他一状,他吃不了兜着走。”

  “千万别去。”杨根娣道,“儿啊,官差老爷没跟你计较,这就是菩萨保佑了,你可千万不敢再去惹事啊。我听人说,民不与官斗,我们小百姓,哪敢惹官差老爷啊。”

  苏昊笑道:“妈,你也别太把官差当一回事了。我问过了,那个叫郑春的官差,在县衙里也就是一个小虾米,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在知县面前,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的。”

  杨根娣毕竟是个农村妇女,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太多的概念,听儿子说得如此笃定的样子,也就略微地放下心来,接着问起了下一件事情:

  “昊儿,我听说,你下到井里去了?是不是官差老爷罚你的?”

  “妈,我哥是自己要下井去的,他下了五个井,然后就指了一个地方,跟官差老爷说,在那里打井,准能出水。”陆秀儿替苏昊回答了。

  “这是真的?”杨根娣瞪大了眼睛,自己的儿子,她还能不了解,他什么时候学会看风水了?

  苏昊只好往自己读的书里推了:“妈,这都是真的。官差请的那个风水先生,就是一个神棍,啥也不懂。我读的书里面,关于怎么找水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的。我指的那个地方,可不是随便指的,那都是暗合五行八卦,是有讲究的。”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真的能够打出水来,咱们全村的人就有救了。”杨根娣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情商不怎么样,但人品还算端正,不是会编瞎话的人。既然他说得那么确定,这个井位的事情,估计就有谱了。

  “妈,饭做好没有,跑了这一大圈,我还真饿了。”苏昊说道。

  “我马上就做。”杨根娣说着就往厨房里跑。

  看到杨根娣去做饭,陆秀儿转到柴房,背了一个背篓出来,对着厨房的方向喊道:“妈,我去拣柴了。”

  “你拣什么柴?”苏昊纳闷地问道。

  “当然是烧火的柴。”陆秀儿白了他一眼,自己天天都出门去拣柴,这个书呆子哥哥居然一无所知,实在是让人恼火。对于苏昊热心科举一事,陆秀儿是非常不屑的,只是无法抗拒杨根娣的意志而已。其他人家里有17岁的大小伙子,都是能够在田里独当一面的,谁像他们家里,还要靠女人来种田。

  “烧火?”苏昊还是有点不明白,先前那个书呆子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这事,所以苏昊也没有这方面的任何信息。他走进厨房,看到杨根娣正在忙着点火煮粥,便问道:“妈,咱们家这烧的不是稻草吗,怎么秀儿还说她要去拣柴呢?”

  杨根娣无奈地说道:“昊儿,这不是你管的事情。跑了半天,你累了吧,回房歇着吧,饭一会就好了。”

  唉,看到自己的前任真是一个吃货啊,苏昊在心里暗暗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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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5 省柴灶


  搞地质勘探的人,走南闯北,经常是要寄住在老乡家里的,所以苏昊对于农家的事情并不陌生。在他印象中,南方农村早些年都是烧田里的秸杆作为燃料的,后来经济发展了,越来越多的人家买得起煤,甚至能够买得起液化气,烧秸杆的情况就逐渐减少了。

  在现在这个家,他分明看到杨根娣烧火的时候用的也是稻草,为什么陆秀儿还要去拣柴呢?

  杨根娣见儿子一脸迷糊的样子,只好无奈地解释道:“做饭当然是烧草,但草哪够烧啊。田里收回来的稻草,也就够烧半年的,不去拣柴来烧怎么够?这村里哪户人家都是这样的。去年秀儿为了拣柴,还被蛇咬过,你不记得了?”

  “嗯,好像有这么回事。”苏昊点了点头。从前那个秀才苏昊成天都是生活在自己的经书里的,妹妹兼未婚妻被蛇咬的这件事情,他虽然知道,却没有什么反应。还是几个邻居帮忙,把陆秀儿送到附近的石滩镇上去请大夫看,这才救下一命。

  “你怎么不去温书了?”杨根娣看到儿子东张四望、问长问短的样子,颇为诧异。以往儿子对于家里的事情是从来都不关心的,除非要找吃的东西,否则绝对不会踏进厨房一步。今天他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苏昊向母亲笑了笑,也没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妈,我帮你烧火吧。”

  “你会烧火?”杨根娣眼睛瞪得老大,在她的记忆中,儿子似乎一次都没有烧过火,任凭她和陆秀儿忙得四脚朝天,苏昊从来不会主动说一句帮忙的。

  苏昊走到灶前,坐在烧火的小板凳上,抄起一把干稻草,用手掰了掰,让稻草散开一些,然后塞进了炉膛。

  杨根娣站在一旁,惊奇地问道:“昊儿,你什么时候学会烧火的?”

  “烧火……也需要学吗?”苏昊反问道。

  其实,烧农村的土灶,也还是需要一些技巧的。首先,稻草不能握成一束地塞进炉膛去烧,因为这样不容易烧透。其次,往炉膛里塞稻草的时候,要先塞进去一点,等前面烧完了再把后面的塞进去。如果不懂这些技巧,直接把稻草很生硬地塞进去,炉膛里的火就会被搅散,甚至有可能会把火弄灭了。

  苏昊的这套技巧,是他前世在农家帮人家烧了无数次火才练出来的,他怎么能向杨根娣解释清楚呢?

  “我儿就是聪明,什么事一看就会。秀儿最早帮我烧火的时候,都没有你烧得好呢。”杨根娣看着儿子娴熟的动作,欣慰地说道。

  “妈,我明白了,咱们家这个灶不行,这是咱们家稻草不够烧的原因。”苏昊坐下来烧火,可不仅仅是想帮杨根娣干点活。他刚才站在那的时候,就已经端详过家里的灶了,他发现这个灶设计得非常不合理,试着烧了几把稻草之后,他对于自己的判断更加确信了,他知道,这就是家里稻草不够烧的主要原因。

  杨根娣却很不以为然,她说道:“昊儿,你说什么呢?这个灶,还是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专门请石滩镇上的泥博士来打的呢,全村的灶,除了里长家,就数咱们家的好。”

  博士这个词,在当地是用来指代木匠的。但其他的匠人,如果技术比较过硬,人们也会把他叫作博士,只是前面要加上一个代表职业的前缀。杨根娣说的泥博士,就是镇上比较著名的泥瓦匠,打灶这种事情,也是有不少门道的,专业的泥瓦匠打出来的灶,比自家随便垒的,的确要好出不少。

  但就是这眼被杨根娣评价为全村排名第二的灶,在苏昊的眼里,却破绽百出。

  首先,这眼灶的炉壁太薄,起不到保温的作用。炉膛燃料燃烧所产生的热量,只有一小部分被架在上面的锅吸收,大部分都通过炉壁辐射出去了,这就导致了能量的极大浪费。

  其次,炉膛设计得太小,烟道的位置也有问题,导致炉膛内空气流通不畅。这样一来,柴草在炉膛里的燃料就不充分,炉子容易冒黑烟,这其实都是没有充分燃烧的碳颗粒。

  还有,灶口过大,也会导致热量流失;屋顶上的烟囱高度肯定不够,起不到吸气的效果,这也是炉膛里空气不流通的原因之一。

  苏昊能够看出这些问题,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他的前生,曾经接触过一种叫做“省柴灶”的设计,上述这些都是其中的要点。

  说起省柴灶,这其实是共和国农业部的一项很大的政绩。在20世纪80年代,农业部启动了一个推广省柴灶的项目,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每年资助100个县,在农村推广省柴灶,10年间这个项目一共覆盖到了全国的1000个县。

  中国农村千百年来使用的炉灶,大多具有苏昊家的炉灶这样的缺陷,导致炉灶的热效率极低,平均只有不足10%,这也是中国农村许多地方燃料不够烧的主要原因。农业部推广的这种省柴灶,是由一系列专家共同开发的,结构简单,而且几乎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投入,但却可以使炉灶的热效率提高到25%以上。

  农户使用省柴灶,能够节省60%以上的秸杆,基本上不用再去砍伐薪柴,这对于农村的水土保持是有很大好处的。

  不但如此,由于热效率提高,温室气体的排放也就大幅度减少了。在后世,联合国曾经专门研究过中国推广省柴灶的经验,将其视为一项非常伟大的事业。

  苏昊前世就是一个喜欢学习新鲜事物的人,在农村的时候,他曾经专门向推广省柴灶的技术人员学习过相关的知识,如今一看自家的灶,自然就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了。

  有关这些知识,苏昊自然无法向杨根娣解释,以他对杨根娣的了解,他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要给家里打一眼新灶,杨根娣肯定是会坚决反对的。这其中既有对他的技术的不信任,也有心疼他、不乐意让他干活的成分。

  想明白了这些,苏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一边烧火,一边和杨根娣聊着一些闲天,母子俩有说有笑,倒也开心。

  陆秀儿拣柴回来,杨根娣也已经把饭做好了,用三个大海碗盛出来,搁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家三口,一人一碗。至于下饭的菜,则是一小碟豆鼔和两块霉豆腐。

  “快吃饭吧,你不是说饿了吗?”杨根娣看着苏昊说道。

  “你们的粥怎么是这样?”苏昊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杨根娣和陆秀儿的碗,眼睛有些涩涩的感觉。

  晚上吃的是青菜煮稀饭,苏昊的碗里,是稠稠的米饭粒,而杨根娣和陆秀儿的碗里,则大多是菜叶,零星地能够看到几粒米而已。其实,以往家里吃饭都是如此,在那个秀才苏昊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根本就不足挂齿。但现在这个苏昊却完全不能接受这种对自己的照顾,自己一个大男人吃稠的,母亲和妹妹吃稀的,这还能叫人吗?

  “昊儿,你要念书,费脑子,要吃饱一点,我和秀儿少吃点没事。”杨根娣解释道。

  “你就吃吧,哪天不是这样的?”陆秀儿也酸溜溜地说道。

  苏昊端起碗,不容分说,把自己碗里的饭粒拨了三分之一到杨根娣的碗里,又拨了三分之一到陆秀儿的碗里。杨根娣和陆秀儿都被他的举动给惊呆了,好半天,杨根娣才说道:“昊儿,你……”

  “妈,你和秀儿在田里做事,消耗大,更应该吃饱。以后,咱们一家人吃饭,要饱就一起饱,要饿就一起饿。”苏昊说道。

  “傻孩子。”杨根娣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她有心把苏昊刚刚拨给自己的饭粒再拨回去,但苏昊眼睛里那坚定的神色,让她迟疑了。

  “妈,儿子过去不懂事,好吃懒做,让你和秀儿受苦了。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脱胎换骨的,我发誓,一个月之内,我一定让你们能够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会再让你们挨一天饿!”苏昊对着母亲郑重地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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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6 修灶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杨根娣和陆秀儿挑着桶出门去了,她们要到离村子几里地以外的一口已经快要干涸的山塘去挑水回来浇地。苏昊有心和她们一起去,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骨,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心愿而已,要想付诸实施,还差得挺远。可怜他一个17岁的大小伙子,力气还不如陆秀儿大,挑一担水别说走几里地了,就是从村口走回家,都得洒掉一大半。

  田里的活干不了,苏昊便开始琢磨家里的那口灶了。关于如何打造一口省柴灶的技巧都在他脑子里装着呢,当年农业部设计的这种灶,本来也是为了向农村进行推广的,所以技术上并不复杂,只要掌握几个要领就能够做出来了。

  苏昊首先来到了打井的现场,他看到井位旁边有几堆烧过火的痕迹,知道工匠们是挑灯夜战,干了一个通宵。他来到谢长发的面前,问道:“谢师傅,井下的情况怎么样?”

  谢长发满面倦色,但情绪却十分高昂。见到苏昊,他连忙作揖行礼,答道:“秀才郎,你指的井位真的很准。现在我们已经挖了30尺,已经见到湿土了。以我的经验,这口井肯定能成。”

  “呵呵,那就好。”苏昊放下心了,地质勘探这种事情,各种变数都是有可能出现的,更何况他手头没有什么仪器,只能靠经验目测,其实还是有些风险。现在听谢长发说已经见到了湿泥,他心里踏实了,这个位置要是不出水,那地质学教材就该重写了。

  “谢师傅,我找你借几样工具可以吗?”苏昊问道。

  “秀才郎想要什么,尽管拿走就是。”谢长发答道,对于有本事的人,谢长发一向是非常崇拜的。昨天苏昊露的这一手,实在是太让人服气了。作为一个打井工匠,他没准什么时候还要借重苏昊的技术呢,借点工具这样的小事,他哪会拒绝。

  “秀才郎可是要做什么泥瓦活吗?要不要我叫几个伙计去给你帮忙?”谢长发问道。

  “不必了,多谢谢师傅了。”苏昊道。

  苏昊向谢长发借了凿子、泥刀之类的工具,又借了个土箕,然后走到村子边上的一处小土坡去取土。这处土坡是他昨天走过的,他记得那里有非常不错的粘土,正适合用来改造炉灶。

  “秀才,你在干什么呢?”

  有路过的村民发现了苏昊在挖土,便笑着向他打起了招呼。村民们早起干活的时候,无不先到井位那里去转悠了一圈,所以都已经知道井下发现湿土的事情了。这个消息一传开,众人对苏昊的印象大变。

  “四叔,我挖点土回去修下灶。”苏昊凭着过去的记忆,称呼着对方。

  “咦,秀才会叫人了?”被称为四叔的那位村民喜滋滋地对自己的同伴小声嘀咕道,要知道,苏昊这些年读多了圣贤书,已经很少会和村民们打招呼了,偶尔说句什么话,也极少有称呼对方叔叔婶婶之类的时候。

  “秀才,我听说你昨天指的井位已经有水了,你这个秀才,还真是蛮有学问的咧。”另一个村民说道。

  苏昊微微一笑:“旺财哥笑话我了,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找个井位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那不成了废物。”

  “哈哈,秀才弟说笑话了,你这么大的学问,将来是要官府去做官的,哪能跟我们这些人样的做点力气活啊。”对方被一句旺财哥叫得心花怒放,连忙奉承起苏昊来了。

  苏昊挖了半土箕的粘土,用两只手拎着往家走。走不了几步,他就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回想起自己前世健康的体魄,苏昊真是欲哭无泪。没办法,下一步肯定是得开始体育锻炼了,没个好身体,干什么都不行。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苏昊把粘土拎进厨房,挽起袖子就开始改造炉灶。他把炉膛凿大,重新设计了烟道的开口位置,又加厚了炉壁,把灶口改小。屋里的活干完之后,他又到院子里,找到一架破旧不堪的木梯子,冒着摔下来骨断筋折的危险,爬到屋顶上,把烟囱加高了一截。

  这一趟活干下来,苏昊累得满眼直冒金星。他稍稍喘了口气,便强撑着去舀水淘米,洗菜做饭。看到瓦罐里存着四五个鸡蛋,他心念一动,拿了两个出来,打到碗里,倒上水,搅匀,搁到煮菜粥的锅里,蒸了个蛋羹。

  等到杨根娣和陆秀儿疲惫不堪地从田里回来时,一桌子饭菜已经做好了,两个女人嘴张得老大,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昊儿,是你姑姑过来了?”杨根娣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认为苏昊做了这一桌子饭菜,而是嫁到邻村去的小姑子回来帮忙了。

  “不是啊,这是我做的。”苏昊得意地说道。

  常年在野外工作的人,如果不会做饭,那就纯粹是虐待自己了。苏昊在前世可算是一个不错的厨师,也就是这个家里能找到的材料有限,否则,苏昊有把握给母亲和妹妹整出一桌大餐来。

  “我儿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杨根娣惊呼起来。

  陆秀儿顾不上洗手,先冲到桌边,提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进嘴嚼了嚼,惊讶地说道:“妈,我哥做的菜,还真挺好吃的。”

  “切,敢怀疑我的本事!”苏昊对于陆秀儿这种举动大为不屑,“还不快去洗手。我知道你们干活辛苦了,特地给你们蒸了豆腐蛋,快趁热吃吧。”

  杨根娣和陆秀儿洗了手,坐在桌前。苏昊知道,以杨根娣的一贯作风,那碗他特地蒸的蛋羹她是绝对不会去碰的,都会留给他一个人吃。他先下手为强,照着昨天的方法,直接把蛋羹各拨了三分之一到杨根娣和陆秀儿的碗里,余下的才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昊儿……”杨根娣感动了,没有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这种孝顺举动会无动于衷的,不过,她还是说道:“家里就剩这几个鸡蛋了,我是留着给你补身体的,我和秀儿命贱,不用吃这些好东西。”

  “妈,你说什么呢。”苏昊不悦地说道,“你岁数大了,这个年龄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秀儿还小,正在长身体,不吃好一点怎么行?你不用担心,鸡蛋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面包是什么?”陆秀儿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问道。吃着美味的蛋羹,体会着那久违的滋味,她的心里也是暖洋洋,这才是她想要的哥哥,过几年,他还会是自己的丈夫,如果他能一直这样体贴人,该有多好。

  “面包……就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过些天我做给你吃。”苏昊许着诺言。在他的眼里看来,15岁的陆秀儿也就是一个小萝莉罢了,摆在后世,她应当是一个成天和同学们腻在麦当劳餐厅里,熟练地点着什么新地、什么墨西哥鸡肉卷之类的小太妹?可怜生不逢时,小小年龄就得下地去干重体力活了。

  “还有,我宣布,秀儿以后不用去拣柴火了。”苏昊继续说道,“我已经把咱们家的灶给改造过了,经本人试用,至少省柴六成以上。”

  “什么什么,你真的把灶拆了?”杨根娣现在的感觉,可是惊恐多于惊喜了。儿子会做饭,她固然不信,但做好做坏,最多也不过就是硬着头皮吃下去而已。这修炉灶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如果把灶给修坏了,要请泥瓦匠来重新打一个灶,起码得花上一两钱银子,这可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啊。

  陆秀儿的想法和杨根娣颇有些相同,两个女人一齐扔下碗,冲进厨房。苏昊无奈地摇着头,跟在她们身后,也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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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7 农村妇女参观团


  “这个灶,好用吗?”

  看着苏昊修过的灶,杨根娣半信半疑地问道。从直观来看,苏昊修的这个灶比从前大了一些,这主要是炉壁加厚的原因。四下里抹的泥倒是挺整齐的,与原来那个用了好几十年的灶相比,的确好看了许多,这让杨根娣多少对苏昊有了一点信心。但灶的好坏,毕竟不是靠外观来决定的。

  “你烧一烧就知道了。”苏昊倚在厨房的门边,笑嘻嘻地说道。

  “妈,我来煮猪食。”陆秀儿想到了一个试验炉灶的方法。家里养了一头猪,这是预备着过年的时候杀掉换点零花钱用的,煮猪食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正好用来试试灶的好坏。

  杨根娣点点头同意了,陆秀儿到柴房抱来一捆稻草,拆出一小把,拿火镰点着了塞进炉膛,开始烧火。杨根娣往锅里舀了几瓢水,盖上锅,没几分钟的时间,就见锅里呼呼地冒出了热气。

  “这么快?”杨根娣真的震惊了。

  “妈,这个灶真的很好烧,火特别旺,还没有烟。”

  “你是不是拼命放稻草了?”

  “没有,才放了几把草,火就烧起来了,真的很省柴!”陆秀儿欢喜地喊叫起来。

  “呵呵,本秀才做的事情,你们还不相信?”苏昊得意洋洋地说道。

  杨根娣看着苏昊,问道:“昊儿,这真是你打的灶?”

  “不是我还能是谁?”苏昊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颇为恼火。

  “不是你请灶博士来修的?”

  “什么灶博士?我就是灶博士好不好?”苏昊道。

  “我哥比灶博士还强!”陆秀儿断言道,“里长家里的灶就是请石滩镇上最好的灶博士打的,上次里长家里办喜事,我去帮忙烧火,用过他家的灶,连咱们家这个灶一半都不如。”

  “你怎么会打灶了?”杨根娣奇怪道。

  苏昊只能把这些无法解释的现象都往书里推了,他说道:“妈,你看我成天念书,难道都念到猪身上去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所有这些打井啊、修灶啊,都是知识,书里都写着呢。”

  “可是,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杨根娣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突然有了这么多本事,此前一些端倪都没有,这让她怎么能够相信?

  苏昊道:“从前嘛,我不是忙着考秀才吗?这个考秀才,主要是考四书五经,会背书就行了。我现在已经有秀才功名了,以后是要考举人的,这考举人和考秀才可就不一样了,举人是考做事的本事的,所以我就开始学这些东西了。”

  杨根娣还是不信:“你是说,考举人还要考修灶?那廷诏公怎么不会呢?”

  廷诏公就是村里的上一个秀才,也是里长苏仲的老爹。在苏昊考上秀才之前,这个苏廷诏可就是全村最有学问的人了,但从来也没有听人说起过他会修灶的。相反,他倒是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就是说读书人是不能去厨房的。

  这种脑子急转弯的问题,可难不住苏昊,他笑道:“廷诏公不是没考上举人吗,这就是因为他不会修灶啊。”

  “你骗人。”陆秀儿毕竟年轻,脑子要活络得多,一下子就听出苏昊在胡扯了,“你从前说过,考举人也是要考写文章的,你从来也没有说过要考修灶。”

  “这就是你不懂了。”苏昊张嘴就来,“读书人考试,当然不会直接拿着瓦刀去比试,而是要把修灶的过程写出来,考官看了,就知道你会不会了。这叫理论指导实践,很深奥的。”

  “哦……原来是这样?”陆秀儿真的不懂了,开始反省自己的智商。

  胜之不武啊……苏昊暗中谴责自己,拿些后世的名词来糊弄一个明朝的小萝莉,太不武了。

  累了一个上午,苏昊吃过饭就睡觉去了。他虽然知道母亲和妹妹都下地干活去了,自己在家睡觉实在是很罪恶的事情,但无奈身体条件太差,想帮忙也帮不上,还是先养足精神,回头想想有什么靠智力挣钱的办法,弄点钱来贴补家用吧。

  睡了才个把小时,他就被门外传来的喧闹声吵醒了,侧耳一听,好像是母亲和村里的其他几个中年妇女一块往家走来了,人数虽然不多,但架不住这些乡下女人的嗓门大,听起来也是十分壮观的。

  “妈,你怎么回来了?”苏昊从床上爬起来,来到门边迎候母亲杨根娣。

  女人们一见苏昊,便吱吱喳喳地评论起来了:

  “哎呀,看我们肯定吵着秀才郎读书了吧?”

  “根娣啊,你看你家昊儿长得一表人才啊,我早就说了,昊儿肯定是会做大官的。”

  “那是肯定的,听我家死鬼说,昨天昊儿跟那个风水先生说话,那个风水先生都说不过他的。”

  “秀才郎肯定会中状元的,根娣,你肯定会享福的。”

  ……

  杨根娣被一群女人们说得既兴奋又不好意思,连连地说道:

  “我家昊儿就会死读书,什么事都不会做,要是以后能中个举人我就要笑死了,哪敢想什么中状元的事情。”

  苏昊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带着一群中年妇女回家来,莫非是自己头一天人品爆发,这些女人想来给自己牵线做媒了?印象中,这几个女人家里都是有闺女的哦。可是,自己好像有个童养媳的好不好?好吧,你们家的闺女如果漂亮的话,介绍过来也不是不行,但得说好,进门只能做妾……

  苏昊正在意淫之间,却见杨根娣有些怯怯地凑上前来,小声地对苏昊说道:“昊儿,都怪妈多嘴,跟你这些婶婶说了你修灶的事情,她们都想来看看,你看这事……”

  呃……苏昊无语了,赶情人家来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修的灶。他不用想也能够猜出来了,肯定是自己修了一眼好灶,母亲得意之下,就满处宣传去了,于是这些农村妇女就组织了一个参观团,前来观摩。

  “没事,看吧。”苏昊大大方方地说道。

  一干女人在杨根娣的带领下,进了苏昊家的厨房,还没等开始烧火,大家就大呼小叫起来,所说的也不外乎是这个灶如何如何漂亮、精致之类,反正夸人也不用上税,谁也不吝惜几句好话。

  杨根娣抱来一捆稻草,又往锅里舀了点水,各个女人便开始轮流试着烧火。火一点着,大家就静下来了,这些女人都是成天烧火做饭的人,一眼灶的好坏,她们一上手就能够感觉到。在来苏昊家之前,她们对于这眼灶能够好到什么程度,还是抱着一些怀疑的态度,觉得杨根娣的话多少有些吹牛的成分。等到她们自己来烧这个灶的时候,她们感觉到的完全是震撼:原来一眼灶是能够如此好用的!

  “根娣,你看你家秀才郎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家也打一眼这样的灶啊。”

  有人开始向杨根娣提出请求了,她们到苏昊家来参观这眼灶,目的当然不只是开开眼界,更重要的是要考察一下这眼灶是否真的这样神奇,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么就要央求苏昊去帮她们也打一眼这种灶了。

  全村人家都和苏昊家一样,存在着田里收回来的秸杆不够烧的问题,每天出去拣柴也是不小的一项工作,如果能够拥有一眼省柴灶,能够节省下来的劳力也颇为可观,而据杨根娣向她们说,打一眼灶,不过就是苏昊一个上午的劳动而已。

  这也就是杨根娣在苏昊面前颇有一些歉意的原因,她当然知道这些姐妹们的想法,但她又无法拒绝。打灶这种事情,是要请苏昊动手的,这会不会耽误儿子念书呢?还有,一向清高的儿子,会不会愿意去做这件事情呢?

  杨根娣用胆怯的眼神看着儿子,等着他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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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8 人情世故


  苏昊此前也已经猜出了这些妇女们的想法,看到母亲向他投来一束带着歉意和期盼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把杨根娣拉到一旁,小声地说道:“妈,这事你看着办就行,你说给谁家打灶,我就给谁家打。”

  杨根娣道:“昊儿,我知道你要温书,这种事情,本不该叫你去做的。不过,都是邻舍,而且你爸过世以后,村里这些人家对咱们家都挺照顾的,这个事情,我不好推掉。”

  “为什么要推掉呢?”苏昊道,“既然他们帮过我们,那我正好也帮他们一次,把欠人家的人情还了,不是挺好吗?”

  “唉,都怪你妈多嘴。”杨根娣得到儿子的承诺,满心欢喜,不过还是狠狠地自责了一番,然后才又凑回到那堆妇女里去,和她们又嘁嘁喳喳地说了几句,然后回来对苏昊说道:“我跟她们说好了,你先帮你金旺叔家里打一眼灶,然后是天贵家,然后是……”

  “我记不住这么多,妈,你就负责记着顺序吧,我差不多是半天能打一眼灶,一天两个,你来安排好不好?”苏昊把权力全部交给了母亲,既然是要还人情,那就由母亲统一做主好了,未来大家自然也是更多地念母亲的好处。

  “那今天下午来得及吗?”金旺媳妇在一旁听到苏昊已经答应了,忙不迭地凑上前来问道。

  “来得及。”苏昊道,“金旺婶,你先回家,把厨房无关的东西移开,我去村东头那个土坡提点粘土来,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工。”

  “提土的事情,叫你金旺叔去做就可以了。”金旺媳妇喜滋滋地说道,“我现在就去叫他回来帮忙。”

  苏昊回房间换了件干活用的短衣服,又拿上了工具,由杨根娣领着,向苏金旺家走,一进门,就受到了苏金旺全家三代人的列队欢迎。

  “哎呀,秀才郎来了,真麻烦你。我说秀才郎的工夫忙得很,这点小事不能麻烦秀才郎,长根他娘非要说请你来帮忙。没办法,我家里人多,柴火回回都不够烧,听说秀才郎改过的灶特别省柴,你看……”长得敦厚老实的苏金旺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对苏昊说道。

  “金旺叔,你看你这话说的。平时你帮我家也很多,我碰巧学了点修灶的手艺,帮你修下灶有什么要紧的。”苏昊客气地说道。

  “你看看,秀才郎就是会说话。”苏金旺笑道,“秀才郎,你也不用动手,你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了,我来动手。刚才听长根他娘说,她在你家看了半天,就是没看出你家的灶和我家有什么不一样,我就说了,秀才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做的灶,肯定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她一个女人要是能看懂,就怪事了。”

  苏昊笑道:“金旺叔你就别夸我了,修灶的事情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有几个地方有点讲究,可能要我亲手来做,金旺叔如果有空,能帮我一把也好。”

  “哦……我知道,我知道。能让我动手的地方,你就说。不能让我动手的地方,我保证不动。”苏金旺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说道。

  苏昊被苏金旺的话给说愣了,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金旺叔,我可不是说要瞒着你什么的意思……”

  苏金旺道:“不是的,不是的,打灶是个讲究的事情,我肯定学不会的,就给秀才郎打下手,出点力气就好了。”

  苏昊有心告诉苏金旺说,其实这种省柴灶并不复杂,只是有几个关键的诀窍要掌握而已,他尽可倾囊相授。但转念一想,突然觉得似乎把这个技术适当地保密,更有价值。改造省柴灶这种事情,费力不多,效果却很好,用来做人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如果别人也会了,自己不就做不成人情了吗?

  前世里,农业部在全国推广省柴灶,是希望农民都能够自己掌握这个技术的,所以在有关技术规范方面,设计得非常简单易懂,苏昊仅仅是在某地的农村跟着农技员学了几天,就完全领会了。苏昊相信,如果他把这些规范讲给村里的村民听,他们也能很快掌握。

  一开始,苏昊的确有推广这个技术的想法,但刚才苏金旺一席话,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在那个年代里,有手艺的人,从来都是把自己的手艺捂得严严实实,甚至在传授给后代的时候,都是“传儿不传女”的。自己手上有关于改造省柴灶的手艺,不传授给其他无关的人,这也是大家都能够理解的。

  人生于天地之间,总得有一些独有的能力,这样才能有安身立命之本。现在这个苏昊,只会读几本死书,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到底能够靠什么来生存,还是一个悬念。在这种情况下,偶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一项别人能够看中的技术,自然应当想办法让它发挥最大的效益的。

  省柴灶的道理,说破了很简单,但如果没有人去解释,旁人也是很难看出其中的奥妙的。有关热效率、热辐射、充分燃烧、流体动力学等概念,在明朝根本无人了解,更不用说这里还是明朝的农村。没有这些理论分析的工具,单凭着肉眼去看,那就是外行看热闹,无法领会其真正的门道。

  事实上,刚才那些去苏昊家参观省柴灶的女人们,也多多少少琢磨了一番,但愣是看不出苏昊家的灶与自家正在用的灶有什么不同,这也就是她们需要请苏昊去帮忙改造的原因所在了。

  有苏金旺在旁边帮忙,苏昊的工作量的确少了许多,诸如采土、和泥之类的事情,他都交给苏金旺去做了。苏金旺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苏昊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除此之外,不该看的东西绝对不看,以免让人误解他想剽窃苏昊的手艺。

  苏昊把苏金旺家的锅从灶眼上端下来,用凿子把炉膛里原有的粘土凿掉一些,又把排烟口的位置也进行了调整。这是做省柴灶的一个重要技术环节,必须保证从灶口进来的新鲜空气能够在炉膛内充分流动,以保证燃料所需的氧气供应充足。其他人如果拆开这个改造后的灶,可以看到里面改动的情况,但很难理解改动的目的。所以,如果没有人进行解释,其他人照着这个样子做出来的灶,效率也会低出不少。

  改完了炉膛,接着就是把炉壁加厚、灶口改小,这些事情都是苏金旺就能做的。最后一个步骤是要加高烟囱,苏昊说了一个尺寸,由苏金旺爬到屋顶上去实现了。

  全部工作做完,苏昊让苏金旺的闺女拿些稻草到炉膛里去烧,以便让粘土迅速干结,自己则坐在苏金旺家的堂屋里等着。

  在苏昊快忙完的时候,金旺媳妇就已经忙不迭地跑到邻居家里去借火煮了两碗冰糖鸡蛋,此时正好端过来,苏昊一碗,杨根娣一碗。

  “他婶,都是邻舍,你还煮汤干什么?”杨根娣看着冰糖鸡蛋,眉开眼笑,但嘴里却还要假意地责怪一番。冰糖煮鸡蛋在农村里叫做煮汤,这是接待贵客的礼节。

  那个年月,家家户户的粮食并不富裕,一般只能养一两只鸡,鸡蛋可是一个稀罕物。苏昊虽然在家里享受掌上明珠的待遇,要想吃个鸡蛋也是不容易的。上午他拿两个鸡蛋做了蛋羹,给全家人吃,还让杨根娣很是心疼了一番。

  金旺媳妇道:“昊崽是秀才郎,这样给我家出力做事情,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叔又帮不上什么忙,我煮碗汤肯定是要的。”

  杨根娣其实也巴不得儿子能够吃到这碗鸡蛋,听到这话,便就坡下驴,说道:“昊崽出了这么汗,给他煮碗汤就好了,我又没出力,这碗汤就给孩子们分了吧。”

  杨根娣这样推辞,金旺媳妇自然是要再三坚持的。最后,苏昊把自己碗里的三个蛋吃了两个,留下一个。这也是规矩,留下一个就意味着说自己已经吃不下了,这说明主人做的东西太多。如果你把三个蛋都吃了,岂不是说主人不够热情,做的东西太少?

  杨根娣客气再三,最后拿了个碗,从自己面前的碗里挑了一个鸡蛋出来吃掉,留下两个。金旺媳妇吆喝一声,家里的几个孩子便欢叫着冲出来,把苏昊母子留出来的三个鸡蛋给分着吃掉了。

  这样折腾了一会之后,灶里的粘土都已经干结了。苏昊过去又修整了一番,宣告大功告成。金旺媳妇亲自去点火煮了一锅猪食,发现这个新灶果然火力更猛、极其省柴,而且还没有什么烟雾,于是一家人又结结实实地把苏昊恭维了一番,连带着杨根娣也收获了一些“将来肯定能享福”之类的恭维话。

  拥有一个能够省下一半柴草的炉灶,对于农家来说,可是解决了很大的问题。苏金旺也知道,仅仅煮三个鸡蛋来表示谢意是完全不够的。苏金旺家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在把苏昊母子送出家门的时候,他拍着胸脯对杨根娣说道,改天他会替苏昊家挑20担水,先把苏昊家的田浇完,再浇自家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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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9 出水


  “昊儿,你现在顶过一个壮劳力了。”往自家走的路上,杨根娣按捺不住喜悦,对儿子说道。儿子用一个下午帮苏金旺家改了一个灶,换来的是苏金旺答应替他家挑20担水,这可不就抵上了一个壮劳力吗?

  “妈,看你说的,我一个17岁的小伙子,本来也是壮劳力嘛。”苏昊笑道,他在心里还憋着一句话,可没敢说给杨根娣听,那是后世的一位贤人所言: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金旺说要帮我们挑20担水,其实他可不亏。”杨根娣津津乐道地说道,“用了你这个新灶,他家一年起码能够省下来上千斤柴火,这些柴火也值三四钱银子呢。”

  “这柴火的价钱是怎么算的?”苏昊问道,原来那个秀才从来不关心这种柴米油盐的事情,所以苏昊对于这些东西的价格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杨根娣非常乐意向儿子传授这方面的知识,她说道:“这柴火的价钱,也分时候。热天贱一些,冷天贵一点。贱的时候,20文一担也卖过;贵的时候,一担能卖到40文呢。”

  “嗯,一担平均是30文,如果能够省下1000斤柴火,就相当于10担,就是300文,算下来差不多就是3钱银子了。”苏昊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算完,不禁有些郁闷。如果一个省柴灶一年只能帮农户省下3钱银子,好像也没太大的价值啊。

  “才值3钱银子啊……”苏昊把他自己的困惑说出来了。

  “3钱银子还少啊?”杨根娣的想法与儿子完全不同,她说道:“3钱银子,能买到七八十个鸡蛋呢。”

  “呃……”说到鸡蛋,苏昊开始有感觉了,想着陆秀儿才吃几口蛋羹就高兴成那个样子,他不由得有些不平:“那咱们亏了,这金旺叔家里,才给我们煮了6个蛋,而且我们还没吃完,他怎么也该送我们几十个鸡蛋才合适吧?”

  “唉,乡里乡亲的,也不能算这么精。”杨根娣叹道,她也觉得要是能够挣几个鸡蛋回家,可能更好一些,“金旺不是说了,要帮咱们家挑水吗?再说,过去他家也帮过咱们不少的。”

  “我一个下午做一个灶,能值3钱银子,一个月9两,一年108两,好像也挺不错哦?”苏昊乐滋滋地说道,“妈,干脆我就专门给别人修灶吧,修一个收1钱银子就行,一年也有……”

  “梆!”没等苏昊把话说完,脑袋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只见杨根娣怒目圆翻,斥道:“你说什么混账话,让你帮人家修几个灶,是因为我们欠了人家的情。你是个读书人,哪能成天干这种事情?你把几个跟我们走动多得的人家家里的灶做完,以后就不许再帮别人做了,听见没有?”

  苏昊摸着脑袋,正待争辩一番,突然听到村外人声鼎沸。母子俩侧耳一听,所有的人喊的都是同一句话:“出水了!出水了!”

  “妈,我指的井位出水了!”苏昊心里一动,虽然这也是他早有预料的事情,但真的听到出水的消息,他还是颇有一些兴奋的。

  “快去看看!”杨根娣也激动起来,要说她不担心,那是假的,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她无时不在惦记着那口由儿子定位的水井。要知道,如果这口井真的能够出水,那儿子就是全村的大功臣,从此之后,谁还敢说她的儿子是个高分低能的窝囊废!

  母子俩向着村外飞跑,一路上,还有无数的村民也在飞跑。那些人看到苏昊,全都大声地喊道:“秀才郎,你指的井位出水了!好大的水啊!”

  苏昊母子跑到井位那里,现场已经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了,老远地就听到郑春那破锣嗓子里传出来的压抑不住的狂笑:“哈哈哈哈,井龙王保佑,终于出水了!”

  “劳驾,让让,让我进去看看。”苏昊用手拨拉着人群,往中间挤去。

  “快让开,让秀才郎进去。”众人见苏昊过来,连忙让出通道,同时用崇拜的目光跟随着他。至于杨根娣,则已被一帮女人围住恭维起来,杨根娣嘴里说着客气的话,脸上早已是泪水纵横。

  “谢师傅,情况怎么样?”苏昊挤到井口边,对工匠首领谢长发问道。

  “秀才郎大才,正好打到60尺的地方,就出水了,一分不差。”谢长发向苏昊恭敬地拱手作揖,这是手艺人对知识的崇敬。

  “水量如何?”苏昊继续问道。

  “出水极快,秀才郎说的一个时辰400担,只多不少。”谢长发说道。

  只多不少……这不是夸我好不好?苏昊在心里说道,以我堂堂地质专家的眼光,估计的出水量应当是不偏不倚,这才叫牛气,如果水量估低了,结果是只多不少,那反而说明我学艺不精了。

  不过,他也知道,其实谢长发也看不出现在的出水量是多少,每时辰400担这种算法,只能是用水桶去实测才能判断出来。谢长发这样说,目的还是在夸奖他,因为大旱时节,大家都希望井里出水越多越好的。

  “秀才大才,救了我一命,请受郑春一拜。”

  郑春走上前来,敛襟向苏昊行了一个大礼,昨天苏昊把他踢翻在地的事情,他已经完全不计较了。县衙里的吏员,在老百姓眼里威风八面,但对于读书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了。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笼络住这个秀才,让他再给自己指几个井位。如果苏昊指的井位每一处都能像这口井一样,那他在知县面前可就能够大出风头了。

  “郑典吏客气了,你来打井,也是替我村父老造福,苏某岂敢受你大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郑春已经低头了,苏昊也就不会在意什么,回过头也向郑春施了一礼。

  “郑春斗胆想请秀才再帮忙指几个井位,不知秀才可愿援手?”郑春恭恭敬敬地问道。

  “苏某义不容辞。”苏昊唱着高调道。

  里长苏仲也凑上前来,用极其煽情的语言盛赞了苏昊一番,但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在于说明苏昊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这个村领导关心照顾的结果。苏昊对于苏仲的这种表扬与自我表扬,自然不会介意,他前世得过的荣誉数不胜数,谁有闲心去计较一个村干部说了些什么。

  “仲叔,现在这口井已经出水了,麻烦仲叔分配一下各家各户提水的顺序吧。我家劳力少,能否请仲叔照顾一二呢?”苏昊对苏仲说道。

  “那还用说?你说这话,是打你仲叔的脸呢?”苏仲一脸佯嗔的样子,“没有贤侄你指的井位,我们哪能得此甘泉?你家用水,自然是要优先的。全村人都在这里,你问问,谁敢说个不字?”

  里长发了话,村民们自然是要来凑凑趣的,于是众人纷纷表态:

  “秀才郎,你不用说了,你家田里用的水,我们包了!”

  “根娣嫂子,你就歇着吧,我们一人一担水也够你家用了。”

  “婶子,有我苏昊兄弟,你就坐在家里享福吧,以后不用做事了。”

  杨根娣一会向这个点头,一会向那个道谢,忙得不亦乐乎。她知道,这是大家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儿子的敬意,在这大旱时节,能够指点着打出一眼水井的人,是足以得到全村人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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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0 报喜


  “知县大人,大喜啊,大喜啊!”

  衙役李兴跌跌撞撞地闯进县衙,气喘吁吁地对坐在公堂上愁眉莫展的知县韩文大声地报告道。

  李兴是郑春的手下,在苏昊又指点完几个井位,并保证这几口井都能够出水之后,郑春大喜过望,马上派李兴跑回县城去报信。从折桂乡到县城,足有十几里路,李兴在郑春的严令之下,愣是一路跑了回来,直累得口吐白沫。

  “李兴?怎么,郑春这边终于打出水井了?”韩文抬眼看了看跪在下面的李兴,慢条斯理地问道。

  “打出水井了,一个时辰出水400担,是口好井啊!”李兴嘶哑着嗓子喊道。

  “这是郑春打的第几口井了?”韩文继续问道。

  “这是……”李兴一愕,“第16口井了。”

  “打了16口井,才打出一口水井来,他郑春还有脸回来报喜!”韩文怒道。

  “知县大人恕罪。”李兴磕头不迭,“郑典吏说了,此前打不出水井,是因为当地的百姓触犯了龙王。昨天,他带着龙口村的全村男丁祭拜龙王,然后第一口井就出了水。”

  “荒唐!”韩文斥道,鬼神之说,骗一骗百姓也就罢了,他好歹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哪里会相信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

  “是真的,郑典吏派我回来的时候,正在带人打第二口井,他说了,这第二口井,他保证还能够出水。下一步他还有三个井位,他敢保证,三个井都是好井。”李兴照着郑春教他的话,向韩文保证道。

  韩文来了点兴趣:“郑春所言属实吗?”

  “郑典吏说了,如果下面三口井不出水,他甘受处罚。”李兴道。

  “好,那我就等着了。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能够一口气打出三口好井,本县重重有赏。”韩文说道,说罢,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李兴面前,说道:“你报信辛苦了,这是赏给你的,下去歇着吧。”

  “谢知县大人!”李兴拣起那块碎银子,掂量了一下,大约有七八分重,不由大喜。他这一路跑回来,能够捞着一份赏钱,也不算冤了。

  李兴退下去之后,韩文转过头,对着坐在一旁的师爷方孟缙问道:“师爷,你看这郑春所言,可信否?”

  方孟缙皱着眉头道:“这个郑春,办事能力一般,偶尔还有骚扰乡民之举,我对他做事情,一向不太放心。这一次他在折桂乡打井,一连打了15口废井,我正打算提议把他撤了。如今他能打出一口好井来,已是不易,至于说夸下海口,扬言未来几口井每口都是好井,这未免太过于离奇了。”

  韩文点点头道:“我也正是觉得此事蹊跷。各乡打井,差不多都要打出三口废井,才能碰到一口好井,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每口井都是好井。这个郑春既然已经打出了一口好井,以后他哪怕是按三口废井换一口好井,也已足够交差了。可他却没有这样说,反而声称后面几口井都不会打废,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设了套吗?”

  “事有反常必为妖。”方孟缙道,“莫非他带着村民祭拜龙王,真的感动神灵了?”

  韩文道:“鬼神之事,岂可轻信?我觉得可能是郑春怕我责罚于他,所以轻许一个诺言,也有些赌赌自己的运气的意思吧?”

  “且看看再说吧?”方孟缙答道。

  韩文和方孟缙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第二天中午刚过,韩文还在内宅休息的时候,便有衙役进来报告,说李兴又来了,在大堂求见。

  “知县大人,大喜啊!”

  看到韩文走进大堂,李兴依然是这样一句,与头一天相比,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那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兴奋。

  昨天打出一口好井,大家心里还有些忐忑的感觉,今天这口井一出水,大家都踏实了,知道那个名叫苏昊的秀才的确有通天彻地之能。即便是李兴这样的小衙役,对此也非常兴奋,因为自己这一队打井的成绩越好,未来就能够得到越多的奖赏,这可是和个人的利益直接相关的。

  “怎么,又打出一口好井了?”韩文问道。

  “正是如此。”李兴答道。

  韩文道:“郑春不会是在昨天那口井旁边又开了个口子,就说是两口井吧?”

  这种作假的方式,过去韩文也是遇上过的。打出过一口好井的地方,如果再打一个井,一般也是能够出水的。但这样多打一口井并没有什么价值,因为同一个范围内的地下水是有限的,多打了一个井,其结果就是两个井的出水量相当于从前一个井。

  李兴大摇其头:“不是不是,郑典吏岂敢这样欺骗知县大人。今天打的这口井,距昨天那口井有3里路远,一个时辰出水250担。”

  “还真让郑春说准了?”韩文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突然一拍桌案,大声喝道:“大胆李兴,你竟敢花言巧语,哄骗本县!”

  李兴被韩文这一嗓子给吓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知县如此恼火。他连连磕头道:“知县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实啊!”

  韩文道:“你从实说来,郑春是如何找到这些井位的?”

  “这个……”李兴语塞了。以郑春的意思,是不想过多地提及苏昊这个人在打井中的作用,这样郑春的功劳就显得突出了。反之,如果苏昊的事情被韩文知道了,那么郑春的成绩就体现不出来了。

  然而,韩文哪里是那样好骗的,郑春此前一口气打了15口废井,突然之间就人品爆发,能够接连打出好井,这背后肯定有其他的原因。郑春在打井之前就敢声称打出来的必然是好井,这说明郑春找到了一个有本事的风水师,对于这样的事情,韩文岂能不问个水落石出。

  “知县大人恕罪,我们的确是找到了一个人,这两口井,都是他给选的井位,果然是一打就出水。”李兴一害怕,赶紧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嗯,这还差不多,你们从哪找的风水师,竟有如此才能,本县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韩文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问道。

  李兴道:“回知县大人问,这个人不是个风水师,他是龙口村的一个秀才。”

  “秀才?”韩文有些意外,“秀才怎么还懂得打井的事情?”

  “知县大人,你可不知道,这个秀才能耐大得很呢。”既然已经把秘密说开了,李兴也就不再遮掩了,他眉飞色舞地对韩文说道:“这个秀才,年方17岁,看着瘦瘦弱弱,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说我们选的井位不对,肯定打不出水。我们郑典吏对他说:那么秀才,你能指一个能打出水的井位吗?你猜怎么?”

  “怎么?”韩文也被李兴的叙述吸引了,情不自禁地问道。

  李兴道:“这秀才摇了摇羽毛扇,掐指一算,然后指着东南方向,说道:由此方向,700步打一井,60尺深,每时辰可出水400担!结果,打井的匠人堪堪打到60尺处,就出水了,而且正好是每时辰400担。”

  “竟有这样的事情!”韩文这回是真的震惊了,“这秀才姓字名谁?你说他才17岁,那应当就是这一两年参加童子试考中的秀才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秀才名叫苏昊,是去年才中的秀才。”李兴答道。

  “苏昊?”韩文拼命地回忆着,但死活也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个人。每年在县里参加考试的学生不少,不过,如果真是有点水平的学生,韩文应当是有些印象的。

  闻讯而来的方孟缙站在一旁悠悠地说道:“大人,这个苏昊我有点印象,他的文章倒是写得四平八稳,但其中毫无灵气,并不像是有大才干之人。”

  “可是,就这样一个人,不但能够选到合适的井位,居然还能估出水量。方先生,你可曾听说过有谁有这样的能力?”韩文问道。

  “闻所未闻。”方孟缙摇头道,“这地下之事,变化多端,谁能洞察?我想,这秀才可能也只是放出豪言,哗众取宠而已。”

  “知县大人,师爷,这苏昊可绝对不是瞎说啊!”李兴跪在下面争辩道:“昨天那口井,他说一个时辰出水400担,村里的百姓拿桶提水试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出的水也就是400担左右。今天这口井,他事先就说了,每时辰出水是200担至300担,结果打出来之后,果真是250担。我们那个风水先生陈观鱼都打算拜他为师了。”

  “告诉郑春,把你们那个陈神棍赶走,折桂乡明明有水,他指了15个井位都打不出一滴水,这样的骗子,还留他作甚!”韩文随口说道。

  “是!”李兴赶紧答应。

  “这事竟然是真的?”方孟缙看着韩文,“如果真有这样的奇人,光放到折桂乡使用,实在是可惜了。现在全县都在打井抗旱,打出废井甚多,浪费钱粮不说,耽误了农时,关碍可就大了。如果能得他指点一二,不说每口井都选对,哪怕两口井之中能有一口好井,也比现在要强得多了。”

  “李兴,你马上赶回折桂乡,传那秀才苏昊到县衙回话。”韩文说着,便提起笔,准备写传唤人的信牌。所谓信牌,其实就是古代的介绍信,是在一张纸上写明具体事项,再用朱笔签押,盖上官印,这就具有法律效力了。

  “大人不可。”方孟缙连忙制止韩文,说道:“这苏昊如果确有如此才能,则属圣贤之士,不可轻慢待之。”

  “也对。”韩文也反应过来了,像这种有本事的人,是应当笼络过来的,如果发个信牌像抓罪犯一样拘传过来,未免太煞风景了。

  “李兴,你去传我的话,就说本县请那秀才苏昊到县衙一叙,你说话的时候要客气一点,不可惊扰了那秀才,你可明白?”韩文说道。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请那苏昊。”李兴大声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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