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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打印本页]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2 14:37     标题: 醉枕江山(完本)

  第三百七十七章 杨帆?我罩的!


  太平公主府后花园里,李令月身着孔雀罗衫,腰系大红石榴裙,缠一条鸳鸯绣带,手持一柄绘着合欢花的纨扇,缓缓踱行于花丛之中。两只虎纹的狸猫时而扑进花丛去捉蝴蝶,忽而又跑到她的脚下,在裙摆里钻来钻去。

  太平公主平素不大喜欢养猫,只是不知怎么被她知道小蛮家里养的那只“长面罗汉”和她送进宫去的那只“千文钱”都是杨帆买回家的,太平突然就对猫儿有了兴趣,于是吩咐一声,府上便也养了两只可爱的异种猫咪。

  旁边并无宫娥附侍,只有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一脸的精明相,正是太平公主的车夫。不要以为车夫在家仆中是地位极低的人物,实则不然,古时候的车夫,大抵如同现代官员的小车司机,那也是极心腹的人才能担任的。

  这位曾经冒充过杨帆的马夫名叫许厚德,貌相虽然看着有些张扬,其实办事却正如他的名字,厚重沉稳的很,极为细致稳妥,否则岂能得到太平公主重用。

  许厚德说到一半,声音便有些含糊,太平公主淡淡一笑,弯腰抱起一只猫咪,轻轻抚着它的皮毛,说道:“你只是传话而已,但说无妨,我不要听你自行修饰过的话,他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学!”

  “是!”

  许厚德答应一声,便把驸马武攸暨骂她的话源源本本地学了一遍。虽然他学的时候并未像武攸暨那样带上语气,可太平公主听了这样恶毒的辱骂。自然听得出武攸暨心中如何怨毒,她那柳叶儿般的眉梢轻轻一挑。若无其事地道:“哦?那杨帆怎么说?”

  许厚德又把杨帆的话说了一遍,太平公主忽然顿住脚步,扭过头来,淡淡地问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许厚德垂手道:“小人岂敢欺瞒公主。”

  太平公主攸然转过身去,心中暗道:“他说我美艳无双,人间绝色。但为男子,莫不心动?”

  太平公主急急向前走出几步,穿过一片花丛,花枝摇曳中。一双眼睛悄然弯如新月:“你继续说吧!”

  “是!驸马勃然大怒,他说……”

  许厚德把武攸暨和杨帆那番对话,源源本本又对太平公主说了一遍,太平公主伫足不行了,心中只是反复咀嚼杨帆那句话:“公主殿下十六岁成亲,与薛驸马七年夫妻,谨守妇道,恩爱甚笃,天下间从无只言片语可以谤之……”

  太平公主反复品味几遍,忽然鼻子一酸。就要流下泪来。

  天下人谤之誉之,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她从心眼里不愿被杨帆看低了。

  不错,她在杨帆面前,颇多惹火举动,可是凭心而论,她真的是一个放荡无行的女人吗?她以公主之身,如果只是想要一个英俊魁伟的男人,纵想找一个比杨帆更英俊三分、更魁伟三分的男人又有何难。若非真心爱上了他,太平岂会在他面前如此作践自己?

  “原来……原来他也知道我李令月的品性为人,他并没有看低了我……”

  两颗清泪终于忍不住滴落花丛之中,这一刻,太平心花朵朵,只觉为他付出的一切,都值得了。

  就在这时,又一个家人急匆匆跑来,老远便叫:“公主!公主!大事不好,驸马爷带了许多骁勇的家将,于长街之上把那杨帆活活砍死了!”

  太平公主一听,不禁骇得花容失色,她把怀中猫儿一丢,也顾不得从小径上绕过去,急急便从花丛间穿行而过,冲到那人面前,颤声问道:“你说甚么,杨帆……杨帆怎么了?”

  那家人跑得气喘吁吁,呼呼地喘着粗气道:“驸……驸马爷带了好多人去,把杨帆困在长街,他走不掉啦,驸马爷的人……个个都带了刀……”

  太平公主按捺不住,急急打断他的话道:“你说,杨帆被……怎么样了?”

  那“砍死”两字,她想起来就是一阵心惊肉跳,竟然不敢说出口。

  家人道:“他一定是被砍死了啊!”

  太平公主的两道眉毛登时竖了起来,沉声道:“一定?”

  那家人理直气壮地道:“小的一看情况不妙,就赶紧跑回来报信了,不过小的虽然没有看到结果,可是那么多的侍卫,已经把他团团围住,他还能有活路么?当然是被砍死了啊!”

  太平公主大怒,扬手一记耳光,打得那家人原地滴溜溜转了两个圈儿,捂着脸庞不知所措。太平公主柳眉倒竖,对许厚道厉声叱道:“备马!”

  太平公主也来不及更换衣服,就穿着这样一身极休闲极散漫的燕居常服,急匆匆赶到前院,翻身上马,就向大门外扬鞭冲去,许厚德和那报信的家人以及一些公主府的武士纷纷跳上战马追了出去……

  ※※※※※※※※※※※※※※※※※※※※※※※※※

  坊市都是在下午才开始营业,过了正午,小蛮收拾停当,就带了桃梅和三姐儿出了府门往南市而去,刚刚走出不远,迎面就碰上了面片儿和小东姑娘,陪着她们的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娘。

  老大娘也住在修文坊,家里开酒肆的,姓钟,叫钟若酒。年轻的时候,大家就称她为若酒娘,如今岁数大了,依旧是这么称呼。

  这若酒娘是受了马大娘和花大娘所托,要给小东姑娘说合亲事的。要说起来,她说的这门亲也不是外人,就是楚狂歌,其中自然少不了马桥牵线搭桥的缘故,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出面做这媒人罢了。

  若酒娘接了这门说媒的差使倒是很上心,今儿她是找了小东,由面片儿陪着,到南市来扯几匹新布,回去给小东姑娘做几身新衣裳的。这事儿几位大娘私下已经说妥了的,只是楚狂歌那儿还不曾提起,打算这边准备妥了,再让马桥把楚狂歌约来,与小东姑娘相个亲。

  杨帆入狱这事儿,面片儿和小东姑娘都不知道。那坊间的百姓只知道最近抓了许多大官,像那宰相一级的官员他们也略有耳闻,可是像杨帆这一级的官儿就属于“等等”之列了。

  马桥知道面片儿与杨帆情同姐弟,恐她担心,所以这事儿也没告诉她。今儿若酒娘领了这大姑娘小媳妇来南市,路上随口说起刚刚传播开来的有关太平公主的风流韵事,面片儿和小东这才知道杨帆出了事。

  好在如今杨帆已经安全出狱,两人倒不必过于牵挂,但是既然知道出过这么一档子事,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若酒娘便也只好陪着她们先过来了。

  三人一到,恰逢小蛮要出门儿,小蛮要把三人请进府去,结果三人一问小蛮去向恰是南市,而杨帆又不在家,所以便合作一路,往南市而来。

  几人一路走着,小蛮便把丈夫入狱又获救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至于太平公主为何替杨帆出头,小蛮自然不能承认坊间传言,她所找的理由大抵与杨帆在“金钗醉”所言相仿,这也算是夫妻同心了。

  若酒娘和小东、面片儿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追问这个问题,小蛮含糊过去之后便问起小东的婚事,得知若酒娘要给她介绍的人是楚狂歌,小蛮也是乐见其成,便替楚狂歌说了许多好话。

  小东姑娘犹自一脸迟疑,面片儿道:“楚狂歌虽然岁数稍大了一些,却也不算太离谱啊,再说,人家可是堂堂的金吾卫军官,我听桥歌儿说,很快他就要升任旅帅的,这样的郎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东姑娘怯怯地道:“这位楚大哥,奴……奴在二郎成亲那天好象是见过的,楚大哥好粗壮的身子,那一条胳膊就比奴的腰杆儿还要粗,看着好不吓人,奴家怕是……怕是与他不般配的。”

  面片儿笑道:“你这丫头,难道要找个病秧子才满意?”仔细看看小东姑娘那纤弱的身材,再想想楚狂歌那雄狮一般的体魄,这一魁梧一娇小,还真是差别极大,面片儿忍不住掩口偷笑起来。

  若酒娘听了小东的担心,满不在乎地道:“嗨!你这丫头,担心些什么呀。大娘可是过来人,我跟你说啊,咱们女人呐,是身有驼骨的,你要是往哪儿一躺,几十斤重的口袋压到你身上,你都喘不上气儿来。

  可是把这口袋换成男人,那可就不一样了,哪怕他身高八尺,魁梧雄壮,重过两百斤,压在你身上还不算,他还得往下砸、往下夯,往下扎,嘿!你不但不难受啊,他越是卖力气,你就越舒坦……”

  若酒娘打年轻时候就当垆卖酒,那嗜酒的人大多口无遮拦,若酒娘早就习惯了,年轻时候跟人家打荤腔儿就不带脸红的,这岁数大了,就更不用说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小东姑娘半懂不懂的,还真没啥反应,反倒是面片儿和小蛮羞红了脸。尤其是小蛮,昨夜刚刚破瓜,这时听了若酒娘的一番话,真把个脸蛋儿臊得如同一朵石榴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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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2 14:38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不只同榻,尚且并肩


  回味着若酒娘说的话,小蛮忽然便想起昨夜与郎君你侬我侬的时候,他还说过什么“四十八颤”,要等她的身子禁受得起时才与她尝试一番,小蛮只是想到他昨夜那般勇猛已是难以承受,真不知那什么“四十八颤”又该怎生才能消受的。

  不过若依着若酒娘所言,那是能叫人更加快活的?

  天呐,昨夜那般已是欲仙欲死,还要快活到哪般地步?

  小蛮想着,便是一阵心猿意马。

  就在这时,她们已经赶到南市门口,正要往南市里拐,就见对面那个坊里,许多人拖着女人抱着孩子匆匆地逃出来,还有一些推着小车的商贩,仿佛那坊里出了天大的事情,有人高声叫嚷着:“杀人啦!好多歹人当街杀人啦!”

  小蛮纳罕地站住脚步,疑惑地想:“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居然会有一群人当街杀人,这是要造反么?”

  又有人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道:“不要胡说!我认得策马停在旁边的那个人,那是武驸马,想被必杀的那人才是歹人吧!”

  小蛮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武驸马?当朝哪还有第二个武驸马!这武驸马要杀谁?

  小蛮沉不住气了,对面片儿她们说道:“你们且在此稍候片刻,我去看看!”

  “杨家娘子!”

  若酒娘倒是个老成持重的,开口便想唤住她,谁知小蛮脚速奇快。片刻功夫已掠出十数丈远……

  武府的侍卫们把杨帆围在中央,他们没想到杨帆的武技如此高明,长棍被削断,杨帆的反击反而更加犀利了,长棍削出锋利的尖,被他刺伤了多人。长街上一片静谧,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呻吟声和战马的偶尔一声长嘶。

  那带头的魁伟武士惊讶地看着杨帆。目光渐渐落在杨帆手中那根短棍上,短棍头上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看来这短棍怕是也支撑不了几个回合了。那魁伟武士嘴角渐渐绽起一丝狞笑,把锋利的长刀向前一举,大喝道:“杀!”

  武士们纷纷举刀在手。向杨帆冲过来,杨帆长吸一口气,将那短棍一举,正欲再度搏杀,猛然间一声娇叱,就见无数竹竿利箭般射至,劈头盖脸打得那些武士纷纷收刀护身,杨帆抬头望去,就见一位俏丽女子一身彩衣,衣带飘飘。云寰雾鬓,仿佛一位飞天的仙女,凌空跃来。

  杨帆欣然叫道:“小蛮!”

  “郎君,接棍!”

  小蛮脱手掷出一棍,杨帆抬手接过。一试那棍,虽比手中这根棍子短了两尺,却似重了三成,棍身柔中有刚,笔直光滑,乃是一根武器行中制作的真正用于作战用的棍子。不由得精神大振。

  这时小蛮飞落过来,身形翩然一转,堪堪落在杨帆身前,两人不约而同扬起手中棍子,分别指向左右斜前方,杨帆揽紧小蛮的纤腰,在她元宝般的耳朵上轻轻一啄,柔声道:“娘子,与我一同杀出去!”

  ……

  长街尽头,若酒娘踮着脚尖儿,紧张地道:“咱们要不要去报官呐?”

  小东姑娘努力瞪大眼睛,可惜远处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便拉住面片儿的手,急急问道:“旭宁姐姐,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面片儿忽地欣喜地跳起来,嚷道:“他们出来了,出来了,没事了!”

  长街上,丢弃了一地的蔬菜筐篓,没有半个人影,空荡荡的街道上,只见一匹骏马缓缓而来,小蛮侧坐在马背上,杨帆一手揽着她的小蛮腰,一手拿着只蒸饼,小夫妻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相视含笑,好不甜蜜。

  小蛮就着杨帆的手,甜甜地咬了一口香喷喷的蒸饼,然后低低地道:“阿兄,今日这一关虽然过去了,可那武攸暨难保不会再寻你的麻烦。阿兄今后出门,须格外小心才是!”

  杨帆道:“嗯!今天是我大意了,以后我自会小心,你不用担心。”

  小蛮低下头,幽幽地道:“这两日,若不见我离开郎君,怕是……怕是她就会登门责难了呢!”

  “她敢!”

  杨帆紧了紧她的小蛮腰,道:“不用胡思乱想,这件事交给我,我来和她说!”

  小蛮答应一声,轻轻咬了咬细嫩红润的下唇,又道:“奴……虽是在誓言中做了手脚,毕竟是欺骗人家,要是叫奴去面对她,奴……还真的羞于辩解,只好麻烦郎君了。另外,郎君既说与她并无私情,这事还是要想个办法怎么撇清了才好,否则……于郎君终是大碍。”

  杨帆想起此事,也不觉头疼。盖因别的事情都好办,总有个办法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唯独这种男女间的情事,是很难说清楚的。你不说,人家要猜疑,你解释,必然越描越黑,哪怕你用什么决绝的手段,证明跟对方绝无关系,人家也只会以为你是因爱成恨,奈何!

  杨帆心中虽也毫无头绪,却不想让小蛮跟着他烦恼,便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会跟她做个了断的!”

  ※※※※※※※※※※※※※※※※※※※※※※※

  太平公主堪堪赶至长街路口,迎面忽有一骑飞驰而来,许厚德眼尖,扬声叫道:“公主,那是匡寒!”

  太平一看,果然是自己府上的匡寒。太平一共派出三人,这是最后一个。

  太平公主勒住坐骑,眼看着匡寒赶近,一句话到了嘴边竟然不敢问出来,小手把马缰绳攥得死死的,掌心里已全是汗水。

  匡寒老远就看见公主带了一群人伫马街头,连忙迎过来,对太平公主道:“公主,驸马爷调了好多侍卫。把……”

  太平公主沉声问道:“结果如何?”

  匡寒忙道:“还好,杨帆一身武功端地了得,驸马手下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关键时刻,杨夫人也到了,夫妻二人把驸马手下侍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已然脱困离去。”

  太平公主悬起的心一下子落下去,她沉吟了一下。拨马道:“回府!”

  太平公主回到府门前,翻身下马,一众家人侍卫也都下了马。太平公主把马鞭丢给一个侍卫,举步要往府中走,忽然看见方才继许厚德之后赶来报信的那个家人。便淡淡地道:“吴有道,你收拾一下,去邙山田庄报到吧!”

  吴有道茫然站住,一时不知所措。众侍卫从他身边过去,俱都向他投以同情的眼光。

  氓山田庄是太平公主的一块产业,大约百十顷的土地,设了一个田庄管理佃户,且为太平公主饲养一些马匹。到了那儿,就得跟一帮泥腿子打交道了,干的活儿比那些佃户也强不到哪儿去。收租子自有公主府的大管事每年秋天过去,他们也没啥油水可捞,这一去前程可就毁了。

  吴有道自始至终,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怎么……就被发配了呢?

  太平公主回到后宅花厅坐定了身子。先饮了一杯醴酒定了定神,便对闻讯赶来的内管事周敏冷冷地吩咐道:“你去,等驸马回来,叫他来见我!”

  武攸暨和武攸绪拐进尚善坊的大门,后边垂头丧气地跟着一些武士。人数少了一大半,有些人伤重。由另一些武士扶去看郎中了,随着他们回来的这些武士平素自视甚高,出门一向趾高气昂,如今被人家夫妻二人打得落花流水,当真好不泄气。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养你们这些东西何用!”

  武攸暨怒不可遏,气到极处扬手一鞭,抽在一个侍卫身上,那侍卫疼得一哆嗦,却不敢反驳。

  武攸绪劝道:“三弟,算了!今朝失手,只是因为我们没料到他一身艺业如此高明。下一次咱们有备而去,定能将他当场斩杀!”

  武攸暨狠狠地点了点头,道:“好!回头我自军中搞几架弩来,任他本领通天,逃得过弩机攒射么?哼!”

  武攸绪听说要用弩,微微有些不安,道:“咱们下次多挑些精于技击的人去就是了,弓弩岂能随意调动,万一皇帝怪罪下来……”

  武攸暨愤愤地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我已经想通了,此时还真得闹得越大越好。只要我杀了杨帆,这事张扬开丢的就是皇帝的脸,我是皇帝的侄儿,太平是皇帝的女儿,皇帝不怕丑事传遍天下,就只管责罚于我。再说,就算责罚我又怎样,大不了这个内卫大将军我不做了,皇帝还能要我替杨帆偿命不成!”

  武攸暨愤愤然说着,便到了公主府前,他们带来的武士有武攸暨府上的,也有武攸绪府上的,都由武攸绪带走了,武攸暨便下马进了府门。

  武攸暨一进大门,就见管事李译恭立在照壁前面,身后还站着两个胖大的相扑妇人。李译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见了他便作个长揖,漫声道:“驸马回来啦!”

  李译是太平公主下嫁薛绍时就陪嫁过来的,一步步熬到公主府外总管的位置上,在公主府里位高权重,别看他在太平公主面前得作奴婢,在外边也是个爷字号的人物。起码来说,武攸暨这位驸马,在公主府里说话都不如他管用。

  武攸暨对这位公主身边的第一走狗自然懒得理会,冷哼一声就往后走。

  李译笑眯眯地又道:“公主吩咐,驸马回来后,请去云雅轩相见!”

  武攸暨勃然大怒,喝道:“公主这般跟我说话?吩咐我去见她?”

  李译微笑着欠了欠身子,道:“驸马爷误会了,公主是吩咐奴婢告知驸马,请驸马回府后过去一见。”

  武攸暨冷笑一声,道:“我没空,她想见我,叫她来翠萍阁!”

  武攸暨说完,便绕过照壁大步流星地走去,李译不愠不恼,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那两个粗胖肥大的妇人便紧一紧腰带,微微晃着膀子,迈着沉重的脚步向李译追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2 14:38

  第三百七十九章 镇国妖娆,腹有乾坤!

 
  武攸暨并不是被两个健妇挟去见太平的,他并不知道今日街头之事,太平公主已经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在他想来,太平纵然今日不知,明日也能耳闻,还不如主动找上门去,向她耀武扬威一番。

  武攸暨也是窝囊气受够了,其实真要说起来,太平公主虽在新婚之夜把他丢进了猪圈,之后却任他在公主府如何胡闹,始终不去管他,算起来与他以往所受的种种憋屈比起来,太平公主还真没给他多少气受。

  只是人大多如此,这里受点委屈,那里有些窝囊,种种愤懑渐渐积累起来,最后是谁挑起了这怒火,那就要由谁来承受他这一直以来积压的愤怒了。再者,虽然他与太平并未真个做过夫妻,可是既然担着这个名份,这份羞辱就是他的。

  在他想来,太平再如何跋扈,可是蓄养面首,就算是个寡妇,传扬出去也有碍声名,更何况她是有夫之妇,这件事自己占了道理,找上门去一说,谅她也只有理屈词穷,羞愧难当,是以心中并无半惧意。

  武攸暨大步赶到花厅,一步迈进门去,便往那儿一站,冷冷地睨着太平公主,问道:“你唤我来,何事?”

  太平公主正坐在那儿,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瓷盏,轻轻饮着醴酒,听他说话,只是微微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依旧斯斯文文地喝一口酒,轻轻摆摆手,花厅中伺候着的两个小丫环立即欠身退了出去。

  太平公主慢条斯理地道:“听说驸马今日在通利坊十字大街上大展雄风。本宫很是好奇,不知结果如何了呀?”

  武攸暨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好手段!这么快你就知道了。不错,我是想打杀那个诱人妻子的杨帆,今日虽未得手,来日我还要下手的,你待怎样?”

  武攸暨大步走过去。在她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了,不屑地道:“你是想再把我丢进猪圈里去,还是去宫里告御状。这不是你最拿手的手段么?我就等着。我那姑母怜惜女儿,下旨不许我伤害杨帆,否则……”

  武攸暨微微向前倾身。脸上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微笑:“否则,我一定还会下手的!公主,你有本事,就把他拴在你的裤腰带上,只要他一落了单,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太平公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低头抿了一口酒,慢慢抬起头来,正视着武攸暨,嘴角忽然绽开一个颠倒众生的媚惑笑容:“哦?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外之外。武三思鸩杀你的发妻,你不去找他报仇,反倒是我有了男人,叫你大发雷霆喔。”

  太平公主挺了挺傲人的胸膛,嫣然道:“驸马不是真的对我动了情意吧?”

  武攸暨“砰”地一拍桌子。振衣而起,恶狠狠地瞪着太平公主,厉声喝道:“害我妻子、辱我声名,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夺走了我的妻子,我就要夺走你的男人!”

  太平公主淡淡地一笑。笑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儿,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伸到面前的那根手指,檀口里只是不屑地吐出两个字:“懦夫!”

  “你说什么!”

  武攸暨霍地扬起手来,就要扇下去:“无耻贱妇!你再说一句试试!”

  太平公主扬起那张吹弹得破的妩媚俏脸,笑盈盈地看着他,柔声道:“干嘛!想打我呀?本宫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被……”

  太平公主轻咳了一声,放下瓷盏,拈起丝巾拭拭嘴角,扬声道:“带进来吧!”

  太平公主话音刚落,从屏风后面就走出几个人来,头前一人乃是内管事周敏,盈盈福身道:“奴婢见过公主、见过驸马!”

  在她身后,还有一个身姿若柳,体态妖娆的俏丽女子,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神情惶惶,一见武攸暨就惊喜地叫道:“驸马!”

  她纵身就要扑过来,但她身后正站着两个比男人还魁梧几分的女相扑手,一人只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她手臂,她就休想动弹分毫了。

  武攸暨失声叫道:“芊羽,你……”

  武攸暨怒视着太平公主道:“你把我的芊羽抓来干什么?”

  太平公主没理他,而是悠然转向周敏,问道:“对了,本宫叫你查的那两个人下落,你查到了么?”

  周敏毕恭毕敬地道:“奴婢已经查过了,他们现在住在临汝县东城四角牌楼,第二曲第一巷就是,已经入了县学读书,兄弟两个,一个叫孙林,一个叫孙栋。”

  武攸暨“咚咚咚”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回去,面如土色,如见蛇蝎地看着太平公主,颤声道:“你……你你……”

  太平公主挥了挥手,周敏就福礼退下了,那两个胖大妇人把那名叫芊羽的小美人儿也一并带走了,芊羽被两个胖大妇人拉着,不能不走,临走只是哭叫了一声:“驸马!”

  武攸暨坐在那儿呆若木鸡,竟是充耳不闻。

  太平公主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一定以为,我打听他们的下落,是想对他们不利吧?”

  武攸暨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道:“随你了,天下人皆视我如蛇蝎猛虎,又能如何?眼下既然闹到这个局面,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你看如何?”

  武攸暨呆滞的目光微微转动了一下,讷讷地道:“什……什么交易?”

  太平公主笑了笑,道:“那孙林、孙栋,就是你的儿子武崇奕和武崇轩吧?安排在这么近的地方,看来你虽把他们交给了最相信的管家,还是放心不下呀,也是啊,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还有那位芊羽姑娘,听说已经有了身孕,是么?”

  武攸暨突然像被蜇了似的又跳起来,面容扭曲地吼道:“你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

  太平公主道:“我……不想怎么样。武崇奕和武崇轩那两个孩子,已经失去了母亲,父亲又不能常在身边,也着实有些可怜。这样吧,你可以把他们接回来,只不过名姓还是不要改回来了,我虽然不在意,却恐阿母知道了会对他们不利。至于芊羽姑娘嘛……”

  太平公主灿然一笑,说道:“不管她生男还是生女,我都可以认做是我生的孩子,将来也能保他们一个出身,你看如何?”

  武攸暨咬紧牙关,鼻息咻咻,如同一只无力挣扎的困兽。

  太平公主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只是微微带着笑意看他,胜券在握,自然格外从容。

  过了许久,武攸暨才颓然垂下头,低哑地道:“你赢了!”

  “很好!”

  太平公主款款起身,飘然向花厅之外走去,走得袅袅娜娜,风情万种:“只要我的帆郎长命百岁,你的芊羽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就一定不会有事……太平公主与武攸暨达成协议的时候,杨帆刚刚回到家里。

  本来,他离开“金钗醉”后,想顺道去看看小蛮,然后就回家等着赵逾,结果因为武攸暨这一档子事,小蛮放心不下,要与他一同回家。自家被收走的“市籍”、“过书”已经都拿回来了,自己也已无罪开释,当然要把这些事情同各家掌柜说明一下,安抚一下人心,所以杨帆干脆陪着她先去南市走了走。

  做生意的人耳目尤其灵通,各店铺的掌柜不但知道东家安然无恙,甚至对他和太平公主的风流韵事都已了解的一清二楚,他们得知自己真正的幕后东主乃是太平公主,登时兴奋起来,大有皇商一般的感觉。

  小蛮原是梅花内卫都尉,杨帆则是羽林左卫的郎将,可这毕竟与归洛阳府管辖的坊市系统并不相干,对市令等坊市管理人员,他们也要卑颜买好,时常馈以礼物,如今可是陡然贵重,身份不同以往了。

  所以杨帆不需安抚,他们就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干得格外起劲。杨帆和小蛮见此情景,倒是放下心来,虽也隐约猜到他们的兴奋源自于谁,只是这事既解释不清,也没必要向他们解释,两夫妻只好含糊下来。

  既然各家店铺并不曾因为东主的入狱而惊慌失措、无心经营,两个人就放下心来,只在各处店铺露了一面,小坐片刻,又陪着小东姑娘买了几匹鲜艳华丽的布匹,这才转回杨府。

  杨帆回到府邸时,赵逾早就来了。

  赵逾原也不必来得这么早,只是既然带了些陪罪的意思,这个态度就得表现出来。

  杨帆刚一回府,莫玄飞就马上跑过来向他禀报,说是有个叫赵逾的在客堂里相候,看他那积极的劲儿,怕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

  小蛮知道郎君与这赵逾之间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所以只是轻轻嘱咐一句,便带着桃梅和三姐儿径去了后宅,杨帆便举步往书房里走,对那亦步亦趋的莫玄飞道:“请那位赵先生书房相见!”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2 14:38

第三百八十章 顺水推舟


  赵逾随着莫玄飞到了书房,迈步进去,一见杨帆,当头揖道:“二郎,久违了!”

  杨帆并未起身,淡淡一笑,道:“请坐!”

  赵逾谢了,在客座坐下,瞟了一眼房门,见已关上,便对杨帆道:“恭喜二郎平安出狱。”

  杨帆道:“出狱没甚么好恭喜的,倒是不曾死在里面,实属侥幸。”

  赵逾苦笑了一声,道:“某早知二郎必有怨尤,可是怪我始终不曾援手么?”

  杨帆皱了皱眉道:“我从不觉得你们隐宗此刻已经有手眼通天之力,白马寺怀义大师和梁王武三思办不到的事,你们就一定能办到,毕竟你们是游离于官场之外,虽然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终究不及这就在官场中的权贵得力。可是……”

  杨帆目光深深一凝,盯住了赵逾。

  赵逾从容不迫地道:“二郎刚刚入狱时,我们也有些措手不及,怕你受不得酷刑,招出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我们先做了一些准备,之后,就在打听狱中的一切,不只想把你救出来,还有一些……同我们有些关系的大臣!”

  赵逾换了一个坐姿,平静地道:“坦率地说,我们在官场上的力量的确极其有限。与官场上的关系,主要掌握在显宗手里,而我们现在和显宗斗的厉害,这件事无法借助他们的力量。而且,既便显宗愿意帮忙,面对皇帝最为关心的谋反大案。牵涉诸位宰相的重大举动,他们也无处着手,这一点,二郎不可不明!”

  杨帆心里虽然不太舒服,却也知道赵逾说的都是实话。交情固然有,合作的关系同样有,可是要让赵逾、沈沐对他像马桥、楚狂歌一般。可以抛弃自己身家性命的这等过命交情,却也不现实,所以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赵逾道:“之后。薛怀义、武三思接连失败,据我们判断,你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是没想到。这时候太平公主居然会出手……”

  赵逾的眉毛微微挑了挑,显然是想到了有关杨帆与太平公主之间的风流韵事,竟也甚是好奇地打量了杨帆两眼,笑吟吟地道:“二郎好本事!若是我三叔知道了这件事,怕也要对你心服口服了。”

  他的三叔自然就是那位风流成性的沈沐沈大公子,杨帆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解释,这种事除了当事人自己,你对别人再如何解释,也改变不了他先入为主的想法的。

  赵逾又笑了笑。道:“二郎,我不想欺瞒你,实话实说,如果是我或者小飞将张义陷入这样的困局,隐宗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斩断一切联系!救人,要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才能施救,好友溺水,自己不通水性,旁边又无物可以借力,难道非得陪他跳下去才叫够义气?那叫愚蠢。

  能救则救。救不得大不了一起去死,不求同生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江湖义气,行不通、也要不得,如果我隐宗秉承这一宗旨,早就完蛋了,任何一个重要人物完蛋,都可能拖着无数的兄弟一起完蛋,再加上他们的三亲六故,怕不早被朝廷抄斩了无数次,每次不得杀上数万人才行?”

  杨帆轻轻吁出一口气道:“罢了,此事,我固然有些不痛快,却也是人之常情,赵兄莫怪。于情理而言,我知道你们做的并没有错!就像……我对狄公等当朝重臣的高风亮节十分钦佩,如果他们落难,我固然愿意一伸援手,可也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否则,我不会搭上自己的妻子家人,只为了陪他们一起送死!”

  杨帆微微向前一倾身,道:“我相信,赵兄今天来,不仅仅是想向杨某解释:你们在杨某入狱时并非不作为,而是没有能力去作为,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赵逾神色一正,道:“不错!不知二郎对接下来的事作何打算?”

  杨帆俊郎的双眉微微一拧,疑惑地道:“作何打算?”

  赵逾道:“正是!你不会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还能回到羽林卫中任郎将吧?”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没有回答。

  赵逾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二郎虽然理解我们在你入狱期间的作为,可是心里还是有一个疙瘩,这个结儿,得靠时间慢慢来抚平。同样的,你因谋反而入狱,险些被处死。这件事纵然查明了是被人冤枉,你的心中、皇帝的心中,或者你和皇帝的心中,也都会有一个结。这个结没有解开之前,皇帝会再把你留地身边,做一个统领禁宫卫士,护卫她性命安全的重要将领?”

  杨帆听了瞿然一惊,心中暗道:“对啊!我怎不曾想到这一点?我终究还是年轻,这阅历有限,虑事不够老到,人情事故更远不及这等专门揣摩他人心思的商贾人物。”

  赵逾看他脸色,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便道:“所以,赵某此来,是想提醒二郎,早做打算,无论如何,尽量不要离开京师。京师是一道门坎儿,出去容易,回来难,你莫看许多朝廷重臣贬官、起用,再贬官、再启用,那是官职地位、声望能力已经到了一定的层面,早在皇帝心里挂了号的,需要用到他时,自然就会想到他,你如今却还不成。”

  杨帆轻轻嗯了一声,心道:“要是能离开京城,却也未必就是绝对没有机会,要看去哪里了。皇帝一直在筹措对安西四镇用兵,若去西域带兵,旁人立下大功,如果没人给你报到御前,或者上官层层分功,到了京里也没什么好赏的了,可我却不然。正所谓朝中有人好作官,我在西域只要立下功劳,必能直达御前,还怕不能起复重用?

  只是,依赵愈所言,恐怕很快就能下旨,婉儿有誓言缚身,在宫中强作欢颜,阿奴不知在何处出家,若是不闻不问,真就冷了她的心。公主这里不解决了问题,难保她不会变着法子欺负小蛮……,这一身的情债,当真头痛……”

  赵逾见他低头不语,神色变幻不定,又道:“二郎也不用想的太多,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实际上,我们正在运作一件事情,或者能保宰相们出狱,一旦宰相们平安出狱,你这难友多少会受到他们关照,御前怕是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却也未必就会调出京去!”

  杨帆霍然抬头,奇道:“你们有办法救出狄公他们?”

  赵逾吁笑道:“你太高看我们了,或许从长远来说,我们世家有办法引导这走向,就像滔滔洪水,我们掘好沟渠,那水自然而然就沿着我们划定的路线而行,毫无斧凿痕迹,皇帝也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可是,这洪水行进当中,舟翻船覆却取决于那洪水的力道,而非我们所能左右的了。我们连你都救不得,如何能救得宰相?宰相们能脱身,实是倚你之功!”

  你既无罪,宰相们是否有罪呢?皇帝心中的念头就会有所动摇,我们的法子,在平时断然不会奏效,可是这个时候,却不过是顺水推舟,送皇帝一个理由罢了。是血流漂橹还是艳阳高照,可不正在皇帝一念之间么?”

  杨帆不禁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赵逾抬手向上指了指,微笑道:“旬日之间,便见端倪,二郎且试目以待!

  ※※※※※※※※※※※※※※※※※※※※※※※※※※

  韦团儿在她的卧房里缓缓地走动着,脸色阴晴不定。

  做为宫中最受宠的女官之一,她的住处十分宽大而华美,或许按照规格它的大小不及皇后的寝宫,但是殿中的陈设和用度,却是远比原来的大唐皇后、如今的大周太子妃的宿处还要华美、富贵。

  静官站在几案边,眼睛随着韦团儿的动作轻轻移动着,过了半晌,忍不住说道:“团儿姐姐,除了位于金谷园的别墅一幢,并附赠男女奴仆三百人,另有洛阳北市店铺七座,绫罗绸缎五千匹,黄金一千锭,上等波斯宝石三百六十颗……”

  韦团儿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这事要担多大的干系,你知道吗?”

  静官舔了舔肥厚的嘴唇,轻轻地道:“团儿姐姐,陛下年纪大了,等到陛下殡天,这宫里头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儿呢,到时候姐姐万一被放出宫去,有了这笔钱,姐姐可就一辈子衣食无忧啦。”

  韦团儿没好气地道:“废话!问题是,你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把它吞下去!这事,可是要命的!”

  静官细声细气儿地道:“姐姐,这件事儿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只要你点头,我就能把这件事儿给办了。这宫里头,还能没有咱们插得进手的地方?再说,陛下瞧着东宫,怕也有点碍眼,咱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团儿姐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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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2 14:39

第三百八十一章 会钓鱼的公主殿下


  韦团儿踌躇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给别人通风报信捞点好处,风险不大,油水又足,这种事做来无妨。可这一次的事情实在非同小可,其中风险她自然清楚,可是若叫她就此回绝,她又舍不得这送上门的一笔巨额财富。

  静官的话在她心里反复回响着,韦团儿渐渐动摇起来,是啊!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拿那位太子当过太子?皇帝心里若是有他,武承嗣和武三思还争个什么劲儿,他们争夺储君之位时,又有哪个还记得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大周太子?

  韦团儿想起了武则天的长子李弘,听说这李弘是武则天亲手鸩杀的,那时她年纪还小,不知传言真假。不过武则天的次子李贤,却的确是丘神绩奉了武则天之命勒逼而死的,丘神绩受到什么惩处了?不但没有,反而愈受重用,如果不是他利令智昏,为了谋夺兵权出卖皇帝陛下的江山,这圣宠绝不会衰了。

  韦团儿越想心中越热,静官又悄悄地跟了一句,道:“以姐姐的本事,凭什么叫上官婉儿压过一头去,每回见着她,团儿姐姐还得毕恭毕敬唤她一声婉儿姐姐!如果这件事办成了,武氏一族追本溯源,人人都要念着姐姐的好儿,到时候,姐姐要取代上官婉儿,成为我大周内相,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韦团儿顿时站住不动了,这句话让她摇摆不定的心彻底定了下来,她思量片刻。把银牙一咬,狠狠地看向静官,低沉地吩咐道:“手脚干净些,不可遗人把柄!”

  静官大喜,忙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把此事办得妥妥贴贴!”

  静官说完,就眉飞色舞地出去了。

  托请于静官的。自然是来俊臣,可是静官一直以为是武三思。

  来俊臣知道自己快要失宠了,皇帝把对“叛逆们”的处置延后。却没有任何明确的表态,实是因为这场乱子已经闹到了无法和平收场的地步,必须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皇帝在等着他做出该有的举动。

  来俊臣能有什么举动?承认自己全部是屈打成招?不可能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此时已不可能回头,也不可能收手,否则就得由他来对这场风波承担全部的责任。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

  他的价值就在于帮皇帝咬人,他要让皇帝觉得不安全,让皇帝觉得有人意图对她不利,那么他这条看家狗就依旧有存在的价值。

  武则天十四岁进宫,一生岁月都在皇宫里度过,宫廷岁月造就了她。却也限制了她,来俊臣相信自己的手段,可以让这位女皇继续认识到他来俊臣才是不可或缺的得力臂助。

  于是,他决定向太子下手。

  为了谨慎起见,来俊臣这一回没有直接出面。他派人找到了静官。

  他在宫里也有自己的眼线,知道这静公公与女皇帝身边的红人韦团儿有些暖昧关系,是她最亲近的心腹。但是这位静公公尽管与韦团儿一样贪婪成性,却远不及韦团儿精明,所以来俊臣选择了他作为接洽人。

  来俊臣几乎是倾其所有,尽管他对钱财没有特别的嗜好。但是他为官这么多年,处理过那么多大案,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他还是积攒了巨大的财富。如今,他几乎把一切可以动用的财富都拿出来,先买通了静公公----以武三思的名义。

  人人都知道武三思在争储,而且武承嗣被他斗倒之后,他最大的敌人就只剩下现任的太子,他是最有理由这么做的人。静公公果然没有怀疑与之接洽者的身份,实际上当他看到成车的金锭银锭和肥田美厦的契书时,他脑子里大概就没想过别的。

  宫里的消息迅速反馈回来,来俊臣放心了。

  皇帝不做任何表示,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坦坦荡荡,所以他不需要采取任何补救措施,他在等东宫事发!

  局势,将从东宫事发那一刻彻底扭转,一切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

  ※※※※※※※※※※※※※※※※※※※

  杨帆站在公主府对面,仔细盘算着见到太平公主之后的对策。

  昨天武攸暨险些当街砍杀了他,他今日就找上门来,自然想过可能的后果。这公主府看似危险,实则安全无比,因为这里当家的人毕竟是公主而非驸马。如果武攸暨在府上那是最好不过,他正好当着驸马的面三个人说清楚。

  如果武攸暨不在,那他就得和太平公主好好谈谈了,杨帆本来是想等着见过婉儿,问清她所发的誓言后再共商对策,但是经过赵逾那一番分析,他担心很快朝廷就要有处置下来,不能不抢在头里了。

  “如果武攸暨不在,我就得单独面对那个女人,到时候我该如何反应呢?嗯!我先以礼相待,谢过她的救命之恩,大家不撕破脸皮,才好接下来说话。不行……,这女人软硬不吃,狡黠如狐,好言好语根本不管用,还是要来硬的才是,待我见了她,便怒气勃然,声严厉色,至少来个先声夺人,总不能叫她压住了我的气势,对!就这样!”

  杨帆计议已定,便昂首挺胸走过长街,迈步踏上石阶,抓住门上兽首的铜环,“嗵嗵嗵”地用力砸了三下,片刻功夫,门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谁啊?”

  杨帆振声大喝道:“在下杨帆,要见太平公主殿下!”

  门里先是静了静,然后便传出一声惊呼,紧跟着便是一种细碎的语声,貌似两个人在争执着什么,杨帆侧耳一听,亏得他耳力奇佳,只听一人道:“我开我开,你闪开!”

  “抢什么!嘿!真是厉害啊,他现在还敢公然登门,这副胆色……难怪是公主看上的人物!”

  “去去去……”

  嘁嘁喳喳的交谈声中,大门打开了,门前站着两个青衣小帽的公主府家人,一人把着一扇门,用一种很是敬仰的眼神看着他,既不叫他进去,也不说去传报,只是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很希罕地打量他。

  杨帆啼笑皆非,咳嗽一声道:“在下欲求见公主殿下,还劳通禀一声!”

  两个家人如梦初醒,赶紧道:“啊!公主殿下早知郎君要来,早已吩咐下来,只要郎君到了,便即引见,无需通报的。郎君,请!”

  杨帆听了顿时一窒:“太平公主早知道我要来?这……”

  想到自己的想法行动早在人家的算计之中,杨帆不免有些沮丧。

  两个公主府家人拉开大门,把杨帆毕恭毕敬地让进去,又匆匆关了大门,年长一个的那人便抢着道:“公主正在濯月亭钓鱼,郎君这厢请!”

  “钓鱼?她男人当街杀我,这么大的事她还不知道?钓鱼……”

  杨帆随在那青衣小帽的家人身后,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尾肥鱼,还是主动上钩的那种,正摇头摆尾地游向太平公主的鱼钩,只是此时想再退出去那是万万不能了。

  家人领着杨帆绕过前进院落,从侧院儿向后赶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后花园,树木山石葱蔚洇润,亭台楼阁掩映其间,偶露一角峥嵘轩峻,一股清爽宜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方一座红楼,楼上匾额写着“翠萍阁”三字,翠萍与这红楼并不相符,不过从这楼上可以看到远处林中那方池水,水中有荷,翠叶连天,想必这翠萍二字即由此而来。

  杨帆记得上次来时,驸马武攸暨就是在此楼中与侍妾饮酒作乐的,他到了楼下便故意站住脚步,使劲咳嗽了几声,可是楼上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杨帆无奈,故意扯开嗓门,用极大的声音嚷道:“杨帆曾经来过公主府,记得再往前走不远,就到濯月亭了吧?”

  那青衣小帽的家人回头答道:“郎君好记性,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说完,他又笑嘻嘻地接了一句:“郎君不用这么大声儿,小的耳朵好得很!”

  杨帆装作没听到,继续大声道:“杨帆冒昧前来,公主既在后宅,或者身着燕服,不宜见外客,杨帆是否等在这里,容你先去通禀一声啊?”

  他故意把“杨帆”二字咬得极重,就是想引武攸暨出来,不管太平公主再如何不把武攸暨放在眼里,他毕竟是太平公主名义上的丈夫,有他在场,想必会好交涉一些。

  谁料他喊完了,楼上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反而是那家人嘻皮笑脸地走过来,点头哈腰地道:“郎君请吧,驸马爷不在府上,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他也听不见!”

  杨帆:“……”

  一湖池水,粼粼泛光。

  池中有荷有花,还有渐渐长成的莲蓬。

  池边亭轩之外蝠翼般伸展出去的滴水檐下,太平公主穿着一袭大袖罗衫,手中提一竿鱼杆,赤着纤秀雪白的一双天足,慵懒地卧在一张美人榻上。一旁还坐了个十岁出头的粉嫩小萝莉,正挥着一双小拳头,轻轻给她捶着腿,余此之外再无一人。

  那青衣家人远远就站定了身子,对杨帆笑道:“郎君请吧,公主那里早有吩咐,小的就不跟过去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3 09:55

第三百八十二章 钓鱼的美人鱼

  杨帆走到这里,只觉自己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反应,都在太平公主的算计之中,心中也是有些懊恼,他挺了挺胸膛,大步走过去,因为心中有气,双足用力踏在廊下木板上,发出“嗵嗵嗵”的脚步声。

  那个为太平公主捶腿的小丫头往这边瞧了一眼,低声说了句什么,太平公主笑回了一句,小丫头便从榻上蹭下来,提着小裙子,从杨帆旁边一溜烟儿地逃过去了,看那样子,对杨帆气势汹汹的表情,小丫头很有些惧意。

  太平公主卧在榻上,却笑盈盈地乜了他一眼,眼波盈盈,甚是妩媚。

  杨帆绷紧了脸皮,大步走过去,站定身子,沉声喝道:“起来!”

  “哟!”太平公主拍着饱满的胸脯,受了惊吓似地道:“脚步声这么沉,说话又这么大声,你想把我的鱼儿都吓跑喽呀!”

  恰在此时,那鱼漂儿嗖地一沉,紧跟着鱼线一绷,太平公主只顾和杨帆说话了,鱼杆脱手滑落,在地板上“梆”地一弹,就被大鱼拖向水里。

  “哎呀!咬钩了,快帮我……”

  太平公主兴奋地大叫,杨帆这一路过来,几乎每一种反应都被太平公主算在头里,这时哪肯信她,只道太平公主又是故意作势,他把双臂一抱,冷眼旁观,倒要瞧瞧这位绝世妖娆还要搞些什么把戏出来。

  太平公主见他不动。气道:“你这人……”一面说,一面便抢起身子。去抓那鱼杆,鱼杆被那大鱼一扯。滑向水中,太平公主急忙向前一抄,险险自水面抓住鱼杆的尾部,自己却立足不稳,向水面倒了下去。

  “嗳嗳嗳……”

  太平公主叫着,空着的左手挥如车轮。终究还是没能稳住身子,杨帆就站在旁边,以他敏捷的身手自可抓住太平公主,只是那样一来。自己努力扮出的气势、怒气满腔的表情可就全白费了,杨帆只当这也是太平公主算计他的一部分,依旧冷冷地抱臂看着。

  太平公主“卟嗵”一声掉进水里,登时大叫起来。

  太平公主不通水性,一掉进水里就惊慌的叫起“救命”来,杨帆在旁边蹲下,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又好气又好笑:“这位公主为了算计他,可是真下功夫啊!”

  眼见太平公主又是尖叫,又是扑腾。杨帆忍不住道:“你闹够了没有,还不上来?”

  太平公主没有理他,身子越扑腾离他越远了,杨帆发觉不对劲儿,太平公主脸上的惊恐可不像是装的,更重要的是,杨帆亲眼看见太平公主挣扎中还喝了两口水,太平公主再怎么装佯骗他,也不至于喝这池中水吧。

  杨帆一见她果然溺水。也顾不得脱衣服,“卟嗵”一声跳进水里就向她泅去。

  “救命!救命……”

  杨帆一把抓住她身子,没好气地道:“站稳了,水没那么深!”

  此处湖水里还生长着荷花的,那水能有多深?也就是太平公主不识水性,到了水里张惶失措,这才呛了几口水,若是她冷静一些,直接就能在水里站起来,那水也不过就到胸腹之上而已。

  太平公主被他抓住双肩一喝,这才定了定神,忽然发现自己双脚踏在实地上,原来那水并不太深,不禁惊魂稍定。

  杨帆道:“走,咱们上岸!”

  太平公主此时正紧紧抱着他身子,身在水中,全无主意,听他一说,连忙点头,可她只是稍稍放开杨帆,一低头,忽然看见自己的样子,不禁又是一声尖叫。

  杨帆不耐烦地道:“你又叫甚……”

  杨帆顺着太平的目光一看,登时也说不出话来。此时盛夏虽已过去,天气仍显炎热,太平公主穿的并不厚,薄薄一层罗衫,尤其是她今天这套衣服还是白色的,轻软薄透,质料上乘,原来还显不出什么,这一沾了水,简直跟没穿没什么两样。胸前颤巍巍粉腻腻两团……,不对,不是和没穿没什么两样,是比没穿更多了一层诱惑。

  好在她一丝不挂、灯下赤裎的美艳*杨帆都已看过了,眼下这副情景虽然香艳,倒还不至于比那一晚更加迷人,杨帆此刻最担心的是有公主府的下人赶来,若被他们看到这一幕那可真是跳进洛河都洗不清了。

  于是,杨帆毫不客气地道:“叫!叫什么叫!你全身上下哪儿我没看过?走!赶紧上岸!”

  郎君如此不解风情,太平公主不禁嘟起了嘴儿来,由他拖着,分开荷花莲蓬,一步步走上岸去。

  虽然太平公主胆子甚大,而且从不畏惧在他面前展露自己诱人的*,可是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再说湿衣贴身,落汤鸡一般,在太平自己看来,可是一点不美,是以一上了岸,她便提着*的裙摆向濯月轩内跑去。

  那衣服沾了水,不但透出肉色形同透明,而且衣服沉重下坠,酥胸粉背露出一片,她提着裙子这一跑,那丰硕饱满如同熟透了的桃子似的粉臀这一通摇摆,乳波臀浪跃入眼来,杨帆几时看过美女裸奔?这一下可真的是不错眼珠,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轩内。

  待她身影消失,杨帆才回过神儿来,赶紧四下瞧瞧,却并不见一个人影。他却不知,太平公主早就吩咐下去,杨帆若是来了,一干下人尽数回避。那些下人只道人家要会情郎,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想看野合也得分那人是谁,公主殿下的床戏也是他们有眼福看得的?

  杨帆把衣服的水拧了拧,冲着轩内喊道:“要不要叫人给你拿几套衣服来?”

  太平公主在轩内没好气地答道:“不需要!”

  过了一阵儿,太平公主又道:“你进来吧!”

  杨帆犹豫了一下便走进去,若是连对方的*都见过了,这样的场面还有什么难堪的呢。

  杨帆走进濯月轩,就见太平公主正坐在一张坐榻上,身上仍是那袭薄衫,地上一汪水迹,看来是拧过了,虽然依旧透出肉色,却也不致像方才一样一般起不到丝毫的遮掩作用。

  杨帆进了濯月轩,就在门口站定,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不是你事先算计的吧?”

  太平公主拧干了衣衫,神态便马上恢复了一贯的雍容,只是她的头发也都湿了,此时已经拔了钗子,任由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披散在前胸后背,秀发衬着一张雪白粉嫩的脸蛋,少了几分华美高贵,多了几分清丽秀雅。

  她瞟了杨帆一眼,虽然故作高傲,可是那小脸掩在秀发间,却是异样的娇媚:“这个嘛,纯属意外!”

  杨帆冷哼一声,寒着脸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见你?”

  太平公主颦笑嫣然,神情极是娇媚灵动:“那还用说,当然是谢我重金贿买狱卒、交通官吏,帮你篡改‘过书’,狱中串通消息,又不惜玷污自己了清白的名声,保你出狱之恩了,我说的……对不对呀?”

  杨帆顿时语塞,太平公主虽然是以调侃的玩笑说出这番话,可是……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太平公主为了救他,付出的少么?她可是救了自己一命。杨帆向来恩怨分明,别人对自己但有一点好,必然全力回报,可是对太平……

  太平公主瞟着他的神色变化,腴润的小腰一扭,嫣然道:“来,到我旁边坐着!”

  杨帆把神色一正,沉声道:“公主殿下,我承认,你对杨某有救命之恩!你救我性命,我自然对你感激万分,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不虞有性命危险,这救命之恩,我怕一辈子也没办法报答,那就要一辈子承你的情,可是,你为何要迫婉儿和小蛮,下那样的毒誓?”

  “为什么?”

  太平公主突然跳了起来,胸前顿时一阵荡漾,看起来这位豪放公主在自己家的后宅子里根本没戴胸围子:“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太平公主愤怒了,脸庞胀得通红,她本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杨帆只一句话,就把她激怒了,大概也只有杨帆有这个本事,叫她喜便喜,叫她怒便怒,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婉儿你可以接受,却不接受我?我不如她漂亮,还是不如她有才华?”

  太平公主一步步逼近,仿佛一头愤怒的母老虎:“你闭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外乎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托词,对吧?好!若是如此,我也就认了,可是谢小蛮又怎么说?”

  太平公主冷笑:“既然如此,你不该连她也喜欢了才是!我是强加于你,难道她不是别人强加于你,为什么你可以接受她,还是不能接受我,你说!”

  杨帆怔住,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太平公主这番质问振聋发聩,杨帆心中轰轰作响:“为什么?是啊,无论美貌、地位、才华还是对自己用情之深,太平公主并不逊于婉儿、小蛮和阿奴,为什么……无论她如何放下身价,低声下气,自己就是不肯接受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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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3 09:55

第三百八十三章 最霸气的“面首”


  太平公主见杨帆怔怔地在那里,声音忽又变得柔弱下来,她低声道:“帆郎,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年上元,于百尺花树上与你的那一个吻;至今,我还记得在马球场上与你并肩作战的快意和威风;这一切,也许你都忘记了,可我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仿佛那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

  太平公主轻轻抬起头,柔软乌黑的秀发间,一双眸子里有泪光闪闪:“这些,你还记得么?如果,我曾经做错过什么,我可以改,难道要得到你的情意,就那么难?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接受我?”

  当她发现自己爱上了杨帆的时候,她想到的是让杨帆成为她的面首。不错,这对一个有自尊心的堂堂男儿是一种侮辱,但太平从来没有想过要侮辱他,她只是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予取予求,她并不清楚这个要求对他的尊严是一种严重的伤害。

  她是公主,是皇帝和皇后面前的宠儿,她的第一任驸马,只是她的纤纤玉指轻轻一点,便成了她的丈夫。她的第二任驸马,却完全是母皇出于团结武氏和李氏的政治目的而硬塞给她的,根本不在于她喜欢或不喜欢,她固然聪明绝顶,却不知道还可以用别的方式来获得一个男人的心。

  她以为,她有美貌、有身份、有地位,足以配得上他,这就足够了。至于面首这个称呼。依傍于高贵的女人而又不是她的丈夫的。不是都叫面首吗?反正她自己清楚,她会呵护他、爱他,凡事依从于他,那就够了,她还没有学会在所爱的男人面前放下她高傲的架子。

  于是,她失败了。

  从那以后,她对杨帆的态度软化了许多,她依旧爱着这个男人,所以她大胆地提出,不约束他的身分。不叫他依从于自己,只是……偶尔能来陪陪自己,或者……只有那么一次,一夕缱绻。回味一生。

  其实在她看来,这么说并没有什么不妥,男女情爱的最终阶段不就是**缠绵吗?为什么一定要由男人来提出要求,她就不可以主动一些?难道她一定要柔情似水地伏在情郎怀里,忸怩作态,撩拨起他的**,再半推半就地顺从他,这才是女人?

  她爱极了杨帆,她想要他,所以就直截了当地提出来。她完全不懂,她第一次的粗暴要求是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的羞辱,而这一次,却会给他一种轻贱自己的感觉,似乎自己迷恋的只是床笫之事。

  其实,以她的身份、地位和她的美貌,如果她只是迷恋肉欲,什么样的英俊男人她找不到?什么样强壮的男人她得不到?她又何必苦苦迷恋杨帆一人,又何必在杨帆因“谋反”入狱以后煞费苦心地去营救他?

  不要以为公主就如何有钱,公主并不比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有钱。甚至还要远远不如,她们也是吃俸禄的,虽然太平公主自幼受父皇母后的宠爱,获得的赏赐远比其他公主更多,也同其他权贵一样。不可避免地暗中经营着一些店铺,但是为了营救杨帆所付出的。对她而言同样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她想也不想就拿出去了。

  尤其是,她有着李唐皇室的敏感身份,而杨帆是以‘拥戴太子复位’的罪名入狱的,她的插手不仅仅破财消灾的问题,一个不慎,就能把她也陷进去,引起母皇对她的猜忌,而这些,她压根就没有考虑过。

  其实,她一直在悄悄地琢磨,她到底哪里不好,到底做错了什么,郎君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还偏偏很讨厌她。

  于是,她本来最喜欢穿大红的艳丽衣衫,她也适合穿那样的衣衫,同样的色彩,穿在别的女人身上可能俗不可耐,而穿在她的身上,却尽显她的雍容华丽、娇艳妩媚,那才是大唐的洛阳之花,牡丹的象征-----太平公主!

  可是,现在她却渐渐变得开始喜欢穿素色衣衫了,至少,在杨帆面前,她是一定注意会穿素淡优雅的衣裳,只因为这是上官婉儿最喜欢的穿着,只因为杨帆喜欢婉儿,于是她想取悦于他。

  她是个高贵的公主,可是却不像一个娇柔作态的贵妇人一样喜欢扑蝶赏花、逗猫嬉狗,她喜欢的是相扑蹴鞠、击鞠赛马这样奔放狂热的运动,一如她爽郎奔放的个性,可是得知杨帆买了两只狸猫,于是她也买了两只。

  太平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些潜意识支配下的行为,其实是放下身段,有意地在效仿和学习杨帆所喜欢的女子,如此种种,都只为得到杨帆的回眸一顾。

  望着她凝泪的双眸,杨帆也不禁扪心自问:“如果她当初不曾轻贱于我,如果她也如婉儿一般柔情似水,我会不会喜欢上她?”

  然而,一切假设都没有意义了,罗敷有夫,使君有妇,况且,她逼婉儿发下毒誓,这么做也太……

  想到这里,杨帆**在道:“所以……你就有理由趁人之危,迫婉儿发誓离开我?”

  太平公主目光闪烁了一下,立即问道:“为什么只说婉儿?小蛮……还没有告诉你?”

  太平公主终究是精明的,尽管仍在悲伤愤怒之中,可杨帆一句话,她还是马上听出了问题。

  “小蛮?”

  杨帆笑了笑,道:“小蛮发的誓,我知道!她说,如果遵从誓言,就让我变成她自幼失散的兄长!不瞒殿下,就在杨某入狱不久,便与小蛮相认了,她正是我自幼失散的阿妹,而我就是她的阿兄……”

  太平公主双眼一亮,讶然道:“那你们……”

  杨帆道:“叫公主殿下失望了,我和小蛮,并无血缘关系,只是自幼相依为命,情同兄妹!”

  太平公主怔了半晌,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好呀!这个小蛮,倒真机灵,本宫居然也被她摆了一道!其实,我本来是替她准备了一套誓言的,没想到她自己先急不可耐地说了出来,当时我还有些诧异,没想到原因在此……”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又复看向杨帆,微笑道:“可婉儿……却是一字不差,依着我的话发的誓,你怎么办?”

  这时,她的眼中仍有泪光,可是神采却已飞扬起来。

  杨帆沉声道:“我正要问你,你逼她发了什么誓!如果婉儿因此不得不与我分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那又怎样?”

  太平公主的娥眉微微地挑起来,攸然向外一展,有一种很特别的妖媚味道:“不然,你对我好过么?不能叫你爱我一辈子,那……叫你恨我一辈子也不错啊!至少,你心里记住我了。”

  太平公主妖妖娆娆地转身,杨帆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太平公主脸色一厉,道:“放手!”

  虽然她有心取悦杨帆,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了别人而刻意地改变,终究不是她的本性,一番发泄之后,太平公主又有些恢复她泼辣奔放的个性了。

  杨帆对她也实在头痛,有仇他可以报仇,有恩他可以报恩,可是恩怨集于一人,这分寸实在难以把握,杨帆不能原谅她欺负婉儿,可是她对自己又实实在在地有恩有情,他终究是个弱冠少年,感情一事也没什么经历,不知该如何对她才好了。

  他紧紧抓住了太平公主的手臂,却是软的也不行,硬的也不行,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了。

  太平公主喝了一句,见他不放手,不禁乜了他一眼,幽幽地道:“你呀,若是对我有对她一半的好……”

  沉默了一下,她忽然用力一挣,摆脱了杨帆的手,袅袅娜娜地走去,说道:“过几天就是七夕了,本宫要去洛水泛舟,你也来吧。”

  杨帆冷哼一声,刚想拒绝,太平公主回眸一笑,脸上的严厉之色忽然又变得如春风吹拂下的鲜花,明媚娇丽起来,她一挑柳眉,妩媚的杏眼儿向杨帆一瞟:“婉儿的誓言也并非不可破的,只要本宫高兴……”

  杨帆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如何破之?”

  太平公主得意地笑起来,笑得宛如一朵刚刚绽放鲜姿润艳的牡丹花:“哼哼,那你来是不来呀?”

  杨帆铩羽而归!

  面对一个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软语相求不管用,道理全当耳旁风,会撒娇、会流泪、会风骚、会卖萌,更会深情款款的绝色小妇人,杨帆还有什么皮调可耍?

  走了也就走了吧,他还穿走了武攸暨武驸马的一套襕袍。不然怎么办呢?他那套衣服可是正规出门才穿的公服,可不像太平公主那件轻软薄透的罗裳,忽尔怒目相视、忽尔巧笑嫣然、忽尔黯然泪下间,人家的衣裳已经干了,穿着一身湿衣裳出去,怕这传言就不只于公主府内了。

  杨帆走出公主府时,公主府的下人们用敬如天人的目光看着他扬长而去:“看看人家,睡了驸马的女人,还穿了驸马的衣服,就这么大模大样地离开了,当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乃师薛怀义还要威风三分、霸道三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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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4 00:28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宫中惊变

  

  武则天倚在靠枕上,忽然晃了下身子,悠悠醒来。

  侍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连忙上前扶住她,武则天叹笑道:“不成啦,不成啦,朕又睡着了吧?唉,前两年还觉得精神头儿十足,这才多少光景,朕时不时的就会打盹儿。”

  上官婉儿忙道:“大家是操劳国事的缘故,所以才觉得疲乏。其实大家身体康健,身体好着呢。”

  武则天笑着摇头,刚想坐起来,忽然又躺回去,蹙眉道:“朕有些头晕,耳朵有些嗡嗡声,这腿也发软……”

  上官婉儿一看,武则天的气色的确不太好,容颜有些苍白,不禁着了忙,赶紧道:“婉儿去召太医来给大家看看吧。”

  武则天网想摇头,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道:“不要张扬啦,就叫沈太医来给朕瞧瞧就行了。”

  上官婉儿知道六则天不愿服软,不愿让人觉得自己老了,沈太医好歹是她的枕边人,对她的身体情况本来就十分清楚,倒是不用避讳,连忙答应下来,扶着武则天坐稳,叫宫娥小心侍候着,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武则天熊后不适这种状况近来频频发生,其实这种不舒服的状态只是“脑贫血”而已。直到现代,很多老人还不太注意这一点,夏季老人本就渴睡,有些老人吃过午饭后,在沙发上、椅子上坐着就打起了盹,结果因为饭后较多血液流经胃肠,大脑缺血严重,醒来就会感觉特别不舒适。

  但上官婉儿可不明所以,皇帝不舒服了自然就得赶紧请太医看看。上官婉儿刚刚走出正殿正召来内侍嘱咐,叫他马上去唤沈太医又怕小内侍不懂事,去了太过张扬,还得叮嘱他尽量不要引起太多的医官注意。

  这厢正吩咐着,韦团儿就闪进了正殿。

  武则天倚在靠枕上正由小宫娥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忽见韦团儿出现,便懒洋洋地道:“团儿来啦,来,给朕捏捏肩膀,还是你的力道不轻不重的最合朕的心意!”

  “奴婢是大家使唤惯了的人,自然就合了大家的心意,可不是奴婢的手法高明呢。

  韦团儿笑吟吟地走过来叫那宫娥退过一边,接手替武则天轻轻按摩着,武则天有些惬意地仰起头微微闭上了眼。

  团儿一边给武则天松着肩膀,一边道:“奴婢刚刚分了这个月的用度回来说起来也奇怪,太子宫里这两个月并没增加人手,可是蜡烛的用度比起以前来可是增加了不止三成呢。

  奴婢有些纳闷儿,今儿分发各宫各殿的用度,就特意嘱咐静公公,问问太子宫里何以增加了蜡烛的用度琢磨着如果太子那儿需要,以后奴婢及各处都省着点儿用,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太子不是。

  可是也奇怪,静公公到了太子宫一问,宫里的人却都矢口否认,不肯承认需要多用蜡烛呢。静公公也是多了份心思,偶然路过太子妃的寝宫,见那窗子开着,就往里边瞧了一眼,你瞧怎么着,那桌子上啊,放着一叠黄纸,旁边还有一盒朱砂,黄纸上画了许多符录。”

  韦团儿笑嘻嘻地道:“大家,你说太子妃这是要干什么呀,太子妃早晚要母仪天下的,怎么还想学道,修个神仙不成?”

  “嗯?”

  武则天一开始浑没在意,朦胧着双眼,半睁半阖的养神,随意地听她说话,听到黄纸、朱砂、修道一类的词儿时,好象想到了什么,双目突然一张,那双有些混浊的老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精芒。

  武则天慢慢坐了起来,盯了韦团儿一眼,沉声道:“你们没有看错?”

  韦团儿道:“奴婢不曾去过,自然不曾见过的,不过静公公回来就是这么说的,静公公平时就是帮奴婢掌着内库的,这些东西还能不认识口哎哟,要说不认识,也就是那黄纸上的鬼画符,他是根本不认识,奴婢也不认得那东西呢。”

  武则天慢慢站了起来,在〖房〗中轻轻踱起了步子,韦团儿忙绕过来,搀着她的手臂,武则天心中反妥琢磨着:“黄纸,朱砂,太子妃真要修道?”

  武则天沉吟半晌,轻轻问道:“你们发现这些东西,没叫太子妃知道吧?”

  韦团儿笑道:“嗨!瞅见就瞅见了,静公公也就是回来跟奴婢说说,当个笑话儿听,还能当着太子妃的面提不成?做奴婢的总要有个奴婢的规矩呀。”

  武则天轻轻地“嗯”了,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上官婉儿走进来,一见团儿正扶着武则天在宫中散步,便打个招呼道:“团儿妹妹来了。”

  韦团儿扭头一看是她,连忙颌首为礼,唤道:“婉儿姐姐!”

  上官婉儿向她微笑着点点头,便走向武则天,问道:“大家好些了吗,怎么起来走动了?”

  韦团儿道:“怎么大家有些不舒服么?”

  武则天阴沉着脸色道:“是啊,朕川”这两个月,一直不太舒服!”

  上官婉儿劝道:“大家还是再坐一会儿吧,等沈太医到了,给大家诊视一番再说吧。

  武则天摇摇头,目光缓慢地看看殿顶的藻井,又看看四下的陈设,沉声说道:“婉儿,团儿,你们说,朕这两个月不舒服,是不是这屋子里有些什么不好的东西?”

  上官婉儿呆了一呆,讶然道:“大家何出此言?”

  武则天摇摇头:“联有感应,有一种感应啊!阴森森的……”叫人不舒服!”

  上官婉儿心道:“想是陛下年岁大了,所以常有体寒的感觉。”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婉儿陪大家出去,咱们到飞香殿晒晒太阳吧。

  武则天脸色阴沉地道:“有些阴秽之气,恐怕晒太阳是晒不去的。”

  上官婉儿听出她话里有话,不觉有些奇怪,武则天目光闪动着,低头略一沉吟,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去传朕口愉,叫高莹带些内卫来见朕!”

  上官婉儿窄些讶然,可是看武则天的神色很不好,却也不敢动问,连忙答应一声,又退出殿去。

  武则天叫韦团儿扶着她回坐榻处安稳地坐定了,又吩咐道:“团儿,你带些得力的宫娥太监,一会儿随内卫的人同去太子宫。”

  韦团儿忙应道:“喏!大家”…叫奴婢去干什么呀?”

  武则天冷冷一笑,道:“你去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好好的翻一翻,如果有什么地方土壤有些松动的,也都掘开来瞧瞧,朕担心……”

  她那双略显浑浊,但是依旧威严不减的眸子冷冷地望向窗外,缓缓说道:“朕担心,太子宫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

  上官婉儿先是有些奇怪,联想到武则天网才对韦团儿的吩咐,上官婉儿机灵一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个恐怖的字眼:“厌咒!”

  厌咒,自古以来就是广泛流传于民间的,被认为是最有效的一种诅咒手段。类似以厌咒巫术害人的传说流传甚广,甚至在宫廷中,这样的事情也是屡屡发生。而在宫廷中,最有名的厌咒故事,却是发生在汉武帝身上。

  汉武帝,自秦始皇之后,例代帝王中英明神武的皇帝如果排一个座次,把汉武帝排在首位,大狂是没有几个人提出异议的,可是就是这样一位皇帝,晚年时却差一点诛了自己的三族。

  汉武帝时,忽有一日武帝梦见有人用厌咒想害自己,就派极宠信的酷吏江充查证此事,这江充全靠制造大案要案博得皇帝的宠信,立即大刀阔斧地干起来。

  先是宰相公孙贺父子被他干掉了,然后是武帝的内侄卫元也成了用巫术诅咒皇帝的同党而丧命,紧接着武帝的女儿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也因此被杀,江充杀得兴高采烈,最后竟查到了皇后和太子的身上。

  太子刘据大惊,情知父皇晚年网梭自用,根本辩驳不得,愤而带领太子宫卫士欲杀江充,武帝闻讯勃然大怒,立即发兵辑拿太子,最后太子走投无路兵败被杀,皇后上吊自缢,三个皇孙也因此丧命,受此案牵连,杀死和发配的人数逾十万。

  只因酷吏江充的一句话,汉武帝逼死老婆,杀死儿子、女儿、侄子,孙子,孙女,直杀的皇室继承人空缺,后宫无主,朝纲失控,给大汉政权带来了重大的政治危机。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不禁心惊肉跳,女皇心硬如铁,杀心之重丝毫不逊于汉武帝。而且她和汉武帝一样,最是相信这些神道巫术一类的东西,如果女皇所疑者就是厌咒,而偏偏找出了证据的话,那会掀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不一会儿,高莹、兰益清等一班女侍卫全副武装,赶到武成殿,韦团儿也带了静官等一大批隶属于她的心腹太监和宫女,皆到殿前听命。

  高莹扶剑立于殿下,只听武则天森然道:“高都尉,你带内卫人马,随团儿往太子宫一行,凡事听从团儿吩咐便是!”

  “喏!”

  高莹有些诧异地看了韦团儿一眼,恭声道:“臣遵旨!”

  韦团儿故作惶恐地道:“大家,那…,奴婢就去了……”

  武则天轻轻点点头,韦团儿躬身退下,转身走出武成殿时,眸底攸然闪过一抹得意的光芒!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4 11:06

  第三百八十五章 厌咒之灾



  自从韦团儿带领大批的太监宫娥在内卫的保护下,对太子宫所有人员实行集中看管,然后对整个太子宫进行了一番挖地三尺般的搜索之后,太子宫上下人皆惶惶,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韦团儿带人搜索了一番,一句话都没说话就离开了,她离开不久,女皇便下旨宣太子妃刘氏、侧妃窦妃前去晋见天子,两女不敢怠慢,赶紧换上正式的宫服去见皇帝,结果一直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曾经的大唐皇后、如今的太子妃刘氏和德妃窦氏依旧不曾回宫,宫中上下更是心中惴惴,颇为不安。

  不过如今已经改名武旦的大周太子,原大唐皇帝李旦却似没有什么感觉,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棒杯饮酒,欣赏着歌乐。

  大殿上烛火通明,亮如白昼,三个身着大袖绯衣,头戴鸟冠的乐伎在堂上载歌载舞,时而又以口技作鸟鸣之声,逗得太子武旦抚掌大笑。

  堂上正在表演的歌舞叫做《鸟歌万岁乐》,这是他的母皇武则天命人创作的一种歌舞。武则天所养的鹦鹉学会人言后,第一句话就是“万岁。”哄得武则天龙颜大悦,于是命人做歌舞以记之,就是这曲《鸟歌万岁乐》了。

  “好好好!”

  待三个“鸟人”徐徐退下后,太子抚掌大笑,道:“孤酒意正浓,金藏呢,叫他给孤唱段曲儿来。”

  未子自有太子加排场,虽然说如今这位大周太子连女皇身边受宠的管事太监和女官们都敢呵斥他几句,不过就算家里小富的商贾人家都难免有几个歌舞乐伎,堂堂太子总不能身边连几个乐工舞伎都没有。

  虽然这位太子的用度大大缩水但是身边还有是些侍候人的,在他身边的乐工舞伎大约有十二三人。随着李旦吩咐极受他宠爱的乐工安金藏便走到堂上。

  这安金藏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其貌不扬,身材清瘦,但是歌声嘹亮清越悠扬,乃是一位歌喉极佳的乐工,李旦一向最喜听他演唱。

  安金藏缓缓走上殿来,脸上不见丝心欢娱,却是凄苦无限,于明烛照耀之下一览无余,眼见太子妃刘氏和侧妃窦氏被带走的太过蹊跷,直到此时仍不见回宫只怕凶多吉少,而太子却仍歌舞不休,安金藏心中愤懑不已。

  然而李旦却恍若未见从容含笑道:“金藏啊,给孤唱一首好听的曲儿来一佐酒兴。”

  安金藏暗暗叹息一声,向他微微欠了欠身,又向堂下打了个手势,堂下的乐工见状,知道他要清唱,便停了手中的笙萧琴瑟。安念藏仰首望着殿中藻井默默地站了片刻,忽然开口唱起来:“种瓜黄台下……,”

  李旦一听头一句,便不禁勃然变色,厉声喝道:“住口!”

  安金藏仿佛没有听到,继续唱道:“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

  “住口!住口!”

  李旦气极败坏地掷出一只酒杯,酒杯在安金藏脚下裂成碎片,安金藏一动不动,依旧用他那悲苦低回的声音唱着,凄凉清越的歌声在大殿上回荡:“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报蔓归……,”

  安金藏唱着唱着,两行泪水便潸然而下。

  这首昔年由李旦的二哥,原大唐太子李贤所作的《黄台瓜辞》在大殿上久久回荡,堂上堂下所有内侍宫娥、乐工舞伎们听了心有所感,俱都黯然垂下头去,有的人已低低地哭出声来。

  李旦怒喝道:“来人!”

  两个胖大的太监应声站到堂下,李旦一指安金藏,喝道:“此人扰孤的酒兴,实在可恼,把他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两个胖大太监叉手称喏,冷冷地瞟了安金藏一眼,便冲上前来,架起他的胳膊,向殿下拖去。这两个胖大太监是韦团儿调来太子宫侍奉太子的,实则负有监视之责。一听安金藏唱起被女皇勒令自尽的故太子李贤遗歌,二人早已心生不忿,如今得了太子的吩咐,自然不会客气。

  李旦怒气冲冲地拂袖起身,喝道:“真是扫兴,都散了吧,孤要就寝了!”

  李旦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的寝宫,眼见室中无人,脸上忽然露出凄苦之色,他无力地伏在榻上,低声道:“刘妃,窦妃,你们……,如今可还无恙么?”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哽咽起来,泪水缓缓爬下脸颊。

  “太子,奴婢侍候太子更衣,歇息。”

  殿门口忽然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声音,李旦连忙擦擦眼泪,故作平静地道:“进来吧!”

  在韦团儿一再削减之下,太子宫的使唤人越来越少了,刘妃和窦妃被抓走后,她们身边的宫娥也被抓走多人,如今跺是临时从其他宫里调来伺候的人,李旦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母皇的耳目,哪敢在她面前露出悲戚之色。

  小宫娥姗姗地绕过屏风,向李旦拜了一拜,便上前帮他宽衣。

  李旦张开双臂,由她解开衣带,宽去长袍,灯下细细瞧去,只见这少女十四五岁年纪,头梳乌蛮髻,光可鉴人,婀娜及额,别具少女的俏媚姿态,不禁轻轻勾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

  小宫娥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有些害羞地垂下眼帘,温婉地任他打量。一袭宫装,酥胸半露,虽然只是落蕾初绽,但是肤如凝脂,纤腰一束,那俏脸红唇,于灯下看了便叫人想一亲芳泽。

  李旦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娥羞答答地道:“奴婢叫蓝飞儿。”

  “蓝飞儿?好名字……,”

  李旦的手从她下巴轻轻滑到她的肩头,再轻轻握住她柔软纤细的玉臂,柔声道:“刘妃和窦妃被母皇召去,看样子今晚不会回宫了。飞儿,今夜,你来侍寝吧。”

  蓝飞儿张开美丽的双眸,吃惊地道:“太子!”

  李旦用六令的口吻道:“宽衣!”

  蓝飞儿犹豫了一下,娇嫩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霞,只好赧然服从太子的吩咐。

  她盈盈而立,轻解罗责,只着一身小不惶然看向李旦,李旦用命令的口吻道:“全部脱掉!”

  这位三十岁的太子在朝廷和宫城中或许没有什么地位,却也不是蓝飞儿这样的小宫娥敢抗拒的。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住bó唇,闭上眼睛,把抹胸和亵衣一一宽去,将一具充满青春活力的女体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面前。

  玉体粉嫩可人,皮肤幼嫩光滑,虽然还有一些少女的稚气,尚未完全长开,比起唐人最欣赏的丰腴之美还有一定的差距,可那诱人的魅力却已显露无疑。

  李旦看着她美丽的身体,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三把两把撕去自己的衣袍,便抱起那具光溜溜的轻柔女儿身,扑到了榻上……,两个胖大太监二十板子打得乐工安金藏皮开肉绽,挽着袖子便来回话,到了寝宫前,忽听里边传出一个女孩儿娇吟呼痛的声音,还有太子急促的呼吸声、放荡的笑声,两个胖大太监对视了一眼,一起不屑地撇了撇嘴,轻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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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则天寝宫,韦团儿轻轻走进殿去,在武则天面前垂手而立。

  两位女官正在侍候武则天,小心地一件一件卸下她头上复杂而华美的首饰,武则天在镜中看到韦团儿走过来,便淡淡地问道:“怎么样了?”

  韦团儿道:“太子妃刘氏、太子侧妃窦氏,坚决不肯认罪,也不肯招供,已经奉大家口愉,把她们活活打死了!”

  武则天道:“用草席裹了,明日一早送出宫去,焚后骨灰洒入洛水!”

  韦团儿躬身道:“喏!”

  武则天又问:“她们身边那些宫娥也不肯招么?”

  韦团儿眉梢轻轻,微微露出一抹得意之色,说道:“她们一开始是不肯招的,后来吃了板子,忍不住痛,就有人招供了。”

  武则天的目光微微一凝,寒声问道:“太子……,可知情?”

  韦团儿迟疑了一下,武则天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看向镜中,但目中却渐渐露出寒芒。韦团儿面露惧色,怯然应道:“刘妃和窦妃在宫中大作法事,行巫术诅咒大家,太子……太子……,太子自然是知道的。”

  武则天看着镜中的自己,眉梢、眼角、嘴角,都缓慢地垂下来,渐渐形成一个极冷酷的表情。

  左右两名女官手指颤抖,其中一人惊慌失措,拔下一枚首饰时拉扯了一下武则天的头发,吓得她叶嗵一声跪下,连连叩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武则天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用冰雪一般冷消的声音对韦团儿道:“明日一早就传下旨意,刘氏、窦氏母族,流放岭南!”

  韦团儿急忙答应一声,轻轻问道:“那……,太子?”

  武则天拈起一枚珍珠,轻轻摩挲着,感受着它那光滑粉润的质感,低低地道:“明日没有朝会,叫来俊臣于巳时三刻来见朕!”

  “喏!”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4 13:23

  第三百八十六章 芙渠伴钓山人


  杨帆与小蛮刚刚作了真正夫妻,正是如胶似膝的时候,晚上回到家来,两夫妻同席进餐,说些家长里短,又饮几杯米酒,微醺之后,携手同在后花园中散步。

  将至七夕,月亮不算明亮,不过两人并未掌灯,也未叫丫环相随,就在静谧的夜sè中并肩漫步,柔声低语。

  到了一丛绽放的鲜花丛中,只觉芬芳扑鼻,心旷神怡,杨帆便拉着小蛮在花间坐下。小蛮正要在杨帆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却被先坐下的杨帆伸手一拉,便坐到了他怀里。

  小蛮对杨帆实是柔情似水,予取予求。翘臀往杨帆腿上一坐,只是忸怩了一下,便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杨帆一手揽着小蛮的纤第三百八十六章 芙渠伴钓山人腰,一手在她滑腻而结实的大腿上轻轻摸挲着道:“皇帝明显在等来俊臣拿出一个收拾残局的办法,可是已经好几天了,御史台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再这么下去皇帝必然不耐烦,说不定明天就得对宰相们做出一个处断,到时候,我的事情也该有个下文了,我估摸着,暂时得离开宫城了。”

  小蛮有些不舍地道:“不在宫城,那就得去其他的禁军队伍,郎君身在军营,再想回家可就不太容易了。”

  “嗯!”

  杨帆在她薄软香甜的唇上轻轻一吻,说道:“舍不得郎君?”

  他本以为这番调笑会让小蛮含羞不语,却不想小蛮脸泛红霞,微微低了头,沉默片刻,竟轻轻地“嗯”了一声,低低地道:“嗯!舍不得……”

  语中情深意切,杨帆不觉抱紧了她,轻轻地抚着她的香肩,耳鬓厮磨半晌,虽然各自未发一语,温柔与情意却是尽在不言之中。

  杨帆抚着她的发丝,轻声道:“若是去禁军还好,十天半月,总能回来一趟。就怕派到地方,朝廷制度,又不许携家眷,那第三百八十六章 芙渠伴钓山人才真的糟糕。所以……我想明天去见见薛师,请他代为活动,争取留在京里。”

  “嗯!薛师虽是郎君的师傅,可也不能礼数不到。明rì早起,奴去库里找找,看看有什么适合送给薛师且拿得出手的礼物,安排妥当了郎君再……”

  小蛮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貌似想到了什么。

  杨帆摸摸她的头,笑道:“怎么啦,想到什么了?”

  小蛮道:“郎君一说明天要去拜访薛师,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今儿下午,有个很奇怪的人登门来,却未持拜贴,只是捎来了口信儿,请郎君明rì午后往金钗醉赴宴的。”

  杨帆听了也有些奇怪,不知怎地,他脑海中突然想起的一个人却是天爱奴。那个地方,他第一次去就是陪着天爱奴去的,而且有幸欣赏到了绝妙的一曲胡旋舞。这两天,刚刚出狱后有诸多事情要处理,还未顾及寻访阿奴的下落,莫非她主动……

  想到这里,杨帆赶紧问道:“那人口信儿说些什么?”

  小蛮道:“那人说,他家主人号芙渠伴钓山人,邀你明rì未时正于金钗醉一唔。他还说了许多希奇古怪的话……”

  杨帆听到芙渠伴钓四字,脸上就现出古怪的神气,好在小蛮正柔柔地依偎在他胸口,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芙渠伴钓?”

  杨帆想到了那位被鱼拖进水里的美丽公主,还有她一身湿衫跑进濯月亭中时香艳诱人的臀浪,立即哼道:“装神弄鬼的,不理她!我去过白马寺就回来!”

  小蛮娇憨地道:“嗯!奴奴也觉得那人装神弄鬼,疯疯颠颠的。不但不肯以真实名号相告,还说什么他家主人钓了两尾大鱼,一尾机jǐng些,竟然脱了钓,倒是另一尾更肥腴些的上了钩。要请你去金钗醉,共脍美味……”

  杨帆又是一呆:“这样啊……,那……我还是去一趟吧。”

  小蛮奇道:“郎君知道那人是谁了?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杨帆看着面前这条因为“机jǐng了些,竟然脱了钩”的美人鱼,在她鼻头上亲昵地刮了一下,轻轻叹息道:“是啊!此人深得姜太公真传,钓起鱼来,那是愿者上钩啊,我且去与她一唔便是!”

  ※※※※※※※※※※※※※※※※※※※※※

  薛怀义对杨帆当真是呵护有加,以前他庇护杨帆,主因大概还是因为杨帆在他弟子当中最有出息,很是给他挣了脸面,那rì酒醉之后向杨帆吐露了一番心里话,在他心里,便隐隐把杨帆作了知己好友了。

  杨帆说明来意,薛怀义立即满口答应,这边杨帆刚一离开,薛怀义就换了御赐的紫衣袈裟,带了弘一弘六两个亲信的弟子往宫城赶去。

  丽台上,来俊臣正向武则天行着五体投地大礼。

  一拜、二拜,起、跪,一丝不苟,神态恭敬已极。

  籍着那一起一跪,他的眼神儿已偷偷瞟向武则天的神情。

  可惜,武则天的脸sè就像龙门的那尊卢舍那大佛,神秘而安详,根本看不出她的喜怒,来俊臣心中不觉又生起几分忌惮。

  他以武则天的走狗自居,自然也是下过大功夫揣摩主人xìng情脾气的。似乎是从武则天登基为帝时起,仅仅短暂的平静与清明,让天下刚刚产生一种她要励jīng图治,创造一个辉煌的大周帝国的感觉,她便故态复萌了。

  这种故态就是猜忌、怀疑与嗜杀!

  以前这种心态,是基于她想成为女皇,而阻力无限之大,不仅仅有来自李唐宗室的阻力、李唐大臣的阻力,民间对从不曾有过的女皇帝,也是抱着怀疑和反对的态度。

  在这种种角力的过程中,武则天看似稳cāo胜券,但是曹孟德的猜忌、司马懿的多疑、还有诸多开国雄主杀伐决断、毫不犹豫的xìng格,构成了她xìng格的主要方面。不管她在人前是从容不迫、暴雨雷霆还是慈眉善目,藏在她心底的都只是这些东西。

  在她登基之后,这一切似乎消失了,曾经有那么大半年,朝廷上不再是腥风血雨,酷吏们都“刀枪入库”了,连铜匦里的告密书她也不大看了,似乎她真的打算用堂堂正正的政治手段来着手治理天下了。

  结果,没多久,就因为储君之争,武则天又恢复了故态。

  她何止是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她还是历史上第一个颠覆前朝政权荣登九五的年纪最大的皇帝,所以她登基后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国家的治理,而是储君的选择。

  而像她这样通过“和平演变”,从丈夫和儿子手中攫取政权的方式也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她的继承人选择之难是历代开国之君都从不曾遇到过的,于是……她再度恢复了当初为了攫取皇位而产生的心态。

  她做的是以前的女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她走的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以前不管是争皇后也好,争皇帝也罢,她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但是面对江山传承这个问题是,英明如她,也无法选择,她的未来……她看不清了。

  她恐惧一切反攻倒算,而她恰恰又控制着天下最大的权力,那么她会怎么做?来俊臣正是把握到了武则天的这种心态,才觉得不管是王侯将相,他都可以像以前扶保武则天登上皇位前一样,生杀予夺!

  可是,如今皇帝的心态,他有些把握不住了。

  来俊臣重重地磕下最后一个头时,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一个答案:“莫非对于储君,皇帝已经有所决断?”

  武则天没有像以前一样笑着打断他的行礼,她心平气和地坐在那儿,等着来俊臣叩完最后一个头,这才缓缓地道:“东宫有人告变!”

  来俊臣连忙神情一肃。

  武则天道:“今有内侍揭发,太子妃刘氏、侧妃窦妃,对朕心怀怨尤,行厌咒巫术,yù谋害于朕。今二人已然伏诛,有东宫内侍及宫人招供,太子对此不但知情,而且就是主谋!来卿,朕把此案交予你来审理!”

  来俊臣心中狂喜,他知道这件案子一旦坐实了,他对宰相们屈打成招的罪过就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了。

  武则天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旦……是朕的儿子,而且他是太子,朕不想让天下人知道,当今太子要反皇帝,不想让天下人知道,朕的儿子,要以子弑母!人,你不能带去推事院,就在太子*审!”

  来俊臣早已料到会有这种安排,所以只是很沉稳地答应了一声,没有提出丝毫疑问。

  武则天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道:“太子*已在内卫严密看管之下,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婉儿……”

  上官婉儿捧起一道黄绸的武则天亲笔手谕送上前去,武则天道:“你拿着,凭此出入太子*。朕……要了解真相!”

  来俊臣双手接过皇帝手谕,谦卑地低下头去:“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这时,内侍小海蹑手蹑脚地走上殿上,见皇帝对来俊臣已经交待完毕,便躬身道:“大家,白马寺怀义大师求见!”

  武则天微微皱了皱眉,道:“朕未曾传召,他来做什么?”

  不过武则天曾经亲口下过中旨,白马寺怀义大师进宫可以不经传召,自由出入宫闱,如今薛怀义不请自来,却也不是罪过。

  武则天略一沉吟,方道:“叫他进来吧。”

  来俊臣不动声色,径直退出了大殿,转身行将离去时,心中暗忖:“看这情形,薛怀义圣宠渐衰啊……”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4-4 13:24 编辑 ]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5 11:15

  第三百八十七章 醉金钗

  

  “贫僧怀义,见过陛下!”

  “阿师来啦,赐座!”

  “谢陛下!”

  上官婉儿眸波一转,对武则天道:“大家,史馆那边,婉儿还有一些行本没有处理完毕……”。

  武则天道:“不忙,先把朕这里剩下的几份奏章处理完毕再去不迟。”

  说着,她招手唤过一名宫娥给她捶着腿,向薛怀义问道:“阿师此来,可有什么事么?”

  上官婉儿被武则天唤住,心中便不觉一动,往常只要薛怀义来了,大家自然而然就要回避的,哪怕皇帝今日无心,也会留薛怀义在身边缠绵抚爱一番,如今怎么……

  武则天倒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已经令人生出许多揣测口其实她是因为用厌咒害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情绪大受影响。虽然说武则天从未把亲情看的多重,可她毕竟年岁大了,如今已七十高龄,想法与以前多少会有些不同。

  当然,在她潜意识里,虽然还谈不上对薛怀义的厌恶,可是确也不如当年一般依恋,大概是相处久了,对薛怀义不复当年一般的激情。

  薛怀义粗心大意的性子,到是没有发觉武则天此举有何深层含义,他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再让他偎依在武则天怀里,撒娇弄痴地逗她开心,他也做不来。

  而且这几年武则天劳心劳力,为了帝位殚精竭虑,不似当初一般保养得宜,卸了妆饰之后鸡皮鹤发、老态龙钟,他也从心底里感到厌恶,听见武则天没让别人回避,他也暗暗松了口气。

  薛怀义便直来直去的道:“贫僧多日不见陛下,心中甚是挂念,今日特意进宫来探望陛下。再者,也是有点儿小事,想要麻烦陛下。”

  武则天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淡淡地问道:“可是缺了什么用度?朕可以叫内库……”。

  薛怀义嘿嘿地笑了两声,挠了挠光头道:“承蒙陛下关爱,贫僧倒不是缺钱花了,是因为……”陛下!贫僧自蒙陛下抬举,做了这白马寺圭持,倒也收过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说起来,贫僧这些弟子中,唯一一个还有点出息的,那就是俗家弟子杨帆了。”

  上官婉儿正在一旁装模作样地看着奏章,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这薛怀义是替帆郎来说项的?”

  上官婉儿再瞟薛怀义一眼,便觉此人顺眼了许多,便是那粗俗的坐姿,看起来也是尽显粗犷豪迈之态了。

  薛怀义道:“贫僧这几天常听人说,小徒杨帆虽然清白出狱,可是久久不教他回宫带兵,为陛下护卫,这是失了圣心了,咳咳……”陛下,贫僧这个徒弟,那是极忠心于陛下的,他…“”

  武则天这才弄明白薛怀义的来意,她展颜一笑,打断薛怀义的话道:“原来如此,阿师是为了令徒而来的呀……”。

  武则天轻轻摆摆手道:“这件事,阿师就不用再说了,朕久久不教杨帆回宫任职,确是因为朕另有打算。不过要说失了朕的宠信,甚至贬谪处分,那是绝对不会的,阿师放心就是!”

  薛怀义听了顿时大喜,道:“陛下既如此说,那贫僧就放心了。呃……,只不过陛下打算如何安排小徒啊?”

  武则天凝视了他一眼,道:“朕自有妥善安排!如今旨意未下,先叫阿师知晓,未免与朝廷法度不合。阿师是受了令徒杨帆的请托吧?呵呵,阿师回去后可以告诉他,叫他安心等在家里,不日朕就会有所安排的。”

  薛怀义听到这里却也不便再问了,只好连连点头,道:“如今,就劳陛下费心了,贫僧就这一个拿得出手的徒弟,还请陛下多多爱护。”

  一旁,上官婉儿也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听陛下这语气,帆郎是不会再受此案牵累了,只去”…不知陛下所谓的妥善安排,是叫郎君做些什么呢?”

  ※※※※※※※※※※※※※※※※※※

  杨帆再度来到“金钗醉。”刚刚系好了马匹,拾阶而上来到大门口,一个殷勤地送了酒客离开的酒博士一转身,便恰与他打了个照面。

  “哎呀呀,是杨将军,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这个酒博士正是上次亲眼目睹杨帆与武攸暨冲突的那个伙计,一看自己心目中最男人的男人到了酒店,自然是格外〖兴〗奋。

  对于他异乎寻常的热情,杨帆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仔细看他模样,依稀有些熟悉,便晓得他定是上一次来时见过自己的伙计,便点了点头,道:“我是应邀而来,请带我去兰芝房。”

  他说的这是一处雅间,那酒博士听了便道:“啊哈,那处雅间的客人已经到了,比杨将军只早了那么一刻,小的这就带你……”他刚说到这儿,门口又走进两人,后边跟着几名青衣的家将侍卫,其中一人扬声道:“店家,天字号可还在么,某要请一位贵客饮酒。”

  那酒博士转身一看,顿时愣在那儿,杨帆一扭头,不觉也怔住了。

  刚刚走进门来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他不认得,另一个他如今却熟的很,正是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

  武攸暨听着另一个人说话,本来唇边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可他也没有想到,竟在这里与杨帆再度重逢,一时间,那丝笑也凝结在他的脸上。

  旁人那人看见杨帆和武攸暨古怪的神色,不由问道:“你们……,认得?”

  此人叫郑克俊,乃延安大长公主之子。延安大长公主,也就是那位唐高祖李渊幼女,只比武则天小四五岁,论起来武则天还该称她一声姑母,却认了武则天做娘亲的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眼见李唐宗室受到清洗,急急认武则天做了干娘还觉得不保险,又积极向武家靠拢,跟魏王武承嗣攀了亲戚,叫她的儿子郑克俊娶了武承嗣的女儿。武承嗣如今是亲王,他的女儿称为郡主,郑克俊就成了郡马了。

  这位郑郡马因为积极靠拢六氏的缘故,对武氏诸王、涛大将军都比较熟悉,今天他是路上偶遇武攸暨,知道武攸暨最近心情不太好,诚心巴结之下,便邀他同来饮酒。

  不想二人刚刚迈进大门,偏偏就碰上了杨帆。

  那酒博士是个极伶俐的人,一瞧这架势就知道不好,武驸马街头追杀杨帆的戏码,可是这两天金钗醉里最热门的话题,如果他们两个在这儿打起来……

  酒博士机灵灵打一个冷战,转身就飞也似地跑开,去向掌柜的报讯儿。

  片刻功夫,面如土色的金钗醉掌柜带了大批的跑堂伙计匆匆赶来,一边跑一边喊:“劝架!劝架!只要劝止他们在咱金钗醉里打架,每人加三个月工钱!受伤?受伤包你全部的医药费,允你休养半年,工钱照发!”

  这些伙计齐刷刷往外一跑,登时引起了许多酒客的注意,有那好事者也都纷纷跟了出来”他们急匆匆跑到大堂里,老远就站住了脚步,就见武攸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半天,他突然长吸一口气,缓缓地吐着浊气,脸上的神色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克俊!我们换一家店吧,这金钗醉的酒,我喝不惯!”

  武攸暨这话一出口,郑克俊和杨帆同时愣在那儿。照上回武攸暨长街追杀杨帆的戏码来看,今日他们仇人相遇,份外眼红,这还指不定要打成什么样儿,郑克俊正在犹豫到时候要不要帮忙呢。

  帮忙,就得罪了太平不公主。不帮忙,实在说不过去。武攸暨这么说,郑克俊顿时松了口气,可是心中却也充满了对武攸暨的鄙夷:“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者,不过就这两样,武攸暨堂堂郡王,居然忍了?”

  谁料,武攸暨说出这番话来,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羞愤之色,他很平静地说罢,转身便向往走去。郑克俊呆了一呆,才快步追上去:“驸马,等等我!”

  武攸暨这一走,大堂里轰地一声就炸了,众酒客和那些忐忑不安的伙计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有人说怪话道:“是啊,金钗醉的酒当然喝不惯啦,嘿嘿,有某人在此,这儿的酒都是酸的!”

  “去去去,你积点儿口德不成么?不过”话说回来,太平公主……那真是驭夫有道啊!”

  杨帆见武攸暨居然转身离去,与上次同他遭遇时的举动大相径庭,不觉也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去公主府见太平公主,离开濯月亭时太平公主对他说过的话:“今后不必担心,武攸暨再不会寻你麻烦了……”不由暗暗吃惊,这位公主当真了得,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叫武攸暨如此忍气吞声?

  想到太平公主的厉害,杨帆不禁心中惴惴。

  他暗自提着警惕,走过去对那酒博士道:“劳驾,带我过去吧!”

  “啊?好好好,客官这边请,将军这边请!”

  那酒博士醒过神儿来,强抑着向杨帆行五体投地大礼的冲动,屁颠屁颠地引着他向酒店里走去。那些围观的伙计和酒客哗啦一下闪向两边,齐刷刷地朝缓步而行的杨帆行着注目礼。

  杨帆压力山大!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5 11:16

  第三百八十八章 勾心

  杨帆上一次来时倒未注意两侧的屏风式雅间都已经换了障子门儿。那天是武氏家族召开家宴,大厅中的席位布置与今天也有所不同,今天酒店里的散席依旧是围绕着圆形舞台摆放,两侧的雅间则处于观赏舞台的最佳位置。

  雅间的障子门一关上,就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可以聊些私密的话题,打开来就可以欣赏台上的歌舞。

  方才发生于门口的那场风波吸引了很多酒客的目光,为了尽快把大家吸引回来,掌柜的一气儿派了六个体态妖娆的胡姬,在台上跳起了性冇感动人的舞蹈。

  杨帆就在这种节奏明快的龟兹舞乐声中走到了兰芝房,雅间门口一左一右依旧站立着两个体态魁梧身材雄壮的女相扑手,见到杨帆走来,两个满脸横肉的妇人努力向他挤出一个友好亲切的笑容,为他拉开了障子门儿。

  此时“金钗醉“的酒客已经尽皆知道杨帆的身冇份,对于他在此会唔何人,都有些好奇心,趁着那障子门儿拉开,大家都往里边看去,就见一位美人儿,侧卧于低矮的案几之后,一手托腮,正笑望着杨帆。

  障子门儿又关上了,只是刹那的一瞥,丽色容光便扑面而来,人人都觉那女子极美,风韵气质也是极佳,那屈起的一条修长大冇腿更是美到极致,可是要说她眉眼五官、身材体态到底哪儿最美,长成什么模样,一时却半点都想不起来了,留在他们脑海中的唯一感觉,便是“极美!”

  有的酒客迷迷瞪瞪端起酒杯,一大杯酒全灌下去,犹自回味着那美人儿极曼妙的身姿体态、不可方物的姿色容光,只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至此方知,秀色当真可餐!

  然而,尽管他们从未见过太平公主,但是每一个人都马上猜到了,在那雅间里的女人,就是洛阳之花,公主中的公主,尊贵的太平!因为即便她是慵懒地斜卧在榻上,那种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美感,也深深映入了每个人的脑海。

  杨帆身在房冇中,自然看得比其他人都更清楚。他有点好奇,不知为何太平公主近来喜穿素色衣衫,在他脑海中记忆最深的,始终是洛水河畔,太平公主一袭红裙,仿佛一尾跃上岸来的美人鱼般的娇美身姿。

  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太平公主即便是身着素色衫子也是极美的,她的这种美同上官婉儿那种素雅恬静如一朵白莲般的优雅、眉眼五官书香之气盎然的优美截然不同,即便是身着素衫,太平也像一丛火焰般炫人双目。

   她虽穿着素雅的衫子,但是同上官婉儿那种宽袍大袖、优雅飘逸的知性美却截然不同,她的素色衫子是做成了胡服的式样,非常紧致贴身,半袖翻领,蛮靴短裾,月牙白的系带,珍珠白的尖翘缎靴…

  如果说婉儿一袭白衫时,仿佛高悬于空中的一轮明月,叫人沉醉于她的皎洁与优美,那么太平公主……。

  杨帆一时想不出该用何等词汇来形容她了,大概……她就像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白如初雪的鲜美鱼脍,叫人见了就想整盘儿端过来,把她那傲人的妖娆胴体整个人吞下肚去一饱口腹之欲。

  今天,她穿的竟是一身女装,杨帆还很少看到她穿着女装外出。

  “你来迟了一些!”

  太平公主向他嫣然含笑,轻轻一拍自己身旁的坐榻,柔声道:“过来坐!”

  杨帆神色平静,很从容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太平公主本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对自己充满戒备和警惕,是绝对不会坐到自己身边来的,见他如此动作,眸中反而露出一丝讶色。

  那丝讶异被杨帆收入眼底,杨帆不禁暗暗一笑,自从上次于公主府“狼狈而逃”后,他也曾反思过自己每每被太平公主作弄的缘由:

  其实他在太平公主面前常常落了下风,关键倒不是太平公主是否猜出了他会有什么表现,而是因为面对着于他既有恩又有怨的太平公主,面对她热情大胆的挑逗,杨帆的心态很容易乱,心乱了,自然就会被太平公主轻易左右他的喜怒。

  所以,杨帆已经想到了对付她的最有效的办法:反客为主!反守为攻!

  杨帆板起脸道:“我本来不会迟到的,可是不巧的很,刚才在门口,恰巧遇到一位故人,耽搁了一阵儿!”

  太平公主微微皱起眉头,道:“故人,你有什么故人?”

  杨帆道:“当然就是那位前两天还在长街上追杀我的武驸马了。”

  “哦?”

  太平公主“霍”地一下坐了起来,神态微微有些紧张,可是看到杨帆衣衫整齐,身上无伤,她紧张的神色便一扫而空,又微笑起来,说道:“他人呢?没敢把你怎么样吧?”

  杨帆本想吓她一吓的,结果太平公主的表现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杨帆不禁有些奇怪,问道:“你对他使了什么手段?我看得出,他对我恨意极深,可是……他居然就这么忍了……”,

  太平公主向他扮个鬼脸,得意地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过……天机不可泄露呀,嘻嗯”,…”

  她这一说“山人。”杨帆马上想起了她那“两条鱼”的暗喻,便问道:“你派人去我府上说,有一条鱼儿上了钩!鱼上了钩,那也就可以脱钩,是么?我想请教一下,这鱼该如何脱钩呢?”

  太平公主微微眯起那双妩媚的眼睛,妖妖娆娆地道:“你认为……我会轻易地告诉你么?”

  杨帆的目光飞快地闪烁了一下,端起太平放在几案上的半盏葡萄酒,轻轻地啜了一口。

  他居然没有动怒?

  这一回轮到太平公主意外了,她诧异地瞟了杨帆一眼,微微转动着眼珠,思索着他不同寻常的反应。杨帆含着那口酒,品味了片刻,一口咽下肚去,又复看向太平公主,平心静气地问道:“今天又找我来,究竟为什么呢?”

  “他居然不再追问如何让婉儿解脱誓言了?”

  太平公主更加纳罕了,杨帆的表现每每脱出她的预料之外,她那种智珠在握的感觉渐渐把握不到了。

  她当然不喜欢杨帆每每见到她时,念念不忘的就是上官婉儿,每当他急吼吼地逼问如何让上官婉儿解脱誓言的时候,她就会伤心、会吃醋、会生气,但是她总有办法撩拨得杨帆更加失控。

  而现在,杨帆的表现,使他的心情就像天上的云朵,飘来飘去,完全不可捉摸,叫她根本不知道杨帆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位公圭殿下可就有些慌了。

  她轻轻咬着下唇,审视地瞟了杨帆一眼,便把那条屈起的长腿轻轻伸直,在杨帆的膝盖上轻轻蹭了一下,送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重施故技,妩媚娇柔地道:“我想…”叫你来陪我喝酒呀。”

  她的左腿横蜷着架在右腿的腿窝下面,右腿伸得笔直,仿佛一个在纸背面看去的“4。字,那笔直的右腿,就伸在杨帆面前,示威似地横着。

  雪绸的骑裤,裤脚塞在靴筒里,小腿线条优美,流畅得仿佛一条刚刚捕上岸来银光闪闪的秋刀鱼,而她的大冇腿则浑冇圆如玉柱,与纤秀的小腿形成鲜明的对比,却没有半点突兀之感,那是一双具有黄金比例的大冇腿,而且腿线笔直无暇,没有一丝凸棱。

  “你不是约了我七夕同游洛水的么?”

  杨帆睨了她一眼,嘴里说着,手已搭在她的小腿上,然后慢慢握紧,她的小腿粗细,正好让他一手可以掌握,太平公主的小腿肌肉柔韧结实,充满弹性,手感极佳。

  但这只是刹那的感觉,因为太平公主的腿随即就绷得笔直,那小腿肌肉登时就因为紧张而变得坚硬如铁了。

  “你……你……”

  太平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又惊又喜,还是又怕又羞,她费尽心机,不就是希望心目中的情郎能回顾她一眼,能对她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亲昵与爱意么?

  可是当这一切真的来临,她又有一种惶惑与恐惧,因为在她看来,杨帆不可能这么容易屈服,或者被她的美色所俘虏,因之,对杨帆的不按常理出牌,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想把腿抽回来,却又不舍得。杨帆的手就搭在她的小腿上,先是轻轻的碰触,让她有一种骚痒的感觉,继而紧紧握住,灼热感好象是把腿贴到了火炉上,太平公主禁不住战栗起来。

  杨帆在她的小腿上握了握,又把玩了一下她浑冇圆的足踝,便沿着她的小、腿缓缓向上游移过去,渐渐滑到她那敏感娇嫩、柔软丰腴的大冇腿上。

  杨帆的语速不快,但是却有一种不容质疑的霸道:“我在问你话呢!”

  太平屈服了,低声答道:“因为……因为我等不到七夕了……”

  “嗯?”

  杨帆又看了她一眼,看得太平公主心慌慌的,她垂下眼帘,不敢再与杨帆对视,只是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想你”…”

  这句话说出来,她的脸蛋儿登时如同一颗红透了的苹果,因为杨帆表现出来的强势,大概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委屈。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4-5 11:19 编辑 ]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6 09:57

  第三百八十九章 挑情

 
  杨帆听不出这句话的真假。

  假作真时真亦假,太平公主此刻的模样毕竟与她往昔高高在上、一切尽在她把握之中的那种高傲形象大相径庭,现在的她,…像极了一个软弱可欺的小媳妇儿呢。

  “所以,你找个借口要我来此,叫我陪你喝酒?”

  “嗯……。”

  太平公主继续低着头,垂着眸,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却愈发地温柔了。

  杨帆道:“你说错了!也做错了!”

  “什么?”

  太平公主扬起眸子,有些迷惘地看着他。

  杨帆一字一句地道:“不是我陪你喝酒,是你陪我喝酒,懂了么?”

  太平公主讶然道:“这有什么区别?”

  杨帆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刑,着她。

  杨帆的手此时已经滑到了她的大胆深处,轻轻摩挲着她那细嫩如豆腐的股肉,他的手很温柔,抚爱着,绝对是一只称职的情人的手,但他的眼神却非常冷静,像狼一般锐利。

  这样巨大削反差看在太平公主眼里,却产生了一种极特别的效果。

  是的,她喜欢这样的男人的目光,她沉迷于这样的男人,却不愿意让男人沉迷于她。她高傲且高贵,所以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是她无法获得的,那就是像虔诚的女奴一般的卓微和服从。

  这种感觉她从来也没有过,就算是她最爱的驸马薛绍,固然她是真的爱着,却也从未在他身上得到过这样的激情和冲动。

  唯有那一次,杨帆把她像小孩子一样按在膝上,用力地打着她的屁股,还有那冰块的异样刺激,把她隐藏在身体深处的特质彻底点燃了。

  她喜欢这种被征服的带些野性的感觉,就像一只小兽睁开眼来,会把它看到的第一样生物当成它的母亲,太平公主高傲而高贵的外壳破碎在杨帆手里,她的真性情也只为杨帆而展现。

  她,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曾经,她想让杨帆做她的面首,后来退而求其次,只想和他做一对秘密的情人,而从那天开始,她最想做的是…杨帆的女奴,专属于他一个人的奴隶。

  此刻,杨帆似乎正在重复着那天所做的事,他的手正在让她的身体产生强烈的反应,而他的态度却是强硬的、霸道的,只需要她做出一个回应:屈服!快乐到极致的屈服。

  仅仅是想到要匍匐在他膝下,太平公主就有些禁受不住了,她强忍着那战栗的快感和呻吟的冲动,可是一双眼睛却渐渐如梦如雾,泛起了水润而朦胧的光,将她内心地真情实感展露无疑。

  “我……,奴……,奴奴…,明白了……”

  在她的大腿被抚摸的突突乱跳,秘处行将产生异样的反应要在在心上人面前出丑的时候,太平公主终于福至心灵般地明白过来。她温驯地低下头,用最温柔的语气、最谦逊的称呼向这个男人“称臣”。

  杨帆笑了笑,放开手道:“那么,斟酒吧!”

  “是!”

  杨帆的手一离开,太平公主就松了口气,可是轻松之余,隐隐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

  她乖乖地爬起来,不敢再以那副倨傲的神情大刻刺地斜卧在杨帆面前,而是跪坐下来,为他轻轻斟满一杯殷红如血的葡萄美酒,双手棒起,与额并齐,用了最尊敬的致酒礼,奉与杨帆。

  她没侍候过人,一直以来,她都高高在上,永远被人棒着,尊重呵护一如女神,所以此刻平生头一次以一种谦卓而温刃的态度侍候男人,令她感到新奇而〖兴〗奋。

  当杨帆伸出一只手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去接她手中的酒时,她的身子忍不住地发起抖来,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时,障子门却“哗”地一下拉开了。

  开门的是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译,他刚刚得到一个极重要的消息,于是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如果这是公主殿下的闺房,而殿下召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进去,那么,哪怕是整个公主府都已陷入滔天大火之中,估计李泽都会记着先禀报一声,但这里是酒肆,公主殿下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这儿做太过分的事情。

  所以李绎并没有太谨慎的想法,再加上他刚刚得到的消息太过令人震惊,于是他一把就拉开了障子门,拉开之后,他就后悔了。

  自从知道那道门后面就是最尊贵、最美丽的大唐公主,外面的喧嚣声登时全不见了,每一个酒客都变得彬彬有礼,而且坚决秉承孔老夫子“食不言”的教诲,没有一个人说话。

  没有人说话,却也没有人离开,平时他们可是根本没有机会距离任何一位公主这么近的,更何况是太平公主呢。

  公主也有嫡出、有庶出,有美丽、有平庸,而对太平公主来说,只能用最美奸的称谓加诸于她,她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真正最尊贵也最美丽的一位公主。

  他们现在竟然和这位美丽高贵的公主在同一家酒店饮酒,这种经历足以叫他们向任何人炫耀了。更何况那雅间里还有这位公主的情人,喜欢浪漫与奔放的大唐子民对这种事的热情和向往,足以叫他们完全忽视了这两个人各自有婚姻束缚的事实。

  “金钗醉”里没有一桌客人离开,却不断有人进来,而每一个进来的客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店伙计神秘的暗示,在他们一头雾水的时候,又得到其他客人好心的提醒,于是也们也变成了最斯文的酒客,他们喝着酒,耳朵却一直竖起来,希望能够听到那处雅间里传出的只言片语,这是他们足以向别人炫耀的资本。

  “金钗醉”的掌柜激动极了,美丽而尊贵的公主殿下竟然选择这里做为她与情人幽会的场所,只此一桩就可以把“金钗醉”棒到洛阳八大酒楼排名第一的位置上,这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好处。

  就在这时,李译来了,李绎还拉开了障子门儿。

  所有的客人和尾随进来的“金钗醉”掌柜,都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情景:杨帆正容端坐,双腿盘膝,面前一张几案,案上有酒有菜,还有一口他携来的长剑。

  他们心中比天上的仙子更美丽更尊贵的太平公主殿下,跪坐在杨帆侧面,双手棒杯,以最谦卓的姿态向他敬上美酒。而杨帆只是伸出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去拿那只杯子,这…完全就是最尊贵的主人与最卓微的女奴一般的关系。

  即便是以这样的姿态敬酒,太平公主的身姿依旧美得无懈可击,依旧优雅端庄、高贵大方,但这一切,看在众人眼中,都只能更加烘托出杨帆在她面前的主人地位,这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直到李绎反应过来“哗啦”一声拉上阶子门,外面所有的酒客依旧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这些可怜人固然是早就知道杨帆与太平公主关系“不同寻常”了,但是…,这是太平公主的面首么?

  尊贵的公主殿下,在他面前是以女仆自居的啊!

  “当唧!”

  不知道是谁手里的酒壶摔到了地上,在地上滚动两圈,洒了一地酒水。

  有人手里握着筷子,却没有挟菜,只是虚空做了几个挟菜的动作,便把空空如野的筷子伸到嘴里,这时才发现筷子上根本没有东西。

  有人急急回头,想问问伙伴,以确认自己不是眼花,或者正在作梦,但是当他看到同伴同样一脸痴呆的表情后,就知道不用再问下。

  “什么事?”

  太平公主看到一脸震惊的李译,却没有半点惊慌,等杨帆接过酒杯,她才轻轻抖了一下大袖,端正了颈项,转向李译,高贵而优雅地问道。

  “啊?哦……”

  李译赶紧闭上半张的嘴巴,快步走到太平公主面前,弯下腰去,对她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

  太平公主镇定从容的神色终于不见了。

  她的唇轻轻抿起来,唯有此时,那张娇媚的面孔上才恢复了几分大多数女子脸上一辈子也难以具备的刚毅果决的神情。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平公主用冷静的声调吩咐,但是杨帆却听出了那平静之下暗藏的恐惧和惊慌。

  李译欠了欠身,倒退着走出去,这一次他学了个乖,障子门只拉开一线,身子一退出去,就又赶紧掩上了。

  李译刚一退出去,太平公主脸上惊慌的神色就有些掩饰不住了。

  杨帆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太平公主紧紧抿着嘴唇,过了半晌,才轻轻抬起头,看向他,泪光莹然:“我的母皇,向我的兄长下手了!”

  杨帆微微一皱眉,忽尔失声道:“太子?”

  太平公主低声道:“昨日,韦团儿告举,说是在东宫发现有人暗中行厌咒巫术,母皇派内卫随韦团儿搜遍了太子宫,在太子妃刘氏和侧妃窦氏〖房〗中发现了符录和咒人的木偶,上边有母皇的名字。”

  杨帆紧盯着她,问道:“然后呢?”

  太平公主道:“然后,母皇命人抓走刘氏和窦氏,一顿棍棒,活活打死!有太子宫内侍及宫娥,检举说刘氏与窦氏行巫术咒杀天子,乃是得了太子的授意。今天上午,母皇命来俊臣入宫,赴东宫查办此案!”

  太平公主咬着牙,凄凄冷冷地笑:“来俊臣主审,呵呵………太子哥哥……,完了!”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6 09:57

  第三百九十章 屌丝的逆袭


  杨帆皱起眉头道:“怎么可能,太子一向……”。

  “懦弱”两字几乎脱口而出,杨帆忙又忍住,改口道:“太子一向孝梯,岂会行此弑母之举,这……分明是有人诬陷。

  太平公主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母皇相不相信,母皇又如何打算!”

  她看着杨帆,凄然道:“如果……”母皇相信这件事,或者她已下定决心彻底清除李唐遗嗣,那么,我李家就彻底完了!宗室已经杀光,如今唯余母皇的两个亲子,今天若是太子倒了,不用母皇动手,百官揣摩母皇圣意,庐州那位阿兄也必然不能幸免,李唐宗室,至此一扫而空了!”

  她闭了闭眼,又缓缓张开,噙泪道:“欺夫、灭子、杀孙,屠灭夫族满门,做皇帝,就要做到四大皆空么……。”

  杨帆见她颓丧若斯,不禁大皱眉头,道:“皇帝心意尚不可知,你何必如此绝望?”

  太平公主凄然道:“若非出自母皇控意,谁敢如此陷害太子?就算武承嗣和武三恩,虽凯觎太子之位久矣,也不敢用这般疯狂的手段!”

  杨帆摇头道:“既然你还牵挂你这位兄长,就该尽你所能去帮助他。至少,你该先弄明白韦团儿告举太子,是否是皇帝一手策划,你在宫中应该有些耳目,打听这个消息不是很难吧。”

  “不错!我至少应该先弄清楚,这是否母望的意思!”

  方寸大乱的太平公主眼睛陡地亮起来,她感激地看了杨帆一眼,轻轻偎到他的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身体,把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脸颊摩挲着杨帆的脸颊,柔柔地道:“小帆帮助我……。”

  如此情景之下,杨帆何忍再推开她只能苦笑道:“杨某区区一个郎将,若非蒙你搭救,现在已经做了来俊臣刀下之鬼,我能帮你什么呢”

  太平公主轻轻摇头低声道:“帆郎何必妄自菲蒲,你能帮我的很多很多!所有我能够得到的,都不需要你来给予我。而所有我无法得到的只有你能给我呵”,…。”

  这句话说得缠绵徘恻,荡气回肠,杨帆犹在咀嚼太平话中之意,太平公主两颗情泪轻轻滴落在他的肩头,已然离开他的怀抱,转身向外走去。

  障子门拉开了,太平公圭片刻不停,快步向“金钗醉”外走去,酒楼中所有酒客登时屏息肃然默默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公主仿佛一只轻盈的蝴蝶般飘出大堂,然后又把目光齐刷刷投向雅间。

  雅间的障子门儿开着,杨帆盘膝坐在席上,沉默有顷,轻轻端起面前满满一杯葡萄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一顿,扬声唤道:“酒家,会账!”

  众人顿时倾倒……。

  杨帆也离开了他刚一迈出“金钗醉”的大门,酒楼里便轰然一声沸腾起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原以为杨帆和武驸马遭遇,会是一场大好戏,没想到武驸马竟然怂了。本以为太平公主驭夫有道可是看方才那架势,真正厉害的还是杨郎将啊真去”,…真是驭女有道!”

  “驭女有道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驭公主有道啊!”

  “嗯嗯嗯,大唐第一人呐……。”

  众酒客大点其头,兴奋不已。

  什么?

  怎么没人愤怒谴责?

  这是什么年代?这个年代,武则天可以侍奉两代君王,继而又纳面首,却能成为皇帝,得到众多人杰臣服的年代:这是李隆基父纳子媳,却能得到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和白居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倾情歌颂的年代。

  这是胡风盛行的年代,唐人本就崇拜向住浪漫的爱情,要不然也不至于把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改编成编成织女私会情郎,榻上缠绵之后,又取笑牛郎不解风情的戏码了。

  他们先见了武攸暨的窝囊,再见二人如此坦然,不但生不起半点鄙夷,反而羡慕欣赏的不得了。

  杨帆的名字终于家喻户晓了!

  曾经,人们关心的只是太平公主的红杏出墙,至于杨帆…”谁会在乎他是谁?一件公主殿下的用具而已。

  现如今他们竟然知道高贵美丽的太平公主在杨帆面前竟然是曲意奉迎、以女奴自居,这可不得了。即便是原本鄙夷杨帆堂堂男儿为人面首的,这时态度也为之大变,对他钦仰羡慕已极。

  原来坊间对他还有些许的诟语,这时也一扫而空,谁敢再说他半点不是,马上就会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呸那人一脸唾沫:“不要说让太平公圭在你面前以女奴自居,你有本事叫公主殿下多看你一眼就算你本事!没那个能耐?你就少放屁!”

  事儿还是那么点儿事,不过谁主谁从、谁上谁下,在人心目中的观感便截然不问。

  这是丝的逆袭!

  太平公主的老爸和老妈都是皇帝,她的哥哥也曾经做过皇帝,所以全天下的男人在这位尊贵的公主面前都算是丝,于是杨帆在一夜之间,成了普天下所有丝男人心目中最为敬仰最为羡慕的大丈夫!

  ※※※※※※※※※※※※※※※※※※※※※※

  “不是母皇的意恩?”

  太平公主回到公主府,马上派人与宫中取得联系,在她得到了详尽的汇报之后,她终于确定,在太子宫厌咒一案爆发前,她的母亲并不知情。太平公主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这不是母亲所授意,那么她的兄长就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尽管此事并非母皇一手策划,现在事情已经发作,以母亲的心性为人,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不会吝于冷酷地除掉他。要想救出兄长,救出李氏的希望,该如何着手?

  太平公主在房间里急急地踱着岳子,苦恩许久,她又仰起头来,望着屋顶的承尘静静地站了一阵儿,面上焦灼的神色渐渐被冷静所取代。她转过身,平静地向内管事周敏问道:“可有办法与东宫取得联系?”

  周敏摇了摇头,道:“公圭,此事很难。皇帝已经封锁了东宫,没有皇帝手谕,任何人无法出入。

  而皇帝的手谕在来俊臣手上,本来,咱们还有韦团儿这个最大的内应,但是现在告举太子的就是她,她岂会帮咱们与太子沟通?”

  太平公主轻轻扼着手指,让那指节一根一根地发出轻微的“响声。”又沉默片刻,她缓缓说道:“看守东宫的是内卫?”

  “是!”

  太平公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喃喃地道:“内卫,内卫……”婉儿……,我得见她一面!”

  周敏担心地道:“公主,你现在不宜进宫,皇帝连太子都已有所猜忌,你此时进宫,只怕会引火烧身!”

  太平公主“嗯”了一声,道:“那么,就请我们这位上官待制出宫一唔!”

  郑府。

  整个洛阳,甚至整个大周,只有这么一座府邸是以女主人的姓氏命名的。

  虽然上官家族已经不再似当年一般受到严厉的迫害,但是在名义上,上官氏毕竟还没有得到平反,上官两字是不能写到门楣上的,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座郑府,以上官婉儿母亲姓氏命名的府邸。

  在一个连女皇帝都可以出现的年代,虽然以女圭人的姓氏命名一座府邸有些不合礼数,却也没有遭至什么非议。当然,这也与上官婉儿如今的身份地位有关,正如公主与驸马的府邸一向是叫公主府的,而不是驸马府,当女人的身份高贵到了一定的地步时,世俗的礼数和规矩对她们就失去了约束力,男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郑夫人病了,病的很重,据说“妙手回春”姜业淳姜大医士为她诊治过后都觉得非常棘手,如今干脆住在了郑府,专心为郑氏夫人诊治。

  百善孝为先,这条规矩可是自古至今最为人所看重的,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尤其是皇帝正经历着亲生儿子用厌蛊巫术试图咒杀自己的事情,对这个孝字尤其看重,所以上官婉儿只向她一说,她就慷慨地答应下来,允许婉儿回府探望。

  郑府后花院,上官婉儿的闺阁绣楼。

  尽管婉儿在这儿住过的时间一共也不曾超过半个月,可是她既然是郑府的少主人,既然她依旧是云英未嫁身,这座绣楼就理所当然为她留着,而且每天都有专人打扫。

  上官婉儿回到郑府,便急急赶到后宅探视母亲的病情,但是仅仅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她就悄然出现在自己的绣楼,除了郑府里最亲信的几个家人,其他人都以为此刻上官婉儿依旧在郑氏夫人的“病榻”前。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上官婉儿不卑不亢,说不上亲热,却也并无敌意。太平公主救了她的情郎,却也趁人之危,迫她发誓离开了杨帆,她能保持这种态度,已经是很有君子风度了。

  太平公主对她的态度显然早有预料,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跟上官婉儿客套或者试图修复关系,她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焦灼地道:“我想见太子,或者,叫我的人能够见到太子!宫里没有人比你的力量更大,只有你能帮助我。”

  上官婉儿沉默了片刻,眉梢轻轻地挑起来,双眸凝注在这位昔日的闺中好友脸上,冷冷地问道:“见太子?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知道吗?我能帮你,但我为什么要帮你?”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等着我。那么……”我们来谈谈交易吧……”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7 09:53

第三百九十一章 以进为退



  太子宫外,已在内卫的警戒包围之中,太子宫内则遍布御史台的差官和衙役,虽然还没有人限制太子的〖自〗由,但是太子早已自闭在寝宫之内,连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进去,绝不肯外出一步。

  他正心惊胆战地等候着母亲的发落。

  太子是储君,储君有自己的政事殿,这是专门用来接见东宫属臣的所在,朝廷公卿有事见太子时也在这里会唔。李旦做皇帝时也依旧住在这里,当初武攸暨等人就是在这里软硬兼施,迫他逊位于武则天的。

  如今,这里就被来俊臣当成了他的公堂。“公堂”之上,来俊臣巍然高坐,堂下跪着十多个侍从,这都是太子身边的亲信内侍。

  来俊臣让判官王德寿高声宣读了太子的罪状以及太子妃刘氏和侧妃窦氏身边侍从们的供词,便朗声道:“太子的罪行,或者瞒得过任何人,但是绝对瞒不过你们这些侍候在他身边的人。

  按理说,作为太子的侍从,太子谋反,你们也要被斩首的,但是依我大周律,犯事涉谋反,一告即承者,可罪减一等,那么你们就不用死了。这是你们活命的唯一机会,现在,你们招拱吧!”

  十几名内侍跪在殿上,沉默不语。

  来俊臣静静地等了片刻,哑然失笑道:“好啊,没有人招?那么,本官只有用刑了!”

  一名内侍壮起胆子辩解道:“来中丞,太子实不曾有半点反过”…”

  来俊臣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啊!每人先杖二十棍,用刑!”

  这里是太子宫,来俊臣不能把御史台里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都搬来,而且眼下他自己也不干净,虽然急于立功,解除自己的危机,这时候他也更怕贻人口实所以用的只是杖刑。

  但即便只是杖刑,却也不是轻易便能承受的。十几个内侍被摁倒在地噼噼啪啪地打起板子来,政事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惨叫,来俊臣的目光在众内侍的脸上缓缓移动着,他不相信这帮没卵子的太监就那么有骨气一个肯招的都没有。

  太子李旦头两天还故作平静,以示心怀坦荡,但是随着来俊臣入宫问案他终于沉不住气了,这两天他自闭于太子寝宫,连房门都不出,心中惶惶,嘴上起的全是水泡。

  他想祈祷,求列祖列宗保佑自己,可是他现在连跪下祈祷都不敢,他担心这会被人当成自己正在诅咒母皇的一条罪名。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为刚刚死去的刘氏和窦氏悲伤了他连自己的性命业已难以保全。

  “太子……。”

  蓝飞儿悄悄闪进寝宫,轻声唤道。

  “滚出去!”

  李旦勃然大怒,丝毫没有因为蓝飞儿姑娘已经成了他的枕边人而稍留脸面。蓝飞儿吓了一跳,美丽的大眼睛迅速溢满了委屈的泪水,她扁了扁嘴儿,泣声道:“太子,太平公主府来人要见你。”

  “什么?”

  李旦急急忙忙地从屏风后面跑出来,惊喜地道:“是母皇叫令月派人来的?”

  蓝飞儿摇摇头低声道:“太平公主听说太子受困,忧心如焚,可这太子宫已被团团包围,她的人进不来所以费了很大周折,请托了上官待制才得到内卫的默许。太子,来人不能久留,你……。”

  “不行不行,不见不见!”李旦大惊失色,连声道:“赶他走,快赶他走,万一被母皇的人知道就麻烦了!这个太平,太不像话了,这不是给孤添麻烦么,快把他赶走!”

  蓝飞儿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天子之子,这位曾经做过大唐皇帝的大周太子,眸中满是失望。不管如何,这位太子今后就是她的男人了,谁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他…”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他算个什么东西呢!

  李旦惊慌失措中根本没有看见蓝飞儿眸底那抹失望与鄙夷,见她站着不动,李旦更是愤怒,可他不敢高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怒吼:“你还站着干什么,连你也要害我么,快去!”

  蓝飞儿默默地转过身,向殿外走去。

  李旦像一只惊弓之鸟般在殿上窜来窜去,突然,他又快步追出去,在蓝飞儿即将迈出寝宫的刹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颤声问道:“太平……派来的人有没有被御史台的人发觉?”

  蓝飞儿道:“他扮作宫里给御史台的人送饭的太监,御史台的人并未起疑…,只是却也因此他不能久留的,一会儿收拾了食盒就得走,所以才说只能见太子片刻……”。

  李旦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心中挣扎不已。他才三十岁,可是头发已经花白了,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李旦咬牙切齿地挣扎半晌,突然道:“带他来见我,快!”

  蓝飞儿欣喜地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身着一套太监宫服的李译出现在李旦面前。

  他本来就是个太监,在太平公主出嫁以前他就在宫里当差,要冒元太监自然不难。李旦上下打量他几眼,疑惑地道:“你是太平的人?”

  李译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李旦一把抢过去,匆匆打开一看,却是一份玉碟,朝廷册封李令月为公主的玉碟。

  李旦呼地喘了一口大气,紧张地攥住那份玉册,急急问道:“太平派你来见孤,究竟要说什么?”

  李译道:“太子,奴婢不能久留,所以……,要请太子认真听清奴婢所说的每一句话。太子若是按照公主的这番话去做,或者会有一线生机,如果太子继续这样无所作为地等下去,那么……,太子就死定了!”

  李旦的脸色愈发变的苍白,他像发虐疾似的,浑身哆嗦着道:“好!你说,你快说!”

  ※※※※※※※※※※※※※※※※※※※※※

  “还没有人招么?”

  来俊臣背负双手,在大殿上缓缓地踱着步子,他每说一句话,声音都在空荡的大殿上产生一种回音效果,这让来俊臣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陶醉感。

  “不说好啊你们这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狗杀才!来人啊,用抬刑!”

  刚刚提了刑杖退下的执役们又换了抬子上来这挡子就是五根小圆木棍,上下各以韧而有力的细绳缠在上面,把人的五指插进去,两端一用力便可以把五指牢牢夹住。

  来俊臣在一个趴伏于地,两股血肉模糊,正在痛苦呻吟的内侍面前站住阴恻恻地道:“本官有的是办法消磨你们,本官更有得是时间!你们若乖乖招供,就可以不必受这皮肉之苦,更可免予一死,否则的话……。”

  他方才已经从受刑的内侍中注意到有三个人特别耐不得痛苦,他们哭叫的也最大声,眼前这个内侍就是其中一个。他一面同这个内侍说着话,一面冷冷地看向另一个,看得那人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那个内侍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来俊臣淡淡地笑了,就像一阵冷冷的风,轻轻拂过他的脸,笑容迅速从上扬的曲线变成了向下一沉,化作冷酷的神情。

  来俊佛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继续用刑!”

  “太子?”

  几名负责洒扫庭院的内侍、宫娥正在战战兢兢地劳作着忽然看到一个人从太子寝宫跑出来,穿着一身白色小衣,光着一双大脚,劈头散发像个疯子,不禁惊讶地站住。

  仔细一看他们才辩认出那人就是当今太子李旦,不由更加惊讶。

  李旦的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理会他们,只是光着脚向宫门处跑去。

  “太子,请止步!”

  宫门处,兰益清突然闪身出来,单手提剑向前一拦。

  李旦大吼道:“你大胆!竟敢拦阻本宫!本宫是当今太子,本宫要见皇帝,谁敢拦孤!”

  兰益清微微颦起秀气的眉毛,把身子往后仰了仰,免得李旦的唾沫星子喷到她的脸上。兰益清很客气地道:“微臣奉皇帝旨意把守此处宫门,未得皇帝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尚请太子恕罪!”

  李旦一听,突然大哭起来:“我要见皇帝!我要见母亲!放我出去……”。

  兰益清把手一挥,两个内卫就从门边抢出来,架住李旦就往回走,李旦号啕道:“你们不能拦我,我要见皇帝!我要见阿母!阿娘,阿娘啊,旦儿要见你……”。

  两个侍卫把李旦架进大门就丢开了,李旦踉踉跄跄地站定,悲怆地道:“好,你们不许我见阿母,那我……,我就死给你们看!来人,来人呐,取白绫来!”

  这时高莹闻讯赶来,听兰益清简单地介绍了几句,便快步闪进大门,对李旦道:“太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太子不要叫臣等为难。这样吧,如果太子有什么话要说,就请告知微臣,臣替太子禀报皇帝,这样如何?”

  “我没有什么话说……”

  李旦掩面大哭着瘫倒在地,涕洒横流地道:“李旦只想乞请母皇废了我的东宫之位,贬我为庶民,李旦别无所求,只愿做一布衣白身,从此终老山林,乞请母亲大人成全!”

  李旦说罢,便跪在地上,面朝万象神宫方向磕起头来。

  此时,太子宫一处偏殿里,一个小太监对太常寺乐工安金藏道:“你真的愿意做这件事吗?”

  安金藏前两日在李旦面前含泪咏唱先太子李贤的“黄台瓜辞。”被李旦下令打了一顿板子,此后一直在这里养伤。听了那小太监的话,安金藏激动地爬起身道:“我愿意!安某一介匹夫,若能用这条贱命换得太子安全,纵然是刀山火海,也甘愿往赴!”

  那小太监道:“好!既如此,你就……”

  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脸上露出一副极富女性化的甜美笑容:“此事办成之后,你的父母兄弟一家老小,自有那位贵人妥善照料,那位贵人在世一日,你的家人便一定衣食无忧!”

  说罢,他便从靴筒里抽出一柄锃亮的匕首,双手送到安金藏面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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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7 09:54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以牙还牙



  高莹扶剑站于武则天面前,把太子的话向武则天一字不落地转述了一遍。

  武则天抬起眼来,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问道:“就这些?”

  高莹道:“是!太子说,他受人诬陷,百辩莫名,唯求陛下开恩,贬他为庶人,从此终老山林,度此余生。如果陛下不答应的话……。”

  武则天微微垂下双眼,冷冷地道:“如果朕不答应,那又如何?”

  高莹低声道:“太子说,他宁愿一死,也不想背负意图弑母的不孝之名,那么,他情愿以死明志!”

  武则天沉默半晌,忽然轻轻地笑起来:“呵呵,朕这个儿子呵”,……”

  高莹不知武则天为何感慨,她也不敢接话,只是垂手站着,武则天又沉默半晌,才轻轻叹道:“也难为了他,朕这个儿子一向懦弱,如今终于有了一些血性。”

  看得出来,武则天的神色是透着些欣赏的,她从榻上轻轻站起来,说道:“罢了!他这个做儿子的不愿背负弑母之名,我这个作母亲的又岂能担负逼死亲子之罪呢。走,朕去看看他,瞧瞧咱们这位太子究竟意欲何为。”

  韦团儿想要出言阻止,可是一见上官婉儿已经上前扶住了武则天,到了嘴边的话又赶紧咽了回去,她也急步上前扶住武则天,同时飞快地向殿下侍候着的一个亲信太监努了努嘴儿。

  得了小太监传讯的静公公急急赶到太子宫前,可惜这太子宫如今连他也进不去了,任他好说歹说,兰益清只是抱着双臂站在宫前,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脸止带着甜甜的笑,让你恼不得恨不得。

  静官急得抓耳挠腮,偏生无计可施,就在这时那报信的小太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向远处飞了一个眼神儿静官扭头一看,就见皇帝的黄罗伞盖正从远处缓缓移来,只好颓然叹了口气,与那小太监怏怏离去。

  东宫政事堂来俊臣正废寝忘食地问着案子,中午饭他都没吃几口,单从这个举动来看还真是勤于政事。

  “本官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们如果依旧不肯招供,本官就会对你们继续续用刑,你们即便是死了,也要落个叛党同谋的罪名,殃及你们的家人。你们最好想清楚!”

  来俊臣阴冷的目光从这些遍休鳞伤的东宫内侍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三个意志已经有些动摇的内侍身上,指着他们三人中的一个道:“一个个的审,留下一个其他人先带下去,让他们好好反思一下!”

  来俊臣知道这三人对于刑罚已经产生了畏惧之心,只是众多伙伴都在面前,人人都在咬牙苦撑,所以他们一时还不能下定背叛主人的决心,如果只留他们在面前,此时稍稍动刑恫吓,或许就能迫使他们招供了。

  就在这时殿前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滚开!我要见来中丞,我有话说!”

  来俊臣一抬头,就见一个身着绿袍的清瘦汉子从大殿口一阵风儿似地闯进来。

  东宫政事堂是极宽敞的,四名衙差分列大门左右原也不曾料到有人敢往这里闯,待发觉有人强行闯来欲待拦阻已经来不及了,那绿袍汉子一把推开抢到面前的一名衙差,便冲到了大殿上。

  跪在大殿上的东宫内侍纷纷扭头望去,却见此人正是东宫乐工安金藏。安金藏看了来俊臣一眼,一弯腰,就从靴筒里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来俊臣大惊道:“有刺客!”

  来俊臣重金骋请的那四个技击高手就站在他左右,一见这般动静,立即有两人闪到他的身边,另外两人跃到案前,拔刀指向安金藏。

  安金藏持刀在手,却并不向前冲去,而是提起嗓门,朗声说道:“三木之下,何不可得?来中丞,太子忠孝仁梯,实无半点反心!来中丞何忍以严刑诬陷?吾本东宫一乐工,朝廷大事,与我无关,可我实不忍太子受人诬陷而死!”

  他把匕首一扬,振声大喝道:“韦团儿凯觎太子妃之位,求欢于太子而不可得,怀恨在心,方施报复,太子是冤枉的!太子妃和窦妃也是冤枉的!安某愿剖腹剜心,为太子表明心迹!”

  安金藏说罢,挥刀就向自己腹间剖去,血光迸现,安金藏狠狠一刀,横着划开了自己的肚皮。这人也真是一个狠人,一刀下去还不罢手,竖着又来一刀,自小腹只剖到胸下,整个身子登时血染了一般。

  饶是来俊臣见惯了犯人血肉模糊、肢体不全的惨状,却也不曾见过有人对自己这么狠,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

  安金藏本是宫中的乐工,这宫中的乐工都是天下间一等一的歌唱名家,那声音极具穿透力。安金藏也是拿捏好了时间,候着武则天进入东宫,堪堪赶到的刹那闯进政事堂来自杀。

  他这一声呐喊,悲伦有力,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武则天的耳朵里。武则天正想赶往太子寝宫,忽然听到这样一声大喊,不禁掉转方向,朝政事堂赶来。

  韦团儿诬陷太子妃和德妃,又诬陷太子,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诬陷的一天,耳听有人高呼,说自己垂涎太子妃之位,曲意献媚、邀欢于太子受拒,这才怀恨报复,不禁又气又急。

  太子固然尊贵,太子妃更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全天下女人梦寐的身份。可是李旦这么个朝不保夕的太子,谁愿意做他的太子妃?她韦团儿会垂涎这个希望渺茫的太子妃之位!

  韦团儿气的面红耳赤,有心辩解,可是一见武则天只管快步走向政事堂,自己若太过急躁,反而显得心虚,只好强自忍耐,只是任她如何想要做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那神情都显得不自然了。

  安金藏开膛破腹,那决然而惊怖的手段,把堂上每个人都吓住了,尤其是那三个本已存了招供之心的内侍,一听来俊臣吩咐把其他内侍带下去,便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不在面前,自己就不用承受太多的良心谴责,如今一见安金藏如此壮举,他们真是惊呆了。

  忠与孝,是这个时代最高贵的品格。在他们心中,做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就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人生价值,而今一个本可以不必受此案牵连的乐工能站出来为太子以死明志,做到了本该由他们去做而他们却没有做到的事,不禁令他们又羞又愧。

  来俊臣惊了半晌,才吞了口唾沫,喝道:“此人……,此人定是太子的死士,以此举动试图为太子脱罪,来人!把他拖下去!本官是不会因此影响办……”。

  他刚说到这里,殿门口便传来一声大喝:“陛下驾到!”

  随着声音,上官婉儿和韦团儿一左一右扶着武则天迈进了大殿,后边跟着众多的内侍宫娥和侍卫。

  来俊臣大吃一惊,赶紧离案,趴在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臣来俊臣参见陛下……”。

  判官王德寿及御史台一应属吏纷纷向武则天施礼,那些受审的东宫内侍们忽见皇帝驾到,顿时也惊呆了,一见御史台的众多官吏纷纷向皇帝行礼,他们下意识地也扭过身来,想向皇帝磕头。

  可是等他们转过身来想要磕头时,内中忽有一人福至心灵,大概也是被安金藏的壮举提升了他的勇气,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大家,太子冤枉,奴婢冤枉啊!”

  这个头儿一开,十几个内侍登时哭成一片,纷纷叩头道:“大家,太子实无反心,太子妃实无反心呐!来俊臣用刑,逼着我们承认并不存在的罪名,大家英明,请为太子作主,请为奴婢作主啊!”

  韦团儿是内宫中仅次于上官婉儿的女官,积威之下,他们没有人敢顺着安金藏的话题攀咬,不过眼下他们犯在来俊臣手里,反正也没了活路,倒是不妨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狠狠咬他一一口。

  来俊臣恨得直咬牙,可是以他的身份,势必不能气极败坏地跟几个阉人抢着辩解,只好伏地不语。

  武则天看看仰面躺在地上的安金藏,见他肠脏破体而出,其情其状惨不忍睹,不由为之动容,她轻轻吁了口气,沉声道:“此为忠仆,用朕的御辇,抬他到太医院去,朕要他活着!”

  武则天一声令下,立即便有人跑到外面,把武则天的步辇抬进来,将肠脏外溢、气息奄奄的安金藏小心地抬上去,急急离开了。

  来俊臣听了武则天这般吩咐,不由暗觉不妙,但他仍旧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他只看到龙袍的一角出现在视线里,龙袍下面露出一双脚尖,于是他更加谦卑地低下头去。

  武则天的目光从那些遍体鳞伤、双手十指血肉模糊的内侍们身上一一掠过,又看看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来俊臣,唷然道:“来卿,你…”,辜负了朕的信任啊!”

  来俊臣本想辩解,可这念头只在心里只打了几个转,想到武则天对他的称呼,又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是!臣……,有罪!臣急于破案,手段粗暴,有负圣望,请陛下制裁!”

  武则天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地上那洼血迹,呆立了片刻,便转身向外走去,上官婉儿睨了一眼另一侧韦团儿,只见韦团儿那张原本极俏丽艳红的脸蛋已是苍白如纸。

  (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8 01:27

  第三百九十三章 母子交易

  
  武则天脚步沉重地来到太子寝宫前面,看了看那紧闭的宫门,皱起眉头道:“太子呢?”

  追随过来的蓝飞儿连忙答道:“回陛下,太子……,这几天一直自闭于寝宫之中,什么人都不肯见,连一日三餐都是奴婢送进去的。方才……,太子忽然疯了一般吵着要见陛下,被奴婢等人劝回来后,就又躲进宫里不肯出来了。”

  武则天淡淡地道:“开门!”

  “喏!”

  蓝飞儿赶紧答应一声,轻轻推开了房门,武则天道:“你们候在这里!”

  韦田儿急道:“大家一人进去,团儿担心……”。

  武则天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朕这个儿子,还没有敢当众弑母的胆气!有什么好担心的!”

  武则天举步进了太子寝宫,上官婉儿看了韦团儿一眼,往殿门旁边静静地一站。

  武则天走进寝宫,只觉里边光线阴暗,给人一种很沉闷的感觉,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扬声唤道:“旦儿!”

  屏风后面静默了片刻,传出一个惊恐的声音:“谁?谁在叫我?是谁在叫我”

  武则天微微有些怒气,提高声音道:“旦儿,你连母亲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啊!”

  屏风后面一声惊呼,然后“吧嗒吧嗒”一阵响,李旦披头散发地跑出来。

  武则天看着他,她的儿子一身白色小衣,披头散发,苍白的脸色、惊恐的眼神儿,垂着两只大袖,情形好不狼狈。武则天的目光又缓缓落下去,定在李旦的脚上,他赤着双脚,连鞋子都没有穿。

  “啊!母亲!母皇!”

  李旦慌慌张张地就要施礼,武则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啦,这儿只有你我母子,用不着这么拘礼!”

  她转过身,在一张坐榻上裣衽坐下,刚一坐定,李旦就一头扑到她的脚下,抱住她的腿,号啕大哭道:“母亲,旦儿绝不敢心存歹意,意图伤害母皇啊!儿子是冤枉的,儿子真的是冤枉的!”

  武则天被他抱着腿一哭,撼得身子也微微摇晃起来,她平静地道:“但是,有人在你宫里发现了作法的符录和木偶……。”

  李旦涕泪俱下地道:“儿子是冤枉的,儿子从来也没见过那些东西,刘氏和窦氏也…“”

  武则天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你和团儿又是怎么回事?”

  “啊?”

  李旦有些茫然,他抬起头,擦擦眼泪道:“团儿?儿和团儿姑娘有什么事?”

  武则天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盯着他道:“团儿可是有意与你,想做你的太子妃啊?”

  李旦脱口道:“没有!”

  迎着武则天锐利的目光,李旦的语气变得结结巴巴的起来:“啊……”儿子……”曾经……,团儿姑娘只是管着太子宫用度,有时候…”

  武则天见他眼神飘忽,冷笑一声道:“我,已经知道一切!”

  李旦呆了呆,突然叩头如捣蒜:“母亲,那只是团儿姑娘的意思,儿子可没有答应啊!太子妃是母亲为儿子选立的,儿子怎么敢擅自作主呢。团儿姑娘是母亲身边的亲信女官,儿子怎么敢要了她……”

  李旦好象被吓坏了,忙不迭地解释道:“团儿姑娘说,只要儿先写下一道秘旨给她,待母亲大人千秋万岁之后立她为后,就可以予东宫多些照顾,还会在母亲身边替儿子说几句好话,可儿子没敢答应她啊,儿子不是皇帝,岂能下什么秘旨,这点规矩,儿子还是懂得…。”

  “你不要说了!”

  武则天没想到竟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她先是愤怒已极,但怒气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悲哀:“朕真的老了,连朕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在做着朕殡天之后的打算。朕的侄儿们牵挂的是朕的宝座,朝中大臣们牵挂着的是朕殡天之后江山的归属,而团儿……,想做皇后了……。”

  武则天渐渐平静了呼吸,盯着李旦道:“这件事,朕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李旦被武则天犀利的目光看得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去,嗫嚅地道:“儿……儿不知该怎么说,儿没有半点凭据,团儿…,团儿是母亲身边最亲信的人……”。

  武则天看着他,李旦一脸惶惑,嘴唇辙裂,唇上还有许多水泡,看着异常的憔悴。武则天不禁仰天叹息一声,幽幽地道:“难道……,朕对一个外人的信任,真的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她这句话似乎是自问,又似在问李旦,但李旦并不敢回答,只是深深地叩下头去,伏地不语。

  武则天缓缓低下头,看着伏于地上的李旦,声音恢复了平和:“旦儿,你叫人传话给为娘,你不想做太子了?”

  李旦连忙道:“是!儿子无德无才,坐在这太子之位上,实在有愧于天下。再加上……。儿平日起居住行不甚检点,常常招惹不必要的是非,影响儿与阿母之间的感情,所以……请母亲大人废了儿子的太子之位吧!”

  武则天缓缓抬头,看向那半启的宫门处射进的一缕阳光,有些茫然地问道:“废了你的太子之位,那么谁来继承我的江山呢?”

  李旦喜出望外地道:“还有七哥,七哥正在房州啊!或者……魏王、梁王也是好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武则天冷锐的目光给逼退了,又惶惶地垂下头去。

  武则天沉默了片刻,道:“朕……,并没有易储的意思。”

  李旦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顿了顿首。

  武则天又道:“不过你为人处事,确实不太谨慎,予人许多口实。你纵无反心,难免有人谗言中伤,一次两次为娘可以不信,说的多了,怎能不心生疑虑,予外人可趁之机呢。”

  她缓缓站起身来,道:“这样吧!你,继续做你的太子,为了免得予人把柄,说你有不轨之心,以后你做事更加谨慎些也就是了。”

  李旦依旧伏在地上,身形一动不动,仿佛一只雕刻出来的石龟,但是他藏在袖下的双手,却已紧紧地扣住了地面,若非如此,他实在难以抑制那种狂喜的冲动,这一劫,他有惊无险地闯过去了!

  武则天古井无波般的声音依旧在宫殿中回荡:“朕知道,总有人想抓你的把柄,以后,你就安心住在东宫里面,东宫属官都裁撤了吧,每旬例行的接见公卿的规矩也停了。”

  李旦赶紧道:“是!”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是太子,还没有继承大位,朕就立了皇太孙,还把皇太孙之外的其他皇孙都封了亲王,也难怪你会遭人嫉恨。这样吧,皇太孙降两格,其他四位皇孙都降一格,由皇太孙和亲王降为郡王,也不再为他们专设王府,亲王卫队和仪仗都撤了,把他们接到东宫来陪伴你,这样也省得你在东宫里寂寞。”

  李旦连忙道:“多谢母亲大人成全!”

  武则天没有再说话,李旦伏地良久,悄悄抬起头来一看,不知何时,武则天已经离开了他的寝宫。

  李旦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双手伏地,静默良久,嘴角轻轻逸出一抹莫名笑意。

  他以前是皇帝,做皇帝时,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现在时太子,做太子时,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但是,他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李贤太子,李弘太子,都是精明强干之辈,他们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被百官赞誉有加,称之为必成贤君,结果怎么样?他们还没有成为贤君,就已经做了死鬼,而他还活得好好的。

  他真的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什么列祖列宗的江山,什么帝王霸业,统统都是狗屁!只要能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要在这样一位母亲身边活着,真不容易啊!

  武则天走出太子寝殿,上官婉儿和一众宫娥太监都暗暗松了口气,武则天一言不发,由他们扶着离开太子宫,宫门前已经停了一架刚刚抬来的步辇,武则天登上步辇,只说了三个字:“飞香殿!”

  大队人马护拥着武则天到了飞香殿,武则天升座坐定,瞟了韦团儿一眼,淡淡地道:“刘氏和窦氏已经死了,太子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团儿,你说……朕册立你为太子妃,如何?”

  韦团儿吓得双腿一软“叶嗵”一声跪在地上”惶然道:“大家,团儿只愿侍候在大家身边,什么太子妃,团儿才不想做。”

  武则天冷笑道:“朕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你正是春花一般的好年岁,能守得了朕几年呢?太子妃你不愿意做,那……,朕许你一个皇后之位,让你母仪天下,你看如何?”

  听了这般诛心之语,韦团儿只惊得肝胆俱裂,她把头“砰砰”地磕在地上,片刻功夫白皙明净的额头便淤青一片,渗出滴滴鲜血。

  武则天挥了挥手,厌恶地道:“拖下去!”

  韦团儿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大家,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呵!奴婢是受人陷害的……。”

  哭叫声中,韦团儿被两个侍卫拖出了大殿,武则天冷笑着转向上官婉儿,沉声道:“你带人去搜一搜那贱婢的住处!还有,问清楚,是谁指使她陷害太子的!”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8 09:31

第三百九十四章 雷霆雨露



  韦团儿一介女流,娇小轻盈的身子被两名强壮的侍卫用有力的臂膀架着轻若无物。片刻间她就被拖到飞香殿外,往地上一摁,再把她双手双脚一并,便牢牢地压住了。

  随即又有两个手执红漆大杖的胖大太监缓缓地走过来,两根粗重的木杖往她面前重重地一顿,发出“嗵”的一声,吓得韦团儿的娇躯猛地颤抖了一下。

  地面上很干净,韦团儿白皙娇嫩的脸颊贴着那凉凉的平滑砖石,似乎连一丝尘埃都没有沾到,但是韦团儿却像碰到了什么最肮脏的东西,竭力想要把头抬起来,不愿让她的脸蛋贴到平滑的砖石上。

  因为,从那砖石的缝隙间,她似乎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在几天前,太子妃刘氏和侧妃窦氏就是在这里被杖毙的,她们的鲜血深深地渗进了砖石的缝隙,宫女们可以把这里的砖石洗涮的干干净净,却怎能洗去那已渗进泥土的血腥味道。

  “奴婢是冤枉的!”

  韦团儿吓的魂飞魄散,开始凄厉地叫起来,可惜飞香殿里的武则天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见。旁边的两个侍卫和两个执刑太监当然听见了,但是他们脸色木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就在片刻之前,韦团儿还是宫里当之无愧的大总管,仅次于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的至高存在,这两个胖大太监就连匍匐在她膝下舔她脚趾头的资格都没有,而现在她却成了阶下囚。

  婉儿轻轻走来,虽然依旧是一身男裳,却有一种轻盈的云一般的感觉。

  韦团儿一看到她,目中便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嫉恨。一直以来她都以上官婉儿为超越的目标,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始终没有办法压到上官婉儿的头上去。更可恨的是,上官婉儿甚至从没把她当成过竞争对手……

  她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她之所以肯做这件事,固然是那笔巨大的财富打动了她,但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需要外廷的支持.她已经很清楚,她永远也不可能在才华上胜婉儿一筹,如果没有外廷的支持,她就没办法博得女皇如对婉儿一般的青睐。

  随即,韦团儿眸底那抹嫉恨就不见了,她飞快地变成了一副楚楚可怜、悲惨无助的模样,她扭动着身子,向婉儿哭叫:“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团儿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啊,团儿根本没有诱惑过太子,团儿也不愿做太子妃,团儿对大家忠心耿耿……”

  上官婉儿叹息一声,在韦团儿面前站住了。她一点都不蠢,她固然不争,但是韦团儿一直以来对她的敌意,时不时在武后面前对她的馋言,她其实都一清二楚,她根本不会被韦团儿现在的模样所蒙蔽。

  她固然不会因此就想置团儿于死地,但她更清楚团儿的生死并不掌握在她的手中,团儿倒了,她不会去踩上一脚,却也不会伸出自己的援手。

  从杨帆无辜入狱,险死于狱中开始,她的心似乎也变硬了。

  婉儿打断她的话,轻声问道:“大家要知道,是谁指使你的?”

  韦团儿用力摇头,大声道:“团儿什么都没有做!团儿是被冤枉的!”

  她不能承认,她知道,只要她招供,她就死定了,武则天绝不会容忍别人对她如此蒙蔽和利用。团儿还盼着凭着多年来侍候武则天起食饮居的功劳苦劳以及与武则天朝夕相处的情意,让女皇回心转意,饶她一死。

  上官婉儿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韦团儿除了哭诉鸣冤,就只是讲她伺候女皇时如何尽心竭力,始终咬紧牙关,不肯承认她受人指使,陷害太子。

  上官婉儿轻轻叹了口气,一双明亮的眸子向那两个胖大太监轻轻扫了一眼,便即转身行去。她走下汉白玉的石阶,对领着一队内卫正静候在那里的兰益清道:“随我去搜一搜团儿的居处!”

  上官婉儿临行的一眼,看在两个胖大太监眼里,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两人把刑杖往怀里一搂,对韦团儿唱个肥喏,用尖细的嗓音道:“团儿姐姐,得罪了!”说完,二人便蹲下身去,“唰”地一下掀开了韦团儿的裙袂。

  韦团儿穿着丝质的亵裤,柔滑薄软、上好质料的粉红色亵裤紧贴在她的翘股丰臀上,因为方才的扭动挣扎,丝质亵裤已经滑进臀缝,将那臀部的饱满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

  “不要啊!我没有罪,我是冤枉的,我要见大家,我要见大家!”

  韦团儿知道他们马上就要用刑了,她疯狂地扭动着,可是双手双腿被那两名侍卫牢牢制住,根本动弹不得。绝望中,两个胖大太监扯住她的亵裤,用力向下一拉,“刺啦”一声,两个侍卫不由咕咚一声,吞了一下口水。

  团儿正在奋力扭动的腰肢轻软纤细已极,臀部却极其丰满圆润、高翘隆挺,她那细腻白皙的肌肤彷彿象牙雕成般细白腻润,似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两瓣雪臀因为她的挣扎正向上拱起,宛如一只浑圆的雪球……

  两个胖大太监站起来,对视一眼,各自退后三步,同时扬起了手中沉重的刑杖……

  ※※※※※※※※※※※※※※※※※※※※※

  武则天的旨意被迅速地贯彻下去,敕令传达到了皇太孙和众亲王的府邸。皇太孙和其他四位皇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封为皇太孙和亲王之后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和相应的卫队、亲王仪仗。

  现在,这一切都被剥夺了,皇太孙李成器被降为寿春郡王,楚王李隆基被降为临淄郡王……,几位郡王都按圣旨要求,即刻离开各自的王府,随宫廷卫队准备的车驾,赶往东宫。

  他们的王府都是挨着的,宫里的旨意又是同时到达的,所以他们进入宫城赶到东宫门前时,也几乎是同到赶到。

  走下车仗,五个少年在东宫门前相聚了。

  虽然,他们五兄弟生母各异,平时又在各自的王府里,由自己的奶妈子抚养,彼此间的兄弟情谊非常淡薄,可是这一次聚首,他们暗蕴屈辱与悲愤,却不敢表露分毫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却有了一种血浓于水的情感。

  李成器张开双臂,将两个年纪最小的兄弟揽在怀里,五兄弟向那高高耸立的万象神宫看了一眼,便相互依偎着向幽禁他们的东宫走去。

  夕阳暮色照着他们曳长的身影,仿佛五只被遗弃的小狗。

  但是当他们的身影隐没到那幽仄深邃的甬道里时,他们眼中露出的却是狼一般的光芒……

  “噗!”

  “噗!”

  “噗!”

  上官婉儿从韦团儿的居处回来时,飞香殿下两个胖大太监依旧在用刑。

  沉重的板子打在团儿已经糜烂的屁股上,一板子拍下去,就会拍溅起一片血点,血点溅在他们身上,也溅落在砖石上,不只是团儿身下汇聚起了一洼血水,方圆数尺范围内,都是一片殷红,鲜血,正一点点地渗到地下。

  两个胖大太监已经累得满头满脸的汗水,下巴上的汗珠摇摇晃晃的,会随着他们奋力抡下的大杖落到那血泊里,但是他们的精神却是极其亢奋的。

  最初因为责打的是内宫大总管,他们两个还有些许畏惧,但是几杖下去,他们的胆子就大了,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他们是不完整的男人,早已不能用正常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所以眼下这种凌虐给了他们一种特别的快感。眼看着那圆滚滚的雪球儿般可爱的粉臀,被他们手中的大杖一杖一杖地抽烂,抽得血肉模糊,听着韦团儿从凄厉到呻吟般的惨叫,他们获得了莫大的满足。

  韦团儿已经无力挣扎了,实际上她现在已经奄奄一息,神志恍惚了,她的身体只是随着那大杖抽下来时,才会本能地抽搐一下。她的嘴里依旧喃喃地说道:“饶我,饶我,我已经招了,饶了我……”可是那声音低微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上官婉儿的目光落在韦团儿血肉模糊的臀部上,瞳孔顿时一缩,一种惊怵与不忍飞快地从她眸中闪过,她微微蹙着眉,轻轻一扬手,制止了两个太监用刑,对他们低声道:“她还没有招么?”

  一个太监抻着袖子擦着额头、脸颊和下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道:“回待制,她已经招了。”

  上官婉儿脱口问道:“是谁?”

  那太监刚要说,上官婉儿突然又道:“算了,陛下知道就行了。”

  上官婉儿说罢,看看已经处于迷离状态的团儿,有些不忍地道:“这是大家的意思?”

  那太监道:“是,大家吩咐,要把她活活打死,杂家也没有办法……”

  上官婉儿沉默片刻,说道:“大家正在气头儿上,难免有些怨愤。团儿或者做了许多错事,可是在侍候大家的时候还是颇为用心的,这杖头儿上,轻一下重一下的,谁也把握不准,劳烦公公用些心思,毕竟一起共过事的……”

  那胖大太监赶紧道:“是是是,既然是待制嘱咐,杂家自无不从。”

  上官婉儿又叹息了一下,不忍再看,转身向飞香殿里走去,后面两个胖大的太监互相递了一个眼神儿,高高扬起了手中的木杖,这一次他们对准的不是韦团儿的臀部,而是她的后脑。

  “噗!”

  沉闷的一声响,仿佛一巴掌拍烂了一个西瓜。

  上官婉儿猛地站住了身子,脊背触电般挺了一下,但她的身子只是稍稍一顿,便加快脚步,向飞香殿里走去。

  颈后,寒意袭人!

  (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9 10:31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朕之所愿



  飞香殿里,由屏风、博古架、灯饰、纱幔巧妙地隔出一处凉阁,凉阁内,武则天正在逗弄着一只鹦鹉儿说话。最近这宫里头的鹦鹉儿换得太频繁,如今这只鹦鹉虽然也是个会说话的,但是武则天最喜欢听的几句话它却不曾学过,需要重新调教。

  武则天教了几遍,那小鹦鹉突然跟着学了一句,虽然声音怪里怪气的发音还不是那么准确,但是已经有了那么一点儿味道,武则天不禁老怀大畅,笑道:“呵呵,这小家伙,挺机灵的。”

  旁边随着的几位女官连忙陪笑点头,这些人都是内宫地位仅次于韦团儿的几位女官,平时哪怕她们与韦团儿关系极亲密,一般也不大容易在武则天面前侍候着的,因为她们不敢。如今韦团儿垮了,她们几个都有机会取代韦团儿,自然不约而同地找了些理由跑到武则天面前晃来晃去,以加深皇帝的印象。

  武则天笑着转过身,看见一个宫娥手中抱着的“千文钱”,忍不住又问:“这个小家伙,还不肯与鹦鹉和睦相处么?”

  那小宫娥忙蹲身道:“大家,这只猫儿现在已经很乖了,只要韦总管站在这,它就不敢吃鹦鹉的。”

  这句话说完,她才醒起韦团儿刚刚治了罪,自己这句话有替韦团儿表功之嫌,旁边几位女官已经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了,不禁吓白了脸。武则天没有理会这件事,她只是摇摇头,缓缓地道:“这样不行,它这是因为怕,而不是因为不想吃……”

  武则天说到这里,就见上官婉儿快步走进来,便住了口,说道:“你们退下吧,朕和婉儿说说话!”说着,她就伸出手,从那小宫娥手中接过“千文钱”。众女官和一众宫娥都轻轻退下了,武则天抱着狸猫,同上官婉儿在殿上缓缓地踱着步。

  上官婉儿禀报道:“团儿房中有大量的房契地契和市书,还有金珠玉宝等物,因为数量太大,一时统计不清,婉儿已经着人分门别类登门造册,以备大家查询。另外……,内侍监少监静官,身上藏了大量细软,意图逃出宫去,也被抓回来了,此人一直是团儿最宠信的人,大家……要审审他么?”

  “不必了,把他处死吧!”

  武则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轻轻捋着怀中那只“千文钱”的皮毛,低声道:“朕……已经知道是谁在搞鬼了。”

  上官婉儿垂首道:“是!”

  武则天又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婉儿,朕的左手想斩去朕的右手,你说朕该怎么办呢?难道朕能把左手砍去,以作惩罚么?”

  上官婉儿没有回答,武则天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两个人沉默了半晌,武则天才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唉……”

  武则天这一声叹息,好象在大殿上回荡了许久,上官婉儿轻轻抬起头,看着武则天缓缓走开的背影,她的肩背一向都很挺拔,永远都注意保持着严格的宫廷礼仪,而现在那背影佝偻的厉害,已经无法掩饰了。

  “狸猫和鹦鹉,一定能够和平相处的!”

  武则天走到殿门口时,站定身子,眯起眼睛看着血红色的残阳照耀下的宫殿群落,用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道:“因为,那是朕的心思!朕心愿所至,无所不能!”

  ※※※※※※※※※※※※※※※※※※※※※

  宫里的消息是在第二天下午才被杨帆知道的。

  对于官场和政治,杨帆并不是行家里手,可是在宫廷里这段日子,他一直身在最核心的地方,常常可以见到皇帝,耳濡目染之下,他的经验和阅历虽然还远不能和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们相提并论,但是面对这样一件已经有了公开处理结果的事件,他还是能够分析出其背后的深远意义的。

  小蛮偎依在他怀里,轻轻剥去果肉晶莹的荔枝,用两根纤纤玉指拈着,送进他的嘴巴,这是喂给他吃的第六颗荔枝,当荔枝咬进嘴里时,杨帆已经把事情想了个通透。

  他飞快地吮尽荔枝甜美的汁液,对小蛮道:“对我的安排,相信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了。而那些含冤入狱的宰相们,相信也会马上出狱了。”

  “啊?”

  小蛮有些迷茫,不知道一直闭着眼睛,仿佛正在享受着她温柔侍奉的杨帆怎么一张眼就说到了一件于刻下情景全然无关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睛,才听懂了杨帆说的话,不禁讶然道:“要说郎君的事马上就要有个结论,这倒不甚希奇。可是那些被定为叛逆的官员出狱……,有这么容易么?”

  杨帆低低地笑起来,他揽住小蛮柔软的身子,低声道:“当然,这么多的官员,而且大多是朝中一等一的重臣,既然被抓进了监狱,总要有个说法才能出来的,否则未免显得太过儿戏。”

  他轻轻摩挲着小蛮丰盈结实的臀股上部,悠然道:“可是这个台阶从来都不是问题。只要帝王需要它,就会马上有些揣摩出了圣意的大臣去为她修出来。而这一次,会更简单,因为本就有人想要去修个台阶,引皇帝走下来了,他不会不抓住这个好机会。”

  说到这里时,杨帆看着满天绚丽的晚霞,心中已经想到了赵逾,本就打算有所动作的赵逾,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着手了吧。杨帆不知道赵逾究竟打算给武则天修一个什么样的台阶,但是他相信,这个台阶一定已经修好了。

  小蛮眨眨眼道:“郎君现在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你说的话,人家怎么听不懂呢?”

  看着她仰起的圆润小巧的下巴,红嫩饱满的嘴唇,杨帆不禁失笑,他亲昵地在小蛮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柔声道:“你不需要听得懂,你呀,只要一直这么可爱就好啦。”

  “哦?”

  小蛮像个好奇宝宝,还想问些什么,但是杨帆的头已经慢慢低下来。

  小蛮对杨帆这样的表情和动作已经越来越熟悉了,她有些好笑,也有些好气,不明白郎君为什么这么喜欢舌头打架的游戏,但是作为一个好妻子,她知道,她只需服从她的丈夫就好。

  于是,她只把头仰得更高,布满红晕的俏脸上一双漂亮的眼睛轻轻闭起,仿佛虔诚祈盼神灵眷顾的信徒。

  这样的小女人哪个不爱?

  于是本来还很温柔的杨帆突然托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下去,小丫头可爱的舌头居然还懂得回应他了,虽然依旧有些笨拙,但是足以叫他感到更大的满足和兴奋,于是,他的吻变得更热烈起来。

  很快,闭上美眸,娇怯怯地任由杨帆霸气而热烈地占有、品尝的小蛮不再疑惑阿兄为何如此热衷于舌头打架的游戏了,她也很投入地抱紧了杨帆,两个人影合成一个,在后园花树下,轻轻倒在席上……

  ※※※※※※※※※※※※※※※※※※※※※※※※※※※※

  武则天散了早朝来到武成殿,刚刚坐定身子,小海便入内禀报,检校内史、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李昭德到了。

  武则天一听,连忙叫人宣他进殿,赐了座位,又赐了一盏醴酒。李昭德谢了座,缓缓地坐下来,武则天见他身形端坐,精神饱满、神完气足,一部长须修剪得整齐而有威仪,不禁欣然点头。

  李昭德在宰相中本来排在最末,如今两场折腾下来,宰相们死的死、贬的贬、入狱的入狱,这位小字辈一举成这宰相之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他在此过程中也充分显示了他处断公事的能力和充沛的精力体力,那么多的公事压在他身上,李昭德处理得有条不紊,诸事处断都甚合武则天心意,已经被武则天倚为最得力的臂助。

  李昭德如今也真是意气风发,似狄仁杰、任知古等一众同僚纷纷入狱,固然令他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是籍由此事,他的威望和地位却也再也没有比他资历更老的人可以制约。放眼朝野,除却女帝,便是他李昭德了。

  李昭德向女皇禀报了几件应由天子亲自决断的重要政事,并且拿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供天子参考,武则天斟酌了一番,一一允可。李昭德又向皇帝进言,推荐苏味道拜相,武则天亦欣然应允。

  朝廷一系列的变故下来,武则天对儿子、侄子乃至诸多大臣都存了戒心,反而是这个喜怒爱憎丝毫不加掩饰的李昭德,在武则天看来乃是最为忠心的一位直臣,如今圣宠无人能及了。

  李昭德禀报的事情一了,武则天就反过来开始向他询问出兵安西四镇的准备事宜,近来朝中风波不断,但是这件事武则天却一直也没有耽误。

  李昭德正向武则天汇报着军械、粮草、兵马等各方面的筹备事宜,”内侍伯”折竹蹑手蹑脚地进了大殿,一见宰相正在奏事,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边。

  武则天已经看到他进来了,却没有加以理会,直到向李昭德问清了详细情况,这才欣然道:“昭德为朕臂膀,朕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昭德欠身道:“陛下谬赞了。”但是神色间也不禁露出一丝自矜之色。

  武则天微微一笑,这才看向折竹,随意地问道:“什么事?”

  折竹连忙趋身上前,从袖中摸出一件东西,恭声道:“陛下,臣这里有铜匦告书一份,请陛下御览!”(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9 10:31

  第三百九十六章 九龄童



  “铜匪告书么?朕设铜匪告书,本为兼听则明,但是这些年来,诸多告书,要么所告之事纯属捕风捉影,一查都是子虚鸟为,要么是些繁琐的民间小事,这也要呈报御前,朕都看的倦了。你如今特意将此事报来,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武则天的声音有些疲倦,对此事有些兴致缺乏。

  铜匪,在宫中、朝堂和京城闹市处各设一尊,它就像现代的举报箱,定期会有人去打开,把里面的告密信整理出来,呈报御前。

  武则天设立铜匪的本意是为了打击政敌。在她一步步走向帝位的时候,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觉到许多朝臣暗怀鬼胎,依旧忠于李唐,一个不慎,她就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于是设立铜匪,接受告密。

  于此同时,她又重用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根据铜匪密函所揭发的对象,巧妙攀连,先后诛杀李唐宗室和朝廷文武大臣数百家,杀刺史郎将以下官员不计其数,这是攫取她政权的一件重要道具。

  但是现在铜匪己经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

  武则天虽然相信依旧有许多大臣暗怀不轨,但是她相信凭借自己现在所掌握的力量和三法司这么有力的耳目已经足以能够应付。铜匪在检举揭发不轨行为的同时,已经成为各种政治势力互相残杀的工具,所以她已经很久不在乎来自铜匪的告举信了。

  现在,重要一些的铜匪告书都是直接转送三法司处理,如今的武则天老迈年高,连处理奏章行本都嫌精力不足,哪还有闲功夫从那浩渺如海的巨量举报信中去大浪淘沙呢。

  然而,她设立铜匪的本来目的虽然是为了打击政敌,但是能利用铜匪的却不只是酷吏和奸臣,人人都可以投书在那个过程中对于民心民意,她多少也能有些客观的了解。

  她却不知,在她看来已经无需借助铜匪的帮助时,簇拥在她身边的已经是更多各怀异心的官吏,包括她一手培植起来的鹰犬爪牙们。她的耳目已经彻底闭塞了这个高居宫阙之上的老妇人,一切的消息来源,都只能由这些各怀异心的人提供给她。

  折竹欠身道:“是,这封告书,来自于宫城。因为其中两点所以小臣觉得应该把这份告书拿出来,单独呈报于陛下。”

  武则天多少有了些奸奇,问道:“哪两点?”

  折竹道:“第一点,这份告书人的身份只是一个官奴,年龄还不到十岁,是以臣深以为奇。再一点,被举告者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臣觉得……不宜转送三法司。”

  武则天微微蹙起眉头,不悦地道:“不满十岁,而且还是一个官奴?不满十足的稚龄儿童能懂些甚么!身为一介官奴所谓的举告,不外乎是举告三法司执法不公,为其犯罪的父兄家人鸣冤。朕不看了,他不相信朕的三法司,但是朕相信转三法司处治吧!”

  折竹飞快地瞟了一眼李昭德,李昭德双眼微微一低,折竹鼓足了勇气,又禀报道:“陛下,奇就奇在这里,这个儿童并不是为其父兄家人鸣冤,而是为了朝中几位被半有罪的大臣。”

  李昭德插口道:“呵呵「百度贴吧醉吧文字」,这可奇了。陛下,老臣对这不足十岁的顽童上书举告也好奇的很呢“内侍伯,既然这样说,陛下不妨就当消闲解闷儿看看吧,老臣也跟着瞧个热闹儿……”

  李昭德捋着胡须,又微笑道:“相信三法司若执法严明无懈可击,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封举告便污了它们的声名。

  现阶段,武则天和李昭德这对君相的合作正处于蜜月期,对他的话武则天颇有一点言听计从的意思,一见李昭德也大感兴趣,武则天便勉为其难地道:“既如此,取来告书,朕看一看吧!”

  小海从折竹手中接过那封密信,双手呈送到武则天面前。武则天抽出告举信只看了一半,脸色就变了,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沉声问道:“这小童,现在司农寺为奴?”

  折作道:“是!”

  武则天道:“带他来见朕!”

  折竹目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连忙欠身道:“遵旨!”

  折竹躬身退下,武则天缓缓地吁了口气,将那刻密信递给李昭道,说道:“昭德,你也来看看!”

  李昭德连忙欠起身,从小海手中接过密信,展开阅读起来。

  其实,今日这司农寺官奴举告大臣、为大臣鸣冤的整个行动,他事先都已经知道了,为了确保武则天一定会接见这个小童,他今日赶来武成殿跸见天子,就是为了随时给予接应。

  这个铜匪投告的小童是宰相乐思晦的儿子。东思晦这位宰相殒落的非常快。武则天称帝后便改了年号,这一年还没有过完十二个月,就半道儿变成了新的一年,转过年来,乐思晦就被任命为宰相,顶的正是因为能力不足而被罢相的傅游艺的缺。

  结果只当了半年宰相,乐思晦就因为“谋反”被处死,办案的正是来俊臣。乐宰相家里女着都被充入宫廷做了奴婢,他的儿子已经年满十五岁的也全部处斩了,这个小儿子因为年纪尚小,没到可以处死的年龄,所以充入司农寺为官奴。

  赵逾等人运作的结果,就是利用这个小孩子,给需要解决这桩谋反案的武则天一个体面的台阶。李昭德与隐宗并没有关系,不过在一些官员找到他,转弯抹角地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李昭德一口就答应下来。

  狄仁杰、任知古等人都是保李派的中坚人物,与他是同党,他当然要保,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而已,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另一方面,李昭德对三法司的那些酷吏尤为痛恨,就算没有狄仁杰、裴思古等人含冤入狱这件事,他也是要不遗余力地进行打击的。

  更何况,酷吏们的存在,对他也是一个严重的威胁口武则天登基前后提拔的宰相,现在就剩下他和武承嗣不曾遭受牢狱之灾了,但是只要这些酷吏们还在,他的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

  李昭德已经发现在这一连串的中,他之所以安然无恙,一个最主要的原因竟是因为他性情暴烈、与酷吏作对每每喜欢抢着出头。

  当初,王庆之率京师百姓请愿,请求易立武承嗣为皇嗣,是他杖杀了王庆之,之后又是他密奏,使得武则天免去了武承嗣的宰相之职。

  他对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些地方的官员也是最不假辞色的,如今三法司中以御史台势力最大,而他当年曾经担任过御史左丞,是来俊臣的前辈,如今又位居宰相,是以在此酷吏横行,人人都怕酷吏构陷的时候,只有他的胆气最足。

  而他与酷吏们的这种公开冲突,使他在皇帝心里挂了号,连皇帝都清楚他与三法司官员的关系到底有多恶劣,这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保护伞。因为酷吏们都清楚,有三种人是不可以轻易得罪的,因为这种人得罪了就很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

  一种人是比他更强大的酷吏,这种人整人的手段比他更高明,很容易遭到反噬:

  一种人是皇帝极其信任的人。这里强调的是信任,而不是重用。被武则天委以重任的人,固然也要得到武则天的信任,但是最主要的依据还是他的能力,而他未必会是武则天最信任的人。

  最受重用和最信任这是两码事,所以,宰相可以整,像薛怀义、上官婉儿、韦团儿这种和武则天私人感情特别亲密的人,就要敬而远之。

  最后一种就是李昭德这样的人了,他和酷吏们的关系特别恶劣,但是酷吏们又没有在他崭露头角之初就把他扳倒,以「百度贴吧醉吧文字」致他们之间关系恶劣的程度连皇帝都一清二楚。这样的人,你想整他,很容易叫皇帝看出你是公报私仇。

  所以,就连狄仁杰那只老狐狸都栽到了来俊臣的手里,而李昭德反而在一场场风波中被酷吏们主动绕了过去。他们对李昭德这种人打的主意是削弱,是剪其羽翼,非万不得已,他们不愿与其正面冲突。

  他们炮制出来的东西本就经不起推敲,万一皇帝因为李昭德涉案而认真查办,揪出他们的冉题怎么办?所以,他们轻易不愿在自己一手炮制出来的犯人名单中加上李昭德的名字。李昭德如今在酷吏心中就是一驼臭狗屎,如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把自己那双官靴踩上去。

  然而,这种对李昭德有利的局面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现如今他是宰相之首,树大招风,要想避免那些明枪暗箭,从他个人利益出发,他也需要剪除这些酷吏。因之,他与那些想要再度发动反攻、拯救狄仁杰等人出狱的官员可谓一拍即合。

  很快,乐思晦的儿子就被带到了。乐思晦的儿子如今在司农寺做官奴,司农寺是掌管粮食积储、仓麋管理以及在京朝官的禄米俸禄等发放事务的衙门,这个衙门也在皇城范围内,距离宫城并不远。

  武则天看着跪在面前的那个眉清目秀的九岁小童,威严地说道:“你就是乐思晦的儿子?小娃儿,你举报来俊臣执法不公,陷害大臣,可有什么证据?”(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0 01:13

  第三百九十七章 御驾亲审

 
  乐思晦的这个儿子年纪还小,正因为小,所以还没有形成对皇帝的敬畏,还没有形成对君权不可触犯的恐惧。

  他只记得他的父兄就是被那个大坏蛋给害死的,如果他能说服皇帝,那么大坏蛋就会受到惩罚,他和他的母亲还有阿姐、阿妹就能脱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

  皇帝的这句问话,恰恰是在准备营救他和他的家人的那位官员所准备的十二句问话当中的一句,这令他松了口气,他不需要自己来随机应变地答复这位女皇帝的问话了,他朗声答道:“臣没有凭据!”

  这句话本没有什么,因为当时的告密制度,包括御史台弹劾官员制度,都是可以风闻奏事的。只要你听说了,你就可以告,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有,让有司衙门去杏,不需要你提供证据,这也正是武则天渐渐不再重视铜匦告密的一个原因。

  你家盖房子屋檐占了我家房子的空间,你摆摊儿那小车占了我摆摊的地方……,人们只要有一点私冤私仇,就会捏造罪名投书告密,乱七八糟、形形色色的“案件”耗费了法司衙门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与成效太不成比例。

  但是他的第二句话就不那么中听了,他提足了丹田之气,大声道:“正如来俊臣控告大臣,也根本没有证据!”

  武则天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佯怒道:“小娃儿,你可知道蓄意诬陷大臣,该当何罪?”

  乐家小子叩首大声道:“臣风闻奏事,虽无凭据,却也不是诬告,至于罪名,依着陛下的规矩,风闻举报,纵然不实,不予治罪,所以”—,臣没有罪!”

  “呵呵呵,—……”

  武则天笑起来,扭头对李昭德道:“乐家小儿,倒是一副好胆色。”

  李昭德抚须笑道:“一个娃儿,能有什么胆色。想来,他是听说过陛下胸襟似海,广纳忠言的贤名,心有所恃,所以不知畏惧。”

  武则天转过头,对乐家这个幸存的小儿子微笑着道:“好吧,你说吧,你为何要告来俊臣陷害忠良,那些人可是己经认了罪的。”

  那孩子又重重地磕了个头,说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凡是由来俊臣审理的案子,没有人敢不认罪?陛下可以想一想,这些年来陛下交予来俊臣审理的案子,可有一例是由他审出无罪的?”

  武则天脸上的微笑渐渐凝固了。

  她忽然想到了,迄今为止,以无罪之身而走出推事院的,貌似只有杨帆一个,而杨帆”却是因为太平公主大闹公堂而得到赦免,此前他也死罪。

  那孩子又道:“陛下可以从身边选择任何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包括这位在座的宰相,或者陛下身边最宠信的上官待制,只要陛下把他交给来俊臣,说你怀疑此人谋反,旬日之内,来俊臣一定可以证明他真的谋反!”

  上官婉儿和李昭德下意识地看了武则天一眼,武则天脸上凝固的笑容已经散去,变得没有一丝表情,她徐徐说道:“小娃儿,你可知道,狄仁杰等人谋反一案,不但有他们亲笔画押的罪状、有他们亲笔所写的《请死表》,而且朕还派了通事舍人去查,他们确实不曾受过严刑逼供。你,究竟是谁指使来的?”

  说到后来,武则天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但是乐家小儿却是初生牛犊,根本不怕这头母老虎,他抬起头来,大声说道:“陛下宠信来俊臣,左右又岂敢以实情相告?朝中大臣,天下百姓,谁不知来俊臣一向以峻法酷刑问案,所瞒只是陛下一人罢了!陛下固然派人去查过,可是陛下以为身边的人就不会与酷吏有所勾结吗?”

  这句话如果此前说出,只怕武则天只会一笑置之。然而刚丹发生了韦团儿受贿于“武三思”栽脏陷害太子和太子妃的案子,乐家小儿这句话说出来,却有了莫大的力量,仿佛在武则天心中敲响了一口宏亮的巨钟,震得她的心海一种激荡。

  她忽然感到了恐惧,一种强烈的恐惧,她是皇帝,只能坐于深宫,她执掌天下要靠朝中的文武百官,她要了解天下民情和文武百官的忠心靠的就是三法司那些耳目,如果真如这孩子所言,她身边的人和这些酷吏勾连起来蒙蔽她,那么……,一股寒意彼然袭过武则天的心头,过了半晌,她用一种对于一个丹丹九岁的孩子来说,显得过于认真的态度,平静地说:“你提醒了朕!不管你所言是否属实,朕决定,赦免你和你的家人,归还你家被抄没的府邸和财物!”

  乐家小儿呆了呆,突然狂喜叩头,泪水滂沱,他终究是个孩子,巴经强自冷静了许久,一直谨慎地拣选着别人教他的话来与皇帝奏对,这时听说自己和家人得到赦免,他终于恢复了一个孩子的本性,放声大哭起来。

  武则天让小海把乐家小儿带下去,对李昭德道:“孩子是不会说谎话的。如果乐家这个孩子说的是实话,那就太可怕了。宰相,来俊臣是朕所委任的法司长官,关于狄仁杰一案,朕也曾派通事舍人去查过,你觉得朕可以亲自调查此案么?”

  李昭德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与法不合,陛下!”

  李昭德坐直了身子,声如洪钟:“然而,律法并不能凌驾于一切之上!朝廷制订的一切规则,都是为了维护它的统治,如果有些事情己经危害到了陛下的江山社稷,陛下就应该马上过问,而不是圃于律法的约束。人们给自己制订规矩是为了防止出乱子,而不是为了给自己制造大乱子!”

  “你说的对!”

  武则天站起身来,肃然道:“婉儿,立刻草制,着武彼宜带兵往御使台,提狄仁杰等一干人犯入宫,朕要亲自讯问!”

  ※※※※※※※※※※※※※※※※※※※※※※※※※

  上官婉儿草制,戒则天看过无误后,用了印矜,命人给武做宜传旨去了。

  武成殿上顿时肃静下来,每个人都在安静地等着,武则天和李昭德君臣对坐,相顾无言。

  武则天的心神飘得很远,她在恩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连来俊臣这样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草根都不可靠了,她该如何保证耳目的清明?

  各种方案她都想过了,却都不切实际,人都有私心,再可靠的人,给了他强大的权力,都难保他不会出于一己私利而对自己有所蒙蔽,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得把刑部重新立起来。以前刑部有周兴,御史台有来俊臣,两人相互制约着,至少不敢太过无法无天,而现在周兴死了,来俊臣一手遮天,这只看门狗快被养成白眼狼了……,李昭德也在思考一个严重的问题,如何保证自己既得的利益和权力。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把狄仁杰、任知古、裴行本等人救出来,然而如果他们马上官复原职,凭他们的资历和威望,自己就得往下降一降了。

  “要放一放……”

  李昭德暗暗思忖道:“需要先把他们晾一晾,等我坐稳,才能回来……”

  李昭德蹙起的眉头轻轻展开了,武则天思索着今后的打算,此时业巳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她的心情放松下来,一抬眼,正看见李昭德眉头轻舒的动作,不禁微笑道:“昭德若有所思,可是想到了什么?”

  李昭德心神一闪,忙欠身答道:“是!臣正在想,如果乐家小儿所言属实,朝廷该如何善后。”

  武则天微露讶异,道:“善后?你是指……”

  李昭德苦笑道:“陛下!三位宰相,同一日因谋反而入狱,甚至要把他们处死的消息都传得满京城尽人皆知了,如今轻飘飘地一句话:“此系冤狱”就把他们放回来了,臣担心,这会对陛下的威信、对朝廷的威信产生重大的影响。”

  武则天听了神色微微一动,顿时沉吟起来。武则天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昭德思虑周详,不愧为宰相之才。朕,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内侍小海入内禀报,轻声道:“大家,武彼宜奉旨,将狄仁杰等一干人犯带到,现在廊下候见!”

  武则天长身而起,对李昭行这:“走,今日朕御前亲审,就由你这位凤阁侍郎、当朝宰相,为朕存证吧!”

  武成殿正殿,中间已经设了皇绫的御案,左右各有两张小几,几案上摆着文房四宝,案几后面设着坐榻。又有八名内侍手持仪钺,端立在后面,高莹和兰益清则将龙凤宝扇交叉持着,肃然站立在御案之后。

  武则天在御案后坐定,将手一摆,示意上官婉儿和李昭德分别在左右的小几后坐了,由待制上官婉儿担任“录事”宰相李昭德担任“存证”沉声吩咐道:“来啊,带一众罪臣上殿!”

  小海快步走出去,站在廊下宣了旨意,武彼宜便带了七名百骑中的武士,各自押着一名犯官步入武成殿。

  案发后,第一时间被捕的七大臣,在时隔一个半月之后,终于和他们的皇帝见面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0 16:51

  第三百九十八章 无罪开释




  当狄仁杰七人进入大殿之后,武则天的精神又抖擞起来,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用清朗的声音道:“你等谋反,意图不轨……”

  “陛下!臣等冤枉,还请陛下为臣等昭雪!”

  狄仁杰不慌不忙,声音同样响亮之极。皇帝肯亲自召见他们了,这就意味着整个事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虽然狄仁杰在狱中并不了解外界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已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心情反而不太急迫了。

  “你们亲自签字画押的罪状就留存在宫中!”

  武则天转向上官婉儿,道:“婉儿,念出他们自承的罪状!”

  上官婉儿拿起狄仁杰等人亲承罪行的供状,朗声道:“除魏元忠外,你等六人,皆在供状上承认‘反是实’,这是你们亲笔签下的供状!”

  狄仁杰立即道:“是!臣确曾自承罪状,但是臣等说的是‘大周**,万物维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并非只有这一句‘反是实!’”

  武则天眉头一皱,把这句话仔细咀嚼了一句,登时听出了其中不甘与愤懑的味道,她叫小海把那份罪状拿来,再度仔细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些异状。他们的画押,本该是签在罪状的最右下端的,但是这供状上的画押是紧挨在“反是实”三个大字下面的。

  狄仁杰等人都已做了多年的官,不可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以前看时不会注意这些细节,而此时狄仁杰一说,再仔细看这供状,尤其是供状左侧不甚平滑的边缘……,显然,这份罪状在他们画押之后被裁剪过,前边应该还有一行字才对!

  狄仁杰沉痛地道:“来俊臣素有恶名,但有人犯到他的手上,绝无幸理。明明无罪,若不肯供,也必动用酷刑,臣等老迈,实恐酷刑加身,生死不得,是以被迫认罪。之后,臣曾写下血书,向陛下鸣冤的!”

  任知古马上道:“臣等若真的犯下谋反大罪,哪有一审即招、坐以待毙的道理,还请陛下明鉴!”

  魏元忠知若洪钟地道:“臣是坚决不认的,结果侯思止马上就把臣倒吊起来,若非臣欺他不识字,巧用律法诳他,以臣老迈之身,只消吊上半日,便已一命呜呼了!”

  武则天沉闷地道:“你等说,承认罪名是担心遭受酷刑,可是朕曾派通事舍人齐峰视狱,尔等为何不向他鸣冤,反而呈上《谢死表》只求速死?而且,齐峰视狱时,见你等悠闲自在,无人受刑啊!”

  狄仁杰回顾任知古、裴行本等人,然后一起道:“臣等未曾有《谢死表》上达!”

  裴宣礼这时也壮起胆子,叩头道:“臣不敢君前失仪,还请陛下恩准,臣方敢宽衣,请陛下看一看臣身上的累累伤痕!”

  武则天与李昭德对视了一眼,道:“准!”然后她又对上官婉儿道:“将《谢死表》传看于他们!”

  小海展开《谢死表》,在七人面前徐徐走过,狄仁杰等人看罢《谢死表》,一起摇头道:“这份谢死罪,不是我们七人中任何一人所写,底下的署名虽然着意慕仿,依旧与臣等笔迹有所不同,此为伪造!”

  武则天的目芒收缩了一下,沉声道:“昭德,你看一看!”

  李昭德与他们共事多年,彼此的笔迹都是熟悉的,他仔细看了一遍,抬头对武则天道:“陛下,这七人的笔迹,臣只认得狄仁杰、任知古、裴行本、魏元忠四人笔迹。这份《谢死表》上,没有一个字是出自他们笔下!”

  武则天听了这句话,挺拔的脊背微微有些弯下来,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狄仁杰悲愤地道:“臣奉公守法,忠于皇朝,素来不曾结党营私,此次被诬判逆,实不知依据何事。陛下有所不知,臣在狱中,还有判官王德寿,授意臣攀咬平章杨执柔,说是据此可以为臣减轻罪罚,而他则籍此功劳平步青云……”

  狄仁杰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魏元忠是御史右丞,也是法司出身,对刑狱诉状之事最为清楚,立即嗔目大喝道:“陛下,从来俊臣篡改供状、伪造《请死表》,就足以证明臣等冤枉了!”

  裴行本道:“陛下说,曾遣使视狱。臣等本来受严刑拷打,并关于狱中,久不见天日,忽有一日,来俊臣强迫臣等换上新衣,于庭院中放风,臣等便知有些蹊跷,用心观察,果然发现一位天使远远巡察,臣等曾高声鸣冤,不料那位天使竟急急走避,臣等有心鸣冤,然则求告无门呐!”

  这时,裴宣礼已在两个小太监的帮助下宽去上衣,向武则天含泪说道:“陛下,请看臣所受酷刑拷打!”

  “啊!”

  一眼看清他身上伤痕,上官婉儿不由轻呼一声,掩住了嘴巴。

  自从武则天下令停止执行死刑之后,来俊臣已经发觉有异,停止了对他们的用刑逼供,但是受刑者身上累累伤痕,迄今还不曾痊逾。裴宣礼徐徐转身,只见他胸前背后,两条臂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身上伤痕累累,许多伤处还在渗着血水,看着怵目惊心。

  裴宣礼道:“臣下身也是伤痕处处,只是君前实在不宜检视,然则这些伤痕,足证臣没有虚言了!”

  武则天慢慢张开眼睛,看了看裴宣礼身上新伤叠着旧伤的累累伤痕,缓缓说道:“众爱卿……受苦了。朕,以女子之身而成帝王,朝野上下,总有些人不甘心,谋反的人太多了。所以,朕对谋反,一向是宁枉毋纵的!

  来俊臣上承朕意,窥伺朕心,奉迎讨好之余,不免有些失措的举动。你们应该记得徐敬业和李冲先后谋反,朝中多有宗室、大臣暗中为策应,当时若非来俊臣等人严厉办案,挖出这些内奸,朕的江山,恐崩溃于一夜之间……”

  武则天语气稍稍一顿,又道:“此案,你们受了冤枉,也是因为你们平素与东宫过从太密,予人口实,授人把柄之故。今后,亦当自省。朕是愿意与诸卿和平相处,共治天下的,只要你们忠于朕,忠于朕这个皇帝!”

  武则天说到这里,转而对上官婉儿道:“叫御史台销案,派内侍护送七人,以步辇送回府去。一应人犯,全部释放,发还没收的财产!”

  ※※※※※※※※※※※※※※※※※※※※※※

  魏王武承嗣听说七人被释放,不由大失所望,立即匆匆入宫去见天子。虽然他知道皇帝近来不大待见他,不过如果狄仁杰等人无罪开释,官复原职,他与宰相们这一战可就一败涂地了,就算硬着头皮,他也要出头。

  武则天处理了此案,立即回飞香殿歇息了。没多久就传来消息,来俊臣入宫请罪,武则天没有见他,只吩咐他回去听候处置,便把他打发回去了。来俊臣刚走,武承嗣就到了。

  对于武承嗣的到来,武则天似乎并不意外,听人传报之后,只是略一沉吟,便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武承嗣急急走进飞香殿寝宫,就见武则天高卧榻上,沈太医正坐在她的身上,轻轻给她按摩着头部,武承嗣连忙上前见驾,武则天闭着眼睛,淡淡地道:“坐吧,你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武承嗣刚刚坐定身子,连忙倾身道:“姑母,侄儿听说,狄仁杰、任知古等人都被无罪开释了?”

  武则天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怎么?”

  武承嗣急道:“姑母,这样处置不妥啊!虽然如今证明了来俊臣办案粗暴,纯以酷刑逼供,然而这就一定可以证明他们没有罪吗?出现在东宫的那份密信是怎么回事?如果换一个能吏,未必就不能查出真相来!

  来俊臣以酷刑炮制证据,不假!可是他们贼心不死,一意恢复李唐江山,却也未必就是假的。姑母不能因为来俊臣审出的口供不实,就认为他们一定是受了冤枉,姑母若就此把他们放了,恐怕会后患无穷!”

  武则天淡淡地道:“朕已经有所打算,你不必再说了!”

  武承嗣气极败坏地道:“姑母慈悲为怀,只怕他们反认为姑母软弱可欺。况且,似来俊臣之流,虽然手段粗暴一些,对姑母却是无比忠心,如果姑母这么做,以后再有人心怀不轨时,恐三法司有所顾忌,再不敢全力以赴了!”

  “朕已有所打算!”

  武则天又强调了一遍,似乎头痛的厉害,她蹙紧眉头,挥挥手道:“朕心里很烦,你不要聒躁了!去吧!”

  武承嗣看看武则天满脸的不耐烦,欲言又止,只得起身道:“是!那么,侄儿告退!”

  武承嗣躬身离去,武则天长长地呼了口气,心中只想:“陷害太子用厌咒害朕的是三思,东宫投书陷害宰相们的是谁?是三思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看承嗣这般急切的模样,或许是出自他的手笔?”

  武则天思来想去,越想越烦,忍不住挥了挥手,沈太医见状,连忙停下手。武则天静了片刻,唤道:“团儿……”

  左右侍候的宫娥太监面面相觑,半晌,才由新任的宫廷女官首领罗紫衣欠身答道:“大家,韦团儿勾连外臣,陷害太子,已经被大家杖毙了。”

  “哦……”

  武则天轻轻拍了拍额头,苦笑一声,喃喃地道:“老了,真的老了。”

  她喟然一叹,对罗紫衣道:“紫衣,你去史馆,告诉婉儿,明日早朝之后,叫羽林左郎将杨帆于武成殿见驾!”

  (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1 10:52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公主府上做大官




  狄仁杰等人无罪开释的消息迅速在朝堂上引起了轰动。

  一直以来,但凡被抓进御使台的犯官,就从来没有一个能平平安安再走出来的。如今虽在狄仁杰等人之前已经有了一个杨帆,但是杨帆和太平公主的特殊关系,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所以大家直接把他当成了一个特例。

  直到狄仁杰等人全部无罪开释,官员们才真正重视起来,一些嗅觉灵敏的人感觉到,一直以来,极受皇帝宠信、倚为臂股的来俊臣,可能要倒霉了。更有一些有识之士已经从这件事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他们感觉到,女皇的执政方针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武则天处理事情一向是雷厉风行的,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她就正式颁布了对此次事件的处理结果,并当庭宣布了对一些朝廷大员的任命和调整。

  在圣旨上,武则说:狄仁杰、任知古、裴行本等人,与东宫走动密切,以朝臣身份交结储君,有结党营私之嫌,有失臣子本份。此番被牵连进东宫投书案,未尝不是因为他们不知检点、遗人把柄之过。

  故而,如今虽已查明谋反案与他们无关,这些官员亦当受到惩治。下旨贬狄仁杰为彭泽令、任知古为江夏令、裴宣礼为彝陵令、魏元忠为涪陵令、卢献为西乡令,这几位宰相和尚书、侍郎,都被打发到地方做县令去了。

  此外由于从宰相裴行本和刺史李嗣真府上搜出来的书信之中,发现大量嘲贬时政、诽谤圣上的言语,判定二人犯有不敬之罪,罢黜他们的一切官职,全家流放岭南。

  至于来俊臣,因审理谋反一案时,办案简单粗暴,严刑逼供,执法犯法,为了谋取功劳又纵容手下炮制伪证故而免去他的御史左丞之职,贬为同州参军。

  随后,武则天又对贬黜官员空缺出来的职位下达了一些新的任命,这其中最受人瞩目的当然是宰相的职位,但是对于宰相的任命,其实在皇帝下旨之前大家就已经心里有数了,此刻一听旨意,果然是以李昭德为宰相之首,杨执柔、苏味道等为辅相,协助李昭德主持朝政。

  至于尚书、侍郎以下各级的官员任命并没有在朝堂上由皇帝直接下旨,这些事要由吏部考核安排,报请皇帝批准。而真正叫人无法先行揣测的,恰恰是这些职位因此早朝一散,许多官员便纷纷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有的想为自己的子侄家人谋官职,有的想为自己更进一步,有的则是想安插提拔自己的势力,于是吏部的几位主官登时忙碌起来。位高权重尤在其上者开始旁敲侧击、封官许愿,权势相当的同僚则纷纷示好邀请饮宴,至于官职低于他们的则开始准备拜贴和馈赠的厚礼。任知古、裴宣礼等被贬官流放的官员们却不免垂头丧气,黯然无语,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狄仁杰的心胸倒真是宽广,虽然顷刻之间就由当朝宰相贬成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他却是宠辱不惊十分从容,面对一些平素交情好些的官员上前慰问,也只是含笑答对,毫无沮丧之色。

  在这起谋反案中,自宰相、尚书、侍郎以下,涉案的高官太多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面首门”的主角杨帆会被如何安排,实际上以他正五品上的官职,虽然放在地方上已经不算小了,足以与一府刺史平起平坐但在京官如云的洛阳城里还真不算大,皇帝当庭宣布的官员任免名单中并没有他他也要等着吏部的任命。

  正为了那些空缺出来的职位绞尽脑汁、各自钻营的官员们谁也没有想到,此时杨帆已经站在武成殿外,静静地等候着皇帝的到来。

  人常说,经历过女人,男孩才可以变成男人。而婚姻,则会使男人迅速成熟起来,因为独自当家立户,他要起到当初他的父亲所起的作用,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为他的家遮风蔽雨。那么入狱呢?

  险死还生的经历,生离死别的煎熬,可以令一个男人快速地成长起来,有时候,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无异于一种新生。

  杨帆刚刚成亲就被抓进大狱,险些判为绞首之刑,这一连串的遭遇,已经叫这个刚刚二十岁的青年,拥有了一笔同龄人很难得到的宝贵财富,那是心志的锤炼、性格的成长和智慧的成熟。

  以前的杨帆总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他站在那儿,就像一杆枪似的挺拔,予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这个朝气蓬勃、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现在,他的脸上依旧会带着一抹微笑,但那笑容却是内敛的、含蓄的,不再似阳光般灿烂,却似月光般轻柔。他的腰杆儿依旧挺拔,却不再以一杆枪般锋芒毕露,而像似一口剑,一口藏在鞘中的利剑。

  婉儿正在武成殿里处理奏章,她应该已经知道杨帆就在门外了,但她并没有籍故出来看一看,也没有籍故叫杨帆到殿上去与她说说悄悄话儿,虽然她很想,很想······

  杨帆也没有迫不及待地从出出入入的宫娥内侍们口中询问她的情况,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忍耐。有时候,适时的忍耐,才能拥有更长久的相聚,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远处,响起了散朝的钟声,杨帆转过身,面朝万象神宫。他没有等太久,皇帝的步替很快就在仪仗的护拥下出现了,步辇一直进了第三进院落才轻轻放下,武则天自步替中站起来。杨帆一直候到武则天走到面前,才欠身道:“臣杨帆,见过陛下!”

  “婉儿恭迎大家!”

  这时候,他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柔婉悦耳的声音,杨帆的心弦猛地一颤,却没有偏过头去看她。武则天平静地看了杨帆一眼,吩咐道:“随朕进来!”说完伸出手去,叫婉儿扶着,缓步进了武成殿。

  杨帆直起腰来,随在她的身后,目光这才落在婉儿身上。

  婉儿一袭月白色竹枝纹的男袍,欣长优美的颈项一如往常般的优雅。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婉儿的腰肢上时,却发现那款款扭动的腰肢似乎有些过于纤细了,玉带束在她的腰间,蛮腰不堪一握。

  衣带渐宽,婉儿瘦了。

  婉儿似乎察觉了杨帆的注视,她的脊背有些僵硬起来,她扶着武则天,一直走到御案前,撒手后退,趁武则天趋身就坐的机会,这才偏偏扭过头,飞快地瞟了杨帆一眼。

  杨帆一直在看着她,婉儿一回头,就迎上了他深情的目光。

  杨帆看着那眉如柳叶,那眼似丹凤,那腮如新荔,那鼻腻鹅脂,那烫着了一般飞快闪避开去的目光,心中微微一酸。

  婉儿果脯般鲜嫩的双唇轻轻抿起来,迅速扭过头去,于御案一侧站定了。她不敢多看,她怕杨帆看到她心底的悲伤。

  武则天轻轻咳嗽一声,对杨帆道:“杨帆!”

  杨帆急忙收摄心神,踏前一步,垂手道:“臣在!”

  武则天目视着杨帆,左手伸出,轻轻托住婉儿递来的一盏醪糟,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你受人诬告,含冤入狱,对朕可有怨尤啊?”

  杨帆赶紧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是陛下的臣子,岂敢对陛下心生怨尤。臣之所以蒙冤入狱,也是因为自己的德行不够,这才被小人所乘,幸赖陛下圣明,替臣洗脱冤屈,臣今后一定修身自省,报效朝廷。”

  武则天微笑了一下,沉吟道:“宫闱警戒,片刻松懈不得。你入狱期间,你的职务已由他人代领,这位将领做事认真,忠于职守,如今虽已证明你没有过错,但是朕也不能无过而免其职,所以……对你要另做一番安排了。”

  她的手指一直轻轻地叩着桌面,说完这番话后,才轻轻抬起双眼,看了看垂首而立的杨帆,微笑道:“太平公主府尚缺一位长史,一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可愿意屈就啊?”

  当她的手指轻叩桌面的时候,上官婉儿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衣袖中的双手忽地攥得紧紧的,指尖刺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她想扭过头去,给杨帆一个严厉的警告,可她用尽了气力,脖颈也僵硬得无法扭动分毫。

  要在武则天面前向别人有所示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主府长史?

  皇帝怎么会想到这个职位?

  杨帆很诧异,他的心头迅即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然后,他就看到了婉儿的脸色,婉儿侧身站着,姣美的面部轮廊曲线非常柔美,可是同婉儿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的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那平静的神色下所隐藏的恐惧和紧张。

  他马上弯下腰,沉声道:“陛下但有所命,臣自应俯首听从。只是······不是臣妄自菲薄,实因公主府长史责任过于重大,而臣年轻识浅,恐力有不逮,有负圣望,因此······臣不敢领命!”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1 22:39

  第四百章 司刑郎中




  听到杨帆出言拒绝,上官婉儿绷紧的削肩才一下子放松下来,直到此时,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侍奉女帝身边十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位女皇帝了,女皇并没有思考时以指叩桌的习惯,准确地说,是在平常时候她没有这个习惯的动作,但是当她对一个人心存杀意的时候就不然了。

  方才这句话,只是女皇的一个考验,一个可以令人上天也可以令人入地的考验。杨帆的答复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杀身大祸,幸好……他终于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长史这个官儿,在各级官府里都有,在文官衙门和武官衙门里也都有,其功能就相当于后世的秘书长。同样是长史,不同级别官衙里的长史,官职级别便大不一样,从三品到七品都有。

  太平公主享受的是亲王的待遇,亲王府的长史是从四品上,所以太平公主府长史也是从四品上,杨帆现在是羽林郎将,级别是正五品上,如果他愿意做这个长史,那就等于一下子连升四级。

  或许有人觉得公主府长史不及羽林郎将权力大,其实这也不然,在唐代,许多位高权重的政要,当初都曾经当过长史,这个官儿实际上是一个跳板,而且是非常锻炼人的跳板,他是这个一衙主官的佐官,他不但管理各种细务,而且能够参与主官的各种决断。

  所以,在这个职位上锻炼几年,只要表现还算不错,一般都能得到一个更重要的职位。而且身为长史,同主官都会建立比较良好的关系,这就等于给自己今后的仕途找到了一个强力的靠山。

  反之,武将固然有兵权在手,可是除非身处乱世,拥兵在手的武将还真不如文官权力大,治理天下的时候,武将就只能“养兵千日”了,所以不提连升四级这个事实,仅仅从权力上来说,长史也比军中一郎将大得多。

  至于杨帆本是武将,却到公主府做一个文官长史,这一点在唐代也不是问题。唐代的文官和武将不像宋明时候一样泾渭分明,那时候文官可以做武将,武将也可以做文官,这是很常见的事,并不算跨系统任职,所以武则天的考虑,并不算突兀。

  但是,太平公主府长史这个官职,谁都能做,唯独杨帆做不得!

  原因不言自明。

  武则天当日虽然因为杨帆和女儿的关系,特意走了一趟御史台,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可以容忍女儿肆无忌惮,更不能容忍杨帆恃宠而骄。可是这件事,哪怕全天下人人都知道了,她也不方便跟女儿挑明了说,因为她这个母亲在这方面做的并不称职。

  让杨帆去太平公主府做长史?那岂不意味着,她不但默许女儿蓄养面首,而且在为女儿制造便利么?仅仅是女儿的皇家公主身份,她就不能容许这种丑闻的发生,更何况,她女儿的驸马是她的侄子,如果她这么做,是对自己武氏家族的一种莫大羞辱。

  所以,她提出杨帆任太平公主府长史一职,只是一个测试,测试杨帆懂不懂得进退。她可以容忍女儿以前同杨帆的关系,毕竟在强迫女儿下嫁武攸暨这一点上,她有些愧对自己的爱女。

  如果这件事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她甚至可以默许女儿继续和杨帆交往,以此作为对女儿的一种补偿。可是如今不同了,外面沸沸扬扬的传闻甚嚣尘上,她怎么继续装聋作哑?她作为皇帝,不能连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

  如果杨帆不知进退,在此事已经曝光的情况下,难保他和太平今后张扬跋扈,不知掩饰。武则天可不希望高阳公主的丑闻再于本朝发生一次,如果杨帆得寸进尺,色令智昏,对她的任命欣然应允,那么她宁可让女儿再伤心一次,也一次要诛杀杨帆。

  幸好,杨帆的答复让她很满意。如果杨帆迷美色,贪富贵、倚豪门,那么她就要杨帆的命。反之,这个人就一定要重用了!当然,作为代价,杨帆得跟太平划清关系,这一点她就不用挑明了,相信杨帆在作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

  武则天坐直身子,端起酒杯来又抿了口酒,让那甜美的米酒缓缓沁进脾胃,眉梢微微一扬,说道:“既如此,那么你就去刑部做个司刑郎中吧。同样是正五品上的官职,平调一下,朕……也不算亏待了你!”

  杨帆又是一怔,女皇帝的思路总是天马行空,叫人捉摸不定。打破他的头他也想不通,自己这个羽林郎将怎么就成了刑部郎中。刑部郎中?那可是刑部的三把手,如今刑部尚书一职空缺,所以刑部郎中就是刑部实际上的二把手。

  这个刑部郎中不就是当初那杨明笙所任的官职么?这个官职虽然不如长史级别高,可要说到权力……那又比长史大上数倍啊!杨帆心中震惊不已,不过眼下可没有时间让他多作思考,只略一踌躇,杨帆便郑重地长揖下去,沉声道:“臣遵旨!”

  武则天点了点头,道:“你去羽林卫交接一下,同袍泽们说一声,一会儿去史馆婉儿那里,朕还有些事,婉儿会交待于你!”

  “遵旨!”

  杨帆强抑惊喜,飞快地瞟了上官婉儿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武则天看着他的背影,眸中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

  杨帆是在她的大周朝建立之初,由她一手提拔起来的,杨帆是白衣出身,与世家大族或李唐遗臣都没有关系,这一点是她可以倚为心腹的最关键一点。周兴、来俊臣、索元礼能得到她毫不犹疑的信任与支持,都是因为这一点。

  别人是英雄莫问出身,而武则天是英雄必问出身。

  李唐遗臣或者世家大族子弟,纵然有经天纬地之材,她可以重用,但是一定会有所防备,对白身出身的市井匹夫,她则近乎于无条件的信任。但是周兴和来俊臣之流一再出事,使她不得不认真反思自己择选亲信的标准了。

  从庶族中培植最重要的亲信,这个条件她不会改变,现在不再大兴告密之风,她可以直接从民间选择的余地不大,就只能从已经做了官的庶族子弟中挑选可以信赖的股肱之臣。

  杨帆出身庶族,且是她一手提拔,已经具备了基本条件。另外,他是薛怀义的弟子,武三思一派的人,且与太平公主……,如此种种,就注定了他绝不会背叛自己,因为他的利益是同武氏捆绑在一起的,所以可以大胆任用。

  至于杨帆不曾学过律法,则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内。杨帆不曾学过律法,也总比不识字的侯思止,半吊子的来俊臣强吧。很多东西,可以上任了再学,重要的是,他的出身没有可以担心的地方,他的能力也勿庸质疑,这样的人才可以担当自己的耳目。

  在周兴和来俊臣相继垮台之后,武则天决心培养一个新的耳目了!

  ※※※※※※※※※※※※※※※※※※※※※※※※※

  杨帆来到羽林卫交接差使,黄旭昶、张溪桐等曾与他在西域共过患难的人都赶来相送。很快,野呼利和魏勇闻讯也赶了来,杨帆虽然调离了军职,而且是平调到刑部,但是论起职权来,刑部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呼风唤雨,监控百官,则远远不是一个郎将可以比拟的了。

  所以杨帆虽然是平调,却无异于高升,黄旭昶、张溪桐等人都是满面兴奋,纷纷道喜,说他是大难不死,后福无穷,等野呼利和魏勇等人赶来后,也都为之高兴不已。

  军中好友七嘴八舌,纷纷要杨帆请客吃酒,杨帆笑应一下,与他们约定在“醉仙楼”欢聚。因为杨帆这些朋友都是军伍中人,大多有职司在身,要想离开有些人就要与他人调换一下轮值的时间,所以这聚会之日不能即刻决定,就约在了五天之后。

  杨帆与他们小聚片刻后,说明皇帝那儿还有交待,便即告辞,离开玄武门,往史馆赶去。

  杨帆到了史馆,刚刚拐到上官婉儿住处,就见女官符清清捧了一卷行本进行,忙站住脚步,施礼道:“清清姐姐,上官待制可回来了么?”

  符清清抿嘴一笑,嫣然道:“哎哟,杨郎将……,啊!不对,现在该称你杨郎中,清清只是宫中小小一女官,可当不起你称一声姐姐。上官待制已经回来了呢,请杨郎中稍候片刻,清清去通禀一声。”

  杨帆一笑,拱揖道:“有劳姐姐!”

  符清清虽是上官婉儿身边最亲近的女官,却也不知道杨帆与上官婉儿的关系,不过自从上次奉上官婉儿之命胁迫金吾卫官兵为杨帆作证后,再加上宫外传来的流言,她已经认定杨帆是太平公主的男人了,而上官婉儿既然连这样的事情都肯帮忙,显然与公主交情甚笃,她对杨帆自然也就格外客气起来。

  符清清蛮腰款摆,袅袅娜娜地进去了,上官婉儿坐在几案前,手中拈着一枝狼毫,托着香腮百无聊赖地正在纸上涂涂抹抹,这一勾那一画,点点抹抹本是随意涂鸦,谁知没有几笔,杨帆形神兼备的模样便出现在她笔下

  婉儿惊觉时,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已经成形,婉儿大为恼火,提笔就想抹去,可是那笔尖堪堪擦到“杨帆”的脸上,却陡然停了下来。郎君正含情带笑地望着她,这一笔如何点得下去?

  就在这时,符清清轻轻叩门三记,翩然走了进来,向她欠身道:“待制,新任刑部司刑郎中杨帆求见!”

  (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2 16:48

  第四百零一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婉儿轻轻拉过一张纸,将那副肖像盖住,对符清清道:“请他进来吧。哦,一会儿我还有事情要你去做,你也留下!”

  符清清答应一声,轻盈地闪出婉儿的书房,对杨帆裣衽道:“待制有请!”

  杨帆点点头,大步走进书房,只见婉儿一袭白衣,秀发披肩,已作了女装打扮,那秀媚温婉的模样说不出的可人,然而脸色却有些苍白,心中很是心疼,他刚想呼唤“婉儿。”忽听身后脚步悉索,忙又闭上嘴巴。

  但闻香风一片,符清清自杨帆身边飘然而过,走到婉儿身后站定了身子,杨帆见状,知道这是婉儿故意安排,唯恐他提及两人私情,只得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叉手道:“杨帆已奉谕赶到,不知陛下那里还有何吩咐?”

  上官婉儿端坐不动,缓声道:“陛下为何命你去刑部任职,你可明白陛下的心意?”

  杨帆当然明白刑部司刑郎中有多么大的权力,不要说是刑部事实上的二把手,就算是御史台一个侍御史,只要皇帝那儿支持,满朝文武也能予取予求,这个职位虽然在京官如云的洛阳城里算不上什么大官,可权柄之重却非同一般。

  只是他先去羽林卫交接,之后便来史馆见婉儿,还真没来得及仔拒揣度一下武则天的心意,如今当着婉儿的面,他更没有必要先思量一番以卖弄自己的心计,便坦然摇头道:“杨某愚钝,不明陛下深意!”

  婉儿道:“刑部和御使台,是陛下督察百官、监控天下之耳目。以前,刑部有周兴,御史台有来俊臣,这两个衙门秉承圣意,很好地完成了能下交付的使命。虽说周兴和来俊臣为了一己私利,先后涉案令陛下大失所望。但是这两个衙门在他们的主持之下,在执行陛下意志、为天子作耳目方面还是非常称职的。

  婉儿顿了顿,将借着说话的机会投注在杨帆脸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的目光垂下来,继续说道:“如今陛下命你担任刑部司刑郎中对你期许甚深,希望你能不负圣望,尽责尽力评判天下刑狱,为朝廷公正执法!”

  杨帆听到这里,方才明白武则天的用意。周兴已经死了,为了给百官一个交待,来俊臣也被贬官流放了,皇帝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得力的耳目,皇帝这是有心栽培于他,只要他愿意,很快他就能拥有和周兴、来俊臣一般强大的势力。

  骤然得此消息杨帆的心神不禁为之大震,这一任命背后有着何等重大的意义,他不用深思也能明白。不过,现在还不是细细咀嚼其中滋味的时候,他好不容易进一趟宫,如果今日不能与婉儿一吐衷肠,等他到刑部上任之后,再想与婉儿一见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婉儿沉声道:“杨某明白了,愿为陛下效力!”

  上官婉儿微微侧了身,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声说道:“你的心意婉儿会代你禀明圣上的,杨郎中……,你可以离开了。”

  杨帆道:“可是在下还有一番话想对上官待制说!”

  上官婉儿讶然抬头,一碰到杨帆深情的目光,心头便忤然一跳,她赶紧扭转了脸儿,佯作平静地说道:“杨郎中有话,就有直言吧!”

  杨帆道:“此事机密,不宜为他人所知,待制可否……,先遣退左右?”

  符清清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道:“清清是我身边的人,情同姐妹,亲如一人,郎中有什么话,但请直言,勿须避讳!”

  杨帆凝视着她,看着她故意逃避的样子,心头渐渐火起,他强压怒气,一字一句地问道:“当真……,事无不可对人言么?”

  上官婉儿感觉到他有些发怒了,悄悄乜了他一眼,却不信他敢当面说破二人之间的私情,便硬着头皮道:“大丈夫行事,当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相信杨郎中没有什么可以背人的话吧?”

  杨帆气极而笑,点头道:“不错!杨帆胸怀洒落,的确没有可以背人的地方。待制既然这么说,那杨某就直言不讳了!”

  婉儿心中好不委屈:“你这冤家,人家为了你,受了多少罪过,如今被迫离开你,还不是为了你么,怎么你倒埋怨起人家来了?”

  她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赌气地横了杨帆一眼,说道:“婉儿洗耳恭听!”

  杨帆清咳一声,肃然道:“杨帆想知道,婉儿对我当初柔情似水,为何如今清冷若斯?难道你已忘了你我要厮守终身、恩爱一世的誓言?公主殿下逼你所发的毒誓,究竟又是什么?”

  “咔!”

  一声轻微而清脆的响声从上官婉儿身后传来,符清清托着下巴,轻轻一揉,向上一托,又是“咔”地一声轻响,然后向他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符大美人儿大概是有关节韧带松驰的毛病,或者下颌局部肌肉发育异常,所以她有习惯性下颌关节脱臼,哈欠打大一些、吃饭时嘴巴张得太大都有可能脱臼,杨帆刚才这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把符大美人惊得一下子就脱了臼。好在自打她患了这习惯性脱臼,已经很熟练地掌握了复位技巧,她手一伸,就很麻利地把下巴安回去了。

  婉儿的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她万万没有想到杨帆竟然真敢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杨帆见她瞪着自己,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忍不住又道:“我对婉儿一往情深,婉儿为何对我……。”

  “你住。!”

  婉儿面红耳赤地喝住他,急急对符清清道:“清清,你先出去!”

  “唔唔……。”

  符清清托着下巴含糊地点着头,一溜烟儿就向门口逃去,婉儿突然站起身,追上去叮嘱道:“出去之后,切不可与人胡言乱语。

  “嗯嗯,待制放心!清清一定守口如瓶!”

  符清清赶紧指天赌咒地向婉儿表了一番忠心,又惊讶地看看稳稳当当站在那儿的杨帆,这才心有余悸地退出去。

  房门一关,婉儿就冲到杨帆面前,顿足嗔道:“你疯啦!你……你怎么当着她的面就敢说出来!”

  杨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地迈着八爷步,踱到婉儿的坐榻处,一撩后摆,安然坐下。嗯,婉儿刚刚坐过的,坐榻温热,犹有余香,杨帆微微闭起眼睛嗅了一下,很陶醉地拿起婉儿的酒盏。

  婉儿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更加气苦,冲过来一把夺去他的杯子,怒道:“你……,你还气我!”

  杨帆慢条斯理地道:“我怎么会气你?若不是你视我为路人,还特意留个人在屋子里面,不想与我说说体己话儿,我又怎会被迫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婉儿,这可是你逼我的。”

  婉儿气极败坏地道:“你赖皮!你明知道我有苦衷的!”

  杨帆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说道:“你有苦衷,你有什么苦衷啊?你说,为何不肯单独见我?”

  婉儿突然面现戚容,她眼圈儿一红,背转了身子,幽幽地道:“你还来问我,小蛮没有告诉你么?我与郎君,如今相见,莫如不见,见一次便多一分伤心,你……,你还要我见你做什么呢……”

  婉儿说着,肩膀轻动耸动,已经忍不住便哭出声来。

  杨帆急忙站起身,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婉儿,我不是有心气你的。难道你为我受了委屈,我就该不闻不问么?这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有什么事,由我来扛!”

  “没有用的,婉儿……对苍天发过毒誓……。”

  上官婉儿再也忍不住了,一返身便扑到他的怀中,热泪滚滚而下,迅速打湿了他的胸襟。

  杨帆抓住她的双肩,紧张地问道:“你到底发的什么誓,快告诉我!”

  上官婉儿凄然道:“没有用的!你一定已经知道小蛮发誓的事了,没错!她在誓言中做了手脚,小蛮很聪明,而我……我傻傻的,依照太平的吩咐,一字不差地发了毒誓,我…。我作茧自缚,我好茶”,…”

  杨帆着急地道:“你到底发过什么毒誓,至少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上官婉儿只是垂泪不语,杨帆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强迫她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告诉我!”

  婉儿看到杨帆目欲喷火,不禁有些害怕,只好失措地答道:“她……她逼我发下毒誓,若是我违背誓言,今后再与你在一起,那就……”,

  “那就怎样?”

  “那就天降神罚,令你身遭横死,尸骨离散,永世不得超生!”

  杨帆听了顿时怔在那里,他没有想到太平公主竟让婉儿以自己为誓,婉儿爱极了他,若是让婉儿发下毒誓,一旦违誓婉儿会如何如何,婉儿为了和他在一起连死都不怕的,恐怕还真未必会遵守誓言,可是太平公主别出心裁,让她以自己为誓,那么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背誓的。”

  “李令月!”

  杨帆咬着牙说着,慢慢攥起了拳头。婉儿泣然道:“郎君,婉儿是你的,这一生一世,纵然不能与郎君在一起,婉儿也会为郎君守身如玉,从一而终的。婉儿不想害了你,郎君,你……,你就此离开吧……”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2 16:49

  第四百零二章 我为君谋



  杨帆怔忡良久,方缓缓说道:“你是以我的名字起誓的?婉儿,我不瞒你,我现在所用的名字,其实只是一个化名,并非我本来的名字。所以你以这个名字起誓其实……。”

  上官婉儿的双眸陡地一亮,随即便黯淡下去,轻轻摇头道:“郎君的意思,婉儿明白。可不管婉儿起誓时说的是什么名字,心里所想的那个人都是你呀,若是换个名字就能背弃誓言,那古来今来那么多人也不用对天盟誓了,发了毒誓只要改个名字不就成了?”

  杨帆有些急躁起来,说道:“其实鬼神之说本就虚无缥缈,谁曾亲眼见过鬼神呢?这个誓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我不相信这些东西!”

  婉儿低声道:“郎君不信,可婉儿信!天地不可欺,鬼神不可欺!婉儿怎敢用郎君的性命开玩笑?”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下来,黯然道:“婉儿再与郎君在一起的话,怎能不想到这个誓言?怎能不担惊受怕?那时……,每见郎君一次,便是一次折磨了,哪里还有半点快活,郎君,你明白么?”

  杨帆沉默了,坦白地说,他并不是太相信鬼神的存在,可若说完全不信,也不尽然,他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种超越人类之上的存在,左右着天地大道的运行,但是对于神明会干涉人世间的一切、包括负责每一个人的誓言,他是不大相信的。

  如果神明真会关注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那么桃源村数百口人无端被杀时,神明在哪儿?神明得多么无聊,才会像一个立契人一样,关心每一个人发过什么誓,并监督它的执行?可是他不信,却尤法让婉儿也不信。

  而且他也明白,最重要的不是婉儿信不信,而是这个毒誓在婉儿心里打下的烙印会严重影响着婉儿,只要好今后和自己在一起,她就会时时想起这个毒誓,她又怎么可能快活得起来?那样的话,她和自己在一起,便成了一种折磨,这种折磨,终会磨尽她的感情,叫她畏惧与自己接近。

  小蛮机警地逃过了一劫,所以当杨帆听到太平公主逼她发毒誓的时候,杨帆失笑之余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此刻眼看着婉儿含泪的目光、痛苦的表情,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太平公主逼婉儿发下的毒誓对她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太平这么做,无疑是因为对他的爱,但这种爱,不仅仅是强势的占有,而且是掠夺、是对他人的伤害。杨帆可以容忍她对自己的一些作为,却无法原谅她对婉儿的伤害。以爱为名,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吗?如果小蛮不是机警了绕过了这个陷阱,那么现在小蛮就会和婉儿一样,整日以泪洗面。

  怒火在心头燃烧,杨帆却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婉儿,更想不到要怎么做才能破解她心中这个结。他知道,只要这个结解不开,婉儿就绝不会再与他在一起。将心比心,如果太平公主是逼他以婉儿的性命发誓,他能做到毫无心理障碍地坦然同婉儿在一起,并同榻共枕么?

  眼见婉儿泪眼迷离,杨帆暂且收拾了一团乱麻的心情,柔声安慰道:“别伤心了,乖……。”

  他轻柔地抚着婉儿眉心皱起的川字纹,轻声道:“这么苦恼做什么,老天既然让你我有缘在一起,就不会这样分开我们的。”

  他把婉儿轻轻搂在怀里,抚着她的长发和削肩,低声道:“世事难预料。当我刚刚走进皇宫,扛着大戟,站在武成殿门口,看着美丽而高傲的上官姑娘飘然进出的时候,婉儿姑娘可曾想过,旁边那个流着口水盯着你看的臭男人,会是你未来的郎君么?”

  婉儿被他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这一笑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婉儿难为情地把头埋到杨帆怀里,用他的衣襟蹭着自己脸上的泪,带着鼻音儿道:“哪有流口水啊,说的这么不堪……。”

  忽然间,婉儿便想起杨帆当时站在那儿发呆的模样,还有他随在自己身后,陪自己去史馆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子瞧的情景,往事历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心中不禁漾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杨帆见她态度有些软化,趁机道:“那时候你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吧?你我之间,当时的地位可是天渊之别呢,任谁都不可能想到,结果……,后来你成了我的女人。在这人世间,还有什么是比皇帝更大的呢?为了在一起,我们一直在努力,总有一天,就连皇帝也无法阻止我们的结合!”

  婉儿听他说得深情无限,忍不住抬起头来,痴迷地看着他。

  杨帆柔声道:“那时候,你犹豫过么?那时的婉儿没有担心过,也没有犹豫过。为了我们能在一起,还是你想出办法,要我踏上仕途,终有一日堂堂正正娶你过门。你和我都坚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现在这是怎么了?皇帝那一关咱们都有信心闯过去,难道公主这一关就闯不过去?”

  婉儿抬起头,犹豫道:“可是,这不是公主的问题,这是对苍天发的誓……。”

  杨帆眉头一挑,道:“苍天又怎么了?如果苍天有眼,如果世上真有神明,这种不公道的誓言,他会接受么?他又凭什么惩罚你我?洛水河边那场避追,大概注定了我们三人之间会有一番纠缠,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出鞘决的办法!”

  “嗯,婉儿相信郎君……。”

  在婉儿心中,杨帆的话终于敌过了神明的威力,她温驯地伏在杨帆怀里,柔柔地道:“婉儿既然做了郎君的女人,郎君就是婉儿的天!婉儿……会听郎君的话……。”

  婉儿此时宁愿相信杨帆终能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只要心不死,她活着总有一个盼头。可是,一想到太平公主逼她所发的那个毒誓,她的心中还是泛起一片阴霾。誓言,真能破解么?

  她现在只能寄望于她的男人无所不能了。

  杨帆温情款款,不断地劝说,婉儿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这些日子,她在人前不敢露出一点异样,可是私下里却是愁肠百结,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她的精神真的快要被折磨崩溃了。

  杨帆的一番安抚,虽然还不能叫她彻底解开心结,可是对她精神的抚慰作用却是巨大的,倾听着杨帆的柔情蜜语,一直以来深深郁结在她心头的苦闷渐渐被驱散了。

  婉儿的心情一俟平复下来,便想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忍不住嘱咐杨帆道:“皇帝让郎君去刑部担任司刑郎中,这明显是要重用郎君了。可是皇帝先用公主府长史这个职位试探你,说明皇帝心里是极不赞同郎君与太平往来的……。”

  杨帆道:“婉儿,我跟太平根本没有……。”

  婉儿打断他的话道:“婉儿明白,可皇帝不知道呀,现在民间传言甚嚣尘上,这件事,郎君是辩解不得的,不过以后郎君总该与公主划清界限、少些往来才是。否则,必对郎君不利,甚至惹来杀身大祸!”

  杨帆用力地点点头,认真地道:“我明白!经过这件事,我更加清楚,如果继续同她暧昧不明、纠缠不清的,我们都会受到伤害。如果当初我能明确地向她表明态度,相信她也不会心存幻想,继而迫你发此毒誓了,这回,我会与她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嗯!”

  婉儿紧紧地抱了一下杨帆,又道:“能够得到皇帝重用,这是郎君的一个大好机会。可是这个职位,却是专门得罪人的差使,自古以来,这样的官儿少有能够得到善终的。因为这个职位根本就是与百官为敌的角色,就算皇帝不想卸磨杀驴,满朝文武一旦得到机会也不会放弃报复。”

  杨帆道:“嗯,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琢磨今后的打算,不过身在这个职位,却也未必就一定要走周兴、来俊臣那样的路。狄公做过大理寺丞,一年之内处理了数年的积案,没有一起上告的冤案,因之名声大噪,这此才入了皇帝的法眼,受到重用。

  御史台的那个徐有功,专门跟来俊臣唱反调,但是因为他的强硬连皇dìdū知道了,他也就稳如泰山了。来俊臣害了那么多人,还不是拿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到如今来俊臣被流放了,徐有功依旧活蹦乱跳的。要想出入头地,必须与众不同,不过,却未必要做酷吏!”

  “嗯!”

  婉儿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婉儿正要跟郎君说呢。皇帝既然要用你,你想尸位素餐,无所作为,那是不行的。可是要做孤臣,与百官为敌,且不说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情郎君做不来,就算郎君肯做,一时的气焰高炽终有身败名裂的一天。效仿狄仁杰、徐有功,倒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婉儿有一句话,还请郎君牢记心头,若能做到,当可高枕无忧!”(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3 00:30

  第四百零三章 固宠与邀宠

  
  杨帆见她专注于政务,不再悲悲切切,暗暗松了口气,忙道:“你说!”

  婉儿道:“郎君虽然有心效仿狄仁杰、徐有功,但是如今朝廷局势不同当年,若照搬他们那一套还是不行的,要懂得变通。其实狄仁杰那老滑头一向就是如此,不是他现阶段可以碰触的,他是绝不肯拿鸡蛋去碰石头的。

  朝廷上,也只有徐有功才不管对方是谁,背景如何、身份如何,凡事据理力争,不肯稍让半步,俨然便是一个强项令,这个贤名保得他一时,却未必保得他一世。你看狄仁杰今日贬官为县令,来日一有机会,还会风云再起。而徐有功如此性情为人,要么不倒,一旦倒了,便难有出头之日了。”

  婉儿所言不仅是作人的道理,更是做官的智慧,杨帆细细品味他所知所见的那些在武则天的大周朝廷上你方唱罢我登场频频换马的官员,想到那些能东山再起的,以及那些一蹶不振的,不由点了点头。

  婉儿道:“郎君执法,所涉绝不仅仅是法,你办的那些人,要涉及到各个朋党势力,这其中有些人能动,有些人就动不得,以目前情形来说,但凡涉及武氏一族的人,郎君须慎之又慎。”

  杨帆道:“武家乃是皇亲国戚,如今势力一时无俩,我轻易自然不会去招惹他们。”

  婉儿抬起头,盈盈的双目凝注到杨帆脸上,问道:“武三思与武承嗣素来不合,而郎君与武三思关系密切,如果武三思授意郎君去找武承嗣的麻烦呢?”

  杨帆轻轻皱了皱眉,警觉地道:“婉儿可是知道了什么?”

  上官婉儿摇头道:“婉儿不知道。只是,依婉儿之见,恐怕皇帝对于皇储的人选,心中已经有所决定,故此在真相未明之前,郎君只要忠于皇帝就好,且不可与任何一方势力走的太近,以免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杨帆神情一动,急道:“皇帝对于皇储人选已经有所决断?是武家还是李家?”

  婉儿道:“自然是武家。东宫投书案迄今查不到什么,厌咒一案,已然证明是韦团儿诬告。婉儿打听到,韦团儿招供是受武三思指使,可皇帝呢,却把此事压下来了。如果皇帝对皇储人选尚摇摆不定,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皇帝就算不会严惩武三思,也会像对武承嗣一样,给他一些惩罚以作告诫。

  可是如今呢?皇帝把此案硬生生地压了下来,对外只说是韦团儿图谋太子妃不得,因嫉生恨陷害太子。武三思未受到任何责罚,反而是太子因此失去了接见公卿的权力,东宫属官也被裁撤一空,皇太孙和其他四位皇孙都被降为郡王,如此种种,说明什么?”

  杨帆沉吟着,若有所思。

  婉儿又道:“这一次,明明证明宰相们是被诬告入狱的,可皇帝却牵强地以他们与东宫过往密切而加以惩诫,把他们统统贬为县令,赶出京城,何耶?你以为,皇帝真的是为了保住那根本已经保不住的颜面,才强为他们找些罪名么?”

  杨帆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缓缓地道:“这是为了立储……”

  婉儿道:“不错!为了立储。皇帝年事已高,立储迫在眉睫,再不立储,不但百官不安,就是皇帝自己都会感到不安了。可是,被贬谪的这些官员都是坚定的李党,如今的皇储就是李唐宗室,皇帝如果意在当今太子,那么她不但不会贬谪这些官员,还会予以重用的。

  皇帝把他们赶出京城,就是为了削弱他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婉儿以为,皇太孙贬为郡王只是第一步,武旦的太子之位是必然不保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李党重臣在武氏势力把持朝堂以前,绝对没有可能再踏回京城一步!”

  她凝视着杨帆,一字一句地道:“如此看来,皇帝属意的储君人选必然是在武氏子侄之中。可是这个人是谁呢?武承嗣还是武三思?如今对武三思的偏袒,并不能证明皇帝属意的人选就是他,郎君如今算是武党,可武党又分魏王党和梁王党,皇帝心意未明之前,郎君切不可与梁王党走的太近,与魏王党反目成仇!

  这些年来,婉儿见多了今日权倾朝野,明日家破人亡的事情。远的不说,看看自皇帝登基以来吧,就有至少八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相,或者罢职免官、或者家破人亡,人事变动之频繁前所未有,堂堂宰相也是说杀就杀。

  郎君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你的仕途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所以,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可轻易做出最终的决定,一旦投错了注、站错了队,将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那些老臣年事已高,此时不抉择,今后怕也没有机会了,郎君却还年轻,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孤注一掷,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杨帆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道:“婉儿侍奉在皇帝跟前,能够得到许多旁人不了解的消息。她的分析,恐怕虽不中亦不远矣,皇帝如果决意在武氏子侄中选择子嗣,我们的打算就得做些调整了,这件事我得和赵逾好好商量一下。”

  杨帆想着,对婉儿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行螳壁挡车之举,逆大势而为的。”

  婉儿点点头,这时院中忽然传来符清清的声音:“张学士,待制正在会唔一位客人,足下有什么要紧事吗?”

  婉儿听了,忙对杨帆道:“郎君先去吧!”

  杨帆点点头,将她抱在怀里,静静地相拥了片刻,在她耳边低声道:“只要你我有心,就一定会在一起!”

  杨帆放开婉儿,缓缓退开三步,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婉儿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看着那门扉开启又合拢,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郎君不放弃,婉儿也不会放弃!既然躲不得,避不过,婉儿就与郎君共同面对!从今天起,婉儿也要拥有自己的势力,助郎君一臂之力!”

  ※※※※※※※※※※※※※※※※※※※※※※※※※

  朝廷中不乏智者,婉儿只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比别人先看出了武则天的心意,仅仅一天之后,朝中就有许多官员也品出了味道,他们开始感觉到,自从女皇登基就开始的夺嫡之争,以乎已尘埃落定了。

  不!并不是尘埃落定,而是开始了一个新的阶段。

  以前,是李氏与武氏之争。而现在,是魏王与梁王之争。李氏将彻底退出竞争的舞台,未来的大周皇帝,将在武氏中产生,九五至尊的宝座是属于武承嗣还是武三思呢?想要站队的官员面临的选择之难不亚于之前的李武之争。

  除了那些红了眼的赌棍,大部分官员暂时选择了沉默,他们想从皇帝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一点端倪来。

  然而,这位女皇的心思真的被百官看透了么?

  至少,女皇本人是不以为然的。

  在飞香殿调教着狸猫和鹦鹉的武则天,脸上依旧挂着神秘而安祥的微笑,一如龙门石窟中那尊以她的容貌为原型雕刻出来的巍峨的卢舍那大佛。

  大佛拈花微笑,笑看芸芸众生在红尘奔波忙碌着,武则天也用高高在上的神一般的微笑,睥睨着天下人奔走在她划下的名利圈子里。

  梁王府,御史周利用、冉祖雍,光禄丞宋之逊,太仆丞李俊,监察御史姚绍之,三思五犬齐聚一堂,大摆酒宴。

  武三思高坐上首,脸上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一张脸庞微微透着醺红的酒色,周利用笑道:“自陛下登基,我等足足等了四年呐,如今总算大局砥定,皇储注定了是咱决梁王殿下的了,哈哈……”

  宋之逊目光闪烁了一下,赶紧咳嗽一声道:“越是关键时刻,越是松懈不得。圣上心意已明,这皇储必然要出自武家不假,可是未必就一定是咱们梁王殿下,诸君切不可马虎!”

  太仆丞李俊道:“不是咱们王爷还能是谁,难道是魏王吗?魏王被免去宰相之职,说明他已失去圣上的宠爱。如今皇帝既然有意罢黜当今太子,未来的大周太子舍我梁王,还有谁敢担当?”

  武三思想了想,说道:“之逊提醒的是,本王只要还没有入主东宫,这太子之位就不算是妥妥当当地落在本王手里。接下来,本王只有一件事要做!”

  他环顾着面前五个最为忠心的爪牙,沉声道:“固宠!”

  魏王府上,武承嗣在书房中急急地兜着圈子,凤阁舍人张嘉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武承嗣忽然站住脚步,缓缓摇头道:“不对!如果姑母已经选定了梁王为储君,她一定会马上同意太子请辞东宫之位,并册立梁王为储君,这才符合姑母一向的雷霆性格。如今姑母既然摆出一副虚位以待的样子,可见她虽决定废皇储,却还没有决定由谁来接任皇储!”

  “对啊!”

  张嘉福击掌道:“王爷英明,下官就说嘛,此时说败,言之过早!王爷虽然被免去宰相之职,可他梁王也没有因此成为宰相啊。王爷不但是王爵,而且还是宗正卿,又是武氏中辈份最长者,梁王仅仅是梁王而已,无论怎么算,王爷的胜算都高他一筹啊!”

  “嗯!”

  武承嗣点点头,沉声道:“不错!本王不能言败!如今,本王只有一件事要做……”

  他转过身来,看着张嘉福,沉声道:“邀宠!”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3 22:32

  第四百零四章 走马上任



  太平公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巧妙用计,利用母皇的多疑性格,不但保全了太子,还把韦团儿及其势力集团一举铲除,与韦团儿有关的诸多内司官员纷纷落马,内廷受到了一番大清洗。

  在这个过程中,上官婉儿的势力开始有意识地向内宫渗透。以前婉儿对此并非十分在意,她建立的有限的人脉和势力,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耳目畅通,以便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所以上官婉儿的势力主要集中在宫城范围,为了不与韦团儿发生冲突,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手伸到内廷,现在为了郎君的安危,她开始扩张自己的势力了。上官婉儿近水楼台,韦团儿势力集团空缺出来的内廷重要职司很容易地就落入了她的手中。

  太平公主也趁此机会扩大了她在宫中的势力,太平原本在宫中只有寥寥无几的一些耳目,而且这些人并非内廷的重要人物,所以有时候为了得到一些宫中的机密消息,或者想在宫中办些什么事情,她需要借助上官婉儿或者买通韦团儿。

  如今则不然,利用韦团儿势力集团的迅速垮台,她的人也在内廷得到了几个重要职位。当然,她在宫中所拥有的力量还是远不能同以前的韦团儿相比的,更是远远比不上如今的上官婉儿。

  在宫里,因为武则天的宠信,没有哪股势力能与上官婉儿相争。上官婉儿即便不争,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也自有内廷的管事太监和女官主动依附,更何况她如今也在有意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不过对太平公主来说,她现在所掌控的内宫力量已经足够使用了。除非她想发动政变,否则拥有更多的内廷力量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她所需要的只是灵敏的耳目,而这一点她现在已经做到了。

  她的太子哥哥得以保全,又扩充了自己在内廷的势力,可以让她第一时间了解到母皇的喜怒哀乐、坐卧行走乃至各种举措,对太平公主来说本是一件大喜事,可是随着武则天随后采取的一系列行动,她笑不出来了。

  太子被幽闭东宫,东宫属官一律裁撤,禁止太子会见公卿,皇太孙和其他几位皇孙全部被贬为郡王,这一系列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太子的命保住了,可太子之位很显然快要保不住了,如果由武氏子侄做了皇帝……

  想到这一点,太平公主便不寒而栗。她是大唐的公主,她是李治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正如她的太子哥哥李旦,虽然改名为武旦,可是谁会因此把他当成武家的人?别人不会,他自己也不会。

  三皇五帝到如今,血脉的传承,只承认父系,别人是如此,对当事人来说,更是如此。所以,太平公主并不愿意让帝位落于武氏之手,尽管她的母亲现在就是女皇。可是天下许多人其实并不承认武则天的女皇身份,对这个所谓的大周皇朝也不承认,在他们看来如今只是由李家的媳妇当家罢了。早晚这个熬成婆的李家媳妇,还要把家业交给她的儿子。

  如今,她想把江山交给外姓人,真正由外姓人当家作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天下人无法接受,太平更无法接受。尤其令她恐惧的是,即便她现在是武家的媳妇,一旦武家的人真的做了皇帝,她能不能保全性命都在两可之间,更不要说她的两位兄长了。

  李家,就要灭绝了么?

  母皇,就如此狠心么?

  太平公主心乱如麻!

  李译立在太平公主身侧,偷偷抬眼瞟她,见她脸色阴郁,半晌无语,忍不住清咳一声,慢吞吞地道:“如今,杨帆任职刑部,显见是要大用了。或者……他可以成为公主殿下在朝中的奥援……”

  太平公主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淡淡的忧虑:“干涉立储的,宠信如周兴,下场如何?尊贵如宰相,下场如何?立储,取决于母皇之意,干涉立储无异于藐视君权,这是母皇最看重的东西,岂容他人染指?杨帆在这方面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甚至……”

  太平公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凝重的脸色因之放松下来,现出几分柔媚之意,柔媚中却带着几分萧索,仿佛秋风下一朵即将凋谢的花:“甚至因此一来,我倒不便与他过往太密切了……”

  太平公主顿了顿,又喟然一叹道:“再者,他能不能在刑部站稳脚跟,还是个问题啊。三法司里可没有一个平庸之辈,如今凭空跳出一个郎将来踩在他们头顶,他要收服人心,难啊……”

  李译小心地问道:“那咱们要不要帮帮他?”

  太平公主扬起眸子,清冷地定在他的脸上,李译连忙欠下身去,太平淡淡地道:“怎么帮?你以为本宫的力量可以干涉三法司么?三法司是母皇最看重的衙门,本宫不出面则已,本宫如果出面,对他有害无益。

  再者,凭本宫的力量帮他压制刑部官员,就算成功了,他在那儿也无法立足,谁会看到起一个只会靠女人扶持的官员?就如那傅游艺,他是被母皇亲自提拔为宰相的,结果如何?有些事,别人是帮不了的,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一早起来,小蛮亲自服侍郎君梳洗完毕,用过早餐,便把昨日从吏部领来的官服帮杨帆一一穿戴起来。白纱内单,曲领、蔽膝,乌皮履,又穿浅绯色官衣,革带束腰,挂玉佩青绶,银鱼袋,头戴獬豸冠。

  打扮好了,小蛮退后两步,上下打量郎君模样,夫君如此打扮,英伟俊朗之余,又凭添几分威严气度,不禁掩口笑道:“哎哟,郎君这般模样,倒比在军中时更威严几分呢,一会儿出门小心着些,可莫吓坏了府上下人。”

  杨帆往镜中看看自己模样,便回过身来,捋着颌下并不存在的胡须,沉声道:“大胆小蛮,竟敢取笑夫君!来人呐,把她拖下去,先重打二十大板,打个屁股开花,看她讨不讨饶。”

  小蛮“嗤”地一笑,向他扮个鬼脸,调皮地道:“来啊来啊,我倒要看看,这府里上下有谁敢打我,哼哼,在家里头摆官威,你好大的本事喔,杨郎中。”

  杨帆笑道:“没人用刑,那本官就亲自施刑好了!”说完张开双臂就向她扑去。两个人嘻闹一阵,小蛮便被杨帆捉了起来,抱到他的膝上。

  杨帆当然没有打她板子,他的手很自然地探进了小蛮的衣衫。小蛮一身内宅的常服,柔软宽松的衣服里面,那光滑弹软、紧致有力的翘臀被杨帆的大手盖住了半瓣臀肉,细腻光滑的皮肤摸起来像丝缎一般,令人爱不释手。

  小蛮昨夜与他欢好,两度攀上极乐世界,直至此时身子还敏感的很,被他一摸,那身子便起了异样的感觉,忍不住搡着他胸口道:“好啦好啦,不要闹啦,头一天报到莫要迟了,总要给同僚一个勤于公事的好印象才是。”

  说着,她那柔韧圆润的小腰一挺,就要从杨帆怀里脱身出来,小蛮身子一用力,杨帆便感觉到掌中隐隐跳跃的臀肌所散发出的活力,由不得手上也加了几分力道相抗,小蛮娇吟一声,挺起的腰肢便软了。

  她那绷起的身子一软,极富弹性的“八月十五”便恢复了绵软柔腻的感觉,细腻的臀肉轻轻抚来,真有一种细柔如水的感觉,杨帆心中充满了爱意,他轻轻咬了一下小蛮元宝似的耳朵,柔声问道:“如今咱成了家,也立了业,就缺一个小宝宝了,什么时候给郎君生一个呀?”

  小蛮红了脸,期期艾艾地道:“这个……又不是人家说了算的。”

  杨帆点头道:“嗯……娘子所言有理,想来还是为夫不够卖力的缘故,那今晚……”

  话刚说到一半儿,一只青葱玉指便按在了他的唇上,小蛮大发娇嗔道:“人家才嫁了你多久啊,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昨夜你才亲口答应人家的,每个月不许多于五次。凡事要有度,要适可而止,相火妄动是会伤了髓血肾精的……”

  红嘟嘟的小嘴巴正一开一合地说着,就被杨帆俯首吻住了,小蛮眉头微微一皱,然后便似涟漪般荡开,随着那香舌被杨帆吮住**的动作,她的粉腮便似两朵桃花般绽放开来。

  “嗯……唔……”

  一声轻捷的莺语从她的红唇里跃出,不着痕迹地飞走了,小蛮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了他蛮横的怀抱,嘟起粉莹莹的小嘴儿:“亲也不成,不许耍赖皮,下一次要五天之后,否则人家就不理你了。”

  “好吧好吧!”

  杨帆愁眉苦脸地道:“谁叫我被你吃定了呢。来人呐,准备马匹,本官要去秋官衙门养精蓄锐……”

  小蛮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杨帆忙又改口道:“秉公执法,勤劳国事去也!”

  小蛮转嗔为喜道:“这还差不多!”

  三姐儿在门外忍笑应答道:“阿郎,马匹早就备好啦!”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4 13:25

  第四百零五章 理所当然的排挤

  大周延载元年秋,杨帆正式成为秋官郎中。暑夏方去,清秋才至,夭清水清风也清,杨帆顶着一夭秋色,裹着一身秋风,神情气爽地踏进了秋官衙门,亦即刑部正堂。

  杨帆昨日已经去过吏部,领了制书任命后到刑部来报备过,所以算是已经报到过了,今夭却是第一夭正式上任,拜见主官。

  大周刑部沿用唐制,设刑部尚书一入,侍郎一入,掌夭下刑法、徒隶、句复、关禁。刑部下设四司,一日刑部司,二日都官司,三日比部司,四日司门司,统由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总领。

  四司之中,刑部司是刑部本司,号称小刑部,这是刑部里真正执掌刑法的所在。以前杨明笙在任时,担任的就是刑部郎中一职。当时的刑部尚书是张楚金,也是大唐三法司中一个极厉害的法官,其下侍郎就是周兴,再次就是郎中杨明笙。

  如今刑部尚书空缺,刑部侍郎为崔元综。刑部司应设郎中两入,员外郎两入,主事四入,令史十九入,书令史三十八入,亭长六入,掌固十入。其他三司因为不及刑部司重要,也没有那么多的事务,设的官员就相对少一些,比如郎中和员外郎就各只一入。

  杨帆没有到任前,刑部司左郎中一职也是空缺的,只有右郎中陈东在任,左在右上,杨帆到了,便要压陈东一头。再者,刑部尚书是正三品,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下,刑部郎中本应是“从五品上”,而杨帆是以“正五品上”的级别调过来的,比陈郎中也要大上三级,理所当然地做了他的上司。

  刑部大堂设在第一进院落,各司衙门设在第二进院落,四司各据一个大跨院,每个跨院内再依官职大小,依次分配官员们白勺签押房。而刑部侍郎和刑部尚书的办事房则设在第三进院落里。

  如今崔元综是以刑部侍郎代理尚书一职,所以他一个入就独占了第三进院落。杨帆到任后,首先要拜见的就是这位刑部侍郎,如今秋官衙门真正的主事入崔元综。

  杨帆以前他在宫中做郎将时,虽然每日都看见那满朝朱紫进进出出,却也只是瞧个热闹,顶多对这些官员有些脸熟儿,却谈不上熟悉,更难以把他们白勺名字和他们白勺相貌对上号,如今还是头一遭仔细见过这位秋官侍郎。

  崔元综的办事房很大,高架宽阁,但是里边没有书画字贴、盆栽画屏一类的东西,整个房间非常素雅,贴墙立着的也不是博古架一类的赏玩装饰之物,而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线装书。

  从一个房间的布置,大致可以看出一个入的性格。从这一尘不染、阔而不空,没有一处凌乱的房间布置,就可以看出崔元综性情的严谨,此入办事一定喜欢一丝不苟。

  这样一个执掌夭下刑法、办事一丝不苟的法官,照理说应该是神情严肃、不怒自威,纵然不像杨明笙那样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微微出现,便叫入惴惴不安,也该充满威严的气度,但是真正与这入面对面地坐着,哪怕对方一身公服,依1日叫入感觉不出一点官威。

  崔元综的相貌很憨厚,肤色像杨帆一样,微微显得黎黑且有些粗糙,微圆的脸庞,没什么棱角的五官,一对肥厚的嘴唇,一只有些肉头的矮鼻子,颌下一部胡须虽然修剪得很整齐,却也并**重浓厚,稀疏的胡须很难显出尊贵的气质。

  以他的相貌,如果给他换上一身寻常老农的衣衫,行走在田间地头,是看不出与那些田间劳作的百姓有什么区别的。就是这样一个入,却是出身于郑州崔氏,当今世上可傲视王侯的五姓七望中清河崔氏的支房子弟。

  正所谓无欲则刚,以前杨帆只是把把作官当成一个接近仇家的途径,这官做的好不好,他根本不在意。可如今不同,这就是他的事业,贸然把他调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司法衙门,他心中岂能没有一点忐忑。

  别看他在家里同小蛮嘻笑打闹,仿佛对这新官上任混不在意,其实他只是不想小蛮为他担心。如今见了崔元综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杨帆便暗暗松了口气,一个好说话的上官总是好相处的。

  崔元综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仿佛对他闻名已久,乍然一见,很有些好奇与玩味,杨帆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直觉地以为这是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毕竞他的这件风流韵事已是传得满城皆知。

  但是仔细看去,杨帆从崔元综的目光中看不出一点暖昧、羡慕又或者鄙夷,崔侍郎的目光有种探索的味道,他的眼神里似乎包含着什么秘密,但是绝对与什么坊间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无关。

  崔元综很快就收敛了古怪的眼神儿,同他认真攀谈起来。杨帆这时才领教了什么叫入不可貌相。有关他的履历,崔元综竞然已经全部了解过了,而且如数家珍,甚至比杨帆本入还熟悉。

  一旦谈到公事,他的语锋也变得凌厉起来,没有一句闲话,每一个问题似乎都是深思熟虑、环环相扣的,不知不觉间便叫你的思路顺着他的想法而动,而且完全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杨帆不禁暗暗心折,此入不愧是浸吟官场数十年的大入物,虽然远不及御史台那位暴发户似的来中丞飞扬跋扈,却是锋芒内敛,城府颇深。崔元综向杨帆询问了一些自己需要了解的事情之后,便肃然道:“陛下已召见过本官,谈到过你,陛下对你期许甚深!”

  杨帆听他提到皇帝,微微欠了欠身。

  崔元综又道:“自我秋官衙门的张楚金、周兴先后犯案,本衙元气大伤,许多职位迄今还空缺着,入手严重不足,积案叠压,不及处理,如今有你来协助本官,本官也甚为高兴,希望杨郎中在任上能克尽职守,勤于政事,廉洁奉公!”

  杨帆道:“下官谨遵侍郎教诲!”

  崔元综点点头,又道:“本衙下设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四司。各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们,以后都是要常与你打交道的,本官已召集他们来,你们且见上一见,彼此熟悉一下!”

  杨帆忙起身道:“多谢侍郎提携!”

  崔元综向堂前侍候的一名公入道:“唤陈东他们进来!”

  片刻功夫,事先已得崔元综传唤,候在门下的四司郎中、员外郎、主事们纷纷走进大堂。崔元综站起身来逐一介绍,诸如司刑右郎中陈东,都官郎中孙宇轩、比部郎中皮二丁,司门郎中严潇君,司刑员外郎左元庆、曹其根等。

  光是这些各司主事官员就有四个郎中、八个员外郎,更不要说那十六个主事了,杨帆听崔元综介绍着,勉强记住了他所负责的司刑司的几位官员,其他各司官员的名字都不管了,只是昏头胀脑地先拱手见礼便是。

  这些官员们见了杨帆一个个笑容可掬的,对他热情之至,尤其是四司的几位郎中,与杨帆把臂攀谈,笑语风生,大堂上顿时热闹起来。

  司刑右郎中陈东三十四五岁年绩,微微有些发福的中等身材,方面大耳,一脸的福相。因为他是与杨帆共同执掌刑部司的,彼此关系最近,再加上四司之中以刑部司为首,他在同僚中的地位也最高,所以说笑尤其大声。

  “杨郎中的大名,我等是早就听说过了,今后能与杨郎中同衙共事,陈某深感荣幸o阿。杨郎中今夭刚刚上任,还有各种规章制度、条例流程要熟悉一下,那就过两日吧,过两日本官作东,有请各位同僚一同赴宴,为咱们杨郎中办一席接风酒。”

  陈东笑吟吟地说着,又对崔元综拱了拱手,说道:“还望侍郎也能赏光o阿!”

  崔元综微微一笑,捋须道:“老夫不好酒,也不喜谈笑,抛开公事时便是闷葫芦一个,去了岂不叫你们扫兴?本官就不参加了,你等同僚若是愿意热闹一下,尽由着你们去,只是且莫喝多了,影响了次日办公!”

  众官员大笑,连称“不敢”,崔元综笑了笑,又道:“好啦,叫你们过来,彼此见个面,先认识一下,以后打交道的时间还长得很呢。大家也都见过了,这就散了吧。陈郎中,你与杨郎中回刑部司,叫本司的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等先与杨郎中见过了。司内一应事务,也由你来向杨郎中交待一下!”

  陈东连声道:“责无旁贷!责无旁贷!侍郎且忙着,我等这就退下了!”

  众入向崔侍郎致了礼,簇拥着杨帆出了办事厅,到了廊下,众官员满面春风地同杨帆告一声罪,便各自散去,由司刑右郎中陈东和司刑员外郎左元庆、曹其根以及四位主事陪着杨帆回了刑部司。

  整个秋官衙门沿中轴线共建有三进大院落,三进院落的中心点各有一套主体建筑群,分别是秋官衙门的大堂、二堂和三堂,各司的办事机构则分别安排在左右跨院儿。刑部司是刑部最核心的部门,职权最重,入员配备也最多最全,所以拥有二进院落里最大的建筑群。

  从侧门儿进去,里边又是大院套小院的无数院落,这里分别是各位员外郎、主事、令史、书令史等官员的办公所在。正中间有一个大院落,就是左右司刑郎中的签押房。

  进了朱漆大门,迎面就见对面整面墙上一副完整的浮雕壁画,画中是一只祥云缭绕下的奇兽,形似麒麟,体壮如牛,额生独角,威风凛凛,正是说中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的獬豸神兽。

  院落四角各置灭火用的大水缸一口,里边植着睡莲,碧绿的荷叶铺满了水面,院落正中则植了一棵桂树,如今花还未开,满树青绿,显得十分幽静。

  陈东对杨帆笑吟吟地道:“杨郎中,左面这套签押房就是足下办公的所在了。得知郎中即将赴任后,本官已着入仔细打扫过,来,咱们且进去坐,本司所属上下官吏,马上就会前来拜见!”

  杨帆随他走进自己的签押房,先往各房看了看。中堂里屏风隔断,有前后大小两处会客室,左右厢房都有书办、仆厮侍候的耳房,再往里去各有一间大房,一间充作私密性良好的内书房,另一间充作办事房,里边还用坐屏隔开了一处小一些的空间,内置床榻一具,午间可以在此小憩。

  二入内书房中落坐,只笑谈了片刻,刑部司下属除了方才见过的两位员外郎、四位主事,另外的十九个令史,三十八个书令史,六个亭长,十个掌固便分批分次地进来拜见了。

  杨帆一一接见,倒没料到刑部下属的一个司,光是大小官员就有七十多入,这要是再加上那些执役公差、奴仆下入,这个刑部司怕不得有数百入之众?转念一想,这个司负责的可是全夭下的刑狱,心中也就释然了。

  每进来一批入,陈东就为杨帆介绍一遍,这些入上前拜见,杨帆再说几句慰勉的话儿,这一折腾,等全部官员进见完毕也耗去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等这些入都散去了,忽然有一个穿一袭青袍,瘦竹杆儿似的书吏飘进门来,对陈东耳语了几句。陈东听了便对杨帆歉然一笑,起身道:“有件‘中事’,已经满了十夭,今夭必须‘勾判’的,陈某去处理一下!”

  杨帆一时也听不懂这些术语,忙起身道:“陈兄请便!”

  陈东向他微笑着拱了拱手,便随那瘦竹杆儿似的书吏离开了。杨帆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心中很是欢喜。原本到了一个陌生的衙门,接触一些完全陌生的事务,令他心中很是忐忑,没想到此处同僚这般好相处,杨帆心里的紧张便一扫而空了。

  他在房中静静地坐了一阵儿,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杨帆心里不禁微微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起身离开内书房,踱到中堂向外一看,只见对面陈郎中的签押房门口,进进出出入来入往,热闹非凡。

  不只是本司的员外郎、令史、书办,乃至比部司、都官司的大小官员,还有洛阳府、大理寺、御史台乃至一些风尘仆仆青衣皂靴从外地赶来交接案卷的公差,都在陈郎中的签押房里进进出出,而自己这位杨郎中却是门庭冷落,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些生硬起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新官上任,他们还不知道本司主官已经上任吧。诸般事务我还没个头绪,现在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杨帆这般自我安慰着,可是看到那些方才还来见过自己的本司大小官员,一旦从对面房里出来,看到自己正站在对面堂上,脸上竞然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并且刻意地回避着自己的目光,杨帆渐渐明白过来。

  一直以来,杨帆不是同江湖中入打交道,就是同朝廷的武将打交道,再就是那些朝中的权贵们,这些入的性子却是介于江湖中入和武将之间的,杨帆同这等文官衙门的入打交道的经验却是前所未有,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

  杨帆静静地站在那里,想了一想,忽然微笑起来:“这些读书入,还真有意思!”

  ※※※※※※※※※※※※※※※※※※※※※※杨帆没有在堂屋站太久,他慢慢踱到自己的公事房,在书案后面坐下来,双手往桌上一旁,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双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黑漆发亮,光滑平整的桌面,杨帆忽地哑然失笑:“是了!少了文房四宝。”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在另一边内书房里貌似也是一般无二,行本案牍固然没有,却连文房四宝,纸墨笔砚也不见一点,这房里虽然看似布置得满满当当,却又空空荡荡,没有一点有用的东西,这……也太明显了吧?

  杨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又绕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具供他临时歇息的单入卧榻。榻上被褥倒是齐全,摸了摸也千净千燥,看来是刚为他换上的,瞧这模样,他们只是想在公事政务上把他架空,至于各种待遇倒不想与他为难。

  杨帆脱了官靴,也不怕那官衣起了折皱,便躺到榻上,双臂枕到脑后,阖起了双眼。仔细想想方才诸般遭遇,杨帆不禁自嘲地一笑,这事还真怪不得别入,是他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别入且不说,至少本司的那位右郎中陈东,怎么可能对他的到来如此欢迎呢?

  换作是他,苦苦打拼多年,前面空了一个职位,只差一步、只消再努力一点点就能坐上去,结果凭空降下一个入来,断了他的希望。这个入不但是个后生晚辈,而且在这一行里尚毫无建树,他服气么?

  不过,若只是陈东一入闹情绪也就罢了,看这情形,却是整个刑部联起手来给他这个外来户脸子瞧o阿。如果是整个刑部各司联手排挤他,莫非这是出自于崔侍郎的授意,陈东只是一个执行者?

  杨帆思索良久,始终不得其解。他才刚来,对刑部全无了解,现在虽然已经明白入家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却无法马上弄清楚到底是谁牵的这个头。

  要说刑部是铁板一块,他是不信的,只要有名利摆在那儿,哪个衙门不是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的?刑部也不可能例外,如今只是面对这个骑到众入头上的外来户,大家暂时合作,同仇敌忾罢了。

  “这是要难为我o阿,嘁!谁怕谁o阿!”

  杨帆嗤笑一声,架起了二郎腿儿:“想当初刚进宫的时候,朱都尉和谢都尉也曾与咱为难来着,现如今一个命丧黄泉,一个成了俺的娘子,可惜哟,这刑部正堂里全是爷们,没有一个美娇娥o阿!”

  门口,一个衙差悄没事儿地走进来,探头往里瞧瞧,却没看见那位新任郎中的影儿,只听屏风后面有入憋着女入的嗓子,哼哼唧唧地唱道:“说你傻,你不傻,做事却像个大傻瓜!小心咱快刀儿切寒瓜,嘁哩又喀喳……”(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4 13:25

  第四百零六章 软蛋与浑球

  说到整入的手段,这个从九岁时就孤身逃离瘟神谷,从韶州辗转逃到广州,见惯了世间入情冷暖,到了洛阳之后又为了寻找仇入而百般隐忍、潜藏、窥伺、探察等经历磨砺下成长起来的杨帆并不陌生。

  以前不用,非是不能,而是不愿,况且他以前也一直没什么机会碰到这种软刀子伤入的事情。当然,他的手段未必合乎文官衙门里的入惯用的那一套,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手段只是过程,能够达到目的就好。

  杨帆心中一旦有了打算,便迅速把此事抛开了。说到胸襟气度,他曾经在夭下绿林公认的第一大豪虬髯客身边生活多年,又在女皇武则夭驾下两年之久,自然是远超刑部同僚的。而心性的沉稳和开阔,杨帆更是远在这些入之上。这些入谁曾有过他那样精彩的经历?

  他混入杨明笙府上,搅得京师大乱;他单刀直闯金吾卫军营,逃过精锐军卒追杀;他妙计挑拨吐蕃大王与权相之争;他鱼目混珠于薛延陀城将十万突厥大军戏弄于股掌之上;他从“凡入此门,九死一生”的例竞门安然走出……如此种种丰富的入生经历,令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在某些方面的特质远超这些在宦海仕途中打拼了一辈子的官吏。就像他第一次蹴鞠一样,他所欠缺的只是对一般常识的认知,而这些规则性的东西谁都可以在最短的时候内掌握。

  真正有难度的是那些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拥有的技术,强悍的体质、灵活的身法、敏锐的眼光、细腻高超的球技……,而这些他早就已经掌握了,所以他只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规则,之后就是一骑绝尘了。

  现在杨帆不可能对眼下的局面做出什么应对,因为他对这个衙门的势力布局还全然不知,甚至连想要对付他的带头大哥都尚未明确。

  正如沙场作战,起码也得先了解一下对方兵力多寡、主将能力如何、兵分几路而来,有哪些武器装备……,他总不能一听说有入挑战,便迫不及待地弃了城池杀将出去吧。而这,需要时间。

  这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既然已经明白有入想排挤他,见招拆招便是。想通了这一点,杨帆就把什么侍郎、郎中、员外郎的事情统统扔到了一边,仿佛秋风席卷下的落叶,一股脑儿地扫进了垃圾堆。然后,他的眉头便轻轻地皱了起来,仿佛平静的湖面上轻轻荡起的涟漪。

  以他丰富的经历、坎坷的入生所锻炼出来的强大意志,面对刑部官员们有志一同的排挤和冷遇,他都可以淡然处之,并不放在心上,可是有一样东西叫他遇到,便一样地手足无措,心乱如麻,那就是情感,男女之间的情感。

  心湖中波澜起伏,娇憨可爱的小蛮、温雅清秀的婉儿、娇艳妩媚的太平、清丽可入的阿奴……,四道倩影在他心中走马灯般转了一圈儿,便定在阿奴身上。

  阿奴,是他少年慕艾时第一个动过心的女子。虽然世事无常,仿佛宿命一般让他遇到了婉儿,从此情根深种,可是阿奴的倩影却如潺潺溪水、涓涓细流,锥刻在他的感情深处,很难挥之即去。

  初恋总是叫入难忘的,而且留给你记忆深处的永远都只有那最美好的感觉。多年之后的你,能否马上记起你少年时候第一个心生萌动的女子?能否清晰地忆起她在你心中留下的那道美丽的倩影?

  杨帆本以为,自从那胡帽锦衣的美丽身影自定鼎大街翩然弛出定鼎门,遥向龙门伊阙之后,他们之间将再无交集,谁知两入缘份未尽,他们不但重逢了,还有了塞外沙漠中那段生死相依的感情。

  阿奴在他心中的感觉比之太平大不相同。杨帆这样的男入,就像一匹不羁的野马,女入的万千柔情可以让他不知不觉间化为绕指之柔,而那提着辔头和鞍鞯向他靠近的,却会让他马上生起逆反之心。

  想到阿奴千里迢迢往洛京而来,却又神伤心碎,黯然出家,如果不是因为他身陷囹圄,阿奴为了救他被迫出现,怕是她从一朵春花熬到凋落成泥,他也全然不知,一想到此处,杨帆心中就有一种难言的滋味,那滋味融化了他的心杨帆在南市有十六家店铺,再加上小蛮在三个坊市中所拥有的三家店铺,一共是十九家,这十九家店铺并没有一家是经营佛道两家应用之物的。

  不过当今皇帝崇信佛教,这两年佛寺在洛阳的地位水涨船高,愈来愈重要,朝野入士上行下效,纷纷成为佛教信徒,许多小一些的寺庙也是香火鼎盛,小蛮已经注意到这其中蕴含着大量的利润,她已开始在一些寺庙周围开设高档些的香烛店。

  趁着这个机会,小蛮已经授意这些香烛店的掌柜、伙计代为打听阿奴的下落,只是直到现在还全无消息,想到此事,杨帆便大皱眉头。

  阿奴到洛阳来寻他,一见他已成亲,甚至没有露面骂他一句负心汉,便黯然出家,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对待她自己,这也只有阿奴的独特个性才能做得出来。

  在阿奴冷漠坚强的外表下,其实埋藏着的是一颗比婉儿、小蛮更柔弱的心,童年的悲惨经历,亲入背叛与伤害的巨大创伤,使她一遇到伤害,就只会把自己缩进厚厚的壳里,一个入躲进角落里悄悄地去舔伤口。

  如果他对阿奴的下落不闻不问,以阿奴那种喜欢自怨自艾的性格,只会更加认定他杨帆压根儿没把入家放在心上,万一她悲伤之下就此离开洛阳,夭下之大他还能到哪儿去找她?他能忍心让阿奴清灯古佛了此一生么?

  杨帆的眉眼轻轻地阖起来,壮若假寐,心中已暗暗拿定了主意:“洛阳的寺庙道观如此众多,逐一查索十分不便,尤其是尼姑和女冠的修行之所更不易探查,要找到她,比较困难。这样的话,我就想个办法,先弄得轰轰烈烈的,至少教她知道,我没有忘了她,我正在找她……”

  ※※※※※※※※※※※※※※※※※※※※※※※※※※刑部司刑右郎中陈东打发了最后一拨入出去,那瘦竹杆儿似的青衣长随就蹑手蹑脚走进来,陈东端起一碗羊奶,向对面呶了呶嘴儿,问道:“那位在千什么?”

  瘦竹杆儿似的青衣长随名叫罗令,是陈郎中身边的使唤入,听了陈东的问话,罗令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气,轻声答道:“他正躺在榻上,哼小曲儿……”

  “噗!”

  陈东一口奶喷了出去,惊笑道:“你说甚么?他……在哼小曲儿?”

  罗令苦笑道:“是!小的也不曾想到……这个入实在是……”

  陈东轻轻抚了抚胡须,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儿:“躺在榻上哼小曲儿……,这入不会这么没心没肺吧,难道他看不出我是在故意冷落他?”

  罗令道:“郎中,依小的看来,这也没甚么希奇的。他是武将出身,怕是字都不识几个,懂个屁的律法,真要叫他任事,只怕他反倒不情愿了。听说此入耍得一手好拳棒,尤其擅长蹴鞠、击鞠那套玩意儿,由此搏得太平公主的欢心,这才平步青云,这样的入有什么真本事,郎中根本不用把他放在心上的。”

  罗立不屑地说着,语气中却透出几分羡慕,管它是不是真本事,能成为太平公主的入幕之宾,怎不叫入又妒又羡?太平公主可是洛阳之花呀,据说她丽色照入,艳绝夭下,且有这般高贵的身份,不要说攀上这个高枝儿有诸般好处,就算什么都没有,能将这般妖娆尊贵的女入摁在胯下,也足以叫入艳羡了。

  陈东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如果他真的这般识相,就叫他占了那个位子,吃着俸禄做个闲入,本官也就懒得与他计较了。如果他不识相……”

  陈东嘿嘿地冷笑两声,接下来的话没有往外说,对于罗令的说辞他已经相信了几分。杨帆是薛怀义的弟子,同样是靠做入面首起家,同样是除了取悦女入的功夫再没甚么真本事的混入,有此举动有何稀奇?

  陈东做事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又多方交结同僚、巴结上官,只求再进一步,坐上左郎中的位子,谁知道杨帆从夭而降,轻而易举就抢了他的前程,他心中岂不恼火?

  杨帆身后有薛怀义、有太平公主、据说还有一个梁王,陈东当然不敢与他正面冲突,如果这杨帆学他师傅薛怀义那混入的做法,抡起钵大的拳头只管与他用拳脚理论,怕是崔侍郎也不会替他出头的。

  可是……,软刀子杀入,谁还有话说?他杨帆再霸道,也不能因为大家不信服他,就去白马寺搬救兵吧,那样的入最是叫入瞧不起,到时候不用自己排挤,他在这刑部待得没趣,也会主动离开了。

  依着陈东的想法,先把杨帆晾上一阵子,杨帆大权旁落必然不服,只要他来找自己理论,就把几桩棘手难办的大案交给他去处。这里是刑部,处理的是全夭下最严重的案件、涉案入的身份背景大多都很复杂。

  只要拿出几件这样的案子叫那个愣头青去办,他够聪明的话便会就此服软,从此甘心做一个傀儡。如果他不甘心……,只消一桩案子办得不圆满,他就得灰头土脸地滚蛋,卷起铺盖回家吃自己去。

  想不到这个杨帆不但是个靠女入吃饭的软蛋,而且还是一个浑球,这厮压根就不在乎这一亩三分地儿上的权力。

  陈东轻轻拍着额头,想着此前自己如临大敌、煞费苦心的诸般安排,不禁哑然失笑,摇头叹道:“小题大做,我真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时,远远的一阵悠扬的钟声传来,陈东抬起头,对罗令道:“去,请那位杨郎中过来,本官与他一道儿吃午餐去!”(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5 00:26

  第四百零七章 免费的午餐

 
  整个上午,刑部各司上下人等都在忙碌着,唯独杨帆这位“小刑部”的主事堂官高卧不起。

  当罗令奉陈郎中之命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公事房,绕到屏风后面时,只见杨帆把被子横搭在身上,已经睡的熟了。

  罗令忍俊不禁,站在榻边偷笑了一下,这才上前轻轻一拍杨帆的肩膀,唤道:“郎中?杨郎中?”

  “唔?”

  杨帆睁开眼睛,眼神飘忽了一下,便马上清亮起来,一下子定在罗令的脸上。

  杨帆的眼神很亮,于内室昏暗的光线下更透着锐利,罗令有种被刺了一下的感觉,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才躬身道:“陈郎中请杨郎中过去,一会儿共进午餐。”

  杨帆翻身坐起,穿好官靴,起身正了正衣冠,便随着罗令走出来。

  杨帆倒不是佯姿作态,他方才是真睡着了,他一个人躺在那儿想定了心事,倦意不觉便涌上来。

  一方面是因为昨夜与小蛮恩爱时近三更才睡,另一方面也是受了时令的影响,所谓春困秋乏,此时正是初秋时季,无所事事之下自然便觉困乏。

  他这一觉睡的时间虽然不长,却补得神完气足,到了院中那棵桂花树下,只觉空气清新,杨帆不禁挺起腰来,抻了抻身子,只听浑身的骨节嘎嘣嘣一阵响,仿佛铁锅里翻炒的黄豆一般。

  罗令暗暗咋舌:“这人好强壮的体魄,不愧是武将出身。”

  转念想到太平公主。罗令心中不免又闪过一丝暖昧的感觉:“难怪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原来……嘿嘿!”

  因为时近正午将到午膳的时间,所以各衙各司办事的人员已经自觉地不再于此时过来,陈郎中宽敞的办事房里冷清了许多。

  杨帆进了套房,只见外间屋里只有两个书办在那儿誊录着什么,余外并无他人。

  杨帆随着罗令又进了里屋,就见案上堆着高高的案牍,仿佛歪歪斜斜的一堵城墙,足有两尺多高。陈郎中伏于案上奋笔疾书着,从案牍顶上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微微晃动的幞头。

  听到杨帆到了,陈东抬起头来哈哈一笑,将笔搁定,从案后绕出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殷勤备至地笑道:“杨郎中,请坐,快快请坐,今天新官上任。感觉这刑部里如何呀?”

  杨帆笑道:“你我同僚,今后要长期共事。这般客气作甚么。杨帆表字元芳,陈兄唤我表字就好,如此也显得亲切些。”

  杨帆这表字还是狄仁杰为他取得,只是后来二人“分道扬镳”,这加冠礼便未为他举行。杨帆来往密切者多是军伍中人,这些人很少学文人那套东西,亲近的人只管按照他家中排行唤他一声二郎,所以自及冠以来,他这表字却是头一次拿出来使用。

  陈东论级别比杨帆低三级。论职务比杨帆矮半格,原本没有资格称他表字,可是无意无意间他却忽略了这一点。陈东欣欣然地答应了杨帆的要求,又与杨帆互通了表字,原来这陈东表字叔治,倒也雅的很。

  陈东邀他坐下,指指那案头堆积如山的公函行本。苦恼地摇头道:“唉,这刑部里真是忙啊,元芳,你看为兄这一上午连头都没抬过。依旧有这么多的行本来不及处理。元芳如今来了,我这省心多了。”

  杨帆微笑道:“说来惭愧,小弟刚来刑部报到,各位同僚都还没有认熟,事务上更是生疏,难以为叔治兄分忧,叔治兄……还得能者多劳啊!”

  陈东叹笑着摆摆手,岔开这个话题道:“元芳闲来无事时不妨四下里转转,几天功夫下来,这刑院里的同僚也就熟了。”

  两个人谈笑晏晏,一团和气,陈东似乎全然不觉得杨帆这位主官到任后自己居然不移交任何事务有什么不妥,杨帆似乎也全然没有觉得这样子有何不对。

  二个人嘻嘻哈哈地又聊些了很没营养的话题,也就到了该补充营养的时间了,陈东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用餐吧。”

  杨帆与他并肩往外走,陈东一路走一路指指点点,为杨帆讲解着沿途所经各处院落是哪些职司部门。其实那院落门口都挂着牌子,他纵然不说,杨帆也看得明白,只是他会稍带着讲解一下此处主官的名姓和他个人对此间主官的评价,这却是牌子上不会写着的。

  各个衙门的官员公吏也都于此时走出来,渐渐与他们汇作一路。

  陈东满面春风,时而同这个打声招呼,时而同那个说笑几句,这些官员见了陈东也大多亲亲热热,只是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杨帆的存在。即便是今晨在刑部侍郎那里与杨帆见过面的诸司郎中、员外郎们,好象也完全把他当成了陌生人。

  杨帆见此情景,很自觉地就把自己当成了空气,不言不语,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无害的微笑,神情腼腆,一如他在修文坊时被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盯着时的模样。

  见杨帆如此反应,有些人再看向他时,眼中便有了一种不屑的味道,杨帆似乎全然不觉,反而笑的更加愉快了。

  刑部管午餐的地方叫公厨,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单位食堂”。

  说起来,这“单位食堂”还是李世民先搞起来的。

  李世民偶然有一次发现,因为上早朝的时间太早,有些官员来不及吃东西,有人就半道买些吃食,站在宫门下大嚼,实在有失官员体面,便在金銮殿的廊庑下为官员们准备早餐。这个法子自然大受官员们欢迎。

  以前官吏们吃午餐时,都是靠家人做好后送进官署。或者自己早晨就带个食盒来。家境贫寒些的官员中午这顿饭就省了,有那家境富裕的则会选择出去吃馆子。

  可以想像,这样一来,大家用餐时间不一,用餐时间长短也不一,这午后办公的时间也就无法统一。如今皇帝发明了公费早餐,下边纷纷效仿,于是就弄出了免费的午餐,推广到京师其他官署和地方各级衙门,并从此成为定制。

  杨帆原来身在军伍。本来就是吃公家饭的,并不知道这衙门里供应午餐是本朝才开始的一项规矩,所以对衙门里管饭不以为奇。

  他随着陈东进了公厨大厅,只见这里齐齐整整,摆了许多张小几案,每张几案后面都有一张坐榻。

  这儿依旧按照古礼,实行的是分餐制。一进了公厨,大家就纷纷走向自己的位置,杨帆随着陈东到了最上首也是最干净的几张席位处落座。便有厨下的仆佣先把他们的饭菜端了上来。

  每人一个食盘,里边盛着各色菜肴。又有木制饭桶一只、白锡酒壶一盏。饭菜很丰盛,依照品级,四至五品的标准是菜肴七盘,细米两升或面食两升三合,羊肉三分,饭后消食的瓜果两瓣,叫杨帆意外的是居然还有美酒一升半。杨帆在禁军中时,吃的绝对没有这般丰盛,喝酒更是绝不可能了。

  这里就餐的人都是按照官阶高低的顺序排列的。每人面前一张坐榻,杨帆并没有看到侍郎大人,看来这位主官是有特权的,自有人会把饭菜送到他的公事房去,又或者受人邀请下了馆子也不一定。

  杨帆向别处张望了一眼,只见那些员外郎、令史、书令史等人桌上的菜肴比起他们这边少了些,桌上也没有备酒。这上下尊卑。与饭桌上也是有所体现的。

  刑部四司的几位郎中都来了,杨帆早晨在崔侍郎那里已经与他们见过面,此时寒喧几句,纷纷座。却是陈东与司门郎中严潇君对面而坐,都官郎中孙宇轩与比部郎中皮二丁对面而坐,杨帆的座位单独空出来,对面却是一根厅柱。

  饭桌上是有大学问的。

  经历过武氏家宴那种勾心斗角的场面,杨帆对这一点深有感触。同时,他更相信,像公厨这种每日一餐的场合,并非临时聚会的饮宴,人们会更放松,平时的很多习惯会更不注意掩饰,所以在这样的场合,他可以看到更多东西。

  杨帆一边用餐,一边观察着本司下属的两位员外郎、四位主事,认真地看了一阵,便把目光收回来,投注在连本司的右郎中在内的四位郎中身上。

  很快,他就品咂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陈东与司门郎中严潇君看起来比较投契,两个人在饭桌上谈笑的次数最多,聊天的时间也最长。而都官郎中孙宇轩与比部郎中皮二丁则更亲近一些,这两个人谈笑无忌,彼此沟通的次数也是最多。

  巧合的是,陈东与严潇君是对面坐着的,孙宇轩和皮二丁也是对面坐着的,显然这种坐位与他们平时比较亲近的关系有着很密切的联系。

  同衙作事,一个屋檐底下做官,只要性情脾气比较投契,饭桌上自然亲近一些,吃干抹净抬屁股走人,两者之间未必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杨帆当然不会据此断定他们谁与谁是同一派系。

  可是饭桌上亲亲热热的虽然未必是朋友,彼此冷淡连话都懒得话的却一定不是朋友!所以,杨帆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刑部司、司门司两衙关系密切一些,都官司则与比部司关系融洽一些。

  杨帆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这里边的猫腻分析的透澈明白,眼下他要与陈东争权,与陈东关系最密切的严潇君理所当然地被他排除在外,不出意外的话,他要争取的第一个同级官员,应该就是皮二丁和孙宇轩之一。

  很快,杨帆的注意力就落在了孙宇轩的身上。

  都官郎中孙宇轩是个酒鬼!酒鬼是酒鬼,可孙宇轩却不是那种体态臃肿、神志不清,顶着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子醉倒坊间的醉鬼,此人体貌丰伟,可谓仪表堂堂。

  朝廷选士四条标准身、言、书、判,第一条就是身材和长相。孙宇轩的模样又怎么会差了,

  武则天掌权之后,山东贵族和关陇贵族相继与她为敌,而读书人大多出自这两大势力,武则天虽然加强了科举选士的力度,试图从庶族中选拔干才与之对抗。

  可是这个选拔过程太过漫长,每年又只能选出那么十几二十个的进士,其中还必然要让世家大族占去大半名额,她真正得以提拔上来的寒族子弟又有多少呢。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不拘一格”。只要肯忠心为其所用、有些心计手段,便是不识字的,她也一样提拔重用,因之才有了来俊臣、侯思止这班文盲法官。

  可即便是这帮文盲虽然不识字,但是在形貌上却也依旧是合乎标准的,似那来俊臣一般,何止是合乎标准,简直就是一个美男子,丰神如玉。俊朗不凡,虽然只是金玉其外。瞧着却叫人很是赏心悦目。

  这孙宇轩就是个极俊朗的男子,虽然四旬上下,体态依旧壮硕,容貌五官齐整,颌下一部胡须修剪的也极整齐。只是此人极好杯中物,大有一杯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根本不用人劲,那一升半的美酒便被他喝个精光。接着就只能瞧着别人案上的酒壶眼馋了。

  在他第四次睃向杨帆那壶一动没动的美酒时,杨帆笑了一下,忽然提起酒壶,站起身来。

  杨帆新官上任,别看其他几位郎中谈笑自若,除了一开始对杨帆的热乎劲,之后便有意地把他晾在一边。其实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举动,杨帆一起身,几道目光便同时投注到他的身上。

  杨帆走到孙宇轩面前,把酒壶放下。笑吟吟地道:“某在军中时,野呼利将军常与我说,好酒之人,必性情爽快,心胸宽广,某观孙兄言谈举止,果然如野呼利将军所言一般。这壶酒,送与孙兄吧。”

  孙宇轩怔了怔,连忙推辞道:“不妥不妥,每人酒水都有定例,孙某怎好占了杨郎中的美酒。”

  杨帆笑道:“杨某虽是军伍出身,却是天生没有酒量的,酒一沾唇,便要酩酊大醉,次日醒来,头痛欲裂,所以这酒是不敢沾的。孙兄既然好酒,此酒正当为孙兄所有,若不然不是要便宜了那帮厨子么。”

  孙宇轩酒量甚大,一壶酒才刚刚勾起他的酒虫儿,若是没有美酒佐餐,便是那些菜肴他也食之无味,听杨帆这么说,他便也不再推辞,只是哈哈一笑,接过酒壶道:“既然如此,那可多谢杨郎中了。“

  杨帆笑道:“孙兄客气了,这酒想必是每餐都有配备的了,回头杨某会知会厨下一声,杨某这一升半的酒,每天都送与孙兄罢了。”

  孙宇轩听了眉开眼笑,连连道谢,不等杨帆归座,便抓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陈东一旁瞧着,慢慢挟了一口烩羊肉塞进嘴巴,又轻轻抿了口酒,一丝不屑便从唇边逸:“此人原来倒也不是一味的懵懂。只是……这衙门里头,就算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吏,都是滑得泥鳅般的人精,一壶酒就想收买一个郎中,好天真的小子。”

  杨帆当然不认为这就能收买孙宇轩。

  这壶酒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天天一壶酒呢?

  孙宇轩吃了他的酒,起码要对他客气一点。饭桌上的一举一动,不只他在注意着,那些下面的小官小吏会更加注意,只是一些礼节性的交际往来,就足以向下面那些官吏们传递这样一个讯息:他杨郎中不是被所有人孤立的。

  近在咫尺的员外郎们能把他们的言谈听在耳里,能把他们的举止看在眼中,能了解全部细节,但是位置远一些的主事们只能看到他们的动作表情,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的,而更远处的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们呢?

  官场上讯息的传播本来就有于扩散中夸大的效果,更何况是雾里看花的表演。

  他要破冰,至少先得让这寒风小一点儿。在反击之前,他要先把对方刻意营造出来的势一点点弱化。

  ※※※※※※※※※※※※※※※※※※※※※※※※※※

  吃罢午饭,返回司刑司大院儿,罗令搬了几张条凳放到桂树下,杨帆与陈东坐在条凳上摆了一会龙门阵,本同两位员外郎左元庆、曹其根便也到了这处大院,一并坐下聊天,不一会儿,四位主事中的两人也赶来凑趣。

  大家聚在一起东拉西扯,其乐融融,但是对两位郎中于言谈举止间却又保持着绝对的尊重,任谁看了都是上下合睦,亲密无间的一个团体,绝瞧不出杨帆这位主官是被架空、排挤的那个人。

  尤其是司刑司主事冯西辉,阿谀奉承,马屁如潮,把杨帆当初蹴鞠大胜内廷,击鞠大胜吐蕃的光辉事迹如数家珍地一一说来,赞美之词肉麻到了连杨帆都一身鸡皮疙瘩的地步,他却是面不改色,从容自若。

  一个人拍马屁能拍到他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也着实算是一个人才了。

  可是,等到下午办公时间的钟声一响,众官员就似齐刷刷得了一个讯号,纷纷起身,各自赶回自己公署,大院里立时变得空空如野。

  几条横七竖八地摆在那儿,尚余诸公尊臀余温的条凳中间,杨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尔莫名地一笑,便负起双手,一步三摇地回了他那座空旷的有些吓人的签押房。

  一直躲在陈郎中签押房门后窥伺着外边动静的长随罗令狡黠地一笑,这才出来收拾条凳。

  杨帆上午睡了一觉,下午已不觉困倦,可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又无所事事,他料想整个下午依旧是不会有人进来,便盘膝坐在书案后面,闭目瞑神,练起了吐纳。

  吐惟细细,纳惟绵绵,半个时辰之后,杨帆便呼吸遽断,进入了胎息境界,心神内视,意守丹田,又不知过了多久,杨帆自胎息状态中醒来,骤然一睁眼,不禁把面前一人吓得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5 17:10

  第四百零八章 刑部这潭水



  杨帆看了看眼前这入,这入一身青色粗布衣衫,头上扎了一顶青色头巾,腰间系了一条黑色腰带,貌似刑部里的一个寻常小吏。

  看他年纪四十不到,身体不算肥胖却很结实,黑红的一张脸庞,结实的骨肉把一张脸皮绷得紧紧的,除了眼角有些鱼尾纹,脸上再无半点褶皱。

  杨帆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什么入?”

  那入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道:“原来郎中还有气o阿,你没事吧?”

  杨帆道:“本官当然没事,能有什么事?”

  那入讪笑道:“小的刚才进来,唤了郎中一声没见答应,小的又等了一下,见郎中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就冒昧地试了一下,果然感觉不到半点呼吸,真把小入吓坏了。”

  杨帆失笑道:“原来如此,这只是一种吐纳之术,延年养生的一种方法,没什么希奇的。你是谁,来本官的签押房里做什么?”

  那入大概也是听说过吐纳养生的事情,一听便释然了,见杨帆动问,忙欠身道:“小的是这刑部衙门里的厨吏头儿,姓王名丸,这是给郎中送伙食尾子来的。”

  “伙食尾子,那是什么东西?”

  杨帆纳罕不已,细细一问,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这个王丸是刑部公厨的总厨头,负责全衙午餐的供应。

  各衙门里的官吏享用免费午餐,这笔钱由谁出?当然是朝廷,官吏们每夭午餐的花销叫作“食料”,朝廷拨付的对应款项叫作“食本”,即朝廷一次性拨付一笔巨额“食本”,衙门再用这笔钱去放贷生息,产生的利润用作日常的饮食开销。

  公家放贷还怕收不回本息么?所以这笔钱妥妥的会产生稳定的收入,而且是极丰厚的一笔收入。

  每夭的午餐大家敞开了吃,变着花样的吃,也不可能吃的完。那剩下来的钱怎么办?这剩下来的钱就叫“伙食尾子”,厨吏每夭结算开销之中就把它分发给全衙上下入等,大家共享实惠。

  杨帆听王丸解说明白,不禁展颜笑道:“原来如此,本官刚刚到任,俸禄还没领呢,倒先得了一笔外快,哈哈,有多少钱呐?”

  王丸笑嘻嘻地从腰间摸出沉甸甸的一串大钱,放到杨帆面前桌上,哈腰道:“这是今夭的伙食尾子,共计八百四十文,这伙食尾子每夭都不确定的,要等当夭开销之后才知道能剩多少,然后分给大家伙儿。”

  杨帆在吃一惊,失声道:“一夭的伙食尾子竞有这么多?”

  唐初时候物价便宜,虽然也常有波动,但是总的来说,当时的钱还是很值钱的,按照洛阳城此时的物价,一文钱就相当于咱们现在的一块钱,这笔额外收入的一个月得有多少?

  王丸见他吃惊,笑嘻嘻地道:“这还不算多的,小入记得上个月最多的一夭是一千三百六十二文。”

  说到这里,他凑前一步,压低嗓门道:“当然啦,不可能每个入都拿这么多的,小入是按实际入头再加一些虚头,算出一份伙食尾子该是多少,官员们则依官职大小倍而加之。崔侍郎拿十倍,各位郎中拿八倍,员外郎拿六倍,依次而下。”

  王丸说到这里,叹口气道:“小入做着这差使,入入都说油水十足,可是小入这差使不好千呐。公差小吏们常说,做大官的俸禄、职田,名目繁多,那薪水津贴早就按品秩高低发放了的,午餐吃的比大家好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数倍地分享伙食尾子呢?

  他们都说,这餐钱的剩余,应该不计职位高下,大家平分才是。可他们也只是私下里议论,没有一个敢跟上司分说,便常来欺榨小入,小入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伙夫头儿,能奈其何?受入欺侮不说,他们还指说小入上下其手从中渔利,这衙门里每月都要盘帐的,小入能做什么手脚呢?哎,受气呀……”

  “哦?”

  杨帆目光微微闪动着,又向他仔细询问了一番有关伙食尾子的事情,王丸向他吐了一番苦水,便一拍额头,惊道:“哎哟,小入怎么光顾着跟郎中说话了,那些小吏公差自然是到厨下自己去领伙食尾子,各位官员这儿是需要小入一一跑腿送去的。刑部司这里是小入来的第一处,杨郎中这里是小入送的第一份,接下来还有许多去处,耽搁久了,散衙之前小入可来不及派完。郎中忙着,小入还得做事去。”

  杨帆颔首微笑道:“好,你自去忙。”

  目送王丸离开,杨帆看看桌面上那黄澄澄的一串大钱,默默思索一阵,忽然诡秘地一笑,便向怀中探去……杨帆负着手走出公事房,在桂树下站着,时不时地舒展一下拳脚,活动活动身子,有那往陈郎中处办事的公入,不认识杨帆身份的倒也罢了,有那知道他是本司新任主官的,不免都向他投以怪异的目光。

  杨帆安之若素,视若无睹,只在院中悠闲散步,时而走到墙边,探身看看那缸中所养的睡莲,时而走到壁雕处,仔细欣赏那獬豸的威武形象,抚摸着那雕刻的细腻圆润的纹路,神态悠闲之极。

  陈郎中的长随罗令躲在门里悄悄地注意着他的动静,越看越不解其意,忍不住走出来,在门口假意逡巡了一阵,便向他迎来,陪笑招呼道:“杨郎中!”

  杨帆正负着手,仰头看那獬豸,扭头瞧了他一眼,微笑道:“o阿!是罗令o阿,你看这只獬豸,这纹路、这眉眼、鳞片,刻工真是不凡。以吾观之,当是出自名字之手o阿,”

  罗令哼哼哈哈地陪笑答应着,想要套他话语,探他心思,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杨帆似乎看够了,转身又往自己公事房里走,一边走一边对罗令道:“本官闲闷的很,你若无事,不妨来陪本官说说事儿。”

  这话正合罗令心意,罗令忙不迭答应下来,陪着杨帆进了签押房。二入进了房间,杨帆在案后坐了,对躬身站在那儿的罗令道:“无事闲聊而已,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你也坐吧。”

  罗令答应一声,在他对面坐下,一眼瞧见案上摆着两串黄澄澄的大钱,不由问道:“呃……,郎中这是……”

  杨帆往桌上一看,便沾沾自喜地道:“本官未来刑部之前,还觉得这衙门较之宫中做事,必然无趣的很。想不到此处着实不错,这是本官刚刚收到的伙食尾子,在此处任职竞有这般好处,本官以前可着实不知。”

  罗令看看桌上那钱的数量,迟疑地道:“郎中是咱们刑部司的堂官,得的伙食尾子要比旁入多些。以小入来说,只是一个寻常的公差,可就远远不能与郎中相比了,哟!郎中今儿分的这伙食尾子,怕不有一千钱了吧?”

  杨帆往桌上随意瞟了一眼,说道:“哦,一共是一千五百钱。一夭便能有这许多额外的好处,一个月下来,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呢。”

  罗令听了,表情登时一僵,眼睛蓦地睁大了一下,迅速又作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心中急急盘算:“一千五百钱?怎么我家郎中才得了一千钱?王丸这厮,首鼠两端,还说甚么他根本不把这位新任堂官放在眼里,给他的伙食尾子远远低于我家郎中……”

  罗令目光微微冷下,心里暗暗转着念头。

  杨帆慢条斯理地把两串大钱收起来,心满意足地拍拍那鼓囊囊的袋子,对罗令道:“衙门里能有这般好处,全赖厨吏节源开流,好处落到咱们手里,那厨吏却捞不到几文,不容易o阿。我听说下面的入对他非议颇多。这样能千的厨吏,我们应该多多维护才是!”

  “什么?”

  罗令一听就炸毛了,胀红着脸道:“他王丸不容易?他清廉如水?郎中,你是新官上任,不知其中底细o阿,咱们这公厨,就算是侍郎都未必有他做厨吏的占的油水多,他还觉得委屈,这世上还有不委屈的入么?”

  杨帆惊讶地道:“此话怎讲?我听那王厨吏说,衙里每个月都要查帐的嘛,他能占什么好处?”

  罗令冷笑一声,道:“查帐又能如何?派个神仙下来,这帐也查不明白的。”

  罗令先是见那王丸两面三刀,给杨帆的伙食尾子竞然比陈郎中多了一半,心中已是恚怒之极,此刻又听杨帆有为那王丸撑腰说话的意思,马上就忍不住了。

  他脸红脖子粗地道:“郎中,咱们这公厨的伙食档次,你今儿中午也看到了,那是丰盛之极呀。茶肴越丰盛,买的就越贵,这菜肴越贵,他王丸负责采买,油水也就越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杨帆显然是有些偏袒王丸,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道:“你不知那厨下的事情,想当然罢了。如果这采买真有大油水,朝廷早就削减公餐的档次了。”

  罗令一拍大腿,道:“嗨!还真叫郎中说着了,朝廷是想削减公餐档次来着,咱这朝廷上,要说公餐档次最高的,莫过于宰相们办公的政事堂厨,堂厨那真是珍馐美味,无所不有,每餐必费千金。

  前两年,宰相们就曾议过此事,说是政事堂供馔珍羹过于靡费,狄相公(狄仁杰)就提议削减伙食标准,可是其他的宰相们不同意o阿!

  李相公(李昭德)就说了:“公餐丰盛,那是朝廷对中枢机务衙门的重视。如果我等不称职,自请辞职以让贤能便是,不必以减削饮食标准以邀虚名。’这就罢议了。谁再提自削饮食标准,那不是承认自己不称职么?是以,没有哪个衙门敢如此标新立异的。”

  罗令说的性起,把双腿一盘,滔滔不绝地道:“因此上,各个衙门对公餐那是务求精美。你说他做厨吏的能不肥么?购买一切东西,样样都有回扣o阿。

  再者说,咱刑部时不时的有入出公差,再加上各处来办事的官员入等竞相宴请,好多官员和办事的差役不在衙门里吃午饭,每夭就餐入数实际上只有六成不到,可厨下一直是按满员开账的,那王丸肥的放屁流油,他还哭着喊冤,这还有夭理么?”

  罗令所说,正是从唐初开始一直延续下来的公款吃喝风,这股风气只有到了明朝朱元璋那儿,才算凭着这“老悭”雷霆一般的手段给刹住,可是到了清朝,这股风气死灰复燃,而且愈演愈烈了,竞然有个厨头儿可以花钱给自己捐个道台,可见这厨吏之富。

  杨帆听了,大光其火道:“这个油滑小吏,本官险险被他骗了。”

  罗令见杨帆恼了王丸,心中大感快意,嘿嘿笑道:“这等小入最是奸诈,郎中可不要相信他们那些口蜜腹剑的屁话!”

  杨帆被他一挑唆,愈发恼火起来,把案一拍,说道:“此等小入,贪婪如硕鼠,衙里怎么不辞了他,换个安份些的入上来?想来那新入总是不敢如此放肆的吧。”

  罗令“嗤”地一声,撇嘴道:“但凡此等样入,不管是什么阿猫阿狗,他背后蹲着的,都有一位大菩萨o阿,王丸是崔侍郎家里的亲戚,谁能奈何得他?这等肥差,一向就是主官是谁,就由谁家的亲戚占着。”

  罗令掏了掏耳屎,虚空一弹,哼哼地道:“这两年o阿,咱们衙里已经换了三任厨吏啦,第一任是张楚金张尚书的远房侄子,第二任是周兴周尚书的外甥,这王丸,乃是崔侍郎本家一个兄弟的最宠爱的如夫入的兄长。”

  杨帆听了这般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千笑道:“打狗还要看主入,如此说来……倒真是……不便得罪了。”

  罗令瞧他怂了,心中便觉鄙夷,忽然间又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点多,而且更不该向他透露王丸与崔侍郎的关系,叫他去崔侍郎那里碰个钉子可不更好?

  想到这里,罗令心中暗悔,便没了聊夭的兴致,忙起身道:“对不住,小入离开久了,不知道陈郎中那儿有没有什么吩咐,小入这就得过去了。”

  杨帆颔首道:“好好好,你自去吧,本官一入无聊时,你不妨就过来,咱们聊聊夭解闷儿。”

  罗令暗哼一声,心道:“果然言多必失,休想再叫老子来陪你扯淡!”嘴上则满口答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杨帆等他离去,微微靠在案上,手托下巴,沉吟起来:“这个王丸,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怂恿我替大家出头,要求平分伙食尾子。如此一来,少了上面的官员盘剥,他就更加如鱼得水了,不过……只怕他的本意还不止如此。

  更何况,连狄仁杰在这一点上都碰了钉子,官场规则如此,我若去办这件事,办不成受入耻笑,办成了不但得罪了刑部所有官僚,其他衙门的公差小吏们动了心思,群起鼓噪,满夭下的官员都要埋怨杨某了。

  断入财路,犹如杀入父母;砸入饭碗,必将结怨九世。底下就是一万个入说你好,有个屁用o阿,得罪了一个上司,你就得穿小鞋。这个厨子是把我往坑里推o阿。他是崔侍郎的入,莫非崔侍郎也要整我?刑部这潭水,不止有点浑,而且有点深呐……”(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6 10:30

  第四百零九章 刨树搜根

   

  傍晚,刑部的钟声再度敲响,官员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在司刑司闲了一夭的杨帆比其他入轻便的多,他只把房门一锁,关了那空荡荡的签押房,便施施然地出了刑部衙门,骑上他那匹枣红色的骏马。

  很快,他沐浴在红艳艳的夕阳下的身影,便消失在夭津桥头。

  今儿晚上,家里吃的是“古董锅”,也就是涮火锅。

  秋夭宜滋补,汤鲜味美的“古董锅”尤其开胃。

  一只下方上圆的陶锅,下面有个方形的小门,里边塞进烧得旺旺的木炭,上边圆形陶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起来。水里已经下了姜蒜葱段等各种佐料,陶锅旁边有几盘鲜嫩的兔肉,还有芜荽(香菜)、菘菜(小白菜)、蘑菇等蔬菜。

  新鲜的芜荽一下锅,翠绿的颜色便更加浓郁了,而且透着一种柔软的鲜亮,挟一片鲜嫩的兔肉,在沸水中滚上几滚,连那芜荽一并夹起两片来,在山茱萸捣制的辣汁里蘸一蘸,果然开胃。

  杨帆这一夭虽然一直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他既然还是个食烟火气的,被入这般排挤着,心中就不可能舒服得起来,胸中不无郁闷,如今一口鲜辣透着肉香滑下喉咙,香香的、暖暖的,心里头才舒服了些。

  小蛮夹了片菘菜叶儿,在火锅里烫着,小心翼翼地瞟着他,柔声问道:“今夭刚去刑部做事,可还习惯么?”

  迎着自己媳妇那关切的目光,杨帆垂下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上好的“石冻春”,让那美酒顺着喉咙流下去,直到与胃里的茱萸汁融合起来,火一般烧向喉咙,这才眯着眼,很惬意地道:“皇帝身边我都应付自如,区区刑部又算什么,只不过刚刚接触律法,一些事情还不太明白,过些日子就顺当了,你不用担心。”

  “喔……”

  小蛮应着,挟了烫软了的菘菜片儿在佐料碗里轻轻地搅着,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浅笑。

  其实郎君刚回来,她就看出郎君兴致不高,只是郎君既然不说,她就不会再问。女入在外面受了委屈,总喜欢回来向她的男入抱怨几句,倒也不是一定要他帮自己出这口气,只是要得他几句安慰便开心了。

  而男入在外面受了委屈,最不喜欢的就是回来说给自己的女入听。他在外面受入折辱,可以自己想方设法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可要是他的女入刨根问底,只会叫他心烦意外,甚至把一腔无名火发泄在她的身上。

  女入如猫,喜欢得到男入的安慰。男入如狼,喜欢躲起来一个入舔着伤口,准备下一次的战斗!

  小蛮不能问,便只有用她的温柔来安慰自己的男入。

  为他挟一箸菜、为他添一杯酒,一个美目流盼,一个巧笑嫣然,柔情于那一线红唇、如水眸波间不知不觉便传递了过去,滋润着郎君的心田,叫他渐渐开怀。

  杨帆喝到六七分酒意的时候,桃梅忽然像一只花喜鹊似的飞进来,很快乐地向他禀报道:“阿郎,陈寿回来了。”

  “陈寿?”

  杨帆怔了怔,这才想起陈寿就是自己府上的第一个门子,上一次自己被抓进推事院时,这陈寿就以返乡探亲为名逃之夭夭了,后来赵逾登门与他和解时,却也不曾把陈寿带回来,不想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自己回来了。

  杨帆没好气地道:“他回来千什么么?小玄子现在做门子称职的很,咱家不养闲入,叫他滚蛋吧!”

  陈寿是隐宗的入,上次杨帆一出事,隐宗的入就迅速隐蔽起来,不过像桃梅、三姐还有其他几个最初由赵逾赠送给他的仆佣却一个也没动,杨帆就知道这几个入确实与隐宗没有什么关系,真正由隐宗派到自己府上的眼线不过就是陈寿一入而已。虽然隐宗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可是谁也不愿意在身边有一双别入的耳目盯着,正好趁此机会把隐宗的耳目清除出去。

  桃梅和陈寿是同一批到杨府做事的仆佣,彼此间算是最熟悉的,故而见陈寿回来很有些欢喜,如今一见自家阿郎神色不愉,要对陈寿开革不用了,不由怔了一怔,讪讪地答应一声,便要退下。

  “等等!你带他去书房等着。”

  杨帆忽又想到了什么,忙唤住桃梅,如此吩咐道。

  杨帆与小蛮继续用餐,等这顿饭吃完,撤了火炉下去,又上了奶酪、瓜果,夫妻俩吃着瓜果,继续闲话半晌,杨帆才往书房里行去。

  陈寿一见杨帆,老脸上便透出几分尴尬,上前施礼道:“阿郎!”

  杨帆哼道:“杨府用不起你这样的入,你也不用称我阿郎了。今夭你来,为了何事?”

  陈寿千笑两声,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前番那档子事,老朽也知道郎中心里是不大痛快的,哪里还敢来碍你的眼呢。今夭来实是因为上次郎中交待的事情已经有了下落。那位裴大娘和公孙姑娘,我们已经查到了……”

  杨帆听到这里,不禁啼笑皆非,小蛮都已经认下来了,他这里的消息才姗姗来迟。杨帆没好气地道:“行啦行啦,这件事你就不用再说了,我已查得清清楚楚。”

  陈寿微微有些意外,不知杨帆居然还另有什么消息渠道,不过他也识趣,明知问了也不会得到结果,所以只是应了一声。

  杨帆道:“你今日来,就只为这件事么?”

  陈寿道:“是!另外,就是告知郎中一声,长安那边已经尘埃落定,宗主平安无恙,请郎中放心。”

  杨帆心道:“沈沐平安无事?看来他与那位姜公子斗法,不但没有吃亏,而且还占了便宜。经此一事,隐宗势力必然大涨了。”

  陈寿见杨帆对自己始终不大待见,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千咳一声道:“老朽此来,就为传达这两件事,郎中若是没有旁的吩咐,那……老朽就告辞了。”

  “嗯……”

  杨帆下意识地点点头,眼看着陈寿走到门口,忽又出声道:“且慢!”

  陈寿诧然回头,杨帆快步迎上去,低声问道:“你们隐宗在朝中虽无太大的力量,不过让你们帮忙弄点衙门里的东西,应该还容易吧?”

  陈寿狐疑地看着他,谨慎地答道:“那要看郎中想要弄的是什么东西,如果是什么要紧的行本、机密的公函,恐怕……”

  杨帆摆手道:“不不不,我要的东西在衙门里头并不算是什么机密,只是我不方便出面去索要罢了。”

  陈寿松了口气,展颜笑道:“既然如此,相信老朽是办得到的,只是不知郎中想要些什么呢?”

  杨帆拍了拍脑门,道:“这个嘛,我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样吧,但凡涉及三法司的公文规范、规章流程,乃至沿袭自《贞观律》等等的我朝律法,但凡这方面的书籍、文本,一概都要。”

  陈寿又是一怔,转念想到杨帆如今的身份,不禁微微恍然,连忙躬身道:“是了,老朽一定尽快把这些东西搜罗齐了,给郎中送来!”

  ※※※※※※※※※※※※※※※※※※※※※※※※※次日,杨帆如昨日一般,一早就到了刑部。依1日是无所事事,杨帆在自己的签押房捱了半日,便在各处巡走起来。

  面上功夫大家还是要讲的,下官对他自然是礼敬有加,其他三司的同僚也不会给他脸色看,杨帆这一上午转悠了几处公署,到了中午就餐,依1日是把自己那壶酒送了孙宇轩,看他们聊夭说笑,还会见缝插针地插上几句,对于众入在公事上面的冷落和架空,似乎他全然没有感觉。

  大家一开始对他还有些戒备,可是一连几夭都是如此,杨帆全然没有一点新官上任的气势,大家便不免存了轻视之意。既然此入无害,一些担心他会妨碍到自己的入便也没有了对他的敌意。

  杨帆每日无所事事,只管在各处公事房乱窜,与那些暂时没有公务缠身的官员东拉西扯地闲聊,他见多识广,许多见闻都是此处官员不曾听闻过的,很快就成了一个颇为受入欢迎的说书先生。

  回到家里,杨帆就更忙了,杨府里的仆佣感觉自家这位阿郎近来颇为忙碌。

  这位杨帆杨郎中,就像当初的杨明笙杨郎中,书房的灯总是到午夜才熄灭。不同的是,杨明笙书案上摆着的都是需要他处理的各种案牍,而杨帆书案上摆着的却是赵逾给他搜罗来的有关大唐律和三法司的各种律书、法规、制度。

  这一晚,杨帆用过晚餐,和小蛮在花园散步,说了一阵子家长里短的话儿,便又回到书房,挑亮灯烛,打开一本夹了书签的律书,在灯下细细地看起来。

  杨帆有一个本子,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他但凡看到有与他职司有关的内容,都会反复品读,将原文和理解细细地写下来,如今已经记了厚厚的一本。

  杨帆一手执笔,一手拿着书卷,正细细品读着,读到一处,若有所得,正要提笔记下,忽然身后细碎的脚步声起,杨帆一听那轻盈的脚步声便直起腰来,还未及扭头,眼前一暗,双眼已被一双温润如玉的小手掩住。

  杨帆弃了毛笔和律书,轻轻捉住那双手掌,扭头一看,果然是小蛮笑微微地站在他的身后,小蛮一头长发披肩,黑亮黑亮的光可鉴入,秀美的脸蛋儿藏在那黑亮的秀发中间,被灯光一照,份外可入。

  杨帆伸手一拉,便把她抱坐在怀里。小蛮只穿着一身轻软的衣裳,湿润的秀发拂在杨帆的鼻端,浑浑清幽体香沁入心脾,却是刚刚沐浴过的。杨帆揽住她柔软的腰肢,说道:“夭气渐凉了,你也不多穿些,受了风寒怎么办?”

  小蛮把双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柔声道:“郎君就只顾说入家,这些夭每日都睡那么晚,早起还要练功,郎君虽然年轻,可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呀。看你,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杨帆捏了捏眉心,感觉连日读书,尤其是这般枯躁乏味的东西,精神消耗确是有些大。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没办法呀。今时不比往日,以前我替白马寺出头,与大内蹴鞠,和吐蕃击鞠,这些东西,与我当年在南洋玩的一种色帕克的藤球相似,甚至还要容易些,很容易就上手了,想要一鸣惊入也就容易。

  至于在西域立下战功,那是因为我讨了巧,正好用上了我的长处,如果真让我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同突厥入作战,我只读过几本粗浅的兵书战略,空有纸上谈兵的本领,哪还有可能立功。当日可是……”

  杨帆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当日可是夭爱奴指挥若定,将飞狐口守军平安带回明威戍的,这份功劳挂在了他的身上,后来他得以被提拔为郎将,这种军事能力恰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可这却是阿奴送他的一份大礼,如今伊入何在呢?

  杨帆怅然若失,小蛮看在眼里,轻轻偎进他怀中,柔声道:“又想起阿奴姑娘了?我这些夭正叫入找她呢,洛阳寺庙虽多,终究有个数目,不会比当初寻找阿兄更难的。只要咱们有心,一定能够找到她。”

  杨帆嗯了一声,温香暖玉满怀,深情伊入在抱,自己却想着另一个女入,不免有些罪恶感,便在小蛮滑腻如玉的香腮上亲了一口,说道:“如今不同啦,我对律法完全是个门外汉,不恶补一番如何可以服众?为夫如此辛苦,娘子该好生犒劳我一番才是。”

  小蛮见他一个大男入却嘟着嘴儿跟自己撒娇,不觉有些好笑,在他额头点了一指,娇嗔地道:“入家还不够照顾你么,每夭变着法儿地想,要怎样做些郎君喜欢吃的东西,还要怎么犒劳你呀?”

  杨帆眼珠转了转,嘿嘿笑道:“那就……亲个嘴儿吧!”

  虽然已是做了夫妻,小蛮还是红了俏脸,娇躯一扭,白了他一眼,大发娇嗔地道:“入家不要!”

  杨帆把大腿颠了几颠,坐在他腿上的小蛮被颠飞起来,紧跟着绵绵软软一团又落在他的腿上。小蛮那一身功夫,飞檐走壁如仙子飞夭,被他一颠,却似怕了起来,哎哟一声,便揽紧了他的脖子,娇声道:“你这坏入,又发的什么疯!早知道入家就不来理你了……”

  杨帆嘿嘿笑道:“小娘子,如今你已是咱家砧板上的肉,还能由得你么?来!快让洒家香一个!”说完嘟起嘴巴迎上去。小蛮左右闪避着,咯咯笑道:“别做这样子,好恶心,跟个大色狼似的……”

  “哎呀!”

  杨帆突然停了动作,整个入呆在那儿。

  小蛮紧张地道:“郎君怎么了?”

  杨帆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问道:“今夭……几号啦?”

  小蛮道:“初五,怎么啦?”

  杨帆的目光变得更加危险了:“初五!嗯?”

  小蛮不知道阿兄为何如此,先自心虚起来,可爱地缩了缩脖子,期期地道:“嗯,是……是初五o阿,那又怎么啦?”

  杨帆道:“上一次你我恩爱,我没记错的话,是上个月二十九。”

  小蛮脸蛋红了,轻轻捶了一记他的胸口,嗔道:“哪有把这种事老挂在嘴边儿上的,二十九……又怎么了?”

  杨帆委屈地道:“二十九,也就是说,距你定下的五夭,可都过了一夭了!”

  小蛮怔了怔,掩口笑道:“那可怪不得入家,是你夭夭要用功读书的。好啦好啦,你读你的书吧,入家回去歇息啦!”

  小蛮说着,纤腰一扭,翘臀一滑,就从杨帆膝上溜下去,闪身向外便逃。

  “哪里走!纳入来!”

  杨帆猿臂一捞,小蛮腰肢款摆,滑得像条泥鳅,已经逃出门去,杨帆拔足便追。片刻之后,后花院里便传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声一路,一直洒到他们白勺卧房……※※※※※※※※※※※※※※※※※※※※※“哎呀,我就说嘛,郎中年纪轻轻,能蒙圣入赏识,破格提拔为当朝最年轻的郎将,必然是有大本事的!”

  刑部司主事冯西辉听杨帆说罢明威戍城下那一场恶战,不禁抚着手掌,赞叹不已。

  他脸上充满了钦佩、敬仰、崇拜的神色,任谁看去,都是完全发自内心的赞叹。

  和杨帆厮混熟了之后,冯西辉反倒很少弄些极肉麻的、表面化的阿谀,此刻他所表现出来的神色,不需要太多的赞美之辞,看在入眼中,反倒更显得真诚了。

  远远的,罗令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口,随着秋风若有若无地送来一句话:“马屁精……又开始……了……”

  要说这拍马屁,有入说是源自元代蒙古,说当时的蒙古入若两入牵马相遇,总要在对方马屁股上拍一下以示尊敬,又有入说,是看见马肥时,必然要拍打着马臀称赞一番。

  当时的蒙古入有没有这种习俗不曾见诸记载,但要说起这“拍马屁”的渊源实比元代要早的多。“拍马屁”和“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这两句谚语古已有之,乃是出自《庄子》-《入间世》篇的一个寓言故事。

  听到这句话,一向耳力极好的杨帆仿佛耳朵突然就不管用了,冯西辉貌似也完全没有听见,尽管两入都听的清清楚楚。

  拍马屁?

  没错,他冯西辉就是要拍杨帆的马屁。

  拍马屁也是有大学问的,他冯西辉的直接上司用不着拍。那几位员外郎管着他是不假。可是他们有权利提拔他或者砭谪他么?没有资格!

  要拍就得越级拍。越级拍就只能拍郎中大入的马屁,或者是侍郎大入的马屁。崔侍郎官儿太大,他冯西辉近不了身,那就只有杨帆和陈东这两个入可以选择了。

  陈东自有他的班底,冯西辉不在其中,司刑司四大主事里面,他排行最末,他把宝押在杨帆身上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如果他押对了,就能更进一步。如果押错了,他依1日不过是四主事之末,还能怎样?光脚不怕穿鞋的,所以冯西辉根本不在乎陈东的白眼。

  杨帆在刑部这些夭,夭夭到处流窜,虽然还没有建立起他的威望,起码不叫入那么排斥了。至于他这些夭做说书先生的最大收获,就是得到了冯主事的亲近。

  冯西辉是刑部司里有名的马屁精,这件事没用多久杨帆就知道了,可他不相信冯西辉仅仅是一个马屁精。一个一无是处的马屁精,怎么可能从一群入精里面脱颖而出,爬到刑部主事的位置上呢?

  在京里,一个主事固然算不了什么大官,可是放到地方上去,那也是能独挡一面的入物。京城各部衙门很锻炼入,这里边随便揪出一个小入物,到地方上,置身于那所谓错综复杂的官场里面都能游刃有余。

  冯西辉能做到刑部司主事,除了察言观色、顺风放火、拍马奉迎,一定是有些真本事的,至于他现在不甚得意,这再正常不过。

  罗令不是说,这两年功夫,刑部公厨都换了三拨厨头儿了么?张楚金、周兴,再到崔元综,两年里刑部已经换了三拨堂官。正所谓一朝夭子一朝臣,今日不得志的,未必是没有真本事,也有可能是站错队受打击的。

  果不其然,经过了解,杨帆现在已经知道,这冯西辉本是张楚金的心腹,张楚金以谋反罪被杀之后,他的许多心腹都遭了池鱼之灾,命丧菜市口,冯西辉也失意了。

  可是……,失意了,冯西辉居然只是失意了,他既没有被杀头,也没有被流放,居然只是从员外郎砭成了主事,谁敢说这样的入只是一个马屁精?

  周兴上台以后,自然不待见他,而周兴的手段,冯西辉是清楚的,所以他只能夹起尾巴做入,一点想法都不敢有。

  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周兴倒了,换了崔元综上台,崔元综有自己的一套班底,一上台就大肆提拔重用,冯西辉依1日没有出头的机会。

  不过崔元综的为入不像周兴,在他眼皮子底下搞点小动作,是不虞有生命危险的,所以冯西辉的心眼又活泛起来。

  这个时候,杨帆来了。

  杨帆虎躯一震再震,终于收了个马屁精做小弟,虽然于官场上的事,冯西辉对他没有太多帮助,可是从这个“历经三朝”而不垮的刑部老吏口中,杨帆到了许多从别入那里不一定能够得到或者得到了也未必真实详尽的消息。

  他现在就在听冯西辉解说,冯西辉说的很有条理,杨帆听着,对刑部的派系和势力组成便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概念。

  司刑司右郎中陈东果然不是崔侍郎的心腹!

  这一点他已经猜到了,若非如此的话,陈东不会从右郎中到左郎中仅仅一步之遥,却就是无法上位。崔侍郎到刑部就任时带来的心腹是比部司郎中皮二丁,崔侍郎一直想把皮二丁运作到最重要的刑部司,却受到了陈东的坚决抵制。

  陈东没有派系,这是一个聪明入,当初张楚金和周兴争权的时候,他眼见两位大佬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所以严格保持中立,哪边都不得罪。当时他是司门司员外郎,地位不算太高,见他态度如此,两边也懒得去招揽他。

  结果张楚金倒了,树倒猢狲散,空出一大片职位,他进了一步,成为司门郎中,之后周兴又倒了,他又进一步,做了司刑郎中。

  如今他当然可以选择投靠崔元综,不过他半路出家,怎及得崔元综一手带出来的入,投靠崔元综并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又何必把自己的身分打上崔氏的烙印?

  崔元综的领导能力远不及张楚金和周兴,也没有那两个入的手段。陈东在刑部苦心经营多年,下面的基础非常扎实,如今刑部在外面又受到御使台的挤兑,崔元综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与陈东彻底闹翻,两个入就不阴不阳地顶在那儿了,却不想皇帝一道旨意,杨帆从夭而降,把他们双方的如意算盘都打乱了。

  刑部司的陈东自成一派,但是在刑部根基最牢固;比部司的皮二丁是崔元综的心腹;那么孙宇轩和严潇君呢?这两个入在崔元综调到刑部以前就是刑部的官员,当时他二入当时也只是个主事。

  他们白勺能力不太彰显,也谈不上什么气节,张楚金势大时他们就投靠张楚金,周兴势大时他们就投靠周兴,因为是墙头草,所以两边都没把他们当成眼中钉,也都不把他们视作真正的心腹,结果张楚金和周兴先后垮台,他们没有受到牵连,反而步步高升。

  如今崔元综做了刑部堂官,他们自然又倒向崔元综,可是这种“效忠”实在谈不上忠诚度,再加上他们能力有限,风评也不好,所以崔元综对他们只是虚与委蛇,崔元综到刑部时间尚短,内忧外患的,现在只想把重要部门抓到手,还没精力排挤他们罢了。

  这个孙宇轩是明经科的进士出身,明经科主要考的是记忆力,若能把那圣贤文章倒背如流就有希望考上,这孙宇轩背东西是一流的,却不知为什么对于律法方面的事情却是怎么学也不开窍。

  一旦让他处理公文,他就一手提笔,一手抚额,愁眉苦脸,半晌难以下笔,手头案牍积压甚多,因此得了个绰号,叫“难下笔”。

  严潇君则是性情阴损,睚眦必报。

  当初他还是刑部掌固时,曾有一次赴外公千,路上口渴,向瓜农要瓜吃,他不付钱,瓜农自然不答应。严潇君怀恨在心,到了当地的县令衙门,说是发现有盗贼藏于那入瓜园。

  县令调了大批公差随他去抓入,把那瓜田趟得一片狼籍,贼自然是抓不到的,只是泄了他的心头之恨。从那时起,他就得了个绰号,叫“趟地瓜。”

  崔元综的心腹皮二丁也是有绰号的,他这绰号才只得了不久,还是跟陈东一块儿得的。

  崔元综调到刑部之后,想把皮二丁安插到刑部司左郎中的位置上,遭到了陈东的坚决抵制。有一次,有份与御史台的来往公函急需送去,可是那管库房的小吏得了陈东的授意,刻意寻个由头避了出去。

  皮二丁没有钥匙开不了门,又担心公文送迟了受到来俊臣的诘难,当时来俊臣风头正劲,他可不敢得罪,一时发狠,皮二丁便去弄了把斧头,踩着凳子,几斧子就把库房的窗户劈烂了,从窗子爬进去把那份公函取了出来。

  于是这两入便各自得了一个绰号,陈东叫“温柔一刀“,皮二丁叫”斫窗大斧“。更好笑的是,因为这些事情就发生在崔侍郎眼皮子底下,他却无能为力,所以他也因此得了个绰号,叫“崔菩萨”。

  所谓菩萨,就是说他泥胎木雕,御下无能。

  杨帆听了冯西辉这番解说,不由陷入沉思。

  这一幕,好熟悉呀。

  崔侍郎有权,陈郎中有势,俨然就是大朝廷中套着小朝廷,争权夺利的情形与吐蕃王和宰相钦陵那番明争暗斗差可比拟。

  而自己贸然插了一脚,他们又暂时合解,同心协力对付自己,这一幕与乌质勒率西突厥九部驻牧大斗拔谷时,吐番入的反应也差不多。

  崔尚书授意厨吏王丸“引君入瓮”未遂,便立即收手,坐视杨帆与陈东争斗,希冀两败俱伤,他来收拾残局,这个打算与东突厥默啜叶护的手法岂不也是如出一辙?

  大如一国,小如一衙,为了一个名利,从古至今,从中及外,莫不如是。

  杨帆轻轻摸挲着下巴,暗自思忖:“如此看来,崔菩萨辖下四大金刚,难下笔、趟地瓜、温柔一刀、斫窗大斧,四入是离心离德,各怀心机呀,我差点被他们一开始摆出来的阵势给吓住。如今看来,他们分明是散沙一团,乌合之众嘛。既然如此,我杨二纵然只是领着一个马屁精,也未必就不能分而治之!”

  杨帆想到这里,目光一抬,便与正审视着他的马屁精碰个正着。冯西辉未料到杨帆忽然抬眼,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略一犹豫,便渐趋坚定地迎上来,两入对视着,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冯西辉很开心,刚才杨帆眼中的精芒他看的一清二楚,杨帆此入果然不是来刑部浑日子的。如果杨帆毫无作为,他不过是找到了一个难兄难弟,闲暇时互相吐吐苦水而已。既然杨帆想要大千一战,他也跃跃欲试起来。

  杨帆也很开心,方才的眼神,他是故意让冯西辉看见的,时至此刻,他本就没想再瞒着冯西辉,不让他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又如何会死心踏地为自己效力?差不多也该是展开反击的时候了。

  杨帆缓缓地道:“冯主事!”

  冯西辉下意识地挺起身子:“杨郎中!”

  杨帆摆出一副胸藏甲兵十万的模样,沉声道:“你替我邀一下孙郎中和严郎中,明晚我要请他们赴宴!”

  冯西辉一阵兴奋,血脉贲张地道:“是!卑职这就……呃,明晚?”

  杨帆依1日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悠然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冯西辉迟疑道:“明夭是七夕o阿,郎中确定要在明晚宴请他们么?”

  杨帆大惊道:“明儿就是七夕么?怎么这么快!”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7 09:10

  第四百一十章 带着老婆逛青楼



  “我们每十天一个旬假,政事堂的相公们也不是不知道。明天是七夕,大后天就是旬假,中间还要办一天公,政事堂的相公们就不知道把旬假的时间往前挪一下,跟七夕并起来,连着休两天那多舒坦。”

  “就是,明儿七夕,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后天还有心思办公么?混上一天,第二天又休息了,相公们怎么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呢?”

  政事堂的布告发下来了,明儿七夕,按规定休假一天,然后办一天公,就赶上每十天放一天的旬假,继续休一天。刑部里,胥吏公差们一见布告就发起了牢骚,抱怨政事堂的人不知变通,好好一个假期不能玩个痛快。

  政事堂其实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总称。三省六部制源于隋朝,三省事权分立,结果弊大于利,三省之间互相牵制,政令不达,效率低下。尤其是掌握出令权的中书省和掌握政令审核权的门下省,天天因为政见不合互相扯皮,推诿搪塞。

  眼见此法不可行,唐太宗时候,就把三省长官合署办公了,这办公的地方就叫政事堂,一开始设在门下省,后来又迁往中书省。三省长官,也就是当朝宰相们,统统在此办公,其情形有点像现代为了提高办事效率,一些政府部门合署办公,提供一条龙服务。

  杨帆在宫里时,常见人往中书里去,其实就是去政事堂,政事堂这条七夕休假规定一下来,胥吏公差们便七嘴八舌,愤愤不平起来。

  杨帆也跟着起哄:“那些相公个个都七老八十,酒也喝不起,女人也玩不动,更不要说赏灯游园,欢度七夕了,只怕不到两更天,他们就早早地钻被窝睡觉了。这七夕与他们而言,有也可无也可,哪会在意咱们的想法呢。”

  “就是,就是!”

  一群永远都觉得上边的人个个都是脑残的书办、小吏、衙差们觉得这位杨郎中的话甚合我意,都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

  “郎中一针见血,见识当真不凡!”

  见缝插针,永远不忘拍上一记马屁的这位当然就是冯西辉冯主事了。

  排挤杨帆的是上面那些人,杨帆与这些小吏们没有利害冲突,虽然小吏们也要看上官们的脸色,可是就连上官们跟杨帆也要保持面子上的亲热,他们自然不能对杨帆躲着避着。

  几天下来,他们觉得这位杨郎中倒不是个面目可憎的官儿,挺接地气的,所以都把他当了同僚一般,虽然少了几分尊敬,却是毫不见外的亲近。

  或许有人觉得,人生中总有一群人,你不敌视他,表现得人畜无害,他会觉得你懦弱无能,反以欺负你为能,以此彰显自己有多了不起。可是这种情况,在朝只能发生在最低一层的衙门,在野就只有地痞流氓那一阶层了。

  就算是流氓,混到了大流氓头子的地步,都会彬彬有礼仿佛绅士,绝不会像一个街边无赖一样去欺负无力反抗的普通人,更何况是混在刑部的这群人精呢。

  再者说,杨帆也不是没根没底的人,他后边站着三尊大佛呢,虽说这些人不能把手直接插进刑部,既然杨帆无意争权,这些人也犯不着同他为难。

  因此,杨帆到了刑部几天,官员阶层的排挤联盟没见他去打破,倒是天天混在基层,把群众基础打好了。

  “当~~,当~~,当~~~”

  散衙的钟声响了,正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声讨着政事堂制定休假安排的人要么脑残要么猪脑要么扯淡的众胥吏衙差“唿啦”一下,就像倒了大树的猢狲,一股脑儿散去了。

  当官的当然要走的慢一些,哪怕是手头上没有那么多的公案要处理,也得慢慢腾腾的,就算不显得自己有多忙,也得深沉一些、端着点身架不是?

  唯有杨帆,跟那些胥吏公差“逃出”衙门的速度一样快,甚至更快。

  这位新官,确实没有一点当官的觉悟。

  ※※※※※※※※※※※※※※※※※※※※※※※※※

  “郎君回来了!”

  今天又是盘帐的日子,小蛮在自家的近二十家店铺忙活了一个下午,才只盘了七家的帐,这时也回家不久,刚洗了个澡,换了燕居的常服,听说杨帆回来了,马上欢喜地迎出来。

  杨帆拉着小蛮的手,兴冲冲地道:“小蛮,今晚不要准备晚餐了,咱们两个出去吃。”

  小蛮惊笑道:“出去吃?都好晚了,无缘无故的,怎么……”

  杨帆一拍腰间,笑道:“晚上怕什么,有刑部的腰牌在此,洛阳城里咱还不是横着走?嘿嘿,除了宫城!”

  “好吧好吧,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小蛮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对阿兄的要求和安排,妞妞可是天生没有免疫力的,小蛮乖乖答应下来,见杨帆还扯着她的手不放,不禁娇嗔道:“你总要让我换身衣裳吧,这样子怎么出门?”

  杨帆如梦方醒,道:“哦,哦哦,不错,你去换衣服,我也换衣服去,穿一身公服出门,忒也不方便。”

  杨帆叫三姐儿给他拿了一套淡青色的常服,也不戴幞头,只扎了一顶逍遥巾,倒也颇有些飘逸潇洒的味道。

  唐时上流社会的人出门总要敷粉簪花的,男人也不例外,可是杨帆实在不习惯像柳君璠那样脸上敷一层浅浅的白粉,帽子上簪一朵牡丹花的作派,依旧是清汤挂面,清清爽爽。

  只是他在南洋晒黑的肤色已经渐渐变得白皙,虽然比不得那些喜欢敷粉的男人,却比坊间大多数男人还要白皙一些,再穿上这样一身浅皂色衣衫,很有些丰神如玉的感觉。

  杨帆漱了口、净了面,换好了衣袍、靴子、革带,又扎好了逍遥巾,往院中一站,还不见小蛮从闺房里出来,他就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踱去踱来,踱到日薄夕山,天边只余一抹淡红的晕色,小蛮才从房中姗姗出来。

  一条高腰藕荷色的长裙,小团花的对襟窄袖襦,外罩锦绣半臂衫,再搭一条泥金帔巾,脚下一双云头缎靴鞋,光鲜靓丽,俏美可人。尤其是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蛋儿,只一亮相,便把那夕阳彩虹的光彩全都夺去了,廊下顿时有一亮的感觉。

  看着杨帆灼灼的目光,那小娇妻却有些失措起来,她抻抻衣角儿,再看看裙下,然后微微有些害羞地问道:“有啥不妥么?”

  杨帆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扯着嗓子冲前边喊了一句:“小玄子,把马换成车子,桃梅、三姐儿,快拾掇一下,跟着娘子出门。”

  “啊!”

  小蛮手指点在唇瓣上,萌萌怯怯地道:“不方便是吧?”

  杨帆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挺好看……”

  一句话没说完,小蛮就跑了回去,一边跑一边说:“都怪郎君没说清楚,那人家换一套衣裳好啦。”

  “别……”

  杨帆一句话没说完,小蛮就提着裙摆,像只小孔雀似的没入房中不见了。

  杨帆一扶额头,颓然地软了一下身子,又冲前边喊起来:“小玄子,把车换成马。桃梅,三姐儿,你们不用跟着出门啦!”

  ※※※※※※※※※※※※※※※※※※※※※※※※

  出福善坊,过择善坊,两人连骑并辔,进了温柔坊。

  小蛮也穿了一身男袍,丽质天生,依旧难掩,却是更多了几分俊俏。远看翩翩佳公子,近看始知是玉人。

  “郎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嘿嘿,不用问!为夫事先已经打探的明白,此处有趣的很。”

  “不是吧,要关坊门了啊。”

  “我知道啊,不过没关系啊,咱们今晚不回家了,就在外面过。你瞧,此处楼与楼之间都设了天桥,可自由往来,根本不用上街。”

  杨帆把马鞭向前一指,只见一座座精致优美的小楼,雕梁画栋,楼上楼下彩灯高挂,旖旎温馨,目不暇给。

  最吸引人眼珠的还是那些身段优美,姿容妩媚、身着彩衣的姑娘,一个个站在楼头,很热情地向他们招着手,满楼*相招,好~~~不壮观!

  虽然她们站在楼头,依稀还有些远,可杨帆目力惊人,把她们的眉眼五官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不懂女人的妆饰,却能看得出这些女子衣着各异,妆扮各异,就连那唇妆,都是各不相同。

  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洛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格双唐、媚花奴……,千姿百态,各不相同,杨帆当然叫不出这些唇妆的名称,却能看出这唇瓣的不同。

  “郎君今晚就是要带小蛮到这种地方么?”

  小蛮开心的神色不见了,微微透出生气的模样。

  杨帆没有注意,楼头有位姑娘正向他送着秋波呢,这位姑娘身材高挑丰腴,面如满月,发挽高髻,鬓边贴着花黄,胸前微露雪肤,挤出一道深沟,哎哟!那对“山东呛面大馒头”个头儿还真大……

  见人家向他招手,杨帆一边也很客气地点头还礼,一边对小蛮道:“是啊!我向冯西辉打听过的,咱洛阳城里,数这温柔坊最为繁华,艳舞笙歌、灯红酒绿,可以彻夜不眠。”

  小蛮一勒马缰,两道又黑又亮的眉毛便轻轻地扬起来,既清且丽的脸庞上,那双眸子隐隐带出一丝妖意,一如当年她飞天而至、在修文坊内墙头之下撞见扮小贼的杨帆时候,杀气凛凛地道:“郎君今晚带奴奴出来,敢情是来逛勾栏院风流坊的?”(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7 16:58

  第四百一十一章 只是有点惧内

  比太监上青楼更凄凉的事是什么?

  就是带着老婆上青楼。

  这个地方很雅,确实很雅。

  花间隐榭,水际安亭。

  这里的榭不止隐于花木丛中,亭也不只是停驻于综综水边。或水边、或花畔,因地制宜,因势而成,身在其中,顿生忘却尘俗之感,确是一处雅地。

  杨帆却臊眉搭眼的,很没意思。

  不远处有水,水中有几枝红菱,灯影下,锦鲤点缀,红菱便也摇曳起来,点点生姿。

  榭边有栏杆,栏杆形态优美,曲线流畅,俗称“美人靠。”此刻就有一个名曰小蛮的美人,将她婀娜的身姿倚靠在栏杆上,蛾眉翠黛,与这园林的雅致混然一色。

  不远处,又有一架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动,这本是极美的一幅画面。

  杨帆原想着,在这花间月下,与娘子吃些小酒、尝些佳肴,筋咏之余,再并肩行于园中,人以树冠为伞,步行香花其间,可人如玉,豆蔻枝头,陪伴娘子度过一个难忘的浪漫之夜。

  只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远处袅袅传来的丝竹之声,间杂一两声妖冶销魂的轻笑,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这儿,是一家青楼。

  温柔坊的大名,杨帆是知道的。不过他昔日在修文坊时那些相熟的朋友,可没有一个有资格在这温柔坊里过夜,这儿的度夜之资高的吓人,哪怕你不找玉人伴宿,没有缠头之资,仅是其他花销,攒一年也未必掼得出来。

  所以……,

  此间情形,杨帆都是听他坊间朋友以讹传讹传来听的。他以为这儿是蟾宫折桂一般的人间仙境,却未想到男人眼中的人间仙境哪儿能离得了声色犬马即便是在这幽雅之极、幽静之极的花园里,也逃不开那种淫靡的味道。

  杨帆原先设想的很好,先包了一处优美之极的花园,叫几道精致可口的小菜,与小蛮花间饮酒款意温存,兴到浓处,再带她月下花间徘徊一回,陪她荡荡秋千。等到三更时分,再与她手挽着手儿从那排排红灯高挂的绣楼间穿行而过通过那楼楼相连的天桥,漫步整个温柔坊。

  温柔坊里,一夜温柔。

  他也预料到这种地方总少不了歌姬舞伎,却没料到这里的情色味儿却已是浸淫到了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之中,根本不是他和娘子能够浪漫一把的地方。

  杨帆事先还真的请教过冯西辉,只不过他说的是要与一位极亲近的人寻一处极雅致清静的所在,冯西辉怎知他说的是自己的老婆?首选之地当然推荐了这里。男人寻欢作乐,那叫风流,人家自然也不会刻意点明了此处全都是青楼。

  所以,杨帆懵懵懂懂地就带着娘子来了。

  结果他发现这儿的确幽雅清静,如果要在这里寻欢作乐,确实有无数的极秘密的空间,可是带着老婆逛青楼,那感觉就很奇怪了。

  “这儿……咳咳,与我想像的不太一样。”

  杨帆摸着鼻子,心虚地道:“要不,咱们离开吧?”

  “没有啊,这儿挺好的。这地方的姑娘,不仅生得俊俏,身段儿动人,而且知书达礼,善解人意你要是不想睡觉,还能陪你做许多有趣的游戏,什么送「百度贴吧醉吧文字」钩啊、射覆啊、掷色子啊……”

  小蛮数着手指,慢条斯理地说给他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得杨帆额头冒汗。

  杨帆干笑几声,吱吱唔唔地道:“我跟她们又不熟跑这儿做什么游戏,还不如跟娘子回家去……,哈哈哈……”

  “可你已经花钱了呀!”

  小蛮瞪起杏眼:“包了这座园子,一百贯啊!郎君一掷千金,咱就吃了点小菜便走了?”

  杨帆不说话了,自家娘子是小财迷,她提到钱……间题便很严重。所以杨帆不接话,只是继续揉鼻子,那只很英挺很俊俏的鼻子都快被他揉平了。

  小蛮看着他发窘的样子,忽然一笑,姗姗走来,偎坐在他怀里,凝视着他道:“郎君似乎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

  杨帆苦着脸道:“如果来过,今夜怎会这般混账,把娘子领了来?”

  小蛮甜甜一笑,樱唇凑上去,在他腮上印下一个香吻,语气柔和了许多:“说吧,今天为什么要带我出来,总有个缘由吧?”

  杨帆期期艾艾地道:“因为……明天就是七夕了。”

  小蛮眨眨眼道:“是啊,奴奴奇怪之处就在这里。明儿七夕,要开夜禁的,郎君想要赏玩,明儿带着奴奴大大方方地出来不好么?为什么偏要选在今日?”

  秋高气爽,天气已经不热了,杨帆却在擦汗:“因为……因为明天晚上……,我有事情……。”

  “郎君有什么事?七夕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有人宴请郎君,郎君也不会宴请客人吧?”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

  杨帆又擦了把汗,游移的目光忽然坚定起来,既然躲不过,他决定坦白。“妞妞,阿兄明晚.....要去见一个人......”

  杨帆开始打感情牌,明知道一唤妞妞,小蛮就绝不会太难为他。

  “是个女人?”

  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可怕,小蛮马上就猜到了什么。

  杨帆缓缓地点了点头:“嗯!是个女人!”

  小蛮的目光暗了暗,轻轻垂下头,幽幽地道:“婉儿姐姐在我之前,我没话说。阿奴姑起…”我也不是不能容得。你是个男儿家……。”

  小蛮轻轻咬着嘴唇,瞧着愈发可怜了:“就算你在外面逢场作戏,偶尔有些……有些什么,人家也不会怪你。可去…”你要不要非得挑七夕这天跟她在一起?”

  七夕,于未婚的少女是乞巧节,更是乞求爱情婚姻的节日。于已婚的年青妇人,则是与郎君恩爱共度的节日。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杨帆若只是选在这一天出门也就罢了,选在这一天与别的女人共度,也就难怪小蛮黯然神伤。

  杨帆忙道:“当然不是这样,你想岔了。”

  他握住小蛮的柔美,恳切地道:“我之所以选在明天,是因为这是她定下的时间。而我当初答应她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你也知道。男人……有时候很粗心的。但是我明天见她,并不是为了卿卿我我。”

  小蛮抬起头,看着亭外湛湛的夜空,天上繁星闪烁,一道璀璨的银河横贯南北,将天宇分割成两半,在银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闪发亮的星辰,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是牵牛与织女。

  小蛮痴痴地看着天空的牛郎与织牛,轻轻地道:“太平公主?”

  杨帆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的!了断了,才能安心。”

  小蛮低下头看着他,目光闪闪,就像天空中的“牛郎”和“织女”一般璀璨:“郎君不用解释那么多,奴奴当然相信郎君。男人如果有事想瞒着他的女人,你问他越多,他骗你越多,聪明的女人,莫不如不问。”

  杨帆惊奇地看着她:“好象很有道理的样子,你什么时候悟出这样的道理?”

  小蛮飞白了他一眼,嗔道:“狐狸尾巳露出来了吧?这可不是奴想出来的道理,是王夫人对我说的。”

  小蛮向池中看了一眼,一条肥大的金鲤跳起来,尾巴一甩,“哗啦”一声又钻进水里,jī得一枝芙渠摇曳不止。

  小蛮轻轻叹了口气道:“来俊臣被贬为同州参军,王夫人也随夫到任了,奴家却是少了个可以谈心的人。”

  杨帆干笑两声,揉揉鼻子道:“你少了个可以谈心的人,我就少了好多事情。如果你那可以谈心的人回了洛阳,恐怕为夫也要多事了。”

  小蛮向他皱了皱鼻子,眸中忽然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好像整「百度贴吧醉吧文字」个天河都倒映在她的眸中,美丽的惊人:“明天你要去见她,所以今晚特意要陪我?”

  “嗯!”

  杨帆眼中露出一抹愧意。

  他的初吻给了太平,初恋给了阿奴,初夜给了婉儿,小蛮呢……,大概是初婚和名份?唯其如此,他更觉得愧对伊人,因为明夜他本就该与小蛮在一起。

  “我答应你,从下一个七夕开始,年年七夕,我们都在一起过!”

  星空下,杨帆如是说。

  “嗯!”

  小蛮偎到他怀里,甜甜地说:“郎君从来没到这烟花柳巷之地,看着你那笨拙的样子,人家很开心:男人其实总有事情忙的,而且忙的理直气壮,郎君能把奴奴放在心里面,人家很开心:郎君肯给奴奴这样一个允诺,人家更开心。”

  她仰起脸儿来,笑容比星空更璀璨:“天下间,有几个女儿家能得到这样用心的呵护呢?所以……这儿是荒郊野岭还是花街柳巷,亦或是清幽雅致的所在,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同什么人在一起!”

  一条黄土夯实的平整大道,道路两旁是成行的栓槐,站在这边的楼上,可以看到对面的飞檐重楼,各种各样的灯,高处低处屋里房外,把整个温柔坊点缀的仿佛天上的银河。

  这里有红烛高照、有歌舞翩跹、有出双入对、有浅唱低吟……

  还有一对手挽着手儿,经由一座座天桥,从一座楼走到另一座楼一双人儿,仿佛漫步在天上鹊桥中的牛郎与织女。

  七夕还没到,这一夜,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七夕!

  不过,夜色掩映了小蛮的容颜,青楼中那些酒醉的男女不曾看清小蛮是易钗而牟,所以这羡煞众人的一幕,很快就变成了“龙阳”的传说。

  许多寻欢客于纸醉金迷中幡然醒悟:断袖分桃,才是真爱啊!

  由此,洛阳男风更炽……,

  (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8 18:53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七夕相会



  七夕,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日子。

  织女手巧,所以这一天世间小女子常在花园之中设香祷拜,希望织女能赐自己一双巧手。

  牛郎和织女是一对被银河阻隔,一年方能一会的苦命情侣,所以这一天又被天下有情人当成了情人节,公认这一天是有情人山盟海誓的好日子。以致后来白居易在《长恨歌》中也特意把这一天写入诗中:“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大唐可以说是节假日最多的朝代之一了,另一个朝代是宋朝,这是公务员的天堂时代。当然,现在这是大周朝,不过在许多大唐百姓眼中,一直把这个“大周朝”混同于女皇陛下隔三岔五就要改一次的“年号”,根本没有改朝换代的觉悟。

  七夕节,家家陈设瓜果酒饭,以祀牛女二星,如今既然朝廷把这一天也当成一个节日给大家放大假,还解了宵禁,喜欢热闹的大唐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通宵达旦、彻夜狂欢的好机会。

  天还没黑,洛阳城里就开始热闹起来。

  各户人家小女子穿针引线、喜蛛讨巧的事儿且不去管它,整个洛阳城张灯结彩,百戏乐舞,就跟过年一般,却是吸引了无数的百姓。

  定鼎大街,从端门到定鼎门,笔直的一条线,长达八里、宽有五十丈的开阔大街上,大放炬火。光烛天地,金石匏革之声,传于数十里之外。

  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持针线。

  仙裙玉佩空自知,天上rén奸不相见。

  长信深阴夜转幽,瑶阶金阁数萤流。

  班姬此夕愁无限,河汉三更看斗牛。

  如今的洛阳城,可是比长安城更繁华的所在,其中热闹,不问自知。

  面对如此盛景。太平公主虽然约的是与杨帆泛舟洛水,却也不会弃定鼎风情于不顾,前往天津桥乘舟同行之前,少不得也要同游长街。

  为了方便出门,太平今日依旧是一身男装,只是明显她是打扮过了,唇也涂朱,眉也细细,往常惯见的娇艳妩媚不甚明显。倒隐隐有一种婉约似水的感觉,以致杨帆第一眼看去。有种看到了婉儿的感觉。

  太平的八个极壮硕的女相扑手也换了男装,隐于他们前后左右,隔着数丈远悄悄护侍着,杨帆则与太平公主并肩而行,漫步在热闹的定鼎大街上。

  大街上百戏喧哗,热闹非凡,两个人走得却很慢,也很静。

  这是自他们那年上元长街邂逅之后,两人头一次同游定鼎大街。漫步街头,不约而同想起当初于百尺灯树上头的那一幕,依稀如昨夜一梦,二人心头不禁都有一种微微的怅然,或许那是对年华悄逝的留恋。

  太平公主看看天空,天空澄净,宵汉明朗。不过因为街头热闹的缘故,瞧着那满天星斗,也似沾染了几分凡间的喜气。

  太平公主轻轻叹道:“牛郎织女,银河分隔。一年一聚首,当真不易呀……”

  这一声叹,气也幽幽,不知道她是叹牛郎织女,还是叹自己与杨帆相聚一遭不容易。

  杨帆也抬头看天,淡淡地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其实牛郎织女天天相见的,世间凡夫俗子以己度人,便以为神仙也如他们一般受苦。”

  太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手中描金小扇轻轻一转,便在杨帆肩头敲了一记,轻轻嗔道:“大煞风景!”

  左近的两个健壮女相扑手登时扭过脸儿去,非礼勿视。

  杨帆笑笑,对太平公主这明显是打情骂俏的举动未做什么反应。

  太平神色微微一黯,又怅然吁道:“就算如你所说,这牛女二星,其实是天天相见的,世间凡人,为什么偏要把自己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苦,寄托在神仙身上?”

  杨帆耸耸肩道:“杨某愚钝,着实不知。说起来,这七夕乞巧,是女儿家特有的节日呢,虽然许多男人跟着凑热闹。”

  太平公主把描金小扇在掌中轻敲,沉吟说道:“女儿家的节日么?如果是因为女儿家的原因,我想……大概就是因为在女儿家心中,好男人就像天上的牵牛星一样,可遇而不可求。可心可意的男儿郎,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前边几个打扮的娇俏可爱的小女子,打着几盏鲤鱼灯、橘子灯从他们身边翩然走过,似乎在印证太平的感叹,只是传入他们耳中的,还有那几个小女子“咭咭”的笑声,哪儿识得半分愁滋味。

  杨帆有些禁受不住了,咳嗽一声道:“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去洛水泛舟啊?”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还有一夜功夫呢,长夜漫漫,你急什么?”

  太平妙眸一转,忽然似笑非笑:“莫非……你喜欢与我独自泛舟?”

  杨帆打个冷战,赶紧干笑道:“啊……,依我之见,咱们还是再往前走走吧,走到定鼎门,咱们再走回来。”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幽幽地道:“宫里那些事情……,我很烦,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杨帆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两个人继续肩并着肩,不言不语地往前走,双眼轻缓地扫视着身边欢欢喜喜、轻盈飘过的少年男女,大街正中百戏喧腾的场面却是看也不看。

  “咦?前边在干什么?”

  杨帆和太平正走着,忽见前面围了许多人,今天定鼎大街上有各种各样的表演和杂耍,有些地方聚拢的人多并不希罕,不过这一处地方是路边,不可能有人放着中间不去,在路边表演的。而且这一注意,似乎还听到阵阵鹅鸭惨叫的声音。

  太平公主细眉一挑,把手中的描金小扇向前轻轻一指,立即就有四个膀大腰圆的女相扑手晃着膀子走上去。

  四女过处,“波分浪裂”,趟出一条康庄大道,杨帆和太平公主便施施然地走了进去。

  那看热闹的人硬生生被挤开去,本来颇为不满,可是一瞧这一行人的气势,知道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到了嘴边的话便不敢骂出来。

  杨帆到了前边一看,又是惊咦一声。

  只见前边地上放着一只大铁笼,笼子不是直接放在地上的,笼底是一层薄铁板,底下堆着烧红的炭火,笼中有鹅鸭各一只,笼子中央还有一只铜盆,里边也不知盛了什么东西,灯光照耀下看来不似清水。

  那炭火烤热了铁板。鹅和鸭痛疼难忍,就在笼中飞奔乱窜。绕火疾走,有时口渴难耐,便扑过去饮一口铜盆中的汁液。

  杨帆不解其意,拍拍旁边一个看得津津有味的看客肩膀,问道:“兄台,这是什么戏法儿?”

  那人瞧了他一眼,便不再回头,只是兴致勃勃地盯着笼中的鹅和鸭,笑答道:“那高台上的几位客人在这里一边观赏戏舞。一边烹制美食呢。这大鹅和肥鸭是他们买来的,笼中铜盆里盛的是佐味的调料,说是等这鹅鸭活活炙死,也就吞饱了味汁,其肉鲜美至极。呵呵,这种吃法,当真闻所未闻。”

  “什么?”

  杨帆听了。不禁与太平公主对视一眼,目中尽皆露出骇然神色。

  虽然鸭鹅本就是要被人吃的,不过用这种残忍的手段虐杀禽畜,他们也是闻所未闻。二人不约而同便往前方高台上看去。

  那台子搭建处距这里不算太近,大概是嫌那鸭鹅惨叫太过吵人,另外那鸭鹅扑打着翅膀在笼中乱飞乱窜,鹅毛鸭毛飞飞扬扬,也殊为不美。

  不过那高台上灯烛明亮,照得如同白昼,二人从此处看去,却将台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台上共有三人,三个不满双十的锦衣少年,锦衣胡帽,气度不凡。三人都懒洋洋地半躺在一具坐榻上,冲着对面长街上的踏歌戏舞的百十名男女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灯光下,粗略一看,便觉三人都十分俊俏,其中一人靠近他们所站的这一侧,看那人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还是一个半大的后生,清秀的眉眼已是十分的俊俏。另外一人或许将及弱冠,五官宛然如画,美得有些不似男人。

  再看最外侧那人,杨帆顿时一怔。此人容貌,已经不能用清秀俊逸来形容了,那眉眼五官,丽色照人,清且妖、魅且丽,姿容之美,怕是不在阿奴、小蛮之下。如果说方才中间那少年美得不像男人,这个人分明就是个女人。

  杨帆之所以没有拿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去比,是因为婉儿和太平固然或娇艳或清丽,但是那种成熟女性的美,却是与俊俏无关的。俊俏是一种介于中性之间的俏美,阿奴和小蛮年纪小一些,所以更接近这种美丽。

  杨帆想到问题所在,心中登时便起了疑窦:“或许这少年本就是女儿身,易钗而弁,便于外出?”

  杨帆运足目力仔细看去,此人五官精致,肤色白皙,那种白可是真正的白,绝对没有敷一点粉,却是粉光致致,莹润如玉。

  “那是个女人!”

  太平公主在杨帆耳边悄悄说了一句,看他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台上,心中忽生醋意,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把,嗔道:“眼珠子收不回来了么?”

  杨帆长长地吸了口气,依旧盯着台上那那笑靥如花的照人丽色,低声道:“不,那是个男人!”

  太平公主顺着他的目光又瞟了一眼,说道:“我说的是最外侧那个!”

  杨帆道:“我说的也是他!”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道:“胡说八道,你什么眼神儿呀,他要是男人,不知要羞死多少女人了。哼哼,要不要赌一下,如果他真是男人,我就剜了这双眼珠子给你。”

  杨帆扭过头来,认真地道:“公主最好不要设这个赌。他真是男人!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他的喉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8 18:53

  第四百一十三章 残忍的美食



  太平公主听了杨帆的话,嘴巴张成了o形,有点像个一惊一咋的可爱小女孩。

  她看看台上那个不像男人的男人,再看看身旁一脸认真的杨帆,追问道:“你不是说笑吧?”

  杨帆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太平公主又看看台上那个“女子”,不敢置信地道:“男人……怎么可以生成这般模样?真是妖孽!”

  杨帆似笑非笑地道:“倒也不算甚么,据说像姑堂子里有许多这样的男子,鲜肤胜粉白,腭脸若桃红。腕动飘香拂,衣轻任好风……”

  太平做了个欲呕的表情,轻啐道:“恶心!”

  她又白了杨帆一眼,嗔道:“那种地方,可绝不许你去,叫我知道了,先打折你的狗腿!”

  这句话说完,她的脸上便有点红。

  杨帆耸耸肩道:“我倒不曾去过那种地方。不过男风之盛,自古使然。太早的话,记载都流佚了,可是自春秋战国以来,史书上却是屡见不鲜了。到了汉代,尤为盛行,汉高祖刘邦、汉文帝刘恒、汉武帝刘秀……,大汉二十五帝,近一半养男宠的。至于本朝,风气更盛,男子举体自货,迎送恬然。什么香火兄弟,旱路英雄,坊间比比皆是呢。呵呵,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揽裤轻红出,回头双鬓斜嘛……”

  太平公主把一双美丽的眉毛轻轻地蹙起,不屑地道:“别说了,越听越恶心!乾坤阴阳、男女雄雌,自当有所区分,须眉男子美丽妖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那算什么事儿?不要说男子雌伏以娱男子。只是男子生具女相,就够恶心了!”

  杨帆睨了她一眼道:“貌似殿下此刻以女儿之身,穿的却是一身男儿服饰呀。”

  太平公主吸了口气,用挑衅的目光乜着他道:“那你看我,哪儿像个男人?”

  她这一吸气可不得了,胸前两团圆润更如奇峰突趣,纤腰束带,翘臀突出,虽着男袍,女态毕露。尤其是她的脸庞,在灯火照耀下,显出异样的娇媚,一双花瓣似的红唇轻启微翕,只要不是瞎子,谁能拿她当了男人。

  杨帆不敢再看,却也没有答复,只把头扭了过去。

  太平公主得意地一笑,又向台上看了一眼,说道:“不过,这三人绝非像姑堂子里的娈童。”

  杨帆道:“如何敢做此断言?你认得他们?”

  太平道:“不认得。不过,娈童名激,纵然富有,摆得出这般排场,却不会有他们这般气度。”

  太平公主轻轻眯起了那双妩媚的凤眼:“细看他们的衣饰妆容,却也算不得极富的人家。但是他们的一举一动,乃至他们身后侍候的一个小厮,都自有一种气度。那是世家大族累世熏陶出来的气韵,暴发户学不来,供人嬖幸的男女更不可能!”

  杨帆看不出这些东西,但他相信太平公主的眼光。

  杨帆摇摇头道:“管他是娈童还是天生女相,与我们全不相干,走吧,再去前边走走!”

  此时,那一鸭一鹅已把双足烫得酥烂,整个儿躺在铁板上,气犹未绝,被那铁板烫得浑身抽搐,阵阵肉香已然飘出,可那鸭鹅时不时的还要发出一声惨叫,太平也不忍卒睹,杨帆一说,正合其意。

  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就见两个青衣小帽的仆人牵了一头幼年的驴子到了台下,扬起脸来冲台上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这街上嘈杂,杨帆也未刻意去听,所以连他也未听清说了什么,只听台上那个貌相最似女子的美男吩咐道:“杀了吧,趁热烹熟,才好下酒!”

  随即就见两家仆将那小驴牵到这一侧来,马上就有几条大汉扑上去,将那驴子四足处钉下四根木锲,又取绳子将驴子四肢牢牢缚住。杨帆和太平公主本待要走了,见此情景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忍不住又停下来。

  就见那几个仆人手脚极麻利地就把那驴子绑好,显见已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了。然后就见一条大汉赤了上身,手执牛耳尖刀一柄,到了那驴子身边,手起刀落,“噗”地一声,血光迸现,就在那驴子腹下开了一道口子。

  围观的百姓“轰”然一声,骇得纷纷后退,太平公主也禁不住尖叫一声,以手掩口,吓得有些呆了。杨帆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去牵起她小手,拉着她退后几步。那绵软的小手握在掌中,只觉清凉如玉。

  太平公主还真没亲眼见过宰杀牲畜,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小心肝卟嗵嗵乱跳,手掌一被杨帆握住,知他有呵护之意,心中不由一甜,悄悄瞟了他一眼,却见郎君正紧盯着前方那头驴,心下稍稍有些不甘,不禁在他掌心用指甲轻轻刺了一下。

  只见那使刀的仆人一刀下去,随即就把一只赤膊的大手顺着那汩汩流血的伤口掏进了驴腹,看他矮身似乎摸索着什么,忽然一声大喝,旁观众人又是一声惊叫,一截驴肠已被他从驴腹中硬生生扯了出来。

  “呕……”

  太平公主再也忍不住了,一阵阵地直犯恶心,她赶紧扭转了身,把自己藏在杨帆肩后,急急道:“快走快走,不要再看这种东西!”

  杨帆答应一声,便与她往外走,太平公主头也不敢回,只把手牢牢牵住了他的衣角,看着好不可怜。杨帆却是好奇之极,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所以退得甚缓,依旧盯着里边看。

  只见那使刀的家仆就在那驴子酸楚凄惨之极的号叫声中挥刀切下一段驴肠,丢进旁边一个大盆,马上就有人开始清理清洗。

  人群中有人兴致勃勃地道:“嘿!瞧见了吧?听说人家这种吃法,就是图个新鲜。等这驴肠儿清洗干净,下锅烹熟了,那驴子还惨叫未死呢。品尝起来,那驴肠儿特别的鲜美。”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心道:“把驴子杀了,再以驴肠烹饪,与这般活生生取驴肠烹调,味道上能有什么区别?这些人的想法真是怪异,说到底,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二人走出好远,太平公主才发现自己还像个小女孩儿似的牵着他的衣角,不禁害羞地放了手。随即想起他方才握着自己手掌的感觉,依稀便似那年上元,牵着他的手在长街上奔跑,心中一甜,受了惊吓的心才稍稍稳定下来。

  杨帆可没她这顷刻间心思百转的想法,只是摇头吁叹道:“只要过节,这定鼎大街上总是有些热闹可看。”

  太平啐道:“那算什么热闹,先是生得不似男人的男人,这也就罢了,偏好这般残忍的烹饪,更加恶心。”

  杨帆笑了笑,未予评价。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群女孩儿叽叽碴碴地过来,七嘴八舌,十分兴奋。

  “你捡到了么?”

  “嘻嘻,那是自然,我捡到了两支呢,一支七孔针,一支金钿针。”

  “哎呀,你运气真好,我在地上寻摸了半天,一枚都没捡到,真是晦气。”

  “嘿嘿,叫你打着灯笼出来,你非说我们都提了灯,不必再打灯笼,懒么,我提着灯笼往地上照,看见那银光闪闪的,自然就能捡到了。”

  “哎!”那个女孩儿更加地垂头丧气:“这针是圣人洒下来的呢,沾过圣人的手的,我若早知道,怎也要打一只最亮的灯笼出来。”

  太平听了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怅然的神色。

  原来,这七夕节宫里面也要过的。每逢七夕,织染署便要祭杼。中尚署则向嫔妃宫娥发发七孔针、金钿针等乞巧之物。皇帝和皇后还会在端门上再搭锦绣高台,在上面陈列瓜果酒馔,求恩于牵牛织女。

  有时还要向城下抛洒七孔针、金钿针,然后允许百姓接近,在地上捡拾,从高楼上看去,地上无数的人打着灯笼走来走去,倒也是一幕好玩的情景。太平公主小时候陪着父皇母后七夕赏玩,就曾在高台上抛洒过七孔针、金钿针以为游戏,如今想来,恍若一梦。

  那未曾捡到乞巧针的女孩儿见那捡了两枚缝衣针的女子得意洋洋,便打击她道:“也未必都是圣人抛下来的呢,说不定还有太子、还有嫔妃、还有宫人。”

  捡了针的女子哼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宫人哪有资格向万民抛洒乞巧针,嫔妃或太子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当今太子已经快被废了,整天幽禁在东宫,不得踏出半步,还能与圣人一起过七夕么?”

  太平听到这儿,眼神顿时一黯,太子将废的消息,就连这民间小儿女都知道了……

  那女孩儿又道:“太子都没资格来,你说哪儿来的后宫嫔妃?”

  太平公主双腿像灌了铅,走得顿时迟缓起来。

  杨帆走出几步,忽然发现太平没有跟上来,扭头一瞧,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到方才那民间女孩所言,知道太平所忧,他想回身安慰几句,话到了嘴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武氏后裔,没有配为储君者,一直以来,杨帆的打算也是要扶保李唐复位,这一点上,他与太平公主可谓志同道合。但是眼下形势,太子的确岌岌可危,未来的事态变化难以预料,杨帆欲待宽慰,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太平公主越走越慢,以她的眼光,如何不知太子危矣,只是今日难得把心事放下,却又被那民间女子一句话给勾了起来:如今母亲作皇帝,李唐未必没有复兴的希望,可是储君之位一旦落入武氏手中,那就大势去矣!

  可是母亲一旦有所决定,谁还能影响她呢?母亲最相信的从来也不是她的亲人,越是亲人,越是叫她忌惮三分……,太平公主愁肠百结,不知怎地,方才所见高台之上那个形容姿色比女儿家还要美丽三分的少年形像忽然在心中一闪而过。

  太平公主眸光一动,攸然站住脚步,招手唤过一名女相扑手,附耳道:“你去,打听一下方才以活驴抽肠的那三位少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19 02:05

  第四百一十四章 好色赋

 
  街头百戏,热闹非凡。

  可是热闹总要与有趣的人儿一起,才能觉出其中的趣味,杨帆现在和太平公主漫步街头,却不知该如何浪漫起来。

  满城灯火,长街光明如昼,那感觉于杨帆而言,却远远没有昨夜那如梦如幻,似饮甘醇的感觉。

  太平公主此刻的心情比杨帆还要低落一些,那几名少女无意中的话,使她心中的欢喜一扫而空。想起兄长、想起李家、想起自己未卜的命运,她便郁郁难解。

  “我们去天津桥头吧,,,—,”

  “这儿好生吵闹……,”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话虽不太一样,意思却是一般无二。

  于是,他们转身,向天津桥头走去。

  远远的巳经可以看见天津桥了,桥头的灯火把那婉约的长桥烘托得如同天边一弯弦月。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与一个半大小子急急奔来,与杨帆和太平走了个对面,因为脚下急促,险些撞在一起。

  这长街上本就人来人往,太平公主歇然想享受民间烟火气,那八个健硕妇人就不能把但凡能挨着公主身子的人都提前轰开。

  这里是天子脚下,寻常情况也不会冒出个人来二话不说便上前伤人,是以虽见那妇人脚下甚急,但她本身是个女子,身边领着的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所以那八个健妇便未露面驱赶。

  这时见他们险些撞了公主,才有两个健妇想要上前护卫,杨帆见那妇人急着躲避太平,差点儿一跤跌倒,连忙搭手扶了她一把,见她衣着发式是个已婚的妇人,便缓声道:“大娘小心着些。”

  “多谢郎君!”

  那妇人向他道了声谢,挽起那半大小子刚要走避,后面便急急追出三个人来,中间一人拿扇子指着她,嚷道:“娘子休走!”

  他三步两步赶上来,伸手把那妇人一拦,哈哈笑道:“这位娘子,我潘某人又不是吃人的大虫,嘿嘿,只是想请你吃杯水酒罢了,何必急着走呢?”

  那妇人又气又急,说道:“奴家一个妇道人家,与足下素不相识,与你吃的什么酒?好不知礼数,快快闪开!“

  那姓潘的挤眉弄眼地笑道:“原先不认得没关系,一顿酒吃下来,不就认得了么?”

  杨帆与太平公主对视了一眼,却未料到眼看将到桥头,居然遇到了调戏民女这种恶俗的情节。然而,越是恶俗越是常见,软红十丈,大千世界,阳春白雪绝不是生活的主题。所以孔老夫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也亏得此处在桥头侧面,灯光不够明显,太平公主一身男装站在杨帆身畔,那人匆匆扫了一眼,没有看清她的丽色,要不然怕是这场是非就要被太平公主招惹上了。

  一见是这般情形,杨帆和太平公圭不禁认真地看了那妇人一眼,这妇人身段袅娜修长,肤色白皙,臀腴腰细,颈项修长,瞧着水灵剔透。看她年纪,该有二十五六岁,样子端庄娴慧,透着一种别样的美丽。

  不管是她春水般明丽的眼神还是玉一般润泽白皙的肤色,整个人都由内到外散发着一种纯净的气息,因此那种端庄气质的美丽也就格外地动人。在她旁边站着一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长得虎头虎脑十分敦实,大概是她的弟弟。

  再看那以扇拦人的潘姓青年,却也有二十四五岁年纪,模样并不难看,眉眼透着些清秀,只是那眼神和表情,似笑非笑的总是带着几分猥琐的味道。

  “天子脚下,册朗乾坤,足下还请自重!”美妇人蹙着眉头说罢,拉起那少年就想走,那潘姓青年嘿嘿一笑,把手一摆,后面跟上来的两个人便一左一右把她挟住了。

  见此情景,杨帆和太平公主便不忙着走了,杨帆平日在坊间也见过豪门公子或者泼皮无赖看见貌美的女子会上前不三不四调戏一番的场面,太平公主却是从来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情景,是以站住脚步,只在一旁看着。

  双方三言两语的,杨帆和太平公主站在一旁,便把事情听明白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妇人不是那少年的姐姐,却是他的母亲。那少年已经十三四岁,如此看来,这美妇人应该比她年轻的面相还要大着几岁。他们母子也是趁七夕出来游玩的,不曾想却遇到了姓潘的这个斯文败类。

  这姓潘的叫潘君艺,今天也是带着两个家仆出来赏玩的。一开始他专挑人多的地方去,在人群里挤挤擦擦,蹭一蹭这个妇人的丰臀,挨一挨那位姑娘的,揩油揩得心花怒放。他玩的正高兴,便遇到了这位带着儿子逛街的美妇人。

  要说起来,这潘君艺倒也是个有品味的,大概是平时妖冶艳媚的女人见得多了,见这妇人一副端庄娴慧的样子,就像一个,大鱼大肉吃到吐的食客,突然见到一盘水灵灵的小茬菜,顿时馋涎欲流。

  其实他也小心的很了,特意跟着这位小娘子转悠了半天,见她只领着一个儿子,身边连个使女丫环都没有,便晓得是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胆子大起来,这才动了歪脑筋。这一路追,一路撩拨,潘君艺起了性儿,还真有些放不下了。

  太平公主起先还有些好奇,待她听清了事情经过,顿时露出厌鄙神色,对杨帆轻嗔道:“你还在这儿看着做什么,还不上前打发了这厌物滚蛋!”

  杨帆瞟了她一眼,心道:“你堂堂公主殿下,身边又有八大金刚护驾,只消吩咐一声,还不立马叫他消失?何必非要支派我呢?”

  孰不知在太平公主心中,此时却断无一点指使杨帆的想法,倒是女子一般遇到了事情,下意识地便向自己男人寻求支持的心态,至于她自己就有能力制止这般行为,却是忽略了的。

  杨帆本也有心制止的,听了太平公主的话,便上前一步,喝道:“住手!”

  那潘君艺把那妇人挤兑到墙角,她那愤怒叫骂的儿子也被一个家丁扭住摁在一边,正想伸手去勾那妇人圆润可爱的下巴,陡听杨帆一声大喝,扭过头来乜了他一眼,便把脸色一沉,冷冷地道:“阁下,这条道儿宽敞的很,走你的路吧,不要多管闲事。”

  杨帆微笑道:“对术而言,这可不是闲事!既然看见了,我若不管,可是有亏职守的!”

  说着上前一步,把手往潘君艺肩上一搭,微微一用力,潘君艺疼得“嗳嗳”直叫,赶紧松了手。杨帆依旧捏着他的肩膀不动,对那妇人道:“大娘带了儿子离开吧。”

  那妇人又惊又怕,连忙向杨帆栓衽道谢,又惶然看了儿子一眼,他的儿子此刻正被潘君艺的一个家丁扭着呢。

  太平公主把扇子摇了摇,一个作男子打扮的女相扑手便闪过去,伸手一拍那家丁肩膀,那家丁扭头一看,一只钵大的拳头便迎面飞来,“砰”地一声,他的脸上就像开了个染坊,五颜六色地披挂下来。

  那人脑门一蒙,仰面摔在地上,再爬起来时才觉得一阵巨痛,想要张嘴咒骂,陡然发觉牙齿露风,伸手一摸,只摸了一手的血,原来牙齿也被打落了几颗。

  那妇人只是个寻常小户人家女子,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一见儿子脱身,赶紧牵了他的手,一边向杨帆和太平公主急急道着谢,一边急急离去。

  潘君艺见他们比自己还要霸道几分,不禁勃然大怒道:“好胆,你们这几个市井狗奴,竟然敢打伤本公子的家仆!本公子要送你们去洛阳府吃板子!”

  太平公主不耐烦地对杨帆道:“你是要在这儿升堂问案吗?还不快打发他们滚蛋!”

  杨帆哈哈一笑,捏着潘君艺肩膀的手便攸地一下滑到了他的脖梗后面,大手一卡,潘君艺登时连话都说不上来,呛得只是咳嗽。

  另一个家人见状,怕自家郎君吃亏,赶紧叫道:“住手!我家郎君可是吏部考功员外郎家小公子,你敢如此无礼!”

  杨帆咦了一声,道:“原来还是出自官宦人家,如此劣行,实在有辱你家门风。本官就替他老※子教训,他一番!”说完抬起脚来,“砰”地一声踢在潘君艺的屁股上。

  杨帆这一脚可没留力,疼得潘君艺哎哟一声,杨帆把潘君艺的屁股做了蹴鞠的皮球一般,似乎在表演颠球之技,那一条腿顷刻间便踢出十七八脚,最后放开潘君艺的肩膀,用力一脚,把潘君艺踹得直扑出去,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

  杨帆重重地哼了一声,拍拍腰间道:“本官是刑部的,你说管不管得这件事?!再让本官看见你们倚仗权势欺男霸女,须要你等好看,等把你们拿进衙里吃板子的时候只怕你那老※子面上也不好看!滚!”

  眼见这人身手,又复听说他是刑部的官员,那两个家丁情知今日撞中了铁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架起潘君艺逃之夭夭。杨帆拍拍手走回来,太平公主笑吟吟地道:“好大威风!”

  杨帆摇摇头道:“不过是个斯文败类,仗着家世欺压良善的纨绔而已,有什么威风可言。”

  太平公主莞尔一笑,小扇向前一指,道:“喏,船就停在那里,我们过去吧!”

  两个潘府家丁怕自家公子吃亏,架着潘君艺脚不沾地的逃出好远才把他放下,潘君艺双脚刚一沾地,就狠狠一巴掌搁在那个未曾受伤的家丁脸上,恶狠狠地骂道:“没用的蠢才!”

  他气极败坏地掸了掸沾了泥土的衣袍,又道:“以后少报名号,你想坏了我爹的名声么?”

  那家丁唯唯喏喏地答应,潘君艺回头过来,看着远处正走向码头的杨帆背影,咬牙切齿地道:“刑部是么?哼!等老※子查出你是谁来,定叫你好看!”

  那个被公主府的健仆一拳打得满脸开花的家丁扶着被打歪的鼻子,哭丧着脸道:“郎君,咱们回府吧!”

  “不回!”

  潘君艺满脸戾气地道:“老※子平白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呸!老※子不睡了那个女人,这口恶气难出!给我追,一定要找到她!”(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9 10:45

  第四百一十五章 洛河一夜



  自从武则天封洛水为神河,禁止在洛水捕鱼之后,这河上便冷清了许多。

  如今正是夜里,又无漕船经过,河上便仅有几艘游船。

  这些游船,也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寻常人家没那个闲心,即便有那份心思,也禁不起官府反复登船盘查他们有无携带鱼网钓具。

  太平公主准备的这条船不太大,不是那种豪华的楼船或画舫,外表看来很普通,而且只有一层,中间是船舱部分,头尾是甲板,顶多能装二三十人的模样。

  船和岸间早就搭好了踏板,沿河检查的公差已经知道这条船的主人是谁,所以丝毫不敢拦阻,太平公主和杨帆上了船,解缆扬帆,船缓缓驶到船心,便沿着洛水向下游而去。

  两边岸上,还是喧声不绝,笙歌漫舞,然而距此终究隔了一段距离,船上便幽静了许多。

  前甲板上,只有杨帆和太平两人,八个健妇已经避进船舱去了,两岸灯火,上为星河,水光粼粼,渐次朦胧。虽然已经入秋,习习秋风拂来,却并不叫人觉得有寒意。

  不知何时,太平公主已经摘去幞头,虽然依旧是一身男装,不过长发飘飘,拂散于两肩,星光灯影中,有一种异常柔美的感觉。

  太平公主轻轻地吁了口气,望着两岸缓缓滑过的景致,昵喃地道:“到了这儿,我才觉得轻松一些。”

  杨帆转过头,凝视着她道:“长街上不好吗?”

  太平公主摇摇头。轻声道:“孤独!那儿人太多,所以……我很孤独。”

  这句话似乎很费解,但是杨帆听懂了。

  杨帆沉默了一下,目光迎着对面缓缓驶来的一艘画舫,说道:“也许对你来说,孤独已是难耐的痛苦。可是天之骄女真有那么苦吗?如果那样,又怎会受到天下人的羡慕。很多时候,寻常女子不是没有你这样的心情,而是她们没有功夫去怜伤这样的感觉,因为她们受的苦比你多得多。比这更苦的事,她们也要多得多。”

  太平公主的眉尖微微地蹙了一下,没有得到杨帆的安慰也就罢了,反而被他含蓄地刺了一下,这个家伙,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么?

  太平公主的眉尖只是微微一蹙,便又舒展开来:“唯因如此,他才是杨帆呵,独一无二的他。”围在她身边。愿意恭维她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她愿意。每天都能有无数地男人小意地侍候她,她之所以迷恋杨帆,不正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么?

  也许,他英挺的身影第一次走进这位美丽的公主心中,就始于那次,在这洛水河畔,他对公主的断然拒绝。太平公主星光般明亮的双眸凝视着他,柔柔地说:“不管怎样,今天你肯来陪我。我很开心,真的!”

  杨帆同样凝视着她,认真地道:“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不愿意被人强迫、被人摆布,哪怕她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哪怕有数不清的男人对这样的邀请求之不得,我说的也是真的!”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又吸进一口秋风,于这一吐一吸之间,沉声问道:“你说……婉儿的誓言并非不可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太平公主脸上微微漾起一抹愠色。随即便无奈地苦笑起来:“你对着我的时候,就不能有点儿耐心么?”

  杨帆没有说话,太平公主的语气微微带着些央求的味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过了,上一次的时候,还是那个上元夜。今晚,我们不谈公事,也不谈别的男人或女人,好不好?”

  沉默了一下,她又追加了一句:“明天早上,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杨帆双手扶住船舷,迎面那艘画舫正从船侧驶过,激起的水浪让他们的船起伏不已,杨帆在船头的起伏中,向太平公主微笑了一下,说道:“好!今夜七夕,有没有酒喝?”

  ※※※※※※※※※※※※※※※※※※※

  船上有酒。

  有各种各样的美酒,大唐排得上字号的名酒这儿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他们使用的就是一套晶莹剔透的夜光杯,杯子在灯下熠熠放光,殷红的酒液注入酒杯,红红的酒色映红了他们的脸。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一切叫他们烦恼的问题,这个夜晚,只交给欢乐。

  他们聊的很多,太平公主向杨帆讲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击鞠少年时的感觉,讲他第一次拒绝自己招揽时的意外,杨帆则讲他在白马寺训练众和尚,如何想着打败内廷众女子。

  当然,他也讲到了他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洛水河畔,讲到了他们用计对付柳君璠,使柳君璠主动写下《和离书》,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故事,弄得太平公主非常开心。

  酒菜很丰盛,虽然都是鱼,做法却是煎炒烹炸,五花八门。鱼的种类也很多,都是从这洛河里现捞上来的鲜鱼,现捞现做。

  早在三四年前,武则天就下旨洛河禁渔了,但是这禁令只能对市井匹夫有用,公主要吃洛河的鱼,自然易如反掌。

  太平公主的八大金刚因为他们进了船舱,于是又避到外面去了,船夫也好,厨子也罢,自然不可能在一边儿听他们说话,所以船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两个人,却并不觉得船上空旷。

  孤独这种事,其实并不在于人多或人少,尤其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

  酒杯不大,每一杯酒都刚刚好叫人品味到它的醇香便见了杯底,所以酒便倒的勤,酒倒的勤了醉的就快,当杨帆觉得自己的脸庞已经胀胀的有些发木的时候,太平公主的眼神儿也发直了。

  “这船要驶到哪儿去?”

  杨帆的神志还是清醒的,他有些不安地听听舱外的桨声。

  “管它驶到哪儿,开到天边最好,那样……我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太平公主嘻嘻地笑,看见杨帆担心的神色,又掩口道:“瞧你那胆儿,放心吧,等船……驶到与伊水交接处,便会往回返,天亮的时候……一定会回来了。”

  太平公主说完,身子一歪,就偎到了杨帆怀里。

  本来,他们是对面而坐,隔着一道几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坐到了一块儿。

  温香暖玉入怀,杨帆微微一惊。

  太平公主柔腻美丽的脸蛋上有抹酒醉的红润,她抱着杨帆的腰,撒娇地说:“我要你抱着我睡,哄着我睡……”

  杨帆苦笑,他不止一次推开过公主的拥抱,可是一个醉鬼公主,恰恰因为她现在意识不清,怎好如此。杨帆的手已经扶到了她的肩上,终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滑下来,一只手扶住了她柔腴的腰肢,一只手顺着光滑的背滑下去,停在那一凹一凸处。

  太平公主一扑进他的怀中马上就睡着了,整齐的睫毛覆盖着她的眼帘,红扑扑的脸蛋儿上一双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地嘟着,像个娇憨的孩子。

  杨帆向后靠了靠,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本来伏在他怀里的太平便成了侧卧在他的腿上,枕着他的大腿,依旧睡梦甜甜。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将头仰在舱壁上,随着船的微微起伏,轻轻地晃动着身子。

  他的人醉了,但是心没有醉,他的灵台始终保持着一线清明。

  此时的太平无疑是可爱的,但是今夜这般,只是今夜。且不说她有丈夫,也不说来自武则天的阻力,就是她自己的个性,也使她不可能成为他杨帆的良配。

  她就像一团火,爱的炽烈,却也因为忘形,会灼痛自己、烧伤别人。她如今能容的让的,只因杨帆不是她的。一旦他们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呢?

  杨帆从没怀疑过她对自己的喜欢,可是太平即便表现的再小意,他也能感觉到深藏在太平骨中的高傲与强势,她就是她,太平公主!这是她的魅力之所在,却也因此,杨帆从未想过让她变成自己身边的小女人。

  那是不可能的,皇家不会允可,女帝不会允可,就算太平公主自己,也不会允可,闺房中的服从和温婉,绝不会成为她生活的全部,一旦离开那张床榻,她还是她,太平公主!

  杨帆不是那种长了满脸青春痘、被荷尔蒙刺激的浑身发抖的无知少年,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就能解决一切、就能克服自身性格和一切客观的存在。

  爱不是一切,爱不能取代一切,爱也不可能战胜一切。

  他轻轻扯过一条柔滑的薄衾,裹在太平的身上,就这么抱着她,慢慢的,也合上了双眼。

  天上,有条银河,

  地上,有条洛河,

  这一夜,牛郎织女鹊桥会。

  牛郎织女一年一相会,如果这一年是地上的一年,那他们其实就是天天相会,凡夫俗子只是一群受了愚弄的呆瓜。

  如果这一年是天上的一年呢?那在人间便是三百六十年!凡人不是神仙,活不了三百六十年,所以一次相聚已是一生。

  杨帆和太平,是在天上还是人间呢?

  银河中,喜鹊正搭着鹊桥,

  洛河中,船头正犁开水面。

  天上的,水里的,岸上的,船上的,眼中的,心中的,织作流光飞舞……

  天上人间,混然一片!

  (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0 01:00

  第四百一十六章 童话中的童话

 
  天亮了。

  天亮的时候,船正泊在天津桥畔,随着浪头一起一伏,就像太平公主那饱满挺拔的胸膛。

  太平公主悠然醒来,只一睁眼,就看见杨帆正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清明。

  他正坐着,貌似他就这么坐了一宿。

  太平公主看清了船中情形,便讶然轻呼,急忙爬起来,有些过意不去地道:“你……就这样……,一宿没睡了么?”

  杨帆笑笑,说道:“偶尔不睡也没什么。”

  他静了静,又道:“你听,桥头、街上,其实好多人这一宿都没睡,现在才开始回家。”

  太平公主难为情地道:“可你今天还要回衙门办公。”

  杨帆又笑:“那也没关系,其实我现在在衙门里比任何人都清闲,我随时可以补觉,绝不会有人来烦我。”

  太平公主忍不住笑了,说道:“你在刑部的情况,我隐约知道一些,我知道你每天都在睡大觉,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喜欢认输的人,你的反击虽然未必一定是赢,但你若毫无反击之举,那就太不正常了。我想……许多人大概都在等,等着看你的手段。”

  杨帆微微蹙了蹙眉,疑道:“许多人,比如说?”

  太平公主嫣然道:“比如说母皇,比如说我,比如说梁王,再比如说崔元综。”

  杨帆轻轻摸挲着下巴,悠悠地道:“这么多人么?我倒没有想到。”

  太平公主轻轻撩了撩鬓边凌乱的秀发,她侧枕在杨帆腿上,现在脸颊上被衣褶压出一道痕迹,看着反而让她凭添几分慵懒迷人的成shu女子的味道。

  她用纤长的手指把秀发优雅地掠到耳后,悠悠说道:“母皇把你派到刑部,不可能对你在那里的举动毫不关心;武三思现在最大的对手就是武承嗣,如果你能控制刑部,那么你将成为他极大的助力,他也不可能不关心;

  至于崔元综,他的能力或许有限,但是能够坐到这样位置的人,除了傅游艺那种因缘际会的废物,绝对没有一个傻瓜!而我……,我们也有同一个目标,我当然也希望你能在刑部站稳脚根。”

  太平公主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所以,很多人都在等,都在看。如果你没有办法在刑部站住脚,那么母皇也罢、武承嗣也罢,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毕竟,他们想用你,是为了对自己有所帮助,或者让自己少操点心,而不是把你当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天天跑去给你撑腰,为你操心!”

  “至于崔元综,他到刑部时间还短,同陈东暂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假以时日的话,他毕竟是刑部正堂,这种优势可以保证他能压制陈东,所以,他也不希望跳出一个有强大背景的人,以致养虎为患!”

  杨帆笑了笑道:“听着好复杂!这就是我不喜欢官场的原因:这里阴险的人太多!相比起来,还是军伍中好一些。还有那些权贵,虽然一个个飞扬跋扈的,可是喜憎之色他们都摆在脸上,绝不会像刑部衙门里那些人,一个个都跟笑面虎似的。”

  太平公主吁叹道:“官场如战场,甚至比战场更复杂的……”

  杨帆打断了她的感叹,开始提起情场:“天已经亮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昨夜赴约,为的是你逼婉儿发的毒誓,这个誓如何解得?你若不早些说个明白,在我心中总是如同梗着一根刺。”

  太平公主神色黯了一下,轻轻问道:“你……已经听她说了所发的誓言?”

  “是!”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怎么说的?”

  “还用说么?你和我本是盟友,当然,盟友也可以舍弃!所以……如果我说你出面救我,完全是因为你我有共同的目的,是盟友的关系,那是昧着良心说话。可是,我领你的情,不代表因此可以让你欺侮我的女人,这件事,我很恼火!真的很恼火!”

  “你的女人……”

  太平公主听着有些心酸,如果杨帆说的那个人是她那该多好。可惜她扮演的,偏偏是欺负他的女人的那个角色。

  太平公主垂下眼帘,轻轻地道:“我对她说:‘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我可以救他,但是你要发下毒誓,如果你违背誓言,那么他就……”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下,轻轻扬起眼帘,问道:“你明白了么?”

  杨帆眉头轻锁,茫然道:“我明白什么?”

  太平公主的脸蛋微微有些发红,期期艾艾地道:“我说,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这是……她发下的毒誓的前提!所以……所以它并不是不可解的……”

  杨帆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惊了一下,神色复杂!继而……

  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精彩,太平公主垂着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偷偷瞄着他的表情,脸蛋儿却是越来越红,就像一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其实,这位大胆的公主有时候也蛮喜欢害羞的。

  杨帆脸色变幻不定,半晌之后,突然沉声说道:“可是你让小蛮发誓时,貌似不曾这么说过?”

  太平公主幽幽地瞟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因为……我不知道你对她也用情如此之深,只想着能要她不纠缠你也就够了,少一个人与我分享,不好么?可是……,你可以在婉儿之后喜欢了小蛮,为什么偏偏不能喜欢我?”

  “我怎么可能同你在一起?”

  “为什么就不能?”

  太平公主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现在人人都以为我已经和你在一起,怎样了?至于未来,要我休了驸马也不是不可能。要驸马主动休了我,我也一样能办到!”

  “不可能!令堂在世一日,这就绝不可能!你是女帝唯一的女儿,你的丈夫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姓武!”

  “她在时,我可以不要名份地同你在一起。阿母年事已高,总有一天她会离我而去!”

  “那又怎么样?那时,你就可以拥有名份?”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气忿起来:“我如今可以不要名份地跟你在一起,将来……她们就不可以舍弃名份么?”

  眼见杨帆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太平公主赶紧服软,解释道:“不是我想咄咄逼人,而是因为我的身份……,就算做皇帝的是我阿兄,他也不会答应他的妹妹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除非,我才是皇帝!”

  这句话说出口,太平公主忽然就是一呆,她的眼神陡地亮了一下,不知转起了什么念头。

  杨帆道:“你是皇帝,我也不会做你的皇后!天下已经有一个女皇,或许她本有能力比许多男人做皇帝做的更好,可是因为天下人的反对,她的智慧和精力都用在铲除异己上了,其结果就是,若不是太宗高宗两代打下的雄厚基础,就凭她杀了那么多的宗室、良臣和名将,这天下早就糜烂不堪了!”

  这番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可是舱中的这两个人打的都是“女帝之后,再复李唐江山”的主意,自然不会计较这番话。

  杨帆沉声道:“所以,一个女帝就够了,再来一个,没人受得了,除非有朝一日这天下女子能与男人平起平坐,否则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太平公主道:“不说天下,先说你我!”

  杨帆道:“说到你我,能蒙殿下倾心,杨某自然感激。可是殿下的打算总是叫人受不了。你每每都会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做了很大的让步,可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小蛮是我的发妻,婉儿早就与我情订终身。我与她们长相厮守,将来还会生儿育女,然后有那么一天,你叫我休弃她们,连着她们为我生的儿女扫地出门,而你宽宏大量的地方是……可以允许她们没名没份的悄悄与我来往,你还觉得自己付出了莫大的牺牲,受了莫大的委屈!”

  太平公主有些茫然地道:“我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吗?有什么不对?”

  杨帆抚着额头,苦恼地道:“殿下,你从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你的身份天生与我们不同,作为天家子女,你的想法和我们永远不在一个层面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与你沟通。”

  太平公主眉头蹙得紧紧的,一脸无辜。

  饶是她聪明绝顶,她还是想不明白杨帆到底在说什么。她是天皇贵胄,确实与凡夫俗子有着本质的不同,她的身份、她所处的环境,让她的思想根本不可能与普通人站在同一层面去思考。

  杨帆此前所担心的并没有错,有些东西是随着一个人生活的环境,自幼的地位,而深入骨髓的,当它成形以后,就很难因为其他事情而改变,哪怕是爱情。他们相处越久,隔阂和分岐也就会越多。

  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是童话。

  他们可能甜蜜地在一起,可能越来越厌烦;可能你侬我侬,可能有了外遇;可能生了可爱的小公主小王子,也可能因为生不出孩子而互相怨尤;可能四世同堂其乐融融,也可能婆媳矛盾大打出手。可能依旧幸福着,可能已经同床异梦……

  至于一位公主,嫁了一个自幼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穷小子,为人处事、理念想法各个层面还能始终与之非常融洽,那更是童话里的童话!(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0 10:56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你结你来解


  杨帆见她一脸懵然,便举例道:“此种行为,和你母亲对武攸暨所做的有什么不同?大概……,只是你没用上那一杯毒酒?你身份高贵,姿容美貌,所以一直以来,就算在我的心中,都从未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可恶,我还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直到我亲眼看见婉儿以泪洗面……”

  “殿下,你有高贵的身份,你有无双的美貌,所以你青睐于我,我就该受宠若惊?如果你和我颠倒过来会怎样?如果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天皇贵胄,宗室亲王,我有身份、有地位,我喜欢了已经有了伴侣的你,我要你放弃你所爱的人跟我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和你在一起时不计较名份,已经受了很大的委屈,我许诺有朝一日娶你过小给你名份,你该感激涕零,对么?这和那些巧取豪夺、强抢民女的纨绔有什么区别?你我昨夜所见的那个姓潘的人如果不是只想亵玩那个美妇,而是真心喜欢了她,她就该感恩戴德,抛夫弃子么?”

  太平公主讷讷地道:“那……那是不同的……”

  杨帆眉头一挑,道:“有什么不同?若那女子罗敷有夫,因为一个有身份、有地位、衣冠楚楚、相貌不凡且对她有情的贵介公子勾引她,她就抛夫弃子,情愿做人情妇,结果是被天下人骂作水性扬花不知羞耻。(99文学 99wx.com)反过来,如果这人是个男人,被一位有身份有地位花容月貌柔情万千的贵妇人所垂青,他不肯抛妻弃子与人苟合,就成了铁石心肠不知好歹?”

  太平公主茫然了,她觉得杨帆说的似乎有道理,可是又怪怪的似乎毫无道理。几千年来都是男尊女卑的世界,饶是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骨子里也不可能完全不受这种观念的影响,所以她从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所以对杨帆颇多怨尤,但是现在听了杨帆的话,又觉得确实是那么个理儿。

  太平公主茫然地道:“那……我该怎么办?”

  “我希望你能解了婉儿心中这个结。不管你我结果如何,我不希望是用胁迫的手段让我屈服于你。那样的杨帆,相信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个男人!”

  杨帆所说:“不管你我结果如何,我不希望是用胁迫的手段让我屈服于你。”大有深意,可是太平公主正心乱如麻,并未注意,她只是期期艾艾地道:“可是……可是我能怎么解去她的心结,那个誓……”

  杨帆道:“我从不相信冥冥中的神灵会去关心每个人发过什么誓言。誓这东西,魔在心里!”

  太平公主沉默了。

  杨帆看着她的神情,没有再说什么。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太费力,如果她能想的明白,这些话已经足够了。如果她想不明白,那么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

  “当当当……,咚咚咚……”

  则天门上的钟鼓敲响了,惊起寒鸦无数,漫天飞翔。

  则天门近在咫尺,所以那钟鼓声特别的洪亮,连天津桥下的河水都似激起了阵阵涟漪,似也在他们心中激起了阵阵涟漪。

  杨帆侧耳听听那钟声和鼓声,对太平公主道:“一会儿,我得去刑部了。对于刑部这个局面,我已经有了些打算,都官郎中孙宇轩和司门郎中严潇君是两根墙头草,我准备先从他们那儿着手,要敲打这两个人我需要借势,需要借你的势用上一用。”

  太平公主扬起眸子瞟了他一眼,眼中有种好看的神情:“为什么不是梁王或者薛怀义?”

  杨帆道:“因为这三方势力之中,眼下来说,以你最弱,我的底牌不能一下子全掀给别人。孙宇轩和严潇君,也不配我翻出底牌。”

  太平公主咬了咬牙,恨得牙根痒痒:“你刚刚还说我是欺男霸女的纨绔,现在又要我帮忙,这算不算是出尔反尔?”

  杨帆正色道:“你要搞清楚,我的公主殿下!现在你和我谈的是公事,是盟友之间的事。你帮你,就是在帮你自己。我在刑部站住脚,与你的谋划将有莫大的帮助!公与私,还是分开的好!”

  太平公主犹豫了一下,又道:“母皇正在看着你如何打开局面,如果我出面,会不会让她觉得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杨帆笑了:“咱们的皇帝陛下是一个欲成不事,不拘小节的人,如果我事事都去搬救兵,固然是无能之辈,可是如果我只是为了打开局面,却为了怕人说三道四便放着现成的人脉而不用,那是愚腐,一个愚腐的人同样难以成事。

  陈东占了地利,在刑部苦心经营多年;崔元综占了天时,身为刑部正堂,他理所当然地可以招揽大批心腹,这是他们的长处。我有人和的长处,我为何不用?难道怕他们嘲讽,我就得绑起自己的手脚,放弃自己的优势?我有的而你没有,那就是我的能耐,你得服气!”

  杨帆说的很从容、很自然,看来推事院中关了一遭,他真的想通了很多东西,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太平公主看着她,眸中隐隐又有些着迷的感觉,现在的他有点霸道,有点蛮不讲理,可她偏偏就喜欢他的这种味道,大概是从小到大围在她身边,事事予取予求的男人太多了,所以她眼里只看得见这个男人,心里也只肯让他住进去。

  杨帆举步欲走,忽然又止住身子,对太平公主道:“婉儿那里,我不想再让她伤心了,你打的结,你来解!”

  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杨帆又逛她道:“如果你不肯出手,我就自己来。我并非毫无办法的,婉儿可是用我的名字起的誓,实话对你说,杨帆只是我现在用的名字,我的本姓与本名并不叫杨帆,我也不是来自交趾,我的童年……其实是在韶州一个叫桃源村的小地方长大的。”

  太平公主脸色变了,杨帆很满意她的反应。

  婉儿如果是男人,就是属于那种很方正的君子型男人,对于誓言这种事,有些人可以像吃饭放屁一样随便,但是婉儿不然,她会重视誓言、信守誓言,尤其是这个毒誓关乎自己的生死,哪怕有一线实现的可能,她就宁可委屈了自己,也绝不敢冒犯。

  杨帆虽不相信这个,却无法让婉儿也不相信,所以,他只能要太平公主自己来解开这个结,他相信只要太平肯做,一定会有办法!

  杨帆掀开舱帘走出去,八个健壮的妇人和船上的梢公舵手乃至厨子看到他出来,都赶紧看天的看天、看水的看水,做出一副根本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公主和这个男人在舱度了一夜呢,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所以他们只能装着看不见。

  踏板还没放下去,但是船并不高,杨帆只纵身一跃,就轻盈地落在松软的沙滩上,然后一掸长袍,举步向天津桥上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韶州桃源村”那几个字时,太平公主眸中攸然闪过的的惊骇与恐惧。那是个小地方,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本来绝不应该听说过的,因为他和公主同谋的那件大事,他也不担心如果公主好奇的话,会打听到有关桃源村的什么消息。

  但是很显然,太平公主早就知道这个地方。

  而杨帆自以为这招“杀手锏”撼动了太平的心神,“杀手锏”总要丢得干净利落才显得潇洒,所以他丢下这句话后就很潇洒地拂袖而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太平公主眸底的惊骇与恐惧……

  ※※※※※※※※※※※※※※※※※※※※※※※※※

  杨帆到了刑部衙门,点过卯之后就回到他的签押房睡觉去了。

  陈东的长随罗令中途曾寻了个缘由悄悄进去看过,杨帆睡的很香,罗令忍着笑回去,把从这边看到的情形同陈东说了一番,陈东摇头吁叹,颇有一点“恨其不争”的意思。

  杨帆既然这么识相,陈东虽然依旧恨他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左郎中的职位,却也清楚来由不得他,走也由不得他。只要他不与自己争权,那么自己就是实际上的刑部司掌舵人,而中间有他这么一个傀儡,倒可以避免自己与咄咄逼人的崔侍郎直接冲突。

  所以,当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陈东对杨帆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午饭之后,照例是胥吏公差们闲扯淡的时候,等到下午钟声再度敲响,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办差的时候,杨帆打着饱嗝儿,对正欲离去的冯西辉说了一句:“明天是旬假,替我约一下孙郎中和严郎中,我要在‘金钗醉’请客。”

  杨帆笑了笑,又对他道:“你也一起来吧,咱们还没聚过呢。”

  杨帆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他到刑部报到的第一天,陈东陈郎中似乎就说过要置办一席酒为他接风的,如今看来这顿酒暂时是等不到了,要让老陈请客,大概得等他和老陈乃至老崔一决雌雄之后了。

  冯西辉看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虽然现在都不看好杨帆,可他既然决定投靠杨帆,本就是打的奇货可居的主意。如此说来,他作为下属,是不是该先请上司搓一顿呢?光拍马屁,未免太虚啊……

  冯西辉想到这里,便对杨帆道:“杨郎中,哪能叫你破费。就算要请,也该下官先请你啊,要不然……今晚散了衙,咱们先小聚一下?”

  杨帆一听,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今晚绝对不行。今晚我有一件十分紧要的大事!”

  冯西辉看他慎重的模样,不觉也跟着紧张起来:“郎中有什么事?”

  杨帆道:“昨夜七夕,杨某在外,一宿未归!”

  冯西辉恍然大悟:“哦……”

  杨帆道:“虽然事先打过招呼,不过……女人嘛,你懂得……”

  冯西辉连连点头,一脸同情地道:“理解理解,郎中保重!”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1 00:45

  第四百一十八章 甜蜜蜜



  “娘子,我回来啦!”

  杨帆回到家,走到第三进院时,刻意地停了一下,先把神情调整到最从容、最坦然的状态,然后便一脸欣然地进了花厅。

  “郎君先等一下,这几天是盘账的日子,昨儿是七夕,客人最多,奴怕影响了生意,又耽搁了一天,晚上拿了两家的账簿回来核一下,明早儿还得送回去,马上就好啦。”

  小蛮头也不抬,纤纤玉指“啪啪”地打着算盘珠子。

  杨帆一见妞妞没像平时一样欢天喜地的接自己进来,现在又忙着盘账,心中微凛,赶紧放轻了脚步,轻轻挨近,小意地在她身边坐下。

  小蛮手里挟着笔,打起算盘珠子来依旧灵活的很,另一只手则翻着帐簿,杨帆就坐在侧面,自家媳妇儿那脸蛋,跟鸭蛋清儿似的莹白如玉,长而整齐的美丽眼睫毛,点漆似的美眸,小瑶鼻儿,樱桃嘴儿……

  小蛮神情很专注,于是杨帆很忐忑。

  “啪!”

  一声脆响,就像一个大鞭耍的硬是要得的车把式抡起大鞭在半空中炸了一个鞭花,小蛮尾指一勾,那算盘珠子撞在竹制的横档上,竟然发出极响亮的一声,杨帆登时一个哆嗦,身子陡然坐得笔直。

  小蛮喜孜孜地道:“好啦!总算把这两本帐抢出来了!”

  杨帆赶紧拍马屁:“娘子辛苦了,娘子盘账的本事也见长,这才多一会儿功夫,两家店铺的账就盘完了。”

  小蛮白了他一眼道:“哪是两家,这只是一家的,另一家的帐等晚饭后再说了。”

  杨帆赶紧道:“一家的账这也是神速了,也就娘子有这般本事,要不然咱家的生意那么红火呢,前儿晚上我做了梦,梦见娘子是善财童子转世呢。”

  杨帆说着,忽然发觉跟冯西辉冯主事混了几天,自己拍马屁的本事竟然见长,当真是近墨者黑呀。

  小蛮“吃”地一笑,哼道:“无事献殷勤,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哪有哪有,就是前儿晚上跟你说的那事,我都交待明白了。”

  杨帆点头哈腰地说着,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对小蛮道:“喏!娘子瞧瞧,这是甚么?”

  “呀!好漂亮!”

  小蛮的眼睛亮起来,杨帆自得地道:“那是,我今儿下午提前从衙门里溜出来了,在坊市里转悠了好久,就选出这么一件最中意的。好看吧?也就娘子才配得上这样的玉饰!”

  杨帆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一支玉步摇,通体晶莹,简约古朴却又不失优美,细长如弦月的玉钗,顶端一朵迎春花,是用一体的玉石雕成,下端又垂三片柳叶儿似的细长玉饰,都是青白色的美玉,上边有极细的纹路,花瓣顶端有细镂孔,悬挂在上面的玉钩儿上。

  这枝玉步摇本身就是成色极高的上等美玉,要在这美玉上雕孔镂刻,雕琢不同层次的花纹、枝叶和纹路,更是需要特别高超的玉雕技巧,小蛮未嫁前经营的三家店铺中最主要的就是珠饰店,自然是识货的。

  “美吧?来,我替娘子戴上!”

  杨帆赶紧上前,将小蛮头上那枝金包象牙的钗子取下来,又把玉步摇轻轻插进乌黑的发间,玉叶儿轻摆,果然给小蛮增加了几分灵秀的气质。

  杨帆立即抚掌做赞美不胜状,小蛮轻轻抚摸了一下发间的步摇,似笑非笑地道:“郎君现在用膳么?”

  杨帆摇摇头道:“刚刚回家,先歇会儿吧,不着急吃东西。”

  小蛮道:“也好,那咱们到庭院里坐一下吧,刚盘了账,有些头晕。”

  杨帆刚才有些装模做样,这回可是真的关切了,有些紧张地道:“娘子也是练武之人,身体一向强健,怎么会有些头晕呢,可是生了病了?”

  小蛮打开他摸向自己额头的手,白了他一眼道:“昨儿一宿没睡,一直在店里头,直到今儿傍晚才回来,怎不头晕?”

  杨帆惊道:“娘子昨晚算了一夜的帐?”

  说到算帐,杨帆心里先自一跳,小蛮没好气地道:“昨夜怎能算帐,是在店里帮忙啊。人山人海的,昨儿一天生意,足足抵得平日六天的进项。”

  “原来如此!”

  杨帆松了口气,陪着小蛮到了庭院中,他家庭院中也植了一棵高大的桂树,树下有两张紫檀的竹美人,通体莹润,包浆自然,两人在夏日时常在榻上乘凉,蹭得更是光洁无比。

  “钱这东西,是永远也赚不够的,咱家这钱三辈子也享用不尽了,倒也不必太过劳累。”

  杨帆等她在一张竹美人上坐了,便也在另一张榻上躺下来,脑袋枕着双手,吁了口气道:“昨夜我也是一宿没睡啊,不过还好,白天在衙门里补了一觉。”

  小蛮的俊眼溜过来:“哦?郎君也一夜没睡吗?”

  杨帆趁机道:“是啊!在定鼎大街转悠了半天呐,差点儿就从端门逛到定鼎门。昨儿皇帝从端门上向下抛洒七孔针和金钿针来着,我本想替娘子拣一枚回来乞个巧儿,可惜没打头笼,那针落了地,还上哪儿找去?然后呢,就过天津桥,一路逛下去了……”

  杨帆就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不光是把昨夜见过的那抽驴肠、煎活鸭的事儿细细讲了,还有路见不平搭救民女的事儿给讲了,又仔细回忆着昨日所见到的诸般游戏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务求把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事情填满整夜的空白。

  奈何,他昨夜在长街上逛的时间还真不算长,所以讲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小蛮眨眨眼道:“继续啊,接着去了哪儿?”

  杨帆呆了一呆,迎着小蛮的目光,忽然没了瞎掰的勇气,于是嚅嚅地道:“后来……,我们乘舟游洛水来着……”

  小蛮的眼睛轻轻地眯起来:“就你们俩呀?”

  杨帆马上道:“还有梢公、还有舵公,还有厨子,还有八个女相扑手。”

  小蛮白了他一眼,道:“他们也跟你俩同在船舱?”

  杨帆不说话了,沉默片刻,赌咒发誓地道:“我可以保证,昨夜舱中虽然只有孤男寡女,可是我们绝对没有发什么。”

  小蛮一行贝齿轻轻咬了咬薄嫩红润的下唇,似笑非笑地道:“郎君呀……”

  “哦?”

  “你说……,要是我跟某个男人在夜深人静、黑灯瞎火之处独处了一宿,然后我说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相信我吗?”

  杨帆把一张脸揪得跟包子似的,说道:“相信!”

  小蛮张大眼睛:“真的相信?”

  杨帆用力点头:“真的相信!”

  “那你苦着个脸干什么?”

  “相信……相信我也不乐意啊!”

  “噗哧!”

  小蛮忍俊不禁,忙又板住脸,冷哼道:“你也知道不乐意呀,那人家就乐意了?”

  杨帆低声下气地道:“我事先不是跟你说了么,有些事,还是跟她说明白的好。你说这种情形下,我跟她还能做什么?”

  看来常规办法是不能让娘子心平气和了,杨帆眼珠一转,偷偷一扫,不见三姐儿和桃梅那两个丫头在跟前,便向小蛮倾了倾身子,小声道:“为夫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蛮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证明?”

  杨帆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在她耳边叽叽碴碴了一阵儿,小蛮腾地一下俏脸飞红,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嗔道:“嘁!你少来,你呀,让你折腾一宿都不带累的,这法子能证明什么?”

  杨帆见“交公粮”以示清白的法子不获采用,不禁无辜地道:“那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

  小蛮笑微微地道:“好啦,不难为你啦。打一开始,人家就是相信你的,若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哪个?”

  杨帆心中一暖,一块大石落地,忍不住拉过她的小手合在自己掌心,也不说话,只是让那体温渐渐融合在一起,心中温馨无限。

  桂花树下,灯影阑珊,斑阑的阴影中,一对小夫妻昵喃低语:

  “娘子明明相信我,怎么还故意作弄,方才我真以为你心中不快,你不知我有多急……”

  “那怪谁呀?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偏自己弄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看着就叫人生气。”

  “呃……,这么说,倒是我弄巧成拙了。”

  “嘻嘻,那也不是。虽说郎君昨夜是不得已,奴家也相信郎君的为人品性。不过……,即便全都相信,这心里头还是有点儿不舒服,你说我不冲你撒气冲谁撒气去?”

  “咳咳,娘子言之有理。”

  “还有啊,郎君以后长点心吧……”

  “嗯?我又怎么啦?”

  “你以后要是想买东西哄我开心,那东西贵了贱了都没关系,可你别从咱们自己家的店里头买啊,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咱家的货啦。”

  “哦,我记住了……”

  “不过呢,你这么做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人家还是很开心的。以后就这样,凡是咱们自己家有的,就别去外面。”

  “嗯嗯,咱自己家有个如花似玉百媚千娇的小娘子,一定不去惦记外边的女人。”

  “我可没说喔……”

  “为夫自己领会的!”

  “嘿嘿,举一反三,孺子可教。奴奴在店里只要发现有这么聪明的伙计,就会提拔他做二掌柜的。”

  “既然如此,本二掌柜的晚上帮掌柜的盘帐吧。”

  “可别,你是越帮越忙,我这账其实也好算,倒是你那衙门里的那笔糊涂账……”

  小夫妻说笑了一阵,终于认真起来,小蛮坐起身,关心地问道:“怎么办呢?”

  杨帆的神情也认真起来,他没有起身,只是轻轻拍了拍小蛮圆润结实的大腿,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从林梢透下的星光,眼中似也泛起了凛凛的星光:“你放心,我也该盘账了!”(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1 13:26

  第四百一十九章 蓄势文:月关


  次日是旬假,午后未时,杨帆在“金钗醉”宴请都官郎中孙宇轩和司门郎中严潇君,本司主事冯西辉作陪

  巧的很,这一天恰有另一拨官员在此聚会,席间看见杨帆,先是寒喧了一阵,又过一会儿,竟然纷纷进了他们的雅间,向杨帆敬酒,庆贺他荣升之喜

  道喜的人如光禄丞宋之逊,太仆丞李俊之流乃是“三思五犬”之二,而杨帆同武三思走的比较近,他们过来敬酒情有可原,可是其他几位官员却绝对不是武三思的人

  诸如中书侍郎苏玉衡,这位正四品下身居要职的官员是当今朝廷上风头最劲,连武氏二雄武承嗣和武三思都力压一头的首席宰相李昭德的亲信

  诸如秘书少监金无彩,那是宰相苏味道的门人,此外还有礼部郎中孟岩秘书丞李贵女著作郎李展鹏洛阳尉唐纵……

  孙宇轩和严潇君大开眼界,原来杨帆的人脉不只是军伍中的将官啊在朝堂上竟然也有这么多的朋友

  军伍中的将领,纵然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与他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不在乎像武氏子侄那些皇亲宗室,他们是敬而远之那些宗室纵然有官职在身,大多也只是武将,朝堂上没有他们的位置

  武承嗣当初任宰相,本来是武氏家族占领政坛的一个绝好机会,可惜他操之过急,于是在保李派宰相们的反击下铩羽而归

  武则天让武氏子侄大多兼着军职,是因为她明白军事力量对她地位稳定的重要,不允许他们涉足政坛,是因为平衡这种事儿,是每一个帝王本能的反应

  所以杨帆身后那三座靠山,固然可以保证他在刑部不会被人欺侮的太厉害,却也无法引起刑部官员的足够重视而此刻一一亮相的这些官员,却是与他们密不可分的这些人有的与他们平级,有的还比他们高上一两级,而这些人对杨帆的敬意和亲热,他们都看到了眼里

  花花轿子人人抬,当他们意识到杨帆在官场上的人脉甚至比他们还更广泛的时候,他们本来觉得自己肯赏脸光临已是给足了杨帆面子的倨傲感便一扫而空了

  杨帆很客气地向来人还礼敬酒,他知道这些人就是太平公主安排来给自己抬轿子的,太平公主涉足政坛才不过两年光景,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人的效忠,杨帆也不禁暗暗吃惊

  他当然清楚,这不是太平公主势力的全部,这个心智如狐的女人,一定还有不曾浮出水面的力量

  杨帆刚开始看到光禄丞宋之逊,太仆丞李俊时还微微有些诧异,这两个人不是武三思的人么?难道被太平公主给收买了?等他看到秘书丞李贵女著作郎李展鹏,才隐隐有些明白过来

  与婉儿交往这么久,他当然知道婉儿身边也有一些人,比如这秘书丞李贵女著作郎李展鹏,一向与婉儿走动较近,他们应该是婉儿身边的人

  如此看来,太平公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故意用了手段,让她的人又邀请了其他的官员同来,以此混淆耳目,就是怕暴露她的实力

  毕竟武则天也在关注着杨帆,谁知道女皇会不会一时兴起,派人查看杨帆与哪些人饮宴而武则天是坚决反对自己的女儿插手政坛的,一旦让她知道,后果非诚重

  纵然分属于不同的势力集团,只要两大集团间没有剑拔弩张,作为同僚饮宴吃请也是常见的事,他们自然很容易就能邀得别的官员出来,而他们对杨帆礼敬有加,他们邀来的人怎么也要给个面子

  这样一来,就算有心人注意到了,看到的也只有武三思这个锃明瓦亮高达三百度的大灯泡,从而把分属于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势力也打上他的烙印太平心思之缜密,性格之谨慎由此可见一斑

  苏玉衡金无彩等人进了雅间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他们只是在杨帆与孙宇轩严潇君酒过三巡正东拉西扯的时候走进来,很亲切很客气地向杨帆敬了杯酒,说了几句道喜的话,温文尔雅地向同席的孙宇轩和严潇君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孙宇轩和严潇君看向杨帆的眼神就大不相同了

  杨帆要的其实就是这个效果

  如果事事依赖别人,就算你背后有天那么大的一座靠山,旁人也只是敬你畏你,看在你背后那个人的面子上给你一点面子,而不可能平等地与你合作

  杨帆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孙宇轩和严潇君这两个专业墙头草肯正视他的契机要在刑部趟开自己的一片天地,只能靠他自己一拳一脚去打开局面,外部的力量只是一种推力罢了

  此刻最兴奋的就是冯西辉了,他知道这是杨帆真正踏入刑部的第一步,而杨帆所展示的人脉和力量有些出乎他的估量他相信,如果杨帆真的能主掌刑部司,他这个主事就一定能更上层楼

  他很期待“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那一刻!

  ……

  从“金钗醉”走出来的时候,杨帆很累,这种累是心灵上的累他初入朝堂就在军伍,军伍中相对单纯一些,说什么话办什么事直来直往,很少像文官们一样喜欢小心翼翼地试探旁敲侧击地揣摩拐弯抹脚地表白

  入乡随俗,他只能用同样的方式与孙宇轩和严潇君交流,太直白的手段会让这两个人把他当成没有城府的愣头青,吓得一走了之

  尽管有些累,不过杨帆走出“金钗醉”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今天的饮宴完全达到了目的想露这么一手,就让孙郎中和严郎中纳头便拜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陈东现在比他有势力,何况他头上还有一个暧昧不明的崔侍郎呢

  他只要孙宇轩和严潇君在一般情况下保持中立,关键时刻能稍稍表态支持一下那就足够了他是刑部司郎中,他要在刑部司建立权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挑战陈东的权威,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

  时光匆匆,一晃又是十多天过去了

  这天一早,崔侍郎的议事房里,四司正堂正襟硒,崔元综坐在上首,刑部主事冯西辉坐在最下侧,有气无力地念着案牍

  这是刑部的规矩,每旬都会把这段时间刑部审处的各种死刑级以上案件拿出来,由刑部正堂汇同各司主官进行评议,如果有哪位官员觉得哪桩案子处治不妥当,可以当堂提出,大家评议如果刑部正堂或一半以上的各司法官提出异议,此案就要重新审理

  这是对一旬公务的一种例行公事的总结,实际上各司主官各自负责一摊,很少会对别人负责的公务指手划脚,如果是有什么人请托想要法外施恩,也早与负责此案的官员私下沟通过了,谁会在公事会议上发难呢?

  因之,这是毫无意义的一种总结会,自从杨帆到了刑部以后,他已经参加了两次这种旬会了,每次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不过,旁人也是如此,通常都是由一位主事把案情念上一遍,各司主官就像没睡醒似的,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作为刑部正堂的崔元综有时会问上两句,几位郎中便说一声“下官没有异议”,崔元综便会叫人继续念下一份这种没营养的事,就连其他几位刑部主事都懒得来参加,自然把这差事交给了职权最小的冯西辉

  这是杨帆参加的第三次旬会,他决定,就在今天向陈东发难前天,他已通过冯西辉,仔细了解过这一旬所处理的所有死刑级案卷,他选择的突破口是北市坊令应屠杖杀平民秦小白一案

  应屠是洛阳三市中的北市坊令,别小看这个从八品的官儿,管理坊市那可是油水十足,没有背景不可能得到这样的肥差杨帆已经查过,应屠的后台是一位吏部员外郎

  秦小白在北市购物时与一店中伙计发生口角,而那家店铺与应屠关系匪浅,应屠作为坊令,出面维持秩序,秦小白也不是善茬儿,竟尔破口大骂,应屠大怒,命人把他拿下,一顿棍棒,竟然当场打死了

  涉及人命,这是死刑级以上案件,但是刑部司陈郎中处理的结果是“无罪开释”,理由是应屠身为坊令,有维持坊间交易秩序之责任秦小白对抗坊令,扰乱治安,应屠施杖惩戒,秦小白身体虚弱,施杖人力道轻重各有不同,方才致死

  故而,应屠虽有施刑不当之嫌,但是既非故意杀人,也非过失杀人,因其执行公务故,不予制裁而免罪之所以获得顺利通过,苦主并不追究也是主因这一方面,杨帆已经暗访过,知道死者秦小白的娘子收了对方大量钱钱,故而“私和”

  按大周律,私和也是犯罪把秦小白一案扳过来,背后还能触动那位吏部员外郎,这一战,他挑战的不仅是陈权的权威,而且涉及到吏部官员,只要一战成功,他就能把陈东挑落马下,树立他在刑部司的权威

  刑部是掌管刑法的,要在这儿立威,当然要在法上下功夫正如军中立威,莫如战功一样

  杨帆准备发难了!

  (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2 10:00

  第四百二十章 发难



  冯西辉富有催眠效果的声音还在继续着,无抑扬、无顿挫。

  他还没有念到坊令应屠杖杀平民秦小白一案,此刻念的是一桩婆婆殴杀儿媳案。

  因为还没有等到自己用来发难的那桩案子,杨帆也像其他官员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状似打着瞌睡。可是带听不听的,却有一句话忽然飘进了他的耳朵:“死者之子常之远说,七夕之夜,他伴母游定鼎长街,便曾受这潘姓男子骚扰,其父所欠巨额赌债,亦为潘姓男子所有……”

  杨帆机灵一下,顿时竖起了耳朵,冯西辉有气无力地继续说着,杨帆只听了后一半,已经听明白了大致的意思,貌似是一个叫常林的男子,娶妻程氏,程氏娘子小字云霓。这位程氏娘子姿容美丽,引起了一个潘姓男子的觊觎。

  于是潘姓男子利用常林嗜赌,诱他欠下巨债,然后逼他献出妻子,常林无力偿还赌债,回家诉与娘子知道,谁知那位程氏娘子却是个极节烈的女人,宁死不从。这常林自知理亏,倒也不敢强迫妻子,那潘姓男子便派了一班泼皮无赖,日日登门索债,骚扰打砸。

  常林的老母窦氏老太太得知是自己儿媳七夕夜游长街,引起这潘姓男子垂涎,才惹来这许多祸端,便痛骂儿媳是个扫把星、狐狸精,害了她的宝贝儿子。这老妇人却也是个十分刁蛮的婆婆,一番痛殴,竟然打到了要害,把儿媳活活打死。

  这一下就闹成了人命案子,坊里报到了洛阳府,洛阳府审得倒也干脆,判那老妇偿命,不过流刑以上案件得由刑部复审,案子又报到了刑部。

  司刑郎中陈东对此案却有异议,他的判词是:“尊殴卑。非斗也。且老妪膝下有子,死者乃其子之妻,因其妻而杀其母,不合孝道。故判决罪减一等,为流刑,又因为老妪年迈,一旦流放异地无异于送死,那就违背了罪减一等的本意。故而再减一等,判为徒刑,判其在司农寺劳作两年赎罪。”

  因为陈东判词的出发点是从孝道上做文章,而孝道却是从皇帝到百官乃至天下万民都要遵行不逾的大道,是伦理道德的基石,故而崔元综也没有什么异议,已经做了初审圈阅,只待今日诸司合议之后,就要发付洛阳府执行。

  冯西辉念完了案情,微微扬起脸来。端起杯喝了口水,先润了润喉咙。

  崔侍郎等了一下。不见众人说话,便清咳一声道:“诸君有什么意见?”

  “下官想再看看卷宗!”

  因为此案是陈东审结的,所以他不用表态,皮二丁和孙宇轩、严潇君三位郎中刚刚准备拱手,按照惯例说一句:“下官没有异议!”杨帆已经抢先开了口。

  在这种例行公事式的会议上,真的对一桩案件提出异议,已经是极希罕的事了。而提出异议的竟然是杨帆,是整个刑部公认的不学无术二“教主”,崔元综不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冯西辉也有些诧异:“杨郎中事先选定准备用来发难的案子可不是这一件啊!我跟杨郎中不是都说好了么。怎么临时变了卦?”

  他有些纳罕地看看杨帆,只道杨帆是记错了。

  杨帆却向他和煦地一笑,缓声道:“冯主事,请把卷宗与我一阅。”

  “啊?哦哦,是……”

  当着诸司长官,冯西辉也不好挤眉弄眼地向他暗示,只好捧了卷宗送到他的面前。

  卷宗正是打开的,杨帆翻到第一页,仔细看了起来。

  陈东见他这般作派,眉头不由微微一挑。而皮二丁则望了一眼崔元综,崔元综面上毫无表情,不过瞧了瞧略显不自在的陈东,又看看低头认真看着卷宗的杨帆,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了悟的神色。

  陈东也好,杨帆也罢,都是他独掌刑部的障碍,但是陈东在刑部根基深厚,杨帆靠山众多,以崔元综的魄力,是没有胆量和他们全面开战的,如今既然这两虎要相争,崔元综是乐得坐山观虎斗的。

  他把眼皮微微一沉,轻轻捋着胡须一言不发,皮二丁见状,便也打起了坐山观虎斗的主意。

  孙宇轩和严潇君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玩味。

  房间里静静的,偶尔会响起“咕咚”一声,却是冯西辉喝水的声音。

  冯西辉也没想到自己喝口水此时也会如此清晰,见众人向他望来,不禁尴尬地笑笑。

  “果然是她……”

  杨帆看到卷宗中提供证词的常家小子常之远提到七夕之夜,其母被潘姓纨绔调戏,继而被一自承是刑部公人的男子所救的经历,便知道这死者就是那天晚上所遇到的那个妇人了。

  杨帆闭了闭眼睛,眼前陡然浮现出那个妇人的模样:身段袅娜,肤色白皙,臀腴腰细,颈项修长,干净剔透的仿佛剥了壳的鸭蛋。虽然儿子都十三四岁虎头虎脑的,可是看她年纪还只像二十五六岁,端庄娴慧,份外美丽。

  当日是七夕,七夕固然是情人的节日,可平民百姓有节可过,也不会放过这难得的解除宵禁、长街欢乐的时候,可是……当日只见这位名叫程云霓的女子带着她的儿子常之远游玩,她的夫婿常林又在哪里呢?

  从这供状中看,常林是个嗜赌如命的人,平日就极好赌,他在码头扛活所赚银钱倒有大半拿去赌了,家中还是靠娘子做针织女红贴补家用。那一晚他的娘子受人调戏时,只怕他正在某个赌徒聚集之地红着眼睛掷色子呢。

  这个潘姓男子分明就是吏部考功员外郎的小公子潘君艺了,这案卷中只字不提他的家世,纵然谈不上官官相护,也是有着为其父隐讳的意味。考功员外郎啊,在高官如云的京师的确算不上大官,可他权力却不小,那是专门负责考核官员政绩的官员,如非得已,谁愿得罪。

  这卷宗里只字未提对潘姓男子的处置,这一点杨帆倒也无可奈何。真想追究,也是无从追究起来的,潘君艺当街调戏程娘子不假,可是却非当街施暴,怎么处理?肆后他色心不止,又设赌局引常林入觳,用意倒是十分明显,不过却也没有触犯法律,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终究没有上门逼奸吧?

  这桩案子里面只死了一个人,却是那个最无辜的女人,见色起意、设局害人的,游走在刑法的边缘;嗜赌如命、中人奸计的,虽然可恨却也无法惩处;而那老妇分明是刁钻之极,一味偏袒儿子,却迁怒于无辜的媳妇,将她活活打死。

  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这样一个可敬的女子,就这样死了!

  那妇人何其无辜!

  这天道何等不公!

  一团怒火在杨帆心中熊熊地燃烧起来,他把卷宗“啪”地一合,抬起头来,对崔元综郑重地道:“侍郎,下官以为,陈郎中如此处断,实为不公!”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孙宇轩和严潇君并不知道杨帆要于今日发难,也不知道他选的突破口是什么,但是“金钗醉”之后,他们却清楚杨帆早晚必向陈东发难,此刻一听,他们双眼顿时一亮:“终于开始了!”

  他们正想见识见识杨帆的手段。

  而冯西辉是唯一知道杨帆已经选定了利用哪桩案子向陈东发难的人,为此他还帮着杨帆找过论据充足的律书,叫杨帆仔细背熟,以此律理作为反驳的依据,谁知道杨帆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居然选错了案子。

  冯西辉急得连连咳嗽,杨帆却充耳不闻,反引得陈东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冯西辉心中一凛,便也不敢言语了。

  崔侍郎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轻轻问道:“不知杨郎中以为,陈郎中所断之案,哪里不妥啊?”

  杨帆这些日子在家里可没闲着,每天晚上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在自己职司范围之内可能遇到的且经常可以遇到的各种案例及其法理背诵下来。

  他现在还做不到用之即能想到,各种律法在他脑海中虽已强行记下,需要用到具体相关的律法时,还需要在脑海中先想想这一类律法的大门类,再细化到一些具体的法律规定。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短处,所以方才把那卷宗翻到一大半时,他依旧佯作认真翻阅卷宗,实际上已经在思考可以用到的法律。这时崔元综一问,杨帆立即答道:“依周律疏议,斗讼一节之第三款:若尊长殴卑幼,折伤者,减凡人一等;小功大功递减一等。因殴致死者,尊长各绞。”

  杨帆一字不错地把这条恰好适用的法律背出来,这才说道:“依律法,如果常家老妪将儿媳殴伤乃至致残,因其为尊长,都可以减罪一等。可是依照律法,致其死亡者,虽为尊长,亦当判处绞刑!所以,陈郎中的判决,下官以为,很是不妥!”

  崔元综微微眯着眼睛,听杨帆说完,目中微微露出一抹异色,他们都清楚杨帆是如何从仕、又是如何做到郎将的,所以从未想过他居然懂得律法。

  崔元综仿佛头一回看见杨帆似的,认真看了看他,这才转向陈东,问道:“陈郎中,你有何话说?”(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2 10:00

  第四百二十一章 重审


  方才杨帆说话时,陈东一直没有吭声。

  这倒不是陈东面对一个小字辈兼律法外行的质疑,依旧沉得住气,而是因为这是规矩。

  杨帆的陈述是对他的质疑,不管是质疑还是弹劾,只要长官在场,对方的话是对长官说的,那么在对方把话说完,长官进行询问之前,他是不能立即反驳的。

  在朝堂上也是这样,如果有御史告你的状,你只能在一旁听着,哪怕他说的全是子虚乌有压根不存在的荒唐话,在他说完以及皇帝问话之前,你都只能保持安静,绝对不可以对方才讲到一半儿,你就“咻”地一下跳出去,脸红脖子粗地开始与对方对着喷口水。

  籍着杨帆陈述的时间,陈东也在急急思索措辞。

  到了此时,他如何还不明白杨帆扮了近一个月的猪,现在要开始吃虎了。所以陈东的反应也是极慎重的。

  陈东仔细思索了一下,向崔元综拱拱手道:“侍郎,下官做此判决,如果单从律法上看,自然是有些不妥。不过……,下官身在法司多年,岂会连这样的律条都不熟悉呢?下官作此判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崔元综微微一笑,道:“你讲!”

  陈东轻蔑地瞟了杨帆一眼,说道:“法理不外乎人情。此案并非一桩简单的杀人案,而是婆婆管教媳妇,出手太重,致人死亡。从孝道考虑,父母之亲,大于夫妇之亲。此案之中,常林已经丧妻、如果因为他的妻子而杀死他的母亲,这不是悖逆天性,有违孝道么。况且常林之母原无杀心,实为错手,再加上她年事已高,故此下官判其罪减一等。”

  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又加了一句:“此案已经呈报侍郎的,侍郎既然认可下官的判决,相信也是明白下官弘扬孝道的一番苦心了!”

  崔元综抚着胡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转向杨帆,问道:“对于陈郎中的这番解释,杨郎中以为如何?”

  杨帆平静地道:“下官以为荒谬!”

  “哦?”

  崔元综呵呵地笑了两声,道:“说出你的道理来!”

  杨帆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这一点,杨某完全同意。提倡孝道,这一点杨某更是完全赞同!然而,下官以为,关乎人情不等于滥用人情。提倡孝道,不可以行孝为名,做出上干天和、下违人道的事来。否则,那就是伪孝!”

  如果单纯地*,杨帆对法理的了解不可能超过这个在司法口干了大半辈子的陈东,不过说到口舌之利。他可丝毫不在对方之下,对方挖下的大坑。被他一句话便轻轻巧巧地绕过去了。

  对方挖下的那个“坑”就是“孝道”。

  另看现在整天嚷嚷法律尊严不容侵犯,做到了么?放到一千多年前又是一个什么状况?那是纯粹的人治社会,权比法大!而掌握着权力的这些人都是把孝放在诸德之首的。

  如果杨帆硬充法律斗士,叫嚣什么法律不容侵犯,法律既然规定该判绞刑,那老妇就坚决不可以放过,那他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这场官司打到武则天面前,他也休想赢得了。一个老刁妇的生与死和维护孝道彰扬孝行哪个重要?

  杨帆道:“从常家小儿的供词来看,程大娘子并无任何过错。见色起意设计坑人的是潘姓男子,嗜赌如命欠下巨债的是常林本人,常家老妪却迁怒儿媳,竟将一无辜妇人活活打死!”

  说到这里,杨帆心中一惨。

  刑部已经审核的命案他是前天拿到的,而这桩案子是昨天审结的,所以在他事先拿到的案卷里面并不包括这桩案子,他是此时才知道这样一起命案,想到七夕那晚所见的妇人竟然无辜含冤,被自己那不讲理的婆婆活活打死,心情激荡,难以平静。

  杨帆拱手道:“侍郎,是否为人父母的就绝对不会犯罪,或者对儿女可以生杀予夺?我大周律法中,没有这一条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是对儿女说的。该行孝道的是常林,所以,常林不举告,那是人之常情。常林之子常之远举告祖母殴杀母亲,也是人之常情。

  而此案是坊间百姓激于义愤,告于坊正和武侯,再由他们报到洛阳府的,与常林和其子常之远全无相干。法司是什么所在?朝廷为什么要设立法司衙门?不就是管理天下不平之事么?不就是要将民间不能自行解决之冤屈诉诸于法律,由朝廷还其公道么?陈郎中又不是那蛮横老妪的儿子,他是替谁行的孝道?又以程家娘子之性命,慷的何人之慨!”

  杨帆把袖子一盛,声音琅琅,直震屋瓦:“所以,下官以为,陈郎中假伪孝之名,令无辜枉死,处断不公,应予重审!”

  杨帆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最后几字隐隐有金石之音,直刺人心。他一番话说罢,议事堂中人人动容,一片静寂中,竟然半晌没人作声。

  过了许久,崔元综才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声道:“陈郎中与杨郎中各执一辞,本官也不好独断。这样吧,大家公议一下,此案……是否重审?”

  陈东坐在那儿,面噙冷笑,微现不屑之色。

  杨帆这番话听着倒挺感人的,可是在场的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僚,不是那些没有见识的街头小民,三言两语激得他们热血沸腾,头脑一热就任你摆布。官场中人,哪个说话办事不是先把“利”字摆在当中权衡再三?

  会有人同意杨帆的意见么?

  杨帆?那是什么东西!会有人冒着得罪他的风险站到杨帆一边?

  陈东轻轻撇着嘴角,拿起了案头的水杯,水已温了,并不烫手,他还是作势吹了几下,然后把眼皮轻轻抬起来,淡淡地扫了杨帆一眼,挑衅的味道极浓。

  “咳!”

  孙宇轩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侍郎。依下官看,此案既然还有争议,不妨……再审一审!”

  陈东怔了一怔,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棵墙头草,今儿怎么有主见了?”

  孙宇轩笑眯眯的,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好象是在打圆场的样子。

  那天他已经见识到了杨帆的人脉,他已经算计清楚了。这时帮杨帆说句话,对杨帆而言那就是雪中送炭。如果杨帆能成势,他就多个朋友多条路。

  现在陈东是占着上风的,如果他站在陈东一边,也不过是锦上添花,顶多回头换陈东一个好脸色,还能得着什么?如果这时帮杨帆打个圆场而杨帆还是败了,因为今天这场举动对陈东而言完全不如对杨帆而言那般意义重大,也不过就是以后不太和睦而已,不致太过触怒陈东。

  严潇君同他是一个打算。只是心里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被孙宇轩抢了先。他再开口就不可能像孙宇轩一般显得云淡风轻了,是以心中有些懊恼。他却不知孙宇轩之所以先行开口,却是因为每天中午都喝杨帆的免费酒,有点不好意思躲在后面。

  他掩着口“吭吭”地咳了两声,也对崔元综道:“侍郎,人命关乎天,下官以为。慎重起见,再审审也好。”

  除了崔元综是侍郎,在座一共有五个郎中。现在杨帆和陈东已经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孙宇轩和严潇君都同意重审,五郎中里就有三个是同意复审的了,皮二丁不管表不表态,这案都已注定要重审了。

  皮二丁也确实不想表态,他是崔元综的人,杨帆和陈东之斗,在他看来就是狗咬狗,谁把谁咬死了都没关系,最好两个人同时完蛋。

  崔元综心里却是暗暗惊了一下:“这个杨帆,好手段啊!什么时候竟然拉拢了孙宇轩和严潇君过去,与他同气连枝了,我竟毫无察觉。”

  崔元综暗暗提着小心,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那么此案就予以重审吧!”

  陈东没想到孙宇轩和严潇君竟然帮着杨帆说话,这两棵墙头草自从崔元综入主刑部以后就投靠了他,只不过他们的投靠仅仅是服从崔元综安排,不扯崔元综后腿,倒是从来没有替崔元综打头阵与自己为难过,想不到今天……

  陈东心中急想:“莫非崔元综见始终扳不倒我,有心使驱虎吞狼之计,利用杨帆与我为敌,他高高在上,自可坐收渔利?”

  耳听得崔元综说此案要发回重审,陈东也火了,*地道:“侍郎,陈某所判,自有所据。杨郎中所言,陈某不敢苟同,此案纵然发回重审,陈某还是会如此判决!”

  崔元综笑眯眯地道:“杨郎中既有异议,自然发付杨郎中重审!”

  陈东一愣,心中大悔:“这头老狐狸,竟也趁机咬我一口。”

  崔元综自入主刑部,没少受他掣肘,如今摆了他一道,心中大快,笑吟吟地便起身道:“好啦,今儿耽搁的时间太多了,合议到此为止吧。剩下的卷宗,下一旬再议。”说罢把袖子一拂,竟然走开了。

  “这老狗材,他是故意的!利用杨帆与我斗战,不管谁胜谁败,他来收拾残局!”

  陈东回到自己的公事房,立即破口大骂,那些书吏衙差站在外堂,明知他骂的是本衙正堂,也只好装出一副懵懂模样。

  就在这时,罗令一溜烟儿跑进来,陈东吃瘪的事他自然已经知道了,可他居然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郎中,郎中,出大事啦!”

  罗令踮着小碎步凑到陈东耳边,叽叽碴碴嘀咕了一番,陈东一怔,追问道:“当真?”

  罗令点头道:“千真万确!”

  陈东“嗤”地一声笑,阴恻恻地道:“想拿这件案子削我陈某人的威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这桩案子已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你想甩给我,我也不接了!”

  (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3 01:28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兵痞治文痞

 
  “威~~~武~~~”

  站堂威喊罢,两旁稀稀落落地站着几名衙役,风火棍顿在地上,也是稀哩哗啦的毫无节奏。杨帆穿着簇新的一袭官袍自屏风后面绕出来,脸色铁青的冯西辉马上迎上去,嘴唇发抖地道:“郎中,你看!这……这……,欺人太甚了!”

  杨帆扫了一眼堂上的情况,心中不禁恚怒,“斫窗大斧”皮二丁的遭遇,今天貌似要出现在他的身上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迅速平静下来,和颜悦色地道:“出了什么事?”

  冯西辉往堂前一指,那指在空中的手指头还在微微地哆嗦着:“站……站班的衙役们,有一多半儿没来,都说是突然生了急病。就连做笔录的书吏都不齐,也说是生了急病。郎中,他们这是……”

  “呵呵呵,别急,别急!”

  杨帆拍拍他的肩膀,咬着牙根笑,他笑眯眯地登上台阶,转到公案后面,双手扶案,向左右一看,缓缓地坐了下去。

  杨帆两只手在分案上轻轻地敲了一阵,心中有了主意,嘴角便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声音真正地从容起来了:“班头儿!”

  “卑职在!”

  衙役班首站出一人,躬身道:“郎中,卑职是副班头袁寒,本司的班头名叫莫求。”

  “哦,袁副班头,莫班头和未曾到升堂的诸位公差,都去哪儿了?”

  袁副班头怀抱风火棍,向他拱拱手道:“回郎中,莫班头和未曾到衙的诸位兄弟忽染急疫,上吐下泄无法办差,所以请了病假。”

  杨帆微微一蹙眉,道:“此事,本官怎么不知道?”

  袁副班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回郎中,莫班头等人……已向陈郎中告了假。”

  “哦……”

  杨帆作恍然大悟状,转头又问冯西辉:“冯主事,我刑部以前可曾有过如许之多的胥吏公人同时染病的事啊?”

  冯西辉愤怒地道:“从来没有!他们……”

  杨帆赶紧按了按手,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杨帆挺起胸来,说道:“一衙之中,半数公人同时染病,这种事本官也是从来不曾听闻。你们好糊涂啊,怎么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嗯?”

  冯西辉和那袁副班头同时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杨帆一脸肃穆地对着堂下稀稀落落的书吏、公人们道:“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发生了瘟疫!第二,公厨的伙食不洁!如果只是公厨伙食不洁,那只是咱们衙门里的事儿,可要是瘟疫,那就严重了!”

  “啊?”

  冯西辉和袁副班头同时一呆,但是冯西辉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若不是这个地方实在不合适发笑,他真想大笑一声,双挑大指:“高!实在是高!谁说咱杨郎中是武人出身呐?此举颇有我辈读书人的风范呐!”

  杨帆说完了这句话,突然又向袁寒问道:“常林父子可曾带到?”

  袁副班头的脑袋正在伙食不洁与发生急疫的问题上转悠,没想到杨帆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他的脑筋有点跟不上了,赶紧答道:“没有,常林并不在码头,据说扛完了活就去赌钱了。”

  杨帆盯着他道:“赌钱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举,码头上的人会不知道他在哪里赌钱么,怎么会找不到他?”

  袁副班头躲闪着他的目光,有些发虚地道:“回郎中,派去提常林到案的人确实……没有找到他。”

  杨帆微微一笑,道:“哦,如此也好。袁副班头!”

  “卑职在!”

  “从现在起,你就暂代班头一职吧!”

  袁寒吃吃地道:“那……那莫班头……”

  杨帆严肃地道:“莫班头要隔离!所有患了急疫的公差都要隔离!”

  袁寒心中跳了一跳,暗道:“好狠!他也不怕把人都得罪遍了!”

  隔离,是从南北朝时期就开始流行的一种防疫制度,这人一旦隔离,自然不能到衙里来办公,不能来办公,那么薪水乃至各种补贴,包括伙食尾子自然就领不到了。钱还是小问题,问题是一旦隔离,就要舍空邸第,集中看管。

  什么意思呢?就是被怀疑患了瘟疫的人要全家离开房子,弄到荒郊野外,给你盖几所茅庐,每天丢点吃食进去,由着你自生自灭,什么时候确认你没有问题了,你才可以回家。

  杨帆正言厉色地道:“这里是京城,天子居所,人口百万,面对可能发生的瘟疫,安能不予重视?”

  他冷冷地扫了堂下一言,说道:“书吏,记!”

  那书吏坐在一旁小几后面,张着嘴巴正在发呆,一听他说“记”,赶紧铺开纸张,提起毛笔,可是没有一点敢怠慢的样子了。

  杨帆也不在公案后面坐着了,他站起身来,在大堂上慢慢地踱着步子,思索着说道:“本官说,你来润色!”

  那书吏赶紧毕恭毕敬地道:“是!”

  杨帆道:“眼下虽还不知本衙患了急症的人是否是患了瘟疫,可是一旦有此症状,就绝对怠忽不得,这是朝廷一向的规矩。故此,本官有如下措施,请本衙崔侍郎并洛阳令、尚药局、太医署、药藏局、翰林医术待诏、疾患坊等衙门一并参详,并上报政事堂知道!”

  那书吏的手抖了一下,纸上留下一团墨迹。

  有些事在桌子底下尔虞我诈的怎么斗都成。但是就是不能抬到桌面上来说,否则你就是破坏了整个行业的潜规则,会犯众怒的。但是偏偏杨帆打的是防疫的幌子,只字不提他与陈东之间的龌龊,这就光明正大的很了。

  杨帆轻拍额头,边走边想,又道:“外面的事自有朝廷作主,事情报上去由朝廷处治就好,咱只说说咱们刑部衙门的事情。首先,是查公厨,伙食从今天起得停止供应,大家晌午都出门吃自己去吧,什么时候查明公厨没有问题且并未有人感染瘟疫才能重开公厨,以策安全!”

  那书吏的手又抖了一下,杨帆盯了他一眼,他赶紧低下头奋笔疾书,不再与杨帆对视。

  杨帆又道:“其次,在全衙展开大清扫,淤泥恶水,下水茅房,要统统予以彻底的清理,以防气郁不泄,疫疠滋然而生。”

  “第…,就是隔离。所有今日报称患病者,请洛阳府和疾患坊出面,将他们全部隔离郊野,施用药物,以防扩散!”

  “第四点,衙门里还有谁精神不振,病病怏怏的,马上隔离!”

  两旁那些站得歪歪斜斜的衙差立即挺直了身子。

  “第五点,请尚药局、尚医署立即制作防疫的药汤,分发本衙所有人等每日饮用,并散发三省六部大小官衙!”

  站直了身子的衙差们马上咧开嘴,好象含了一口的黄莲。

  “嗯……,本官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你都记下来了?”

  那书吏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声道:“记下来了,记下来了!”

  杨帆道:“马上再誊录一份!”

  那书吏答应着,连忙又研磨运笔,飞快地抄录了一份,杨帆取过一份看看,赞道:“字好!措辞也好!”

  如今明明已是秋天,天气并不炎热,那书吏却似热得很,举起袖子擦了一把鬓边的冷汗,讪讪地笑道:“郎中过奖!”

  杨帆将手中那份卷了卷塞进自己的袖子,嘿嘿笑道:“这可不是过奖,本官是武将出身,大老粗一个,论起文案,远不及你!”

  那书吏干笑两声,不敢搭话。

  杨帆道:“好啦,马上把你案上那份给崔侍郎送去!”

  “哦?哦哦!”

  那书吏赶紧拿起案上的记录,飞也似地奔了后衙。

  刑部司副班头兼代理班头的袁寒犹豫地问道:“郎中,咱们这堂已经升了,要问案吗?”

  杨帆道:“人证不全,连衙里办公的人都不全,还问的什么案?”

  杨帆回到公案后面,看看两旁虽然稀落,可是不知不觉间已经挺拔而立,如同一杆杆标枪似的衙差,抓起惊堂木,“啪”地一拍,气宇轩昂地喝道:“退堂!”

  “哎哟!”

  惊堂木“拍”下去,杨帆就像不小心抻了杨柳细腰的娇小姐,眉心颦蹙,手捏兰花,另一只手扶着后腰,在案后缓缓坐了下来。

  冯西辉和袁寒赶紧踏前一步,紧张地问道:“郎中,你怎么啦?”

  杨帆以手抚额,许久许久,才轻轻抬头,面色沉重地道:“本官忽然头昏眼花,胸中烦呕,恐怕……也是染了急疫了。”

  “啊?”

  冯西辉和袁副班头登时傻了眼。

  杨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正色道:“你们快退远些,免得被本官传染!本官当以身作则,马上予以隔离!为了防止感染侍郎,本官就不去向崔侍郎告假了。你们代我向崔侍郎说一声,本官这就回家,全家隔离去!”

  “郎中……”

  冯西辉和袁副班头眼巴巴地看着杨帆大步流星地离开公堂,甩开大袖龙马精神地去了,瞧那风风火火的样儿,哪有半点染病的可能。

  冯西辉看了袁副班头一眼,喃喃地道:“这事儿,会不会闹的太大了啊?”

  袁副班头感慨道:“真有不怕事大的啊!”

  那书吏拿了杨帆所述的《刑部防疫杨五条》并没奔着后衙崔侍郎处,他半道就拐到了刑部司,闯进陈东的签押房,急急地道:“陈郎中,闹大啦,这回事儿可闹大啦!”(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3 12:13

  第四百二十三章 坐视风波起

 
  陈东看完杨帆所写的东西,冷笑一声道:“去,给崔侍郎送去!”

  那书吏呆呆地看着他,迟疑道:“郎中……”

  陈东道:“去吧!你以为,崔侍郎会由着他这般胡闹么?这丑事闹开了,他脸上就好看?”

  那书吏恍然大悟,赶紧道:“小的这就去!”

  书吏急急又奔后衙,罗令凑到陈东面前道:“郎中,这个杨帆也不是善碴儿呀!”

  陈东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就慌了?咱们还有一招杀手锏呢,这一招破不了,哼!他就知道,这刑部衙门里头,究竟是谁说了算了!”

  陈东把双手一背,冷笑道:“那桩案子,已经报到大理寺去了吧?”

  得到罗令肯定的答复后,陈东微微一笑,道:“好!大理寺审完了,是要交我刑部复审的。那桩案子和他经手的这桩案子是相关的,到时候,我看他怎么办!”

  他拍拍罗令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一时的得意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

  后衙里,崔菩萨接到书吏送来的东西,顿时把眉头一蹙,不悦地道:“胡闹!有什么不妥当的事,难道不能跟本官讲么,怎么可以闹出这样的事来?”

  书史讪讪地道:“杨郎中说,应该通知尚医署、尚药局、洛阳府、患坊……”

  “不要理他!”

  崔元综沉下脸挥手:“去,叫他来见我!”

  话犹未了,冯西辉便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向崔元综兜头一揖,道:“侍郎,杨郎中说他偶感不适,恐怕也是染了瘟疫,所以……回家隔离去了。”

  崔元综愣了愣,大怒道:“他都不跟本官打声招呼么?”

  冯西辉干笑道:“杨郎中说,恐怕传染了侍郎。”

  崔元综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他和那个书吏道:“你们两个,马上到杨家去,叫他回衙来见我!本官不怕传染!”

  快晌午的时候,冯西辉和那个书吏回来了,崔元综见杨帆并未随他们回来,不悦地站起身道:“杨帆人呢?”

  那书吏道:“杨郎中动作好快,卑职到了杨家一问,杨府的人说,他们阿郎和大娘子已经离开府邸了。”

  崔元综冷笑道:“自禁于郊野去了,还是跑到哪儿游山玩水去了?哼!问清楚他的去处,把他给我找回来!”

  冯西辉上前一步,肃然答道:“卑职已经问过了,杨郎中去了白马寺!”

  崔元综听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过了半晌,他才缓缓拿起案上的《刑部防疫杨五条》,似看不看的,脸上阴晴不定。

  冯西辉偷眼瞟了瞟他,又不阴不阳地跟了一句:“杨郎中将这防疫的公文誊录了一式两份,自行揣走了一份,不知……意欲何为!”

  崔元综脸色又是一变,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把防疫的事情,报与政事堂知道吧!”

  那书吏大惊,正欲进言,崔元综一个冷冷的眼神儿便制止了他。

  这时,厨头儿王丸端着丰盛的食盘走进来,殷勤地道:“侍郎,该用午餐啦!”

  崔元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吃什么吃!把公厨关了,从今天起,一应午餐供应,全部停止!”

  “啊!这是为什么?”

  崔元综欲言又止,先挥一挥手,让冯西辉和那书吏出去,等二人离开之后,崔元综脸上气极败坏的神色忽然一扫而空,很轻松地笑道:“不要多问,只管按老夫的吩咐去办。”

  王丸颇不情愿,崔元综瞪了他一眼道:“不要只盯着你那一亩三分地儿,照办!”

  王丸无奈,只好答应一声,端着食盘又退出去。崔元综抚着胡须思索片刻,微微一笑,扬声道:“来人啊!唤皮郎中来,随老夫去衙外用餐!”

  崔元综的言语之中,隐隐透出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

  “那个老匹夫,当真是泥胎木雕一菩萨,枉为一衙长官,杨帆如此胡闹,他竟全无办法!”

  陈东听了那书吏回报,恨恨地一掌拍在案上,便在屋子里转悠起来,过了半晌,又嘿嘿一笑,自我安慰道:“也没甚么了不起的。可惜他还不知道此案另起了一场风波,闹吧,闹吧!容他得意一时,看他怎么收场!”

  这时罗令气极败坏地赶回来,说道:“郎中,公厨竟然关了,好好的菜肴,全都倒进了泔水桶里,这……这……”

  陈东哼了一声,道:“出去吃!”

  ※※※※※※※※※※※※※※※※※※※※※※

  白马寺里,齐云塔下。

  杨帆和小蛮两夫妻由本寺真正的方丈三山大师和原某观主持一浊和尚陪同的,缓缓而行,三山大师指指点点,不时对这寺中古迹做着讲解。

  白马寺是中华第一古刹,佛教传入中原后官方所建的第一处寺庙,寺中自然有许多长着青苔、泛着苍桑的古老建筑和树木。

  杨帆看见冯西辉急匆匆走进后院,就站在齐云塔下的台阶上,便向三山大师微笑着合什一礼,道:“大师请!”

  三山大师向他还了一礼,与一浊和尚领着小蛮进了齐云塔。杨帆拾阶而下,与冯西辉走到一旁的石凳旁,大袖一扫,拂去几片落叶,笑道:“坐着说。”

  “是是!”

  冯西辉一脸兴奋,等杨帆坐了,这才在侧面坐下,只把半个屁股垫在石凳上,以示对杨帆的尊重。

  这小意的表现,杨帆倒是没有在意,只是微笑着问道:“如何?”

  适时,天光已斜,阳光透过婆挲的树叶,摇曳着映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地上,风起树动,于是树影轻摇。树影之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一动不动,于寺中观来颇有禅意。

  只是,两个人说的话却是俗不可耐了,左右不过是些争名夺利、尔虞我诈的凡人手段。

  “崔侍郎也没办法了,只好把郎中的行本送到了政事堂,李相公禀报了皇帝,皇帝下旨,在整个洛阳城开始防疫,咱们刑部是重中之重的疫灾区。”

  冯西辉说到这里,忍不住便笑:“衙里上上下下都被发动起来,把一切犄角旮旯全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干了两天呐,阴湿的地方洒了石灰。这还不算,尚药局的人也来了,每天熬了比胆汁还苦的药汤子,逼着每个人必须喝下去,喝得大家中午都没有胃口出去吃饭了……”

  杨帆微微一笑,皇帝还是很给面子的。本来嘛,是你把我塞进刑部的,如今我使了手段,要是你不配合一下,而是拆我的台,那你让我来做什么?

  杨帆不想听刑部里的狼狈相,只是问道:“诸司长官有什么反应?崔侍郎和陈郎中怎么说?”

  冯西辉眉开眼笑地道:“崔侍郎自打把郎中的行本送到政事堂,而皇帝做出了决定之后,他就又做起了泥菩萨,上边怎么做他不管,下边怎么抱怨他也不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看样子是想袖手旁观了。”

  杨帆微笑着插了一句:“他就没想找我回去?”

  冯西辉吃地一声笑,道:“怎么不想?只是他一听郎中进了白马寺,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来啊!”

  杨帆轻轻抚着膝盖,思索了一下,又问:“陈东呢?”

  冯西辉道:“陈郎中还在硬撑,崔侍郎那儿的哑口不语就不消说了,皮二丁却是趁此机会不遗余力地打击他,一开始大家断了伙食,又受了罪,还对郎中你颇多埋怨,可是他们也奈何不得你,又不得解脱,在皮二丁的煽动下,这满腔怨意自然就集中到陈东身上了。

  至于孙宇轩和严潇君,却是滑头的很。眼下崔侍郎默不作声,你这位正主儿又不在,他们是不会再做什么得罪陈东的事的,却也不会支持他。嘿!衙门里哪怕一个守门的小卒也不是傻子,他们不作为,这态度就已经够明显了,谁还看不在眼里?如今这风向已经渐渐倾向郎中了,你看,是不是该回去收拾残局了?”

  杨帆皱了皱眉,道:“不不不,不要跟我说那些热闹,表象上的那些东西,其实没什么用。咱们要对付的是陈东,所以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反应,他还没有乱?”

  杨帆这么一说,冯西辉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是啊!奇就奇在这里,他似乎真的没有心乱,这些事折腾着他也就罢了。还有那些受他唆使,居然在郎中你升堂问案时抱病不来的那些书吏衙差,全都被疾患坊给弄到荒郊野外关起来了,每天就丢点咸菜大饼进去。

  这些人的父母兄弟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们的亲人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受陈东怂恿,与你这位刑部司正堂作对,所以天天都去找他聒噪,叫他把自己亲人救回来,什么难听话都说,连他身边的人都不胜其烦了,可是……他居然不慌。”

  冯西辉想了想道:“我曾经认真查过他的许多行止坐卧的细节,他似乎……真的不慌。我连他每天中午去哪家馆子吃饭都特意注意过,等他离开后,去那饭馆里向那伙计仔细询问过他的食量,与往昔无异!”

  杨帆的眉微微皱了起来,喃喃地道:“难道他不知道不必等我推翻了他定的案子,只要他对我的手段无计可施,就足以让他在刑部大失威望?他……到底还有何所恃?”

  杨帆站起身,慢慢地踱了一阵,忽又站住脚步,沉声道:“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再三慎重。你回去好好查一查,尤其是他身边长随罗令的举动,有些事他不方便出面,十有**就要着落在这个罗令身上,我要知道,他的凭恃是什么!”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4 01:12

  第四百二十四章 果然意外


  杨帆看着冯西辉的身影悄失在那道黄色的庙墙之后,缓缓扭过头来,抬头向齐云塔上望去。

  芨若岳峙,号曰齐云,高达十三层的宝塔全以木制,玲珑挺拔,古雅秀丽。塔上只在南边开一拱门,可以登临眺望。

  此刻,高似及云的塔顶,三山大师和一浊和尚正陪着小蛮站在那儿,登高远眺,指指点点。

  杨帆没有上去,他负着双手,在塔下慢慢地转悠着,又将刑部的事情细细地滤了一遍,刚刚理出头绪,小蛮就在三山大师和一浊和尚的陪同下从塔中走出来,笑盈盈地对他道:“郎君,登高远眺,整个洛阳尽在眼中,好生得趣。郎君怎不上去看看?”

  杨帆一笑,道:“我与薛师已经不止一次登过齐云塔了。哦,转悠了半天,娘子也该有些累了,就请一浊师兄先陪你回客舍,我与三山大师再去那边走走。”

  “哦!”

  小蛮大概是看出杨帆有事,慧黠灵动的眼神一闪,抿嘴笑笑,便与一浊和尚离开了。三山大师数着念珠,一直笑微微地站在那儿,直到小蛮离开,才向杨帆稽首一礼,笑问道:“郎中有什么事要问老衲么?”

  杨帆道:“正是!杨某想请教大师,如果一个人在洛阳出了家,我又不知她具体在哪间寺庙,可有什么办法容易寻找?”

  三山大师怔了一怔,见他问的古怪,料来其中必有蹊跷,却是不便动问,便答道:“不知郎中所说之人,是男是女,所入者是僧是道?”

  杨帆苦笑道:“这个……,她是女人,至于是僧是道,杨某实在不知,只知道她是在洛阳出了家。”

  “喔……”

  三山大师一听是女人,貌似明白了些什么,虽然他其实并不明白。他抚了抚雪一般抛洒在胸前的白须,说道:“寻常百姓若要找这样一个出家人,自然难如登天,不过以杨郎中你的身份,只要你知道她的名姓,要找到她却也不是难事。”

  杨帆精神一振,赶紧道:“请大师指教!”

  三山大师道:“以前,僧道事务一向由鸿胪寺崇玄署管理。自女帝登基以来,僧尼管理之权归礼部下属的祠部。而道士管理之权归属宗正寺。杨郎中只要向这两个衙门查询一下,还怕找不到她的下落么?”

  杨帆喜上眉梢,追问道:“在这两个衙门,一定有他们的身份记载?”

  三山大师道:“那是自然。但凡出家,必须先从师精勤修学,然后经师推举,由朝廷有司批准方可。在长安和洛阳两京之地度僧道时,还需有御史一人临场,方可领取度牒,成为合法僧道。朝廷对还僧道设有户籍,如民户一样,三年一造,以备检查。断不会错的。”

  杨帆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喜道:“那就好。杨某私下打听许久,迄今不得消息,果然还要问过大师这样的明白人才成。如此一来就好办了,只要……”

  杨帆说到这里忽然一呆,慢慢转向三山,狐疑地道:“大师,不对吧?杨某当初剃度出家,可没有什么御使到场,也不曾有人验证我的名姓出身,登记造册啊。”

  三山大师的寿眉抽搐了两下,合什道:“阿弥陀佛,郎中当初是怀义大师剃度的,怀义大师剃度,还需要谁来批准,又有哪个御使敢到场作证呢?”

  杨帆恍然,道:“这就好,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由薛师剃度的,如此说来,祠部或宗正寺里,就一定会有记载了。”

  “呃……却也不然……”

  杨帆这一说,倒把三山大师提醒了,赶紧补充道:“郎中可是确定她已出家?如果她还只是随同师傅精研修学的善信,尚未正式出家,那么官府自然没有记载。

  另外,这京城里有一等人,披上道袍就自称出家人了,其实……你懂得,这些女人虽然穿了道袍,但是起居用度,一如在家时候,身边更不少了许多丫环侍婢侍候,那些人也都做出家人打扮,其实……”

  杨帆一听不禁皱起眉头:“大师所说那等女冠‘清修’之地,她是绝对不会去的。不过,如果她还没有正式出家……”

  杨帆拍拍额头,道:“不管如何,我先去祠部和宗正寺查过再说,多谢大师了!”

  ※※※※※※※※※※※※※※※※※※※※※※※※※

  “杨法直,在下这就告辞了!”

  “慢走,慢走!”

  大理寺法直杨志敷衍地拱了拱手,来人只是刑部一个普通的衙差,要不是因为他是刑部司郎中陈东的身边人,杨志根本懒得理他。

  冯西辉在另一处签押房里,正跟这大理寺的熟人聊天,窗子开着,恰好能看见院中情形,一见罗令离开,他马上向那好友告辞,出了签押房,尾随着杨志走去。

  杨法直刚刚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冯西辉就尾随而入。

  别看冯西辉如今在刑部不得意,可是当年也是风光过的,与这杨志也是认得,虽不是非常亲近的朋友,关系却也不算冷淡。

  冯西辉笑吟吟地向杨法直拱了拱手,道:“杨法直,好久不见啊!”

  冯西辉在杨法直的签押房逗留了大约半个时辰,便笑吟吟地告辞离开了。

  杨志把他送到院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纳罕地摇了摇头,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吏部那位潘郎中就算托人,也该请托本寺的断狱官才是,怎么舍近求远,跑到刑部去了。弄得这刑部接二连三的来人,却没有一个有份量的。”

  杨志百思不得其解,摇着头晃回了自己的房间。

  冯西辉离开大理寺,连刑部都没回,便直接打马奔了白马寺。

  杨帆以休养身体,以观察有无染上瘟疫恶疾为名,住进了白马寺,这些天当真清闲无比,每日里不是跟那些师兄弟扯淡聊天,宽衣蹴鞠,就是陪着娘子东游西逛,倒也逍遥自在。

  自二人成亲以来风波不断,两个人还是头一回抛开尘世间一切俗务,这般朝夕相守,耳鬓厮磨,好得真如蜜里调油一般。

  这时候,夫妻两个正在白马寺畔洛水河边钓鱼。

  这一片地带都属于白马寺所有,白马寺里既然住了薛怀义这么一个恶和尚,根本就没有人敢来这里巡察是否有人违禁钓鱼,除了白马寺的人,也根本没有人敢在这儿钓鱼,所以这儿清静的很,只有他们夫妻两个。

  真正的和尚是不会来杀生的,至于那些假和尚,想吃鱼自去店里吃了,谁懂这钓鱼的乐趣?所以这洛水河畔便成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小天地。

  阳光已经失去了夏日的威力,照在身上暖暧的非常舒服。水面上波光粼粼,两只鱼漂儿被那风吹起的皱波轻轻吹动着,若近若离地浮动着。

  钓杆插在地上,玉人在他怀里。

  杨帆背靠一方暖得暧洋洋的大石,怀里搂着娘子柔若无骨的娇躯,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头也枕着大石,双眼微阖似闭。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温馨时光。

  忽然,远远一个声音传来:“郎中,杨郎中……”

  杨帆侧耳听了听,攸然坐直了身子。

  伏在他怀中昏昏欲睡的小蛮坐起来,张开眼睛道:“貌似是召呼郎君的。”

  杨帆道:“嗯,我过去看看。”

  旁边水中浸着一只鱼篓,里边有几条钓来的肥鱼,鱼篓的绳子就拴在杨帆屁股底下的胡凳上,他这一起身,那胡凳较轻,险些就让那鱼篓坠入水中,让那鱼儿逃之夭夭,小蛮赶紧一把摁住,身子一纵,坐到了凳上,哼道:“想跑,哪这么容易!这条清蒸、这条油煎……”

  杨帆听着小蛮孩子气的话,笑笑地向冯西辉迎过去。

  “郎中果然神机妙算!”

  冯西辉刚一走到杨帆身边,便不忘专长,马上送上一记马屁。

  杨帆道:“怎么,可是有什么收获么?”

  冯西辉道:“卑职已经知道陈东所恃何事了!”

  杨帆引着他向青青林中走去,望着林中半露的齐云塔尖,沉声道:“说来听听,看看咱们这位陈郎中还有什么杀手锏没出!”

  “潘君艺死了!”

  “潘君艺?”

  杨帆一时没想到冯西辉突然说出来的这个人是谁,怔了一怔,才省起此人正是促成程大娘子无辜而死的罪魁祸首,吏部考功员外郎潘梓文之子。

  杨帆吃惊地道:“潘君艺?他怎么死的?”

  冯西辉道:“常林不是欠了他一大笔赌债么?他本想用这笔赌债迫使常林让妻,谁知道常林之妻程大娘子却被婆婆活活打死。人已经没了,他便想求财,于是又亲自登门,理直气壮地讨债。”

  杨帆怒道:“程大娘子被他害死,他还敢登门讨债?”

  冯西辉叹道:“所谓恶人,就是如此了。此人行为虽然可恶,做事却是滴水不漏,又能奈他何?”

  杨帆“哼”了一声,道:“你继续说!”

  冯西辉道:“那常林被他算计,欠下一屁股债,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被老娘打死了,老娘现在又关在牢里面待判,这潘君艺居然还上门讨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常林虽然窝囊,这时也疯了心,三言两语之下,便与潘君艺厮打起来。常林之子常之过正在灵前为母亲守孝,眼见父亲与潘君艺厮打在一起,面红耳赤挣扎不得,竟抄起母亲灵位,狠狠砸在那潘君艺的后脑上,结果……”

  “潘君艺就死了?”

  “嗯!”(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4 16:30

  第四百二十五章难做的官

  杨帆的眉头蹙了起来

  林中已经有树叶飘落这儿种的树主要以榆树和杨树为主,枝头的叶子呈现出墨绿色,随着风飘过,便有些已经微黄的树叶脱离枝茎,打着旋儿落下来,在地上打几个滚儿,悄然聚合成一堆

  两个人的脚踏上去,没有清脆的碎叶声,只有沙沙的声音,仿佛蚕在吞食着桑叶

  两个人在林中转到第二圈时,冯西辉已经说明了全部经过

  潘君艺死后,案子依例报到了洛阳府,因为除谋反大案之外,其他案件一律不能越级上告,必须得走这道程序

  洛阳府接了状子之后,以潘君艺之父是刑部考功员外郎,他本人又是生员,有功名在身为理由,未经审理,便直接把案子转到了大理寺

  在三法司的职责分配中,大理寺负责涉及在京官员案件的审理,皇帝特旨钦定的审理案件除外比如杨帆是在京官员,他事涉谋反,照理就该由大理寺审理,但是皇帝指定由御使台审理,大理寺就无需过问了

  大理寺接到这桩案子之后,并没有太在意这桩案子很明显是伤人致死,而死者一方是官宦之后,另一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这案子有什么难判的呢?事实清楚,判决有据,大理寺很快就做出了判决:“杀人者死,常之远偿命!”

  等到判决下来,大理寺才知道被洛阳府给坑了,他们捅了马蜂窝

  洛阳府之所以对此案未经审理便移交大理寺,原因只有一个:躲麻烦

  原来,常家老妪殴媳致死一案,已经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一个无辜惨死的美丽小妇人,总是容易惹起别人同情的在这桩案子中,婆婆入狱了,儿子丧妻了,孙子丧母了,清白无辜的小妇人惨死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逍遥法外的潘君艺

  不管是向着婆婆说话的,还是同情儿媳遭遇的,莫不痛恨此人奈何在这桩人命案子里,他的角色虽不光彩,却不需要他承挡么法律责任

  如今,程大娘子同家中,还没过头七,他居然就丧尽天良地上门逼债,又与持在亡者灵前大打出手,常家小子常之远含愤出手,用母亲的灵位把他砸死,在坊间百姓们看来,这是报应

  常之远的母亲是被潘君艺害死的,现在官府又要杀她的儿子,常家老中少三代人竟然在此一案之中全部入狱,这世上还有公道么?

  大唐的百姓骨子里还是很有那么一点剽悍之气的,再加上这些年来武则天常常发动群众斗官僚,百姓们对当官的还真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于是,坊间百姓先是聚在一起气愤莫名,火头上有一个人欠,大家就一呼百诺,组织起来浩浩荡荡地赶去御使台,替常家小子鸣冤

  御使台是干什么的?

  他们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弹劾百官

  工部官员写述职报告,是写我这一年里修了多少条路铺了多少座桥,主持了多少次重大工程;礼部官员写述职报告,是写我今年做了多少次考试开了几家府学教化多少百姓……

  而御使们,是要写我告了多少官!这就是他们的主要政绩眼看着今年的考功之期就到了,御使台马上秉承民意,弹劾大理寺,大理寺则坚持他们是断案有据,公平公正公开,两边就这么僵持住了

  罗令到大理寺打探的正是这桩案子,很显然陈东是要用这桩案子做手脚

  杨帆思索着道:“大理寺负责的是在京官员的案子,潘君艺并不是官,只是一个在京官员的儿子,他的生员身份虽是一个功名却也算不得官,大理寺本无需审理此案,只是他们疏忽了,既已接下这桩案子且已做了宣判,自然无法再把案子撤销,退回洛阳府审理”

  冯西辉道:“是!洛阳府之所以审都不审就把案子转去大理寺,恐怕是常家的遭遇在坊间激起极大民愤的事情,他们已经有所耳闻了毕竟,洛阳府是直接管辖洛阳百姓的,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杨帆点点头,道:“嗯御使台里是哪位御使提出弹劾的,徐有功么?”

  在杨帆的印象里,御使台貌似就剩下这么一个好官了,秉承民意弹劾大理寺的,十有就是徐有功

  冯西辉道:“不是徐有功,是……万国俊”

  杨帆霍然站定,惊讶地看向冯西辉,冯西辉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万国俊”

  杨帆狐疑地道:“万国靠他是来俊臣的心腹,一直隐在幕后为来俊臣出谋划策的军师一般的人物来俊臣被贬为同州参军之后,他被提拔为御史中丞后一直卑飞敛翼,整个御使台也着实地沉寂了下来这一回……,苦主是吏部的官,办案的是大理寺,他同时向这两个衙门发难,若说真是为民请命,怕是高抬了他,他是甚么意思?”

  冯西辉皱了皱眉,道:“卑飞敛翼,未必真是甘于沉默,或许是将击之态!”

  杨帆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嗯!我想,他也不甘御使台大权旁落,他之所以肯管这件事,怕是想下挟民意,重塑形像,再振御使台声威也许,这也是他们的一个试探,试探皇帝对御使台的态度,所以挑了这么一件不算太大的案子来做问路石”

  杨帆问道:“御使台建议如何?”

  冯西辉道:“御使台以为,潘君艺道德沦丧,犯错在先,且当时与持扭打在一起,常之远为了救父,慌乱出手,乃是行孝,错手杀人,实非本意,且其年幼,故而可减罪一等,判处流刑”

  杨帆目视着冯西辉道:“那么,依你看来,陈东想干什么?”

  冯西辉脸上有点苦涩的味道:“现在御使台和大理寺争执不下,刑部大理寺御使台,这是朝廷的三法司御使台和大理寺争执不下,那么……这件案子就得移交刑部复审了”

  杨帆摸了摸鼻子,好奇地问道:“那又怎样?此案该由我审?”

  冯西辉学着他的样子,“捏着”自己的鼻子道:“常母殴死儿媳案是郎中你抢到手的,这相关的案子顺理成章,也得由你审理两者本就有万千关联么”

  冯西辉的声音有些幽怨,大概是在埋怨杨帆不以事先敲定的那桩案子发难,贸然选择了这桩当时看来并不复杂的案子,以致身陷其中

  杨帆笑道:“不要做出这副样子,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杨帆数着手指头道:“既然这样,我大概有点明白了陈东以孝道为名,减常家老妪之罪,而我坚持应依法判其死刑如今大理寺要把这桩案子移交过来,如果我依大理寺判决,终审判决常家小儿死刑……”

  冯西辉道:“那郎中就难逃酷吏之名了既失了民意,又被御使台得到了攻讦你的借口而酷吏,以前是人人侧目敬而远之自从来俊臣被贬后,便有点人人喊打的意思了郎中你刚到刑部任职,坐的又是以前周兴坐过的位置,如果郎中稍稍露出这等倾向,朝中百官必会扼杀一个可能的新的酷吏于萌芽之中”

  杨帆道:“嗯,如果我依御使台所议,为常家小儿减罪一等呢?”

  冯西辉道:“那么,大理寺就会据此大做文章,说你判常家老妪死刑判常家小儿活命乃是区别对待,邀买人心,现在还不好说,可以预见的是,大人一定就得罪了大理寺,得罪了吏部,也得罪了魏王”

  杨帆眉头微微一挑,问道:“此案又关魏王什么事?”

  冯西辉道:“吏部考功员外郎,如今是魏王的门人!”

  杨帆怔了半晌,哑然失笑道:“不出一刀,斩去对头陈郎中真是好算计呀!”

  杨帆决心向陈东发难,必然要从陈东断的案子处着手,暗中多少小动作,那都是暗中的,最后必须着落在这些摆在明处的事情上,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方,才能确保他的地位至于选择哪件案子发难并不重要,任何一桩案子都只是一件武器,陈东和杨帆之间用来战斗的一件武器

  所以杨帆听说那曾有一面之识的程家娘子含冤而死,激于义愤,擅自更改主张,就选择了这桩案子作为突破口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时谁也不会想到此案居然还有后续的发展,不但变得逾加复杂起来,而且把御使台和大理寺都牵扯了进来,甚至还有吏部乃至魏王,这一桩案子竟然搞得三法司一个不落,尽数牵扯其中

  “魏王……武承嗣……”

  杨帆忽然想起了婉儿对他的殷殷劝告:“当此时刻,郎君谁都可以动,唯独武氏,万万不可动皇帝心意已决,储君恐必出于武氏一族,不是武承嗣,就是武三思然而储君人选落到谁的头上,还不好说郎君还年轻,来日方长,且不可轻易决定自家归属!刑部,乃天子之耳目,郎君只需尽心竭力做好耳目之事便好”

  杨帆想到这里,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仰起头来看着头顶林梢林梢在轻风的吹拂下摇摇摆摆,那阳光随着树梢的摆动,时而洒在他的肩上,时而又成一片阴影:“树欲静而风不止艾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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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5 00:43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天启


  “如今这趟浑水,不管你怎么做,都可能惹来另一方势力的攻击,只要你不能胜的漂亮,陈郎中就已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这是冯西辉临走时说的话。

  冯西辉有些灰心了,对于杨帆的处境不大看好,不过他还能赶来,把这些事情向杨帆说清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二天,杨帆就上了伏牛山。

  因为在冯西辉离开不久,薛怀义就把他找了去,以这个性情粗犷、凡事喜欢直来直往的大汉所能做到的最为含蓄的方式,向杨帆透露了一些东西。

  武三思派人来了,因为吏部考功员外郎潘梓文是武承嗣的人,他想让杨帆借此机会把大理寺的判决给翻过来,此案定谳之后,他就可以教子无方为名攻讦潘梓文。

  潘梓文这个考功员外郎官儿虽不大,权力却不小,如果能把这个位子争到手,武三思要拉拢百官就容易多了。

  紧跟着,武承嗣也派人来了,武承嗣自然是要杨帆维持大理寺的判决,以保护他的得力干将潘梓文。武承嗣与杨帆的关系不比武三思,所以软硬兼施的话儿都说了些,左右不过是如果顺了他的意,以后在官场上必然对杨帆多加照拂,如若不然又如何如何。

  薛怀义却也不傻,他在人前横冲直撞、蛮不讲理,那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也明白自己这个徒弟没有他那样的“金光罩”护身,所以装傻充愣地把两边的人都打发了回去,没让他们直接与杨帆见面,如此一来,杨帆就不用急着下决定,可以好好权衡一番。

  杨帆从薛怀义那里听了消息之后,生怕武三思和武承嗣又来相逼,如果他们两个亲自来了,薛怀义也不好挡驾,所以一溜烟儿地就“逃”上了伏牛山。他要回来。自然要等一切有所决定之后再说。

  杨帆离开不久,武承嗣和武三思果然亲自赶到了白马寺。

  薛怀义坐在中间,仿佛一尊大佛,武承嗣和武三思分坐左右,横眉立目,仿佛一对怒目金刚。

  薛怀义在笑,笑口大开,声震屋瓦:“两位王爷来的正好。洒家正嫌一个人烦闷无聊。哈哈哈哈……”

  “弘六啊,吩咐厨下准备酒菜,洒家要与两位王爷畅饮一番,不醉无归。哈哈哈哈……”

  “什么?王爷问杨帆在哪呀。杨帆上伏牛山打猎去啦。生病?嘿!当着真佛不烧假香,你我都明白所谓的瘟疫是怎么回事,他当然活蹦乱跳的啦。哈哈哈哈……”

  “什么?哎哟。那可没地方找去,伏牛山那么大,洒家又不是活神仙,怎能知道他到哪座山头上去打猎了,哈哈哈哈……”

  “什么?哦,那是自然!他这般作态。不过是给那姓陈的一点脸色看看。再过两日,一定会回衙办公的。哈哈哈哈……”

  耍棍棒卖假药出身的薛怀义居然打得一手好太极,把武承嗣和武三思牢牢地摁在那儿,正事一句不说,想走那也没门。

  不一时酒菜上来,薛怀义又给他们灌了一肚子“假药”,两位王爷叫人扶着,头晕眼花地走出白马寺的山门时,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的薛怀义豪气干云的“哈哈哈哈……”

  ※※※※※※※※※※※※※※※※※※※※※※※※※

  伏牛山上没有牛,却有猴。

  此刻杨帆和小蛮就并肩坐在一棵参天古树上,他们坐的横干已经盘剥了树皮、唯见一片森森白骨似的光滑树干,两人坐在上面,瞧着前边林中尖啸不绝的群猴。

  这群猴约有百余只,猴王不知被什么猛兽所袭,伤重而死。群猴失去首领,顿时混乱起来,身强力壮的雄猴纷纷动了心思。

  它们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于互相猜忌中试探着;身高体胖自恃实力的则站在树枝上左顾右盼,想要招揽部下;有些雄猴不时安抚着自己的同伴,有些则驱使已经向它效忠的猴子向其它形成小群落的猴子发起挑衅,试探对方的实力。

  因为这不是向猴王发动挑战,而是猴王暴死,群猴争位,所以形势变得尤其复杂,在一阵时间的酝酿之后,群猴大战终于开始了。

  不知道是哪只猴子率先向它的对手发动了攻击,于是群猴像听到了命令似的一涌而上。母猴们尖叫着跃上树枝,等候着王者出现。

  草地上、树林中,一只只雄猴开始了肉搏,有的被打伤了眼睛,有的被咬伤了指头,有的被抓光了毛发……

  杨帆静静地看着,一只体魄强壮的黄毛猴子很是厉害,于是它的对头,一只眉长上翘的雄猴和一只毛发黑黄的猴子结成了联盟,同时向它发起进攻。几番交战,黄毛猴子遍体鳞伤,终于哀鸣一声服软认输。

  获胜的翘眉猴得意洋洋,人立而起,向枝头的母猴摇起手臂,刚刚还是它盟友的黑黄猴突然一跃而起,向他猛扑过去。又是一番激烈的战斗,被咬断一条腿的黑黄猴逃走了。

  翘眉猴爬上一块三人多高的青石崖。尖啸了一声,尾巴便像旗杆儿似地高高竖起来。众公猴纷纷聚拢到石下,仰起头看它,母猴则纷纷跃上石崖,向他挤挤擦擦,抛眉弄眼。

  小蛮看的有趣,忍不住笑道:“这些猴子好有趣。”

  杨帆也笑了,揽着她的腰肢道:“嗯,一群猴子,居然也是颇有心机。”

  小蛮笑道:“猴子通人性嘛。不过……,它们的所谓心机,看在咱们眼里,可实在是幼稚可笑的很了!”

  杨帆刮了一下她的鼻头,挪揄道:“毕竟是一群猴子,它们自以为高明的心机,在咱们看来当然幼稚可笑。否则,这万物之灵就不是人类,而是……”

  杨帆说到这里,心头忽然一凛:他,现在是不是一只要争夺猴王之位的猴子?

  陈东就是刑部司这座山头上的现任猴王,他就是想要取而代之,成为新猴王的强壮公猴。

  不管是挠首弄姿等着向他投怀送抱的母猴,还是跃跃欲试却又不敢动手的其他公猴,都只能等到这场猴王争霸赛结束的那一刻,才会向决出的胜利者俯首效忠。从这一点上来说,就连他身边那只姓冯的马屁猴也不例外。

  胜了,他将是刑部司的美猴王!

  败了,他将墙倒众人推,就连躲在角落里拣残羹剩饭都不可能。

  此情此景,与这群猴子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群猴子争王,是没有人干预的,他却不同,他上边还有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这位皇帝把他派到刑部来,又特意嘱咐婉儿向他点明:要培植他成为皇帝新的耳目。皇帝会不打听他在刑部的作为吗。

  这群猴子各呈心机的一切,落在他和小蛮眼中,只觉得幼稚可笑。刑部两位郎中之间,三法司之间、魏王和梁王之间这种种各呈心机的手段,一旦看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中,她又是怎样一种看法?

  他用手段摆布陈东,那是一种能力,高高在上的皇帝只会觉得欣赏,只会觉得自己慧眼识人,没有看错他。可是如果在两大势力集团插手进来,三法司明争暗斗的时候,他的选择是谁的势力更大,从谁那儿能得到更多的好处,皇帝还会保持这种超然的心态么?

  皇帝要培养的是她的心腹,而不是为朋党输送一个得力干将呀!

  林中,那只刚刚诞生的新猴王正得意洋洋地受着众猴的膜拜,前猴王的爱妃--那只红脸母猴已经温婉地挨到它的身边,成为它的妃子,它现在已是这猴群中至高无上的存在。可是杨帆只要一弹指就能取了它的性命。之后猴群就会再次展开一场厮杀,重新诞生一位猴王,直到他满意为止。

  而刑部司里他和陈东的决战也好、三法司之间的争斗也好,甚至魏王和梁王之争也罢,一旦有那所谓的胜利者,是否也如眼前这只洋洋得意的猴王一样,只要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不满意,随时都可以抹杀一切,叫他们重新开始?

  一阵寒意攸然掠过杨帆的心头。

  小蛮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便握住他手,关切地问道:“郎君怎么了?”

  杨帆道:“我想……对于目前的因局,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蛮秀气的双眉一挑,向他发出一个很生动的询问的眼神儿。

  杨帆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悠悠地荡着悬在枝干下的双腿,在她耳畔轻声道:“什么刑部吏部、什么大理寺御使台、什么梁王魏王……,呵呵,我所做的一切,只要秉持一个‘公’字,那就成了!”

  杨帆顺手折下一段枯枝,屈指一弹,嗖然飞去,箭一般击在那只新晋猴王旗杆般高高竖起的尾巴上,那只猴王痛得哀鸣一声,惊恐地跳下石崖,大吼一声,便领着群猴窜进了密林。

  杨帆轻吁一声,道:“如果我不能秉持一个“公”字,而是在招揽我的各方势力中选择一个投靠过去,即便这一次胜了,我也是败了,而且是永远败了!如果我能秉持一个‘公’字,就算这一次败了,我也会有下一个机会。何况,我未必会败。”

  他慢慢抬起头,向天上望去。天空澄碧,湛蓝深远,深远的高空之上有几朵洁白的云朵正轻轻飘过,杨帆看着那云彩,悠悠地道:“因为……咱上边有人啊……”(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5 10:21

  第四百二十七章 瘟郎中回衙-

  又是一天早上,满城的钟鼓声刚刚敲过第八百记。

  刑部衙门一如往常,前面叮叮当当的走着的是戴着枷锁镣铐的囚犯,后面是拖着风火棍,懒洋洋地晃在长廊下的皂衣公差。有那抱着行本匆匆行走在各司署前的小吏,迎面看见一位职衔高些的上司,便停下来,恭敬亲切地打声招呼。

  似乎又有不同,今天衙门里的人比往常多了些,或许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些不必一大早就到衙门里报到的人也早早赶到了,又或者一些到了衙门就喜欢待在公事房里的人,这时也在院子里晃悠,找人拉扯几句。

  莫非……今天是发饷的日子?

  衙门西北角有一片灰色屋檐的院舍区,那就是刑部公厨。在炊烟停了多日之后,今儿那片院落的上空一大早就又开始冒出淡淡的炊烟了。

  衙门里的胥吏公差见了面,都要停下来打声招呼,打招呼的话都是大意相同的一句:“瘟郎中回来啦!”

  说完大家便心照不宣地一笑,各自点点头,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便错肩而过。

  有些多少担些差事、身上有职司品级的官儿,哪怕是个从九品下的小小掌固官,不免也要端着些架子,见了胥吏公差他们自然不动声色,见了同等品级的官员也只是点头一笑,只是那笑容比平时多了一层莫名的意味。

  只有当他们遇到他们的上司,而且是平素极亲近的上司的时,才会忙不迭凑上去,露出比那些胥吏公差更急切的表情,急急说道:“瘟郎中回来啦!咱们该如何行止?”

  他们的上司几乎都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言辞,把脸一板,沉声训斥:“管好自己的嘴,做好自己的——到处打听什么!两尊菩萨打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划脚了?这事儿才刚开始,懂吗?”

  那些小官儿不管是懂了还是没懂。只管把头扑愣愣地点着,仿佛已经全都懂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打的这是什么禅语,不过今天整个刑部都像是因此笼罩了一层神秘而朦胧的气氛。

  “瘟郎中”自然就是杨帆。他一招“瘟疫计”把整个刑部都折腾的人仰马翻,他自己却躲进白马寺享清闲去了。从那一日起,他便被起绰号成风的官场中人送了个雅号“瘟郎中”。

  还是崔侍郎的那处公事房,还是刑部五大郎中。

  “温柔一刀”陈东、“斫窗大斧”皮二丁、“难下笔”孙宇轩、“趟地瓜”严潇君,以及新得雅号“瘟郎中”的杨帆正襟危坐。()

  泥胎木雕崔菩萨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看看这五盏不省油的灯。轻轻咳嗽了一声。

  五人一起起身。向崔侍郎致敬:“下官见过侍郎!”

  “诸位请坐!”

  崔菩萨在上首坐了,双手按了按,五大郎中“唰”地一声,各自归位。

  崔菩萨又咳一声。道:“前些日子,我刑部有多人患了急病,其状近于瘟疫。朝廷小心起见,将染了急症的一应公员暂且隔离,嗯……衙里的事务也不免受了些影响。”

  谁都知道前几天那些“急疫”是怎么回事,可是不能摆在桌面上谈的就是不能谈。换作行伍中人,此刻怕是早就拳拳到肉,用身体说话了。堂上这几个人却都是一脸的坦然。仿佛崔元综说的是真的一样。

  崔元综又道:“如今尚医署已经查明,此乃虚惊一场。各司公员都到齐了,这些天耽搁的一些事务也得抓紧时间办了,要不然就要过了朝廷规定的时限。”

  崔元综捂着嘴唇咳嗽一声,从案上掂起一份厚厚的卷宗,轻轻抚着硬硬的牛皮纸封面,眼皮也温柔地垂着,仿佛正抚摸着他最宠爱的妾侍花影姑娘那皮鲜肉嫩如缎子般光滑的的肌肤。

  老崔摸挲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昨儿,从大理寺移交过来一桩案子,因为御使台有疑议,而大理寺坚持自己的判决,所以依例,当由我刑部复审。”

  崔元综说到这里轻轻抬起头,瞟了杨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桩案子,与杨郎中经手的那桩案子,有着莫大的干系。依例,该由杨郎中审理,本官昨日也同孙郎中磋商过此事,陈郎中也是这个意思,杨郎中……”

  杨帆笑了笑,挺直了腰杆,正容道:“既然这是惯例,且侍郎已有安排,下官自当遵从。只是……”

  他的嘴角翘了翘,讥诮地道:“如果书吏衙差突然再患急疫,那下官这两桩案子怕是又要审的遥遥无期了。”

  听了这句话,陈东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迅即又做出一副很从容的样子。崔元综见他答应,却是暗暗松了口气,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本官保证,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皮二丁、孙宇轩、严潇君都用一种带些异样的神情看了他一眼,杨帆先前玩的那一手,可不像个官场新丁,他们才不信杨帆对于这桩从大理寺转过来的案子一无所知,既如此,杨帆还肯干脆地答应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事就耐人寻味了。

  三位郎中里面,只有严潇君看杨帆的目光隐隐带着一丝同情。

  老严也是个损人,当年还是个小衙吏的时候,只因为一个瓜农拒绝无偿送他个瓜吃,他就能跑到县衙,编出一套盗贼隐于瓜田的瞎话,结果把人家的瓜田趟得无瓜可收,以他那等睚眦必报的性子,对杨帆整治那些藐视他的书办小吏衙差公人的手段是很欣赏的。

  所以,老严此刻对杨帆颇有一种识英雄重英雄的感觉。

  杨帆又是一笑,说道:“下官执掌刑部司,不知对本司的吏目公人可有处断之权?”

  崔元综不知他何以冒出这么个话题,不禁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是吏而非官?”

  杨帆点头道:“是!”

  崔元综微笑道:“那自然是有权处断的。只不过,书吏也好,衙差也罢,大多都是子承父职,世袭此业,除非大错,素来没有开革一说。”

  杨帆启齿一笑,淡淡地道:“侍郎言重了,下官不是想开革什么人,只是上次升堂,觉得那个名叫袁寒的副班头儿用着挺顺手的,如今就要他做了班头!”

  崔元综呆了一呆,清咳一声道:“一个普通公员,迁佐之事,郎中自定便是,这就不用说于本官知道了。”

  杨帆欠身道:“是!”

  严潇君看向杨帆的目光又多了一份欣赏的味道:“那个班头莫求受陈东指使要他难看,他就能放下郎中的架子,跟这不入品的小吏狠狠地计较一番,我辈中人!果然是我辈中人!从此吾道不孤矣!”

  陈东眼中却是飞快地闪过一抹轻蔑,当朝五品、堂堂郎中,那也是刑部里数一数二的大员,居然跟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斤斤计较,此人的心胸眼界不过如此,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猜错了,杨帆还真不是辎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之所以要在意这件事,是因为他来刑部时间太短。要获得下属们的服从,一个是威,一个是能,两者缺一不可。

  能力方面,只要他能把这件三司棘手的案子处理圆满,就可一叶知秋,足以获得刑部大小官员、属吏,乃至三法司,乃至皇帝的认可。

  而威,却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每个人都有权力杀人立威的,六部这等所在不是军队,这等官僚聚集、文臣集会之地,也不可能让他动用军法来杀人立威。所以这是一个缓进的过程,要等到“这儿,是我在管!”这个意识灌输到每个人心里,他的威自然也就树立起来了,他现在所做的,就是向刑部司所有属吏灌输的第一次理念。

  他没有闲功夫时不时地还要跟他手下那些属吏公差扯皮,弄不好也要被个亭长、掌固一类的小官在关键时刻坑他一把,逼他也学“斫窗大爷”皮郎中,狼狈不堪地爬窗子取公文,贻笑大方。经此一事,谁再怂恿底下的人扯他后腿,那些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崔元综神情一肃,道貌岸然地道:“好啦,也没旁的事,只是向大家交待一下,杨郎中所审案件,事涉三法司,所以需要各司协助时,诸务不得怠慢。另外,杨郎中刚刚到任,事务难免生疏,陈郎中久在刑部,杨郎中有什么事与你磋商时,还要多多相助才是。”

  “是!”

  “谨遵侍郎吩咐!”

  “多谢侍郎维护!”

  五大郎中一齐起身,向崔元综施礼,恭送菩萨归位。

  崔元综便向屏风后面走去。

  “诸位,告辞!”

  皮二丁率向向众人拱拱手,飘然走了出去。

  孙宇轩略一犹豫,向杨帆拱拱手道:“大理寺移交来的这桩案子,案件本身或不复杂,但是牵涉到三法司所有衙门,这就复杂的很了,杨郎中,谨慎些!”

  冲着那每天不断的免费小酒儿,孙宇轩还是提点了他一句。

  严潇君也是一笑,说道:“这样的案子,不好判呐!本就是一潭混水,哪里搅得清呢?怎么着能让三法司都留些面子,那就圆满了。呵呵,粗鄙之见,还请参详。告辞!”

  冲着杨帆的性子他颇为欣赏,老严也提点了一句。

  陈东听着,脸就有点黑。杨帆的脸不算很白,比起他来,却是玉面朱唇,俊面小生了。

  旁人走了,陈东却走不得,因为他和杨帆本就在一处作官。

  于是,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便一起回了刑部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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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6 00:59

  第四百二十八章 特殊的诱供


  “威~~武~~~”

  刑部司的大堂上,这一回的“堂威”喊的整齐、洪亮、威严,声波汇成了一股气浪,似乎平地起了一股旋风,窗棂和入心都在这声“堂威”中瑟瑟发瑟。这大堂的设计本来就有壮大“堂威”的效果,这一声慑入之威叫罪囚听见,胆气先就能丧了三分。

  明镜高悬,主审官的位子还空着,两旁衙卒列队,风火棍顿地,面目严肃,一派森严。主审官的公案左右各摆着一张矮几,主事和书令分别站在矮几后面候着主审官,正副班头站在衙差队更的最前边,挺胸抬头,气宇……说到气宇,这两位班头实在不够轩昂,虽然尽力挺拔了身子,看着依1日像打了蔫的谷穗。

  站在右侧列队前边的是袁寒袁副班头。袁副班头的神情很不自然。他以前不曾做过班头也就罢了,如今既已做过,心中就有了野望,莫班头一回来,他这代理班头马上被打回了原形,心中怎么能舒坦的起来。

  站在左侧衙差前头的,就是上回“突患急疫”的莫求莫班头了。莫班头此刻的模样看起来还真像是患了什么疫症,一头一脸的包,一个摞一个的红色疙瘩中间,还有几道或深或浅的条状痕迹,好象夭际的慧星一掠而过时拖曳出来的长长的尾巴。

  红包是他被“隔离”在荒郊野岭上时,被秋蚊子咬的。这野外的秋蚊子狠呐,咬一个大包又痒又痛又肿,半个月都消不下去,你不挠就难受,挠了更难受。

  至于满脸包上一道道的“慧星尾巴”,据他自己说,是因为皮肤骚痒抓挠造成的,可是几乎每个入都被蚊子咬过,还没见过谁被蚊子咬了就会从鬓角一下挠到腮边,挠个满脸开花就能解痒的。那只是陪着他被关到野外,喂了好多夭蚊子的班头娘子一怒之下赏给他的。

  杨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了看肃然的公堂,眉头一皱,对冯西辉道:“怎么这么大排场?”

  冯西辉懵然道:“大入,升堂问案,一向如此o阿!”

  “哦!是了是了,这是本官的不是!”

  杨帆恍然笑道:“是本官没有说清楚。前后两桩案子,凶手和入证都是一家入,祖孙三代对簿公堂殊为不美,本官还是在二堂问案吧,你把他们带到二堂来。还有,一个个的带上来,不要叫他们彼此照面!”

  冯西辉心道:“眼下这案子还有什么打紧的,那老虔婆死不死,除了陈郎中根本没入在意了。大理寺转过来的那桩案子才是大利害,杨郎中不专心审那案子,居然还要连这程氏娘子死亡案一块审么,怎么如此轻重不分!”

  冯西辉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不敢说什么,连忙答应一声,照办就是。杨帆刚要转身离开,目光一转,忽然瞧见一脸大包的莫求,不禁一怔,问道:“你是哪个,既然站在班首,怎么本官从未见过?”

  莫求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倨傲之气,心中虽然对杨帆怨恨莫名,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异样,只是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回郎中,小的是本司的班头儿莫求!”

  杨帆“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道:“原来是你o阿!从现在起,本司的班头儿是袁寒,你么,帮他打打下手,做个副班头吧。”

  袁寒听了又惊又喜,莫求却是又惊又怒,一时气往上冲,脱口问道:“敢问郎中,小入有何过错,要被免去班头一职?”

  杨帆瞥了他一眼,道:“没有过错!”

  “那么是何原因?”

  “没有原因!”

  袁寒气笑了,怒道:“哈!既无过错,又无原因,郎中如此处断,小的如何心服!”

  杨帆也笑了,淡淡说道:“本官为什么要你心服?你只要服从就行了!”

  莫求双拳紧握,振声问道:“那又是因为什么?”

  杨帆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走向屏风后面,脚下不急不缓,声音却没有因为他的步伐稍作停顿,他的话清清楚楚地送进了莫求的耳朵,也送进了公堂之上所有入的耳朵:“什么都不因为,只因为,这是我——刑部司正堂杨郎中的决定!”

  ……第一个被冯西辉带进二堂的,就是当初在夭津桥畔,杨帆曾经遇见过的那位程氏娘子身边的半大孩子常之远。

  也难怪刑部转过来的这桩案子需要由来他审,在这桩“老妪殴死儿媳案”中,常之远和他的父亲常林是入证。而在下一场“常之远殴死潘君艺案”中,他的父亲是在场证入,他则成了杀入凶手。这两桩案子又如何掰的开?

  二堂里就比在大堂轻松多了,这里没有“肃静”、“回避”的牌子,也没有衙役喊“堂威”,更没有那两排杵在那儿,见入一见便先有些胆战心惊的风火棍。

  杨帆坐在案后,一见那戴着枷锁的小小囚犯被带进来,便微笑着说道:“本官今日所审,是令堂无辜枉死一案。常之远,你当时目击了所发生的一切,现在就一一向本官道来吧,不得有半句虚假!”

  ※※※※※※※※※※※※※※※※※※※※※当散衙的钟声敲响后,杨帆还是同以前一样,和那些胥吏公差们抢着离开了衙门。陈郎中却是一如既往慢慢腾腾的,仿佛他有没完没了的行本案牍需要处理。不过,他今夭的注意力明显没有放在那些案卷上,时不时的就会抬头向门口瞧一眼,似有所待。

  “来了来了!”

  罗令闯进门来,兴冲冲地说了一句,言犹未了,今日为杨帆作笔录的那名书令便急匆匆走了进来。

  陈东赶紧迎上前去,温和地道:“明达,辛苦啦。”

  那书令姓秦,叫秦明达,秦明达受宠若惊地道:“为郎中效力,心甘情愿,何谓辛苦。”

  陈东呵呵一笑,道:“来来来,坐坐坐,坐下说!”

  他把秦明达摁坐在椅上,这才一撩袍裾,也在椅上坐了,沉静地道:“说说看,他这一夭,都忙了些什么?”

  秦明达微微蹙起了眉,沉吟了一下,才斟酌地道:“嗯……,他这一夭,就是在询问过程,不厌其烦地问,反反复复地问,颠颠倒倒地问……”

  秦明达说着,轻轻摇头道:“卑职感觉他定有所图,却不明白目的何在。”

  陈东目光一闪,问道:“笔录呢?”

  秦明达道:“已被杨郎中收起,卑职一直在做笔录,手都快累折了,也没腾出空儿来再誊录一份。”

  陈东道:“你且捡那能记起来的,与我仔细说说!”

  秦明达依言描述起来,陈东在房中缓缓地踱着步子,认真地听他叙述,听了良久,忽然站住脚步,缓缓地道:“我明白了,他这是在诱供!”

  秦明达一呆,讶然道:“诱供?怎么可能!”

  陈东笑了笑,对他解释道:“本官所说的诱供,当然不是你以为的平常那种诱供。而是说……”

  似乎陈东也想不到该如何解释,他斟酌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道:“有可能,有一些真实存在过的情景,被常林和常之远父子疏漏了,所以杨帆要把它挖掘出来。有一些拱词,可能不是杨帆想要的,他要在这种反复的询问中,夹杂着自己的判断和分析,既而引诱这对父子不知不觉间便按照他的这种倾向去回忆、去描述……”

  秦明达吃惊地道:“这不是诱使他们说谎么?”

  “不不不,不是说谎!”

  陈东微微一笑,道:“你要知道,同样一件事,你不需要对事实真相做任何掩饰,只是用不同的语言去描述它,别入听在耳中,心里所产生的观感就截然不同!杨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陈东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道:“还有一些,则是这对父子当时惊慌失措,已经完全忘记了的。当时那种情况,他们紧张惊怖之下,难免会忽略一些东西,而这些,就在他们心中成了一片空白,杨帆通过这种反复的询问,技巧地诱导,会帮他们补完这段记忆。”

  陈东把双手负到身后,沉沉地道:“因为那缺失了的记忆,本就是他们无法记起的,所以当杨帆如此反复、不断询问之后,在他们心中所幻生的情景,就会连他们自己都确信无疑那就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绝无虚假!”

  秦明达怔怔地道:“他如此煞费苦心,到底想千什么?”

  陈东摇摇头道:“从你方才所述,他诱导常林父子所努力记起的,都是对减轻他们罪责有利的,看来这个年轻入很有一些初出茅庐的劲头儿,想要做个万民赞誉的好官呐!只不过……”

  陈东大皱眉头,有些疑惑地道:“他这么做,得罪的入可就多了去了,他这是想千什么,难道想做上一次大清官,博一个杨青夭的好名声,然后便挂冠归去不成?”

  陈东口中的“杨青夭”此时已经到家了,他站在照壁后面,笑得就像一个收了一座金山的大贪官,对门子莫玄飞吩咐道:“一会儿用过了晚餐,不要东逛西逛的了,你老实守在门口,今儿开始咱家一定会有客入登门的!”

  莫玄飞挠着后脑勺,纳罕地问道:“阿郎,有客入登门,你都能事先知道么?”

  杨帆笑吟吟地道:“那当然!我不但知道有客登,我还知道,客入是绝不会空着手来的。好啦!你好生看紧门户,若有贵客登门,及时禀报于我!”说完,杨帆就把双手一背,施施然地向院中走去……(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6 17:13

  第四百二十九章 官太小啊!

  莫玄飞觉得自家这位阿郎很有当算命先生的潜质,因为他吃过饭,刚刚从门房里出来,正想绕着照壁散散步溜溜食儿,门上的铜环就叩响了,果然有人登门所以神色很是有些憔悴,微红的双眼透出几分戚容

  或许是因为他久在吏部所养成的颐指气使的习惯,又或者这是家遭不幸的人所拥有的特权他并没有同杨帆寒喧太多,很快就引入了正题:“潘某今天来,是以受害人父亲的身份消杨郎中能够体谅一个父亲的心情,白发人送黑发人……”

  潘梓文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平抑了一下心情,轻轻擦了擦眼角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杨帆道:“御使台出面是别有用心,挟所谓民意行一己之私杨郎中且莫上了他们的当杨郎中也是进过推事院的人,应该知道那班酷吏的为人和作派,如果让他们重新崛起,对你对我对任何一个官员,都不是好事”

  杨帆点头,深以为然潘梓文的面部曲线柔和了一些,用很轻柔,却很清晰有力的声音道:“洛阳府把此案转给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判决是公正的,老夫不消无辜枉死的孩儿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这件事因为御使台从中作梗,以致大理寺的判决久久不能执行,如今案子转到刑部,转到你杨郎中的手上,潘某以死者父亲的身份,恳请郎中为老夫主持公道!只要杨郎中能秉公而断,你将因此获得潘某的友情!”

  潘梓文没有携带任何礼物,两手空空而来,这句承诺就是他的礼物人常说,朝里有人好作官,那么朝里作官要靠何人呢?最好当然是吏部有人,这是个管理百官考核百官的衙门

  能够得到一位吏部考功司官员的友情,这是用钱财也买不来的厚礼

  然而,在朝为官者最不想得罪的,并不只是吏部,还有一个御使台被那班御使盯住了,就会像孙猴子头上戴了金箍,百般的不自在而御使台是反对把常之远处死的,杨帆这个队,不好站啊

  杨帆的神情很严肃,他的脸皮子绷着,仿佛这里不是书房,而是公堂,他用很严肃的声音对潘梓文说:“潘员外请放心,杨某一定会秉公而断,叫亡者安息,令生者安慰,断不会屈从强权,胡乱判案”

  员外,在当时的口语中称的就是员外郎,正如宰相被称为相公,并不是后世所说的财主

  潘梓文口中所说的请杨帆“秉公而断”,是为他主持公道,这个公,只是他潘家一家之公而杨帆这番承诺,在他看来,就是杨帆最准确的答复所以潘梓文很满意正事有了着落,气氛就缓和下来,谈及的话题也从这件事情变成了家长里短的寒喧

  潘员外夸了几句杨帆的书房布置雅致别具一格;杨帆便赞了几声潘员外养身有道面相看着至少比年纪年轻十岁;潘员外关心了一下杨帆有无子嗣,杨帆就顺道询问了一下潘员外子嗣几人,可曾婚配

  不料这一来又勾起了潘员外的伤心之事,潘员外忍不住老泪纵横,杨帆少不得又要说几句“节哀顺变”什么的以示安慰两个人扯了一会淡,潘员外就起身告辞了,杨帆执礼甚恭,尽管潘员外再三请他止步,他还是大开中门,一直把潘员外送出府去

  当天晚上,没有人再登门

  潘梓文既然来了,武承嗣就不用来,方才在言语之前,潘梓文已经很含蓄地透露了一下,他是武承嗣的人以武承嗣的权势和地位,杨帆还不够资格叫他纡尊降贵,亲自登门

  上一次在白马寺的时候武承嗣要出面,是因为那儿有个薛怀义,旁人是没有资格去这位大佛身边要人的武承嗣去过白马寺,这就够了,只要杨帆不蠢,他就得掂量一下得罪魏王的后果

  当天晚上无人再登门,但是第二天早上杨帆准备去刑部的时候半路上却“巧遇”了武三思,他被梁王很热情地邀上车子,车驾缓缓而行,两人在车中聊了小半个时辰,杨帆这才出来,乘马直奔刑部

  武三思自然也不需要向他送礼,他成亲的时候武三思送礼,要的就是那种礼贤下士的劲头儿此时送礼却不免要弱了他的名头何况他一直把杨帆当成他的人,肯亲自来嘱咐一声,说这件事自己很关注,那就足够了何须送礼

  杨帆有点小小的郁闷,他也不是算无遗策的,他以为会有人来求他办事便一定会有人送来厚礼,却没想到明明都是有求于他的,一个个却只对他呼来喝去,一副理所当然的涅,好象肯叫他为自己办事,就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还是因为官儿小啊”

  杨帆如此慨叹着

  当他赶到衙门以后还是在二堂分别提审常家的老中幼三代以极大的耐心反复询问,等到当晚散衙的时候他所整理出来的卷宗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态度,就连那个做笔录的书吏秦明达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瘟郎中倾向于常家!”

  这个倾向当然是指常之远杀死潘君艺一案

  至于老常家那个打死了儿媳的老太婆是死是活,已经没有人关心了那件案子,大家早就知道杨帆的态度,既然陈东判的是常老太婆罪减一等,而杨帆坚决反对,那么他所坚持的必然是判处常老太婆死刑

  可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这桩案子已经无关大局眼下最重要的是这桩涉及三法司,背后甚至涉及到魏王和梁王之争的潘君艺被杀案,这件案子不能解决圆满,就算他推翻了陈东的判决,也无法在刑部立足

  如今看来,他的判决很可能是与大理寺相悖的,也就是说,他会推翻大理寺的决定,顺从“民意”,依照御使台的谏议,将常之远罪减一等,改判流刑如此一来,他必然会得罪大理寺,继而得罪魏王而以万国俊为首的御使台,会因此成为他的盟友么?

  且不说他此前曾经受过御使台的迫害,就以目前御使台臭名卓著的名声,只要他敢表现出与御使台结盟的倾向,的他变成第二个周兴的文武百官,马上就能群起而攻之,把他打落九地之下,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秦明达把他了解到的最新情况迅速汇报了陈东,陈东和秦明达仔细研究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杨帆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决定再观望一下,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两大势力得罪了任何一方,他这个新任刑部司郎中都很难收场

  陈东站在院落里那棵桂树下,看着渐渐吐露的花苞,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杨帆当初决定以此案为突破口向他发起进攻的时候,也不会预料到此案会有这么大的转折,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陈郎中掐了一朵桂花在手,立在树下,悠然如拈花的佛祖

  他的长随罗令和他的心腹书令秦明达站在左右,微笑似了悟于心的迦叶尊者

  这一晚,还是没有人登门给杨帆送礼,就连刚被杨帆提拔为班头的袁寒都没有来,杨帆宽衣睡觉的时候,对他的亲亲老婆小蛮姑娘发牢骚说:“这衙门里的人果然都是成了精的妖怪,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小蛮姑娘打了个风情万种的呵欠,说道:“睡觉!”

  杨帆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脱光光上床,然后涎着脸问他的女菩萨:“娘子,距上一次,可到了第五天么?”

  小蛮姑娘回答的很有禅意:“睡觉!”

  (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7 01:27

  第四百三十章 妙人儿

 
  晨曦斜照,崔侍郎一手负在身后,在一个幽静的院落里,悠闲地喂着他的那只八哥儿。

  廊下挂着一只精致秀雅的鸟笼,一只通体黑色、喙足鲜黄的八哥儿用它有力的双足抓着栖杆儿,鸟颈一探,便发出清脆的叫声:“你好!”

  崔侍郎用喂食秆挑起一抹拌了鸡蛋清的炒米,递到那八哥儿跟前,看着它一口吞下,眼角的皱纹都笑的柔和起来。

  “侍郎!”

  皮二丁快步走进来,对崔侍郎道:“侍郎,杨帆今日升大堂问案了。”

  崔侍郎不慌不忙地道:“哦,审的哪一桩呀?”

  皮二丁道:“审的常家老妪殴死儿媳一案。”

  崔侍郎呵呵笑道:“由他去。这件案子,现在还有谁关心呢。”

  皮二丁蹙额道:“此人能审什么案子,根本就是胡闹!”

  崔侍郎撇撇嘴道:“来俊臣一个泼皮、侯思止坊间卖饼的,都能身着朱紫,成为朝廷命官,武将做文臣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这位女皇帝,用人一向不拘一格的。”

  崔侍郎说着,又舀起一勺鸟食,“啾啾”地逗那八哥吃食。

  八哥在说人话,崔侍郎却在说鸟语,倒也有趣。

  皮二丁道:“下官只是觉得,虽说那陈东不太识相,假以时日,咱们未必就不能降服于他,如今杨帆刚到刑部,就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来,弄不好,咱们刑部就成了众矢之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有些事,是咱们事先无法预料的,就如这潘君艺之死;有些事,是咱们知道了也不可能改变的,就如这杨帆到刑部来做官。”

  崔侍郎叹了口气,对皮二丁道:“你看这鸟笼,一根粗大的毛竹,横截竖劈,锯成筒、劈成片、钎成条、削成篾、拉成丝……,那一根根的竹签和竹篾儿横竖交叉,错落缠绕,就成了这只笼子。

  结实吧?华丽吧?它呀,就像咱这刑部,这签啊篾啊条啊片啊,各不相同,又各有用处,你要是从里边贸然抽去一根竹签或者竹篾,‘砰!’整个笼子就散了架!”

  崔侍郎转过身,微笑着对皮二丁说:“老夫也嫌这武夫碍事,一开始曾叫王丸试过他,本以为他是个没心机的莽夫,略施小计就能让他滚蛋,或者从此乖乖地蹲在那儿别言语,不成想他却不蠢。”

  崔侍郎把双手往身后一背,举步向厅中走去,悠悠说道:“老夫要想把他踢出刑部,自然有的是手段,可是那就太明显了。他是皇帝亲自安排的人,崔某人这么做是要在刑部一手遮天么?你不要看傅游艺,傅游艺是倒了霉,可当初把他排挤出政事堂的那些宰相们又有什么好下场了?”

  皮二丁欠身道:“是!”

  崔侍郎淡淡地道:“由他们斗去去,他们谁垮了都好,最好一起垮了。不得已时,老夫再来收拾残局。至于你,不要急,这个刑部司,早晚是你的!”

  ※※※※※※※※※※※※※※※※※※※※※※※※※

  中午公厨开伙的时候,整个刑院都知道杨帆已审理了常家老妪殴杀儿媳一案,而且已经做出了判决:全盘推翻陈东此前所作出的一切判决,判处常家老妪死刑!

  刑院中隐隐有暗流涌动,但是没有人做出明显的反应,因为现在的重点在于潘君艺被杀一案。

  陈东在暗中冷笑:“现在常家老妪死不死的全无关系,问题是,第二桩案子你如何判决?刑部和大理寺在对峙,魏王和梁王也在对峙,不管你倾向于哪一边,另一边都会像一群疯狗似地扑上来,看你如何应对?”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中午还坐在桂树底下跟一群书吏公差扯皮聊天、淡定自若的杨帆当天下午就一鼓作气,开始审理潘君艺被杀一案,而且当堂就做出了宣判,判决结果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大理寺的判决是:常之远当为潘君艺抵命。

  御使台弹劾的是:大理寺断案不公,有官官相护之嫌,常家小儿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应当减罪一等,判予流放。

  杨帆的宣判结果是:常之远杀人无罪!

  消息像一颗惊雷,在整个刑院炸开了。

  听说杨帆开始审理潘君艺被杀一案,就变得不再淡定的崔侍郎一直在公事房里等消息,当皮二丁风风火火地冲进公事房,把这个判决结果禀报崔元综后,崔元综一时忘形,竟然揪下几根胡须。

  老崔气极败坏地道:“杨帆这是在玩火!”

  逡巡在大堂外面一直等候消息的罗令也一溜烟儿地跑回去,把杨帆的判决报告了陈东,陈东听了惊怔半晌,才愕然吐出一句话:“他这是玩火自残!”

  陈东在房间里急急转悠起来,杨帆要发疯,要自取灭亡,他自然乐见其成,可是他要把这天烧出一个大窟窿,谁替他去堵?到那时杨郎中完蛋大吉,岂不是他陈郎中替人揩屁股?

  三法司中,如今以刑部的实力最弱,虽然来俊臣已经垮了,可是御使台的余威一时还未能散去,大理寺本来是跟刑部同气连枝,联手抵制御使台的,如今杨帆一出手直接把御使台和刑部全得罪了,这……

  陈东苦思良久,觉得该未雨绸缪,早做准备,便想去见崔侍郎,与他商量出个对策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谁知他到了崔侍郎的公事房,却见室内空空,陈东向崔侍郎处的书吏问道:“侍郎去了何处?”

  那书吏恭敬地答道:“侍郎偶感不适,回府歇息了。”

  陈东“哦”了一声,转身要走,书吏又道:“好教郎中知晓,侍郎已派人去政事堂告了假,大概明后几天也不能来了。”

  陈东呆了呆,在心底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这只老乌龟!”

  ※※※※※※※※※※※※※※※※※※※※※※※※※

  次日一早,适逢刑部旬会。

  崔侍郎不在,刑部里头就属杨帆职位最高,所以这旬会由他主持。

  杨帆的公事房里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几位郎中都来了。

  孙宇轩和严潇君是最先到的,虽然说杨帆现在这样子有点疯狂,不过反正牵连不到他们,两位郎中毫无压力,既然已经向杨帆示好了,在他垮台之前就继续捧场吧。

  皮二丁是第三个到场的,崔侍郎“生病”,就表示他这一派将彻底袖手,由着杨帆折腾。所以皮二丁不置可否,也谈不上冷杨帆的场。

  陈东的签押房就在杨帆的对面,咫尺之隔,却是最后一个到的,杨帆不为己甚,等他坐了,这才清咳一声,道:“侍郎身体不适,已向政事堂告了假。侍郎不在的这几天里,就由杨某主持刑部事务。今天是旬会,冯主事……”

  冯西辉会意,马上拿起卷宗读起来,杨帆特意把自己昨天所处理的两桩案子放到了最后,等到前边几桩案子都议过了,冯西辉提起他昨天刚刚处理的两桩案子,公事房里马上静了下来,只剩下冯西辉琅琅的声音。

  等冯西辉说完,杨帆道:“对于这两桩案件,诸位郎中有什么看法?”

  皮二丁、孙宇轩、严潇君不约而同地看向陈东,陈东眉头紧锁,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杨郎中是否……再慎重一些?”

  杨帆笑吟吟地道:“陈郎中以为,本官所判,有何不妥?”

  陈东再度沉默,沉默半晌,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杨帆笑道:“既然无话可说,那就这样通过了!”

  众人还是无语,杨帆拍拍手道:“好啦,诸位郎中都回去吧,崔侍郎不在衙里这几天,咱们得把这刑部维持好了,免得侍郎回来寻咱们的麻烦,哈哈,这就请回吧!”

  皮二丁和孙宇轩、严潇君并不多话,起身向他拱拱手,便无言地离开了。陈东却依旧坐在那儿,一脸阴沉。杨帆盯了他一眼,问道:“陈郎中,莫非还有话要对我说?”

  陈东犹豫片刻,缓缓说道:“陈某当年,曾经审过一桩案子。”

  “哦?”杨帆眉锋一剔,缓缓坐下。

  陈东眯着眼,也不看杨帆,只是盯着对面那根厅柱,悠悠然道:“那时候,陈某正在汝州做判官。有一次,两兄弟到衙门里来打官司,却是因为老父过世,兄弟两个要抢父亲留下的那幢豪宅。

  那兄弟两个,一个是老翁前妻所生,一个是续弦所生,都是嫡子,各有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那时陈某也是年轻,面对这样一桩案子,一时竟然无法判得清楚。那兄弟两个便天天都来衙门里争吵……”

  陈东吁了口气,接着说道:“两兄弟吵红了眼,一来二去,形如寇仇。以致互相攻讦,口不择言,结果在言语之间,竟然渐渐露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虽然他们说的并不多,却被陈某听出了蹊跷。”

  杨帆是个很合格的听众,马上接口问道:“什么秘密?”

  陈东道:“原来,他们那过世的老父,却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大盗团伙的头目,他们家里资财巨万,自然都是凭此不法手段得来的。结果……,那幢大宅他们自然都没有得到,不但大宅没有得到,他们的一切都没了。”

  陈东呵呵一笑,抚须道:“杨郎中,你可知道陈某因何从汝州的一个小小判官调进了京城,调进了刑部,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因为……,陈某破了这桩大案!”

  陈东缓缓站起来,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微微一拱手,若有深意地道:“杨郎中,你好自为之……”

  杨帆站起身,目送他走在门外,却也微微一笑:“倒是一个妙人儿!”(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7 21:18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三司之战

  大理寺卿徐泽享率先出班,弹劾刑部司刑郎中杨帆。

  徐泽亨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声音在万象神宫里清晰地回荡着:“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奸佞隐匿其间,或离间君臣、或横行不法、或为一己之私操持国器,臣为陛下忧,安能坐视!

  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害,然后行刑。今者狱官单车奉使,独断专行。如此,则权由臣下,绝非审慎之法,倘有冤滥,陛下何由得之?以一狱官而操生杀之柄,窃人主之威,国之利器,绝非国之幸事,如此轻假于人,必为社稷之祸。

  刑部司郎中杨帆,假民意以自重,藐大理寺之威严,专权擅断,轻决生死,有罪无罪,一言而决!臣以大理寺卿,蒙陛下信赖,勘断狱事,即已闻水,不敢不报。然则,复审之权在刑部,臣亦无可奈何,唯有上达天听,恳请陛下决断……”

  大理寺卿徐泽亨以九卿之尊,在金殿之上洋洋洒洒数千言,慷慨陈辞,弹劾刑部,大理寺终于向刑部开战了!

  御使左丞万国俊听大理寺卿徐泽亨说罢,立即再上一本,弹劾杨帆,言道:“刑部郎中杨帆以国之利器邀一己虚名,妄断公案,混淆国法。御使台既负监察百官之责,不敢不克尽职守。

  先前,大理寺严苛峻法,判处常家小儿死刑,枉顾民意,故御使台弹劾之。今刑部郎中杨帆矫枉过正,为求一己虚名,邀宠于民意、凭恃于民意,轻言生死,判常家小儿无罪,视国法为儿戏故御使台一并弹劾之。伏请陛下圣裁,以示我朝慎恤刑狱!”

  御使台也向刑部开战了,与此同时,他们也没忘拉上大理寺,同时向大理寺和刑部开战了!

  至于刑部么……。

  那位泥菩萨崔元综突然“生病了。”所以并未上朝,因此刑部无人在朝堂听参,自然也就无人应答。

  女帝武则天听罢大理寺和御使台的奏本并没有当堂予以决断,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因为刑部没人在场不能当场反驳,两人只好暂且退下。

  朝会一散,三法司正式开战的消息立即在朝野中传播开来。对此百官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三法司执掌的不仅是天下百姓之法,他们同样要受到三法司的制约,一个彼此制衡、互相敌对的三法司远比一个抱成团的三法司更受他们欢迎。

  杨帆也于此时正式进入了百官的视线,不过因为他妄图以一己之力挑战大理寺和御使台,而且刑部内部也没有甚么人支持他,所以百官并不看好他的结局。

  尽管他是薛怀义的弟子,据说和太平公主也不清不楚可这是朝堂,就连薛怀义到了朝堂上,也不可能为所欲为,进了这个圈子,就得遵守这个圈子的规则,谁也不例外。

  万国俊刚刚回到御使台,侯思止、卫遂忠、黄景容、吴让、赵久龙等来俊臣留在御使台的主要班底就全部赶到了。

  侯思止怒气冲冲地道:“万中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等向大理寺发难,今有刑部附和我御使台之意正是我御使台趁胜追击,扳倒大理寺,重振御使台声威的好机会,你为何不与我等商量便擅自作主,把刑部也当成了对头?”

  赵久龙阴阳怪气地道:“来中丞暂时贬放地方,御使台暂时交由国俊兄掌理。是这么回事吧?来中丞走的时候再三嘱咐我等有事要公议而行,万事小心窥伺机会,以便我御使台能东山再起。来中丞言犹在耳,万中丞便开始独断专行了?”

  万国俊虽然智计百出,心思狠辣,不过他不是那种有魄力的领袖人物,所以一直甘居幕后,充当来俊臣的军师幕僚。来俊臣被贬放时,手底下这些人手段固然狠辣,却也真难找出一个能统领全局的人物,蜀中无大将,他只好把万国俊勉为其难地捧出来。这些御使台的酷吏,其实心底里对万国俊是不太服气的,自然就缺乏应有的敬意。

  万国俊听了这两个人一阴一阳的指责,羞怒地道:“当时情景,万某哪有时间与你们商量?你以为徐泽亨那老匹夫当真只是弹劾杨帆么?他说什么‘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寄,然后行刑。今狱官单车奉使,独断专行。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国之利器,轻假于人,恐为社稷之祸。”

  万国俊把书案狠狠一拍,道:“你们听听!这当真只是弹劾杨帆么?他这是挟带私货,意在我御使台啊!如果皇帝采纳了他的这些建议,于刑部而言,不过是倒了一个郎中,还有什么损失?可我御使台监察百官兼可审半、甚而可以当场打杀五品以下官员的大权也就完了!”

  卫遂忠书读的不多,人倒不蠢,一听他点破徐泽亨的潜台词,不由怵然道:“好阴险的老家伙,他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万国俊看了他一眼,欣慰地道:“卫兄果然机警!不过还不止如此呢,咱们弹劾大理寺,理由是什么?理由是大理寺量刑太重,常家小儿应该罪减一等,挟此声势,籍此民意,只消此案能按照咱们的主张办了,三法司中,咱们御使台就能压他们一头。可是杨帆怎么判的?”

  万国俊顾盼左右,见大家都有些茫然,便愤愤然地道:“杨帆判的是无罪开释!无罪开释啊!你们明白了么?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们还不明白?”

  众酷吏面面相觑,思忖良久,黄景容眼珠转了转,突地恍然道:“啊!我明白了!刑部如果顺从它大理寺的意见,咱们就可以连他们一块告!如果刑部顺从咱们御使台的意见,那咱们就稳压大理寺一头,还可以把刑部拉过来为我所用。可是如今杨帆貌似是与我大理寺站在一边的,可是,……可是……”

  吴让听到这里,终于也明白过来,接口道:“可是,他比我们更胜一筹啊!我们要求对常之远罪减一等,他却判了个无罪释放!如此一来马上就主客易势了,现在不是他顺从咱们的意见,而是咱御使台成了跟在他屁股后面摇旗呐喊的一个小卒!”

  万国俊道:“不错!如此一来,这桩案子他要是办成了,声名鹊起的人就是他,三法司中高人一头的就是刑部,我们御使台,岂不是为他做了嫁衣么?”

  侯思止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原来如此!记得当年,我在长安街头卖饼有那从东市里来的一些小贩,抢占我们西市的地盘,我就联络西市里诸多的商贩准备反抗这事本来是我侯某人发起的,偏生有一个卖瓜的赵大,比我还要狠上三分。

  我是想着大家抱团儿把外来户挤走,他却直接领着大家伙儿动了手,把那些东市的商贩硬生生打跑了。如此一来,他就成了我们西市的一霸,西市街头最热闹的地段也得由着他选,老子出头却把他成全了!嘿!如今这杨帆干的事儿与赵大一般无二啊!”

  众御使听他说起当年街头卖饼,泼皮无赖争地盘的事儿,不禁都面露古怪之色。万国俊干咳两声,道:“侯兄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个理儿!所以,万某来不及与众家兄弟商量,这才独断了一回,把刑部和大理寺都告了!”

  赵久龙皱皱眉道:“如今大理寺主张严判我御使台主张轻判,刑部干脆判了个无罪开释,这下子该怎么办?咱们的处境……貌似有些尴尬呀!”

  万国俊向指了指,道:“万某紧随徐泽亨之后出面弹劾本就是亡羊补牢之举。如今刑部按兵不动,大理寺弹劾刑部,我御使台则重申刑部和大理寺之过接下来怎么办,就要看当今圣人之意了!”

  侯思止不甘心地道:“我们就坐在这里等?”

  万国俊道:“却也不然!久龙兄遂忠兄,你二人马上发动御使们上表弹劾,就说杨帆处理此案时,大肆收受贿赂!”

  卫遂忠乜着他道:“他可是在偏袒常家,常家是一介平民,若说贿赂,常家拼得过潘员外么?这个理由,皇帝如何能信?”

  万国俊抚着胡须,微笑道:“常家自然是没有什么钱的,可是这事却牵涉到吏部那位考功员外郎,而这位员外郎却是魏王武承嗣的门下。魏王武承嗣与梁王武三思又是死对头。

  梁王想对付魏王,会放过这个整垮潘员外的机会?常家没有钱,梁王不会替他出钱么……,”

  黄景容眼中闪过一抹狠意,击掌道:“对!把吏部扯进来,把魏王和梁王也扯进来,让这潭水再浑一些,水越浑,鱼就越好摸!”

  赵久龙嘿嘿地笑起来:“妙计!当真妙计,咱们既然有这风闻奏事的特权,岂可不用呢……”

  ※※※※※※※※※※※※※※※※※※※※※

  武成殿上,武则天把御使弹劾杨帆利用常家小儿杀死潘君艺一案大肆收受贿赂的奏章递给李昭德,笑问道:“宰相以为如何?”

  李昭德接过那摞奏章简单地扫了一眼弹劾的题目……”亨了一声道:“前番杨帆搞什么防疫,已是闹得无人不知,京师六衙、文武百官都在看三法司的热闹。这一回可好,三法司居然打起了罗圈架……”

  李昭德把奏章一合,递还给内侍小海,淡淡地道:“小子得志,不免猖狂!”

  武则天莞尔道:“杨帆年纪轻,又是武人出身,自然比不得李相这么老成持重!呵呵,年轻人嘛,闯劲儿总是大一些。”

  李昭德微微皱了皱眉,又道:“如今大理寺弹劾刑部,御使台弹劾大理寺和刑部,刑部呢,崔元综躲起来了,丢下左右郎中一边自己掐架,一边跟外人掐架。如今御使们又上书弹劾杨帆收受贿赂,隐隐然把吏部和两位王爷都扯进来了,朝局如此混乱,陛下不担心么?”

  她站起身,把手搭在上官婉儿臂上,悠然道:“惊雷之后,蜇虫方醒,乱象之中,生机勃勃呀,呵呵,。”朕,从来都不怕乱,就怕它不乱!”

  武则天举步往外走,对躬身相送的李昭德道:“由政事堂吩咐下去,叫他们……三司会审吧!”

  上官婉儿扶着武则天,细如细柳,眉颦远山,心中不无幽怨:“那个小冤家,早告诉他别招惹武家的人,怎么一离开人家身边,就全作了耳旁凡,……”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8 02:06

  第四百三十二章 是谁打官司?

 
  杨帆的公事房里,一位不速之客低声道:“待制叫我告诉郎中,御使台已弹劾郎中办案不公,收受贿赂,阿附朋党,邀买入心。”

  “知道了,多谢待制关心,杨某自有打算。”

  来报信的是著作郎李展鹏,回答的当然就是杨帆。

  杨帆微笑作答,神态从容。

  武承嗣和武三思包括那位吏部考功员外郎向他施压,他早就想把这事儿透露出来了。奈何想要自检并不容易,那会被入当成圣入的。而圣入是拿来捧的,不是用来交的,那么做会让他成为孤家寡入,在官场上被入孤立起来,如今有御使台告状,他们就不敢**裸地向自己施压了。

  李展鹏刚走,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殿下让我问问郎中,为何把大理寺和御使台都弄成了对头,可需要殿下施以援手么?”

  这一回来问话的入是太平公主的马夫许厚德,太平公主府的大管事李译也算小有名气,这时不宜露面。许厚德乔装打扮一番后,能认出他来的就没有几个了。

  杨帆道:“不管我顺着哪一面,都会被一方利用,同时得罪另一方,要想不被动,只有出乎他们白勺意料之外,才能跳出这个桎梏,反过来牵着他们白勺鼻子走。殿下不用插手,杨帆就是要让陛下知道,杨帆现在是孤军奋战!”

  许厚德唯唯而去。

  杨帆闭目养了会神,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整理了一下衣衫,举步向外走去。

  女皇帝下旨由三法司组成三司联合审理潘君艺被杀一案,地点就设在刑部大堂。

  三司会审的正式称呼叫“三司推事”,是指重大疑难案件,由三法司会同审理。

  “三司推事”共分三个级别:大三司使、中三司使、三司使。

  御史大夫或中丞、刑部尚书或侍郎、大理寺卿或少卿组成的三司是最高级别的三司,称为“大三司使”;由刑部郎中、大理寺直、御使台侍御史组成的三司会审称为“中三司使”。由刑部员外郎、监察御使和大理评事共同决断疑狱的,称为“三司使”。

  此刻在刑部所举行的三司会审就是第二等级别。

  刑部共有五座刑讯庭,今夭用的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整个刑部的入早已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刑庭外面,眼看着一身簇新官袍的杨帆稳稳走来,不管是皮二丁、孙宇轩这等同级别的郎中,还是左元庆、曹其根这些员外郎,乃至各司的主事、书令,看着杨帆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杨帆就像丢进沙丁鱼群的一条鲶鱼,他的到来固然打乱了刑部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却也给刑部带来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周兴在的时候,三法司里刑部第一。

  别管周兴在民间是多么的声名狼藉,可是他做刑部之主的时候,身在刑部的入出门在外感觉到的是尊严和荣耀、是畏惧和权威,他们出去办事,哪怕是到同为法司衙门的大理寺或御使台,腰杆儿都是直的、声音都是粗的。

  可是自打周兴死后,刑部的地位每况愈下,刑部的入再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了,去御使台时要陪着笑脸,去大理寺时也要客客气气,对于习惯了仰着下巴说话的刑部中入来说很不舒服,可是没有办法,形势如此,敢不低头?

  但是现在,他们中间站出来一个入,敢于向大理寺挑战,敢于向御使台挑战,敢于同时向大理寺和御使台挑战!

  对压抑已久的刑部中入来说,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哪怕他们并不看好杨帆,甚至认为杨帆在这三司会审之后就要彻底完蛋,但是至少眼下,杨帆是他们眼中的英雄,一条有血性的汉子。

  然而,毕竞都是在官场里待久了的入,官僚的血是很难热起来的,尽管他们心里对杨帆也有些钦佩,却还不至于叫他们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他们白勺钦佩,只是隐隐约约地表现在他们白勺眼睛里。

  而那些普通的衙差胥吏则不然,最下层的入,血总是最容易沸腾的。他们下意识地形成了两道入墙,看着独自走在中间的杨帆,一步一步,稳稳的仿佛正要踏上刑场,心情越来越激动。班头袁寒看着杨帆,脸色胀红了半夭,终于吼出了一声:“杨郎中,好样的!”

  袁寒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入群中终于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援声:

  “杨郎中,祝你旗开得胜o阿!”

  “这儿是刑部!杨郎中是咱刑部的入,杨郎中,大家伙儿跟你站在一起呢!”

  “杨郎中,可要打出咱们刑部的威风来o阿!”

  杨帆笑了,笑着向送他升堂的刑部同仁们拱手示意。

  这场官司,他还真不太担心。

  如果这桩官司完全是一桩依据法理去审判的案子,他现学现卖的律法知识还真未必斗得过那些在司法衙门里待了大半辈子的入,可是这里面还涉及了道德伦理,而且这道德伦理绝对可以影响法律的判决,那就不然了。

  在司法条例的细节上斟酌推敲,他未必是这些在刑法上浸吟多年的老油条的对手,可是既然涉及到道德伦理,谁能胜出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谁的话更能煽动入心了,在这一点上,杨帆比那些习惯了打官腔的官僚们更有优势。

  他对自己的口才也很有信心,当然,他最有信心的是,只要他做的不是太离谱,只要他给女皇一个体面的台阶,女皇就一定会给他面子。

  走到台阶上的杨帆回过身来,向大家抱拳行了一个罗圈揖,豪气千云地道:“在咱刑部的地盘上,还能叫别入讨了好去吗?各位同僚,尽管放心!”

  杨帆这一举动,不大符合那些在官场上磨砺了大半辈子,早就棱角全消的官吏的作派,却很对这些底层入物的胃口,杨帆这句话一出口,就像上了断头台的死囚吼了一嗓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登时搏了个满堂彩。

  孙宇轩和皮二丁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了一声。

  远远的,独自站在刑部司院门口的陈东似乎也听见了这句话,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叹一口气,再摇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地回了公事房。

  堂上的入也听清了他在堂外说的这句话,当他走上大堂的时候,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入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杨帆丝毫不以为意。论心机智谋,他未必就高入一等,可是这些习惯了在台底下勾心斗角的入,眼界却不及他高。

  这桩案子本身之所以难判,令三法司各执己见,是因为它不仅仅涉及法理,还涉及情理和伦理,每个入心中对道德、伦理的认识程度和侧重点都是不同的,所以才会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情况。

  可是他们之中大多数入都没有意识到,这件原本很纯粹的刑事案子,如今已经成了三法司之间、成了魏王和梁王之间竞斗的武器,所以它的意义已不再单纯地体现在法律上和伦理道德上,还体现在政治上。

  一旦涉及政治,在皇帝心中取舍的标准还会是这件官司本身么?

  明镜高悬,匾下是一副“祥云红日出海图”

  主审台前摆了三张公案,三张公案一字排开,以示平等。

  因为这儿是刑部,占有主场优势的杨帆公案摆在中间。

  杨帆就坐后,向左右两入拱拱手,笑容可掬地道:“在下杨帆,现任刑部司郎中,不知两位仁兄官居何职,高姓大名o阿?”

  左右两位官员见他就坐,神情便肃然起来,腰杆儿也绷直了,不想杨帆未曾升堂,先跟他们寒喧起来,不禁有点啼笑皆非。

  左边那位官员方面大耳,黑须黑面,四十出头,十分威严。一见杨帆动问,忙也拱拱手,不苟言笑地道:“本官大理寺直,程灵!”

  右边那入三旬左右,白面微须,眼神锐利,正是御使台的侍御使赵久龙,他也向杨帆抱拳还礼,通报了姓名。

  杨帆笑吟吟地道:“今日能与两位仁兄同审此案,三生有幸o阿。你我三入都是主审,谁来升堂o阿?”

  程灵和赵久龙对视了一眼,哼道:“不过是个形式罢了,这里是刑部,就由你杨郎中来升堂吧!”

  “呵呵,承让,那杨某就不客气了!”

  杨帆笑容一收,抓起惊堂木一拍,喝道:“升堂!”

  就算杨帆此前不曾向刑部的公差展示过他的手段,因为今夭是刑部与大理寺和御史台争风,这些公差们也不会拆他的台,这一声“堂威”喝的十分庄严嘹亮,三入的神情也不觉庄重起来。

  “带入犯!”

  一声令下,常之远被带上大堂。他已被除去大枷,只戴着脚镣。

  大理寺的公堂他已经上过了,刑部里的公堂也不是头一回上,可他还是头一回看到三司会审这样的场面,眼见显得有些拥挤却更加威严的公堂,这个孩子脸都白了。

  杨帆等冯西辉验明正身,履行了提审的一应手续之后,对他和颜悦色地道:“常之远,你不要惧怕。今夭三法司会审,你且将你与死者潘君艺相识以来种种,一一供述出来,不得有半点虚假。”

  “是!我……我那夭七夕的时候,跟娘去定鼎大街游玩……”

  常之远刚说了一句,大理寺直程灵便蹙着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常之远杀入是七月十四,与七夕有什么关系?你就说当日杀入经过吧!”

  常之远战战兢兢地道:“是,我那夭……”

  “且慢!”

  杨帆也制止了他,对程灵道:“程兄,没有七夕相遇,就不会有七月十四的杀入,两者有莫大关联,这一节不该省去o阿!”

  程灵晒然道:“若是十三年前常之远不曾出生,还没有他如今的杀入之罪呢,依着杨郎中所言,岂不是该把他从小到大的履历生平都好好地讲上一遍?”

  杨帆摇头笑道:“程寺直此言差矣。但凡一个案子,或者一因一果,或者多因一果,或者多果一因,或者一因多果,或者多因多果。又有必然因果、偶然因果之分,我等法官,首先就要厘清因果。七夕之事乃一系列悲剧之起因,岂可不提呢!”

  常家小儿的官司只是个引子,这场官司其实是三法司之间的官司。这场官司,终于开始了!(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8 17:38

  第四百三十三章 微妙的口供

  程灵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这桩案子,大理寺已经审过了,刑部也已经审过了,本来就不需要再从头到尾地质询一遍,如果杨郎中这般审讯,这堂三司会审莫非要审到猴年马月去么!”

  杨帆摊开双手道:“照程寺直这么说,那么咱们都不需要提犯人上堂了,只需你我各自取出本衙门的讯问笔录来,大家比照着瞧一瞧不就成了么?”

  程灵怒声道:“本官是说,择其重要!”

  杨帆振声道:“本官以为,这很重要!”

  御使台的赵御使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既然杨郎中以为有必要再问一遍,那再审一遍就是啦。”

  程灵嗔目道:“这么说,你御使台是要站在刑部一边了?”

  赵久龙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本官是说,既然两位一个觉得有必要,一个觉得没必要,那么再审一遍也不过就是费些功夫,可是依你程寺直之见不许犯人陈述的话,杨郎中少不得要说你一个办案草率,两相权衡,当然再审一遍妥当,怎么叫做我御使台与刑部站在一起了呢?”

  杨帆连忙解劝道:“两位消消气,都不要发火啦。三司会审所为何来啊?就是叫咱们三司共审,最后统一意见嘛,所以到最后咱们三法司必然都是站在一边的,何必为此争执不下呢?”

  程灵和赵久龙司时冷哼一声,袖子一拂,头便扭向一边。

  杨帆咳嗽一声,对常之远道:“常之远,你慢慢说,不要着急,不可疏漏一处。”

  常之远见他面色和蔼,胆气便壮了些,答应一声细细解说起来。直到此刻,常之远也未认出这个杨帆就是那天晚上为他娘亲解围的刑部官员,只管将他和娘亲逛街时遇到潘君艺,潘君艺调戏他娘亲的经过一一说来。

  听到一半,赵久龙忽道:“且慢!你说当时有一个刑部公人为你娘亲解围,这人是谁?”

  程灵也道:“不错!杨郎中,你们刑部有没有这么个人?本官怀疑,七夕那晚并不曾发生过什么很可能是常家欠人钱财又无力偿还,所以反咬一口。哼刁民嘛,为了赖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杨帆肃容道:“常之远所言确有其事,当日就是本官个……娘子同游定鼎长街,救了他们母子。”

  常之远听了也不禁惊在那里,仔细看看,才隐约觉得此人确与那晚义施援手的那人有些相似。

  杨帆叹道:“本官那晚在天津桥畔救下了他们母子,当时虽然天色昏暗,桥畔灯火不够明亮,可我还能记得这个孩子的模样,此事乃本官亲眼所见!唉,当时以为打跑了那登徒子也就走了,谁知后来竟会引出这么多的事情。”

  程灵和赵久龙倒没想到居然那个人证就在现场,这个质疑再也无法提起了。询问确证之后,只好听那常之远继续陈述。

  杨帆坚持要从七夕那晚讲起,当然是为了坐实潘君艺用心不良,否则这件案子的起因就成了一起单纯的因为索债而酿成的悲剧,他对这相关的两起案件的判决其道义基础就荡然无存了。

  大理寺当初问案时,本就有意偏袒潘家,所以根本没有认真查证这位相关的刑部公人,他们刻意地把重点放在了“索债杀人”上面不想牵扯太多。不曾想当晚的见证人横空出世,居然就是本案主审,他和常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这个证人大可做得。

  程灵无奈,只好打起精神试图在接下来的案情中找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可是他听那常之远陈述着,却是越听眉头皱的疙瘩越大。

  常之远讲的很细致,诸如潘君艺逼迫常家偿还赌债,他的父亲如何悲愤理论,如何发生口角,潘君艺厮打中如何扼住他父亲的喉咙,他父亲脸孔涨红几欲窒息,他上前救父时被潘君艺一把甩开撞在棺木上,如何顺手抓起灵位冲上前去击打,胡乱击打一番后如果发现潘君艺颓然倒地,脑后有血……。

  程灵越听越不对劲儿,这桩案子在大理寺时就是由他审的。那时常家父子的口供与现在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又大大不同。

  说它相同,是因为事情经过一模一样,说它不同,是因为……,他现在说的太细了!

  当初在大理寺的时候,常之远的口供很简单,就是讲潘君艺登门讨债,他和父亲正为亡母烧纸,父亲愤怒之下与潘君艺发生了口角,两人厮打起来,他又惊又怕,上前拉架,因为年幼体弱,被潘君艺甩开,就拿起……

  现在说的过程并无二致,只是加了一些描述性的词儿,诸如父亲被“扼住喉咙”,“脸孔涨红几欲窒息。”他被甩撞在棺木上,“顺手”抓起灵牌,“胡乱”击打几下,待潘君艺倒地后,这才“猛然发现”他脑后有血……。只是加了几个形容词,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父亲在厮打中要被潘君艺活活掐死了,而他上前解劝却无力阻止,惊慌之下顺手抄起灵牌,只是想要阻止潘君艺行凶……

  程灵当然清楚在判决时这些关健词意味着什么,他立即很敏感地就这些细节反复质询起来,虽然他貌相庄严,板起脸时更加骇人,那常之远被他骇得小脸惨白,浑身哆嗦,但是对于这些陈述始终没有改口。

  程灵的反复确认,反而让这些小细节在供词笔录中显得更加明显了。

  杨帆本来就没有教这个常家小子作伪供,这种老实巴交且又年轻识浅没甚么见识的孩子,如果你教他一些伪供,根本不需要动刑,那些有经验的司法官员只消动上一点讯问技巧,就能套出虚实。

  杨帆……只是对他做了一点小小的启发而已。

  常家父子都是笨口拙舌的人,或者说,以他们的素质,不知道供述时该怎么说、说些什么。再加上当时的场面太过激烈,他们身为局中人,肯定会忽略一些东西,于是他们在供述时,就只能干巴巴地讲个粗略的过程,这一来,旁人自可在细节上大做文章。

  杨帆前些天在二堂审问这对父子,反反复复、来来去去,颠颠倒倒,其实就只做了一件事情:诱导性发掘!

  杨帆把他父子二人忽略了的细节都给挖掘了出来,把他父子二人已经无法记起的空白部分在一次次的询问、提示、假设、推测中帮他们完善了起来。

  被杨帆挖掘出的细节,本来就是他们的经历,只是疏忽了,或者不觉得有供述的必要,如今既然想起来、说出来,他们当然不会再改口。

  杨帆依据他们供述的事发过程,在提示、假设、推测中帮他们添补到记忆空白区里的东西,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记忆,他们已确信无疑那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东西,你就算拿着测谎仪也休想证明他们在说谎。

  程灵有些坐不稳了,可是常之远的供词与他在大理寺的供词并不冲突,仅仅是更细致了而已,他能提出什么疑议呢?质疑常之远为什么在刑部的招供比在大理寺时更细致?那就只能得出一个刑部办案谨慎,大理寺问案草率的结论了!

  何况御使台也不可能帮他站脚助威,御使台是主张轻半的。所以赵久龙出手必定是在量刑的时候,那时才与刑部就轻判与免刑一较长短,目前他绝不会扯杨帆的后腿。

  想到这里,程灵只得忍住,待常之远退下,又带常林上堂时,出现了与常之远一样的问题,他的证词也更细腻了、更完善了。

  他在大理寺招供时,只说平素嗜赌,结果与潘君艺赌钱时欠下巨债无力偿还,潘君艺便提出要他妻子陪宿还债。而在杨帆的反复询问提示下,一些被常林忽略掉的有助于帮他儿子减刑的要点都一一挖掘出来。

  比如,常林特意提到,他以前赌钱时从没见过潘君艺;他还提到,他因为贫穷,赌的数额并不大,而这位出手豪绰的阔郎君却愿意与他赌钱,并屡屡借钱给他叶他赌;再比如,潘君艺索债不成要他拿娘子抵债时,他曾问过对方如何知道自己娘子美貌,对方曾经答说在定鼎街头、天津桥畔见过……

  如此一来,常林的回答就把潘君艺此前街头调戏程氏娘子以及谋人妻子设局骗赌的罪名给坐实了。

  程灵心中集急起来,可是此刻是三司会审,他不可能对常林用刑。

  程灵眼珠乱转,心中盘算:“杨帆处心积虑,自然是为了给常之远脱罪。可是,潘君艺即便调戏过程氏娘子,又为此设局诱常林赌钱,也不过是色迷心窍,行为不端。常之远杀人总是事实,如今看来,只有在量刑时据法力争了!”

  想到这里,程灵干脆放弃在供词方面纠缠的想法了,他双目半阖半闭的听着常林的证词,一条条相关的律法从他识海中缓缓掠过,他的心神又定了下来。

  另一边的赵久龙早就在养神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证据都是对减刑有利的,他当然不会提出什么质疑,因为他所代表的御使台本就是提议减刑的,他现在等的就是讨论量刑的那一刻。

  “把常林带下!”

  杨帆吩咐完了,向左右拱拱手:“两位仁兄”。””

  “啊?”

  赵久龙精神一振,道:“现在开始讨论量刑么?”

  杨帆笑吟吟地道:“巳时已经过半了,咱们还是先吃午饭吧!”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9 10:21

  第四百三十四章 堂中对(求月票)

  早上天还是晴的,上午正审着案子,天就渐渐阴起来,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大理寺直程灵和侍御使赵久龙及其随员在刑部公厨吃了午餐,便与杨帆等一起到了二堂歇息聊天。

  这时雨水更大了一些,签押房外的滴水檐下,几个衙差无聊地仰首望天,雨水渐渐凝成雨幕,从檐上汇聚起来,流到廊下,于一汪小水泊中溅起朵朵雨花儿,随生随灭。

  二堂里,杨帆、程灵、赵久龙三位主审官随意地坐着,东拉西扯地聊天。别看他们在公堂上剑拔弩张,只消对自己立场有利的,哪怕是一句话、一个词,也要争来争去,绝不相让,这时候却是一片悠闲自在。

  几个人的话题谈的很宽,从钱粮田赋收支,到各府州县的官吏俸禄,乃至地方民情习俗等等,海阔天空漫无边际。聊着聊着,程灵和赵久龙便聊到了他们主持司法,这些年来处断的一些大案要案。

  这些话题,杨帆自然是插不上嘴的,因此就成了一个洗耳恭听的陪客。

  杨帆听了一阵,忽然随口评价赞叹了一声,便把话题生生地转到了西域军事,陛下西征的打算,以及自己当初如何巧妙筹谋,奇兵塞外,搅和的突厥十万大军的掠边计划半途而废。这些话题程灵和赵久龙自然也是插不上嘴的,他们也成了陪客。

  于是,赵久龙清咳一声,又把话题绕到了诗文书画、风花雪月上面,在三位主审官的共同努力下,所谓诗文书画、风花雪月最后自然集中到了“风花雪月”上,这个命题是个男人都喜欢,于是三个男人一起开始聊女人,聊得一团和气。

  午后的钟声响了,程灵笑了笑,肃然之气开始在眸中氤氲:“杨郎中。咱们升堂?”

  杨帆也笑,只是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犯案事实已然清楚无误,接下来,你我三人该就量刑事宜磋商一下,拿出一个叫皇帝、叫朝廷、叫百姓信服的判决出来。本官建议,咱们就在这二堂商议好了。两位以为如何?”

  程灵和赵久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自无不妥,如此……,无需正襟危坐,咱们也轻松一些,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三个人陡然都静下来,雨声好象这时才从厅外传进来,淅淅沥沥……

  廊下看雨的衙差们似乎感觉到了厅中忽然有些异样的气氛,扭头往厅里看了一眼。只见刑部的杨郎中侧靠在几案上,手中拈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银鱼符,随着五指有韵律的起伏,那只鱼符在他指间灵活地跳跃着、翻滚着,攸而闪入掌中,攸而又出现在指背上。

  大理寺直程灵坐在左侧一张坐榻上。背后靠着一只圆形的靠垫,双手一撩袍裾,翘起了二郎腿,右侧的侍御使赵久龙几乎是同时与他做了相同的动作。侧下方,两名衙役抬了一张几案悄然放下,放好文房四宝,一位书令在几案后面坐下……

  厅中就像在演一部默片。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当动作都静止下来时,杨帆手掌一翻,那枚银鱼符就从指尖跳到了掌心。他把鱼符揣回银鱼袋,坐直了身子,对程灵和赵久龙道:“程寺直、赵御使,两人谁先表述一下?”

  程赵二人客气一番,便由先审此案的大理寺直程灵做结案陈词。

  程灵咳嗽一声,说道:“潘君艺上门讨债,常林无力偿还。双方发生口角,既而发生争斗,争执中,常之远助父行凶,击杀潘君艺,事实清楚,当事人也供认不讳。我大周律规定,父为人所殴,子相救,致人伤残,照寻常斗殴罪减三等。至人死亡者,依常律处斩!故此,本官以为,常之远应判死刑!”

  赵久龙瞟了杨帆一眼,见杨帆安坐不动,知道他是等着自己开口。他若开口,必是反驳大理寺,建议减刑的,虽然距杨帆的无罪释放还差着一筹,终究有相通之处,不免等于帮了杨帆的忙。

  可是眼下杨帆不语,他也只好开口。在他想来,减刑从道义上是可以发挥一下的,至于无罪释放,却未免施刑过宽了,眼下不妨先驳倒御使台和刑部的共同敌人大理寺,再与杨帆计较,主意一定,便道:

  “法令之作用,在于防凶暴。孝行之作用,在于开教化。常之远救父,是行孝而非凶暴。常之远年纪幼小,能明白行孝的道理,这不是因为朝廷教化的功劳吗?称五刑之理,必原父子之亲;之义,原心定罪!

  今常之远生被皇风,幼符至孝!我等谳刑司法,应该惩恶扬善!常之远虽然杀人当死,不过他尚在童年,能知父子之道,若令其偿命,恐有悖朝廷彰行孝道之义,故而本官以为,应罪减一等。如此,既彰行孝道,又惩治不法,两全其美!”

  一旁书令奋笔疾书,笔走龙蛇地将官员们的论刑依据一一记下。

  程灵反驳道:“常林欠债在先,非义也。潘君艺索债,常林拒之,又生口角,只是寻常殴斗。常林之子助父行凶,若以孝道遮掩,减其刑罚,如此,天下人但有为非作歹者,其子岂不是都可以助父为虐了?”

  赵久龙眉头一挑,道:“程寺直口口声声说常林欠债在先,是为不义。莫非足下忘了,七夕之夜,潘君艺见色起意,是以蓄意设赌,引诱常林的事了?若说不义,潘君艺不义在先,何以独责常林之过?”

  杨帆嘴角一丝笑意飞快地掠过,他就知道,这两人相争,必定会谈到谁先有过错这个问题。御使台当初给他设了个套,只要他同情常家,想为常家父子减罪,就只能为御使台所用。而今,他比御使台更激进一步,御使台这个套就成了给他们自己下的了,只要他们还坚持自己的意见,就不可避免的要在这一点上与杨帆站在一起。

  厅外的雨继续下着,而且越下越大。厅中代表大理寺的程灵和代表御使台的赵久龙辩论也愈发激烈起来,两个人把自己所有能讲的理由都说了出来。到后来已经再无新意,只能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抬杠了。

  这时候,一直静坐不语的杨帆突然插口道:“本官以为,御使台所言有理!法由情断,潘君艺见色起意,图谋不轨。程氏娘子之死。潘君艺难辞其咎。之后,他又设赌骗人,灵前相欺,如此恶行,神憎鬼厌,自有取死之道!”

  赵久龙道:“这么说,杨郎中是同意我大理寺的意见了?”

  杨帆马上摇头道:“杨某同意大理寺对潘君艺不义在先,自有取死之道的看法,但是在量刑上。与大理寺又有不同!”

  他看了看程灵和赵久龙,朗声道:“法理不外乎情理。情与法,互为轻重,那么谁轻谁重?什么时候轻什么时候重?什么时候不会因为严肃执法而伤了伦理道德,什么时候不会因为重视伦理道德而忽视了国家刑法?”

  他左右看看,又道:“这就是我们法官的责任了。区别不同情况。或者法就于情,或者情让于法,或者情法各让一步,以求和谐。”

  赵久龙立即插口道:“我大理寺建议减刑,正是这般想法!”

  杨帆马上响应道:“御使台能基于这一点考虑减刑,杨帆赞同!不过杨某之所以坚持常之远应无罪开释,自有杨某的道理!”

  他慢慢站起来。说道:“朝廷之法,素来重名教。所以,尊长与卑幼发生骂、殴、伤、杀等事时,卑幼一方承担更多责任!父母若殴杀子女。为子女者不能举告父母!父母杀了人,子女也不能告。

  可是如果母亲杀死父亲,依我朝律法该当如何呢?两位熟谙律法,应该知道,那时,不论是嫡母、继母、还是慈母,作为子女的皆不再受子孙不得告祖父母、父母禁令的约束,也不再履行为尊者讳的义务,可以而且必须向官府告发!

  父亲也是尊长,母亲也是尊长,何以如此呢?因为同为亲情,父亲重于母亲,所以,于孝行之中,又加了尊卑的考量,父亲之亲尊于母亲之亲,因此母杀父,则应当举告。程寺直、赵御使,本官说的对么?”

  程灵和赵久龙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本朝律法如此,他们也辩驳不得。

  杨帆又道:“我大周律规定,祖父母、父母被人殴打,子孙当即殴击对方,若打伤对方,比照普通殴伤罪减一等处治。杨某想请教两位,他人殴打了自己的父祖,自有官府衙门可以惩办啊,告到官府不就行了,为何法律规定子孙应该马上还击解救尊长呢?”

  赵久龙道:“这是因为做子孙的,有对尊长尽孝道的义务。眼看尊长被殴打,却不施救,只等事后举告到官府,这为人子女的孝道何在?若因有官府庇护而放弃孝道伦理,难道立法的目的就是为了败坏道德吗?不过……”

  赵久龙皱了皱眉,道:“不过这与你我所议有何关系?常之远救父,我御使台本就认为理所应当。只不过,救父固然是出于孝道,当时却非一定要杀人才能救父。杀人就是违法,救父乃是行孝,所以御使台取折衷之策,建议减刑,有何不对?”

  说到这里,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大理寺丢在了一边。本来是死罪、减刑、无罪这样三个话题,在杨帆巧妙地诱导下,已经把死罪抛到了一边,变成减刑和无罪之争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9 10:21

  第四百三十五章 苏味道(求月票)

  杨帆道:“我举此例是想说明,法律是人设立的,所以它不可能尽善尽美,总有一些设立法律的时候不曾想到的问题,当法律明显有悖于道德伦理甚至情理的时候,一味坚持法律是很荒谬的,这么做甚至是背离了设立法律的初衷。”

  程灵冷笑道:“任你舌灿莲花,不过是想为常之远免罪罢了!礼法二事,王教大端。杨郎中,这桩杀人案,若据礼经而放人,则法律形同虚设!若依法律,则杀人者当死!礼与法,皆为王道,你如何取舍呢?”

  赵久龙一听,赶紧推销自己的减罪论,接口道:“所以说啊,常之远不救父,则有悖孝道。为了救父而杀人,则手段过激,若不惩处,来日必有人恃礼教而犯国法。我御使台主张轻判,即彰扬了孝道,又使人不敢轻易违法!”

  杨帆道:“赵御使谬也,程寺直更是大谬。为什么这么说呢?盖因律法与礼教之上,尚有大义与小义之权衡。比如说,我大周律规定,有人犯罪,你若知而不告,便是有罪!但是犯罪者是你的祖父母或父母时,你告了反而是有罪了,这就是因为涉及孝道。

  看见外人犯罪,你不告有罪。看见你的祖父母或父母犯罪,你告了有罪,要判你绞刑的;然而,若是你的父母或祖父母所犯的是谋反大罪时,规定又是一变,这时候告了无罪,不告则有罪了,何以如此?”

  杨帆扫了他们一眼,咄咄逼人地道:“为什么同样是祖父母、父母犯罪,前者告了你有罪,因为你不孝。后者不告你有罪?因为这是谋反!谋反,受害者是千家万户,所以你一家一姓的孝,要服从天下人的公益。

  可见,法律与道德伦理产生抵触的时候。一般要迁就于道德伦理。可是这个范围只限于一家一姓之间的法律和道德伦理,如果犯人的罪行损及天下人如谋反大罪,则法律要置于孝道之上,纵是子女也该告他。

  综上所述,法也好,道也好。运用存乎一心。全看它对天下人的作用如何。常之远救父心切,错手杀人,不是故意行凶,他是为了行孝,所损及者只是潘君艺一人。被杀者又做了些什么呢?

  这个潘君艺见色起意,设赌为局,逼死程氏。常氏一家,常之远的祖母、父亲、母亲皆因潘君艺一人而受害,其人作为。伤天害理!常之远因行孝而致其死亡,应该得到宽宥,如此,彰行的不止是常之远的孝道,也是维护天下人的公义!”

  程灵晒然道:“如此说来,那常家老妪打死儿媳。也当免罪了。这不是孝道吗!”

  杨帆正色道:“这不是孝道!程氏娘子与这老妇比起来年轻力壮,可是这老妇将她活活打死,她可曾反抗过?她已经尽了孝道。程氏娘子被打死后,她的丈夫和儿子可曾举告?他们没有,所以他们也尽了孝道。

  举告者何人?坊间百姓是也!常家老妇刁蛮冷厉,明明是奸人作祟,儿子品行低劣。却无端迁怒于贞淑温良的儿媳,将她活活打死,激起众怒,由坊间百姓告至坊正、武侯处。再由坊正武侯告至洛阳府,这是义,天下之义!”

  杨帆说到这里,提起丹田之气,将他的结案陈词最后一句远远地送了出去,便是散布在抄手游廊里的衙差公吏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法律若不能鼓励道德行为就不是善法,法治若不能鼓励道德行为就不是善治!据此,本官以为,常之远无罪!”

  程灵沉声道:“我大理寺反对!”

  赵久龙也勃然道:“我御使台反对!”

  “那就没办法了!”

  杨帆把手一摊,摆出一副兵痞的架势,说道:“既然三法司各执己见,这三司会审看来也是没有结论了。那就……具事陈奏,呈中书门下,由宰相们定夺!”

  “喀喇喇……”

  天空中适时响起一声秋雷,为杨帆这句话,打上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注解。

  ※※※※※※※※※※※※※※※※※※※※※

  “唉!”

  宰相苏味道手中拈着笔,在半空划了半天圈,终于无法落笔,于是搁下笔,又换了另一只手托腮,继续一声长叹。

  “唉!”

  侍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内侍笑道:“苏相公,你怎么一直唉声叹气的呀,可是牙疼了么,要不要奴婢请太医院的人来为相公诊治一下?”

  苏东坡的这位老祖宗脾气好的很,身边侍候的小太监们都不怕他,有时还会与他说笑几句。

  苏味道苦着脸道:“不是牙疼,是头疼啊!三法司这场官司,打来打去,推到我老苏面前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宰相里边,苏味道分管的主要是司法口儿的事,因此三法司会审没有结果,这件案子就送到了他的面前。杨帆、程灵、赵久龙各执一词,一个判无罪、一个判死罪、一个判减刑,可把这位“文章四友”之一的大才子给愁坏了。

  小内侍好奇地道:“相公是有大学问的人,难道还断不了这样一件案子?”

  苏味道连连摇头道:“说的轻巧,这里边,有律法、有礼教、有公义、有道德、还有人情世故,派别之争,就算来个活神仙,也是断不明白的。”

  小内侍趴到公案边上来,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道:“那么相公以为,三法司的判决中,谁的意见最好?”

  这一问,可问倒了模棱两可苏味道,苏大宰相蹙着眉头,沉吟半晌,暗忖道:“

  依着大理寺的意思判常之远死罪,那就要得罪御使台和刑部。而杨帆身后,还站着梁王武三思,不妥。再者,此事已民怨沸腾,潘君艺自有取死之道,岂可叫常之远偿命呢?

  依着刑部的意思判常之远无罪,那就得罪了大理寺、御使台,他们后面还站着魏王武承嗣,这也不妥。

  依着御使台的建议减刑呢?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满意。再者,李相已经交待下来,切不可叫御使台借由此案东山再起,重新掌握权柄,以防酷吏再度横行。所以御使台的判决不能用了,那就只有无罪和死罪可以选。然而不管怎么选都要得罪人呐……”

  小内侍看他越想脸揪得越厉害。已经快要揪成一只包子,忍不住掩口笑道:“相公不是常说,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就好了么,那就和稀泥呗。”

  苏味道愁眉苦脸地道:“和不得,和不得呀!这件事儿就是三法司理论不清,才推到我老苏这儿,我若模棱两可。还往哪儿推去,难道还能推到皇帝面前去么?”

  这句话一出口,苏味道突然就像中了“定身法”似的,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小内侍见他眼神发直,面无表情。仿佛中了邪似的,不禁有些害怕,赶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紧张地问道:“相公?”

  苏味道眼珠错动了一下,忽地笑容满面,从桌下抽出一只匣子,笑眯眯地塞给那小内侍道:“哈哈!你很不错!来。吃点心!”

  小内侍吃吃地道:“苏相公,你怎么啦?”

  苏味道和蔼地摸摸他的脑袋,说道:“相公没事,你吃点心。相公出去一下!”

  苏味道说完,把那份三法司的陈词笔录揣进大袖,便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

  武成殿上,武则天看完了三法词的议罪笔录,对苏味道:“宰相这是要让朕定夺吗?”

  苏味道沉声道:“当然不是!”

  这位仁兄在同仁和下属面前可以宣扬“模棱理论”,但是在皇帝面前,是绝对不会表现的自己没有主见的。

  武则天疑惑地道:“那么,苏相的意思是?”

  苏味道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这桩案子,御使台的折衷之策是不可取的。陛下一向宣教化,明国法,有罪就是罪,无罪就是无罪,各打五十大板、模棱两可地和稀泥,这怎么可以呢?”

  一向最信奉模棱哲学的苏味道居然……

  上官婉儿听了苏味道这番义正辞严的话,饶是她正紧张地盼着结果,以便知道是否对郎君有利,还是忍不住想笑。她的嘴角勾了勾,又赶紧抿住。

  武则天点点头,道:“嗯!折衷之策不可取,那么,苏相以为,这常之远是有罪还是无罪啊?”

  “咝……”

  苏味道吸了口冷气,牙疼似的蹙起了眉头:“陛下,为难之处,正在于此呀!”

  武则天的嘴角忍不住也抽搐了两下。

  苏味道愁眉紧锁,作西子捧心状,万般为难地道:“这件案子,若判无罪呢,恐怕天下人起而效仿,从此频生凶杀案件,法不可枉纵啊。若是判死罪呢,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违,况且潘君艺自有取死之道。”

  武则天无奈地道:“那你到底认为,是该判无罪还是死罪呢?”

  苏味道掷地有声地道:“臣以,该判有罪!不过……”

  武则天刚刚欣赏地挑起的眉毛又迅速耷拉下来,问道:“不过如何?”

  苏味道起身,撩袍,长揖,铿锵有力地道:“潘君艺图谋人妻,设局陷害,可恨!常之远救父杀人,身陷囹圄,可悲!臣,伏请陛下,降甘霖以特赦,则常之远暨天下孝子皆沐圣上隆恩也!”

  片刻之后,武则天看着远去的苏味道背影,苦笑道:“这个苏模棱啊……”

  上官婉儿俏皮地接口道:“老奸巨滑!”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9 10:21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斗斗斗

  这场本该只是刑部司刑部内部两位郎中之间的较力,却因为一桩意外,变成了三法司赤膊上阵,魏王和梁王背后角力的战斗,最后在苏味道的灵机一动下,以一种变相的妥协方式解决了。

  常之远有罪,但是孝行感天动地,女皇陛下特旨特赦。于天下而言,杀人案还是杀人案,只是皇帝仁慈,予以特赦了,所以不可当成范例起而效仿。但是对官场上的人来说,尤其是三法司的人来说,则是胜负已定。

  凭什么别的案子皇帝不动用特赦权,偏偏此案能上达天听,这幕后的意味不是很明显么?在三法司的较量中,谁才是胜利者,可想而知!

  御使台和大理寺并不甘心失败,大理寺咬牙切齿,准备寻摸杨帆的短处,报此一箭之仇,而御使台失去了这次扬名立万的机会,转而揪住死者潘君艺的父亲、那位吏部考功员外郎潘梓文不放,攻击他养儿不教、攻击他品行不端,攻击他收受贿赂……

  反正御使台告人是不需要证据的,一盆盆的污水顷刻间就把潘员外泼成了黑人。

  御使台的疯狂也是没有办法,本来自来俊臣被贬官之后,御使台就每况愈下,这一次三法司角力失败,御使台的威望更是一落千丈,他们不赶紧找点事做,可就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了。

  政事堂的裁决和皇帝的特赦旨意同时送到了刑部,杨帆接到了特赦的圣旨和政事堂的裁决之后,立即下令释放了常之远,并把其父常林唤来,严词训斥了一番,常林自然唯唯喏喏,至于他肯不肯洗心革面从此弃赌,那就无法预料了。

  杨帆从大堂上出来以后,司刑司的员外郎左元庆、曹其根率领本司的各位主事、书令、书令史立即抢前祝贺。袁班头和冯主事立在杨帆身后,仿佛护法金刚。顾盼左右,与有荣焉。

  随后,都官郎中孙宇轩、比部郎中皮二丁、司门郎中严潇君也率领本司官员纷纷上前庆贺,纷纷说要宴请杨帆,庆贺他首战功成,刑部在三法司中扬眉吐气。

  杨帆自然看得出。他们的邀请是很诚意的。绝不是刚到刑部时,陈东所说的那种遥遥无期的酒宴。杨帆自然不可能摆出一副得志猖狂的模样,此一战固然奠定了他在刑部的地位,可要在刑部如鱼得水,获得广泛的支持,当然离不开这些人的友情。

  好一通热闹,好一通寒喧,之后众人才纷纷散去。

  杨帆回了司刑司,袁班头和冯主事也没有什么事情。却下意识地依旧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进了刑部司的院门。

  正对面,依旧是那副獬豸神兽的壁雕,院子正中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院子里很奇怪地再无一个人,只有陈东一人,背向院门。双手负在身后,打量着身前那棵桂树。

  冯西辉和袁寒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步,虽然两人已经铁了心追随杨帆,可是陈东把持刑部司久矣,余威犹在,两人见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生了怯意。

  杨帆摆摆手。独自走进了院子。

  杨帆走到陈东身边站定,陈东头也不回,久久,方喟然说道:“桂花开了!”

  杨帆看着枝头缀着的一朵朵的乳白色小花。这才察觉,有种很提神的清香之气,回荡在整个院落里。

  杨帆吸了吸鼻子,道:“很香!”

  陈东笑了笑,徐徐转身,面向杨帆。

  “杨郎中,恭喜你!”

  “不敢,只是运气好罢了!”

  “呵呵,杨郎中过谦了。我,是小聪明。你,是大智慧!”

  陈东轻轻吁了口气,仰起头,看着枝叶遮蔽的天空,自失地一笑,道:“陈某自不量力,一直想跟你斗。在得知此案卷入了大理寺和御使台后,我还在自鸣得意,以为你惹上了麻烦。其实……,从那时起,我就败了!”

  陈东收回目光,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道:“我想跟你斗,可是从那时起,你斗的就是大理寺、就是御使台,已经把我远远地扔在后面,根本不配再做你的对手,无论你是胜是败,我都已经先败了。”

  陈东摇摇头,苦笑道:“可笑我那时还在自鸣得意,何其可笑。”

  杨帆微笑道:“小弟确实是运气,选择常家老妇殴杀儿媳一案时,我也没有想到,后面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陈东点点头道:“的确是你的运气,不过才干是一种能力,机智是一种能力,人脉是一种能力,运气,同样是一种能力,你有而我没有,我就得服气。更何况,你接下来的作为,绝不是运气!

  如果你屈服于某一方面的压力,你会败的很惨。但你,站的比我们都高,看的比我们都远。当别人还在算计该站在哪一边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时,你已经站到了永远正确的一方。当我还在等着看你如何让各方都觉得满意时,你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不需要向他们任何一方有个交待!”

  陈东又抬起头,眯起眼,仿佛从那茂密的枝叶间看穿过去,看到了什么。

  他定定地看了一阵,才对杨帆道:“我败了!不过,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开始!后面……”

  杨帆点点头道:“我明白,我现在只是站住了脚,仅仅是站住了脚而已!”

  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太明白的,就像有些事不可以摆在桌面上谈,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

  陈东笑了笑,忽然又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汝州了,汝州府衙里也有一棵桂树,不知道此刻开花了没有。”

  杨帆皱了皱眉,问道:“陈郎中准备离开刑部?”

  陈东也皱了皱眉,道:“现在离开,还会有人送我,有人念着我。等你把整个刑部司完全掌握在手中,再把我一脚踢开的时候,陈某就真的成了一只丧家之犬。杨郎中不肯让我走的体面一些?”

  杨帆道:“为什么要走呢?我和你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前辈,对晚辈不是应该多加照拂和提携么?”

  陈东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古怪的神气:“你敢用我?你放心用我?”

  杨帆笑了:“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不放心?陈兄方才还夸我站的高,看的都远。那么你知道我的志向在哪里吗?”

  陈东与他对视着,良久良久,脸上终于慢慢露出了笑意。他双手拱手胸前,微笑地道:“陈某只是这桂花树下的一只燕雀,所图不过是刑部司的一个郎中,他日告老还乡、退休于居的时候。能加个侍郎衔。就是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了,怎么会知道鸿鹄的志向呢?陈某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

  ※※※※※※※※※※※※※※※※※※※※※※

  桂花开了,满城飘香。

  三法司审理潘君艺被杀一案,余波荡漾不绝,甚至激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波。御使台揪住刑部考功员外郎潘梓文不放,锲而不舍地攻讦着,摆出了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既然有人告,就得派人查。结果这一查,潘梓文的屁股还真的不干净,就此被罢官免职,御使台在三法司较量中一落千丈的声名为此小有回升。

  紧接着,杨帆又在审理北市坊令应屠杖杀平民秦小白一案时,揪出了应屠重金与死者妻子私了的事情。在审理中,应屠的后台,也就是另一位吏部员外郎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些影子。

  御使台这回算是破罐子破摔了,眼下既然争不过杨帆,只好跟在杨帆屁股后面捡些残羹剩饭,他们马上开始弹劾起这位倒霉的员外郎来,再次把他参倒。

  御使台的名声因此又小有回升。杨帆也是水涨船高,接连两位吏部大员的落马都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因为这个缘故,再加上陈郎中对他的鼎力支持。他在刑部的地位和声望一时无俩,对刑部侍郎崔元综的威胁远比当初的陈东更大。

  当初杨帆与陈东相争时,崔元综坐山观虎斗,想让两虎同归与尽,谁知这两头猛虎如今却一个鼻孔儿出气,崔侍郎偷鸡不成,后悔不迭。

  内部有崔元综掣肘,杨帆此时也没有余力向那些暂时藏起爪牙,甚至开始扮乖宝宝的酷吏们开战,他只能抓紧时间消化吸收刑部的力量,以期与崔元综一决高下,与此同时,他开始寻找天爱奴。

  对杨帆这位风头一时无两的刑部郎中,主管天下僧尼的祠部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一听他要查看近一年中所有剃度的尼姑资料,虽然不明白这位自周兴以后刑部最风光的大人物为什么突然对尼姑来了兴趣,还是全力配合他的调查。

  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小蛮说:“女人即便出了家,依旧是女人啊,只要是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谁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呢。剃光头好难看,如果我要出家,就一定去做女道士,道士可以留头发,很漂亮,像仙女一样。”

  杨帆觉得娘子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他一个大男人要闯到尼姑庵里去一个个的检查人家小尼姑,也确实有点不像话,非万不得已,这一招是用不得的,所以他想先查过道士再说。

  但是道士是归宗正寺管的,这就有些为难了。前朝时候僧尼道士都归礼部管,李唐立道教为家教之后,道教就单独拿出来,由掌管皇族、宗族和外戚事务的宗正寺来管了。

  如今的宗正卿是武承嗣,杨帆想通过宗正寺查询女道士的资料,就得通过武承嗣。可是因为潘君艺一案,杨帆已经同武承嗣彻底划清了界限,再想找武承嗣办事怎么可能。

  再说,这位宗正卿武承嗣,此时正与梁王武三思斗得不可开交呢!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30 02:56

  第四百三十七章 献美人儿


  杨帆无视武承嗣事先打的招呼,在武承嗣看来,这是杨帆明确表态要站到武三思一边的一个举动,仅止如此,他也要还以利害,更何况他麾下大将潘梓文因此落马,武承嗣更是恨极了杨帆。

  然而武承嗣也不至于蠢到马上对杨帆还以颜色,杨帆经此一案风头正劲,而且很明显的是,皇帝也是庇护他的,此时反击得不偿失,武承嗣只得压下心头怒火,暂把杨帆抛在一边,继续安排他的邀宠计划。

  这个计划早在太子李旦失宠的时候,他和风阁舍入张嘉福就开始谋划了。他想向武则夭邀宠并不容易,女皇已富有夭下,还有什么能打动女皇帝的心呢?武承嗣思来想去,觉得只能从“名”上着手。

  当初为了给武则夭登基制造声势,武承嗣曾经伪造过一块“瑞石”,在上面刻了“圣母临入,永昌帝业”八个大字,先丢进洛水,再叫入打捞出来献给武则夭。武则夭果然大喜,封洛河为神水,禁止渔钓,并给自己加了尊号“圣母神皇”。

  这是武承嗣第一次尝试在“名”上大做文章,也因此大获利益。武承嗣和武三思之所以在武氏众多子侄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储竞争最有力的入选,也正是因为在武则夭登基过程中,这两个入出力最大。

  如今为了谋夺太子之位,武承嗣故技重施。在桂花盛开,满城飘香的季节里,持洛阳五千民众的签名请愿书,恭请皇帝加“金轮”尊号。

  武则夭自登基以后,就从圣母神皇变成了圣神皇帝。如今武承嗣假民意恭请皇帝在圣神皇帝四字前面再加上金轮两字。武则夭欣然接受,于是给自己加尊号,变成了“金轮圣神皇帝!”

  武三思见状不敢怠慢,在太子失宠之后,他定下的策略就是固宠,这件事他也一直在筹备当中,一见武承嗣抢了先,武三思马上抓紧安排。很快,此前他就已经开始联络的四夷酋长们纷纷赶到了京城,其中还包括那位西突厥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斛瑟罗。

  武三思率领四夷酋长大张旗鼓地朝见夭子,请求皇帝允许他们在端门外建造一尊铜铁制成的巨柱,名叫“夭枢”,以此称颂女皇帝的丰功伟绩。武则夭一向好大喜功,自然满口答应,就把此事交给了武三思负责。

  武承嗣一见武三思捞的好处比自己还多,哪肯善罢甘休,他马上纠集洛阳民众数千入,再次赴则夭门请愿,请求皇帝在“金轮圣神皇帝”的尊号上再加上“越古”二字,称为“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尊号这东西,那是多多益善,武则夭龙颜大悦,再度从善如流。武三思见此情景,忙与手下五犬商量了一下,再次上奏请求皇帝允许在嵩山建三阳宫,在万寿山建兴泰宫,以供女皇巡游时使用。武则夭颔首答应,这两件工程也一并交给了武三思。

  杨帆与陈东在刑部司里争权夺利的战斗,只限于两入间的明争暗斗。三法司想争个高下,也不过是利用案件做做文章,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个层面的战斗就不同了,这厢一挥手,皇帝的尊号就变了,那边一顿足,一座宏伟建筑便平地而起,那是大神通。

  武承嗣给皇帝上了两个尊号,武三思则争取到了三个重大工程。上尊号容易一些,皇帝只要搞个仪式,给自己加个尊号就成了,可是那巨柱和宫殿却不然,那是旷日持久的大工程,靡费甚巨。

  武则夭对于建筑一向喜欢高大华丽的感觉,她建“明堂”、“夭堂”、“卢舍那大佛”,莫不体现了她的这种喜好。武三思要建巨柱和宫殿,当然要迎合武则夭的这种喜好。

  按照他的设计,这根名日“夭枢”的铜柱,直径十尺,高一百零五尺,刻蟠龙麒麟于其上,再将歌颂女皇帝功德的文章镌刻其上,并刻上文武百官及四方国君的姓名。这样一根铜柱,消耗的铜铁量实在是太大了。

  武三思从四夷酋长和胡商巨贾那儿软硬兼施,弄来捐款高达亿万,可是这么多的钱也买不到足够的铜铁,而且铜铁的产量也供应不上,武三思无奈之下开始在民间强行搜刮,把农民的农具和器皿都无偿征用,害得许多百姓家里除了一口铁锅再也看不见任何铜铁器物。

  至于三阳宫和兴泰宫的兴建,也要征调大量的民夫民役,消耗自然不可计数,以致百姓愁叹,民怨沸腾。然而,民间这些事是传不到武则夭耳朵里去的,没有谁敢冒着得罪武三思甚至得罪这位女皇的风险弹劾此事。

  眼见武三思千的热火朝夭,武承嗣有些坐不住了。他的尊号献上去之后就没有他的事了,可是武三思做的事却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成的,女皇夭夭看在眼里,会不会觉得武三思比他更有孝心?

  武承嗣思来想去,又想出一个办法,他决定把武则夭当初想办而没有办成的一件事尽力帮她促成,以此邀欢于武则夭,这件事就是:把禅宗的慧能禅师或者神秀禅师邀来京城,长居于此。

  武则夭虽然性格强直,霸道无双,却也并非心无敬畏。她信轮回、敬佛教。当初她登基时就曾力邀六祖慧能参加她的登基大典,慧能禅师没有来,他的师兄神秀禅师虽然来了,也在大典之后谢绝了武则夭的挽留,回到了当阳玉泉寺。

  慧能之所以不来,神秀之所以离去,都是因为武则夭以女子之身而成皇帝,这是旷古未有之事,其中蕴含着极大的风险。虽然武则夭崇信佛教,这对自李唐以来一直被道教压了一头的佛教来说是极好的弘扬佛法的机会,可是他们担心佛教一旦成为女皇政争的武器,女皇失败的话会给佛教带来沉重打击,因此不愿涉入过深。

  武承嗣琢磨,如今夭下已定,女皇的江山坐的稳稳的,想必这两位佛教大德会回心转意,只要能把他们之一请来洛阳居住,女皇日日礼佛,请教佛法,自然不会忘了这是他的功劳,于是马上筹措起来。

  境界o阿,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两个做侄儿的,争先恐后地拍姑母马屁的手段,是刑部司里那位最擅长拍马屁的冯西辉拍马都赶不上的。

  为了把皇储争到手,武承嗣对女皇的精神生活无比关心,在“名望”和“信仰”上大做文章,武三思建“夭枢”同样是为女皇歌功颂德,不过建三阳宫、兴泰宫却是为了让女皇能拥有安逸享受的晚年生活。

  为了不让他们把皇储争到手,太平公主也是煞费苦心。武则夭那两个侄子一个献名望,一个献宅子,太平公主就只剩下一个手段可用了:献美入儿!

  ……积善坊是洛阳城里距皇宫最近的一个坊,与皇宫隔着洛水相望。这里不但紧靠着洛水,风景秀丽,而且紧邻着皇宫内苑,所以是洛阳的富豪和官员们最佳的居所选择之地。

  七夕那夭,太平公主和杨帆在定鼎大街上所看到的那三个姿色殊丽尤胜女子的残忍美食家就住在积善坊。

  那三个少年按照年纪,分别叫张易之,张昌宗,张昌仪。在张家兄弟排行里,张易之行五,张昌宗行六,张昌仪行七,他们都是唐初宰相张行成的孙子,宰相后入,自然是世家子弟。

  如今张易之已年满二十,靠祖辈的功绩,荫补为尚乘奉御,这个官并没有实职,只是一个领俸禄的散官。张昌宗和张昌仪是他的堂兄弟,因为还不到二十岁,所以目前还没有官做。

  宰相张行成当年也是风云一时的大入物,不过传到他孙子辈儿却已有些没落了。这一代的张氏子孙并没有什么有实权的入物,张氏兄弟平时来往结交的虽然也有许多世家子弟,但是在高官如云的积善坊里,他们家远远谈不上显赫。

  太平公主在打听到他们白勺身份来历之后,心中颇有些为难。

  当日在看到这三兄弟,尤其是张昌宗殊丽尤胜蛾眉的美色之后,太平公主就动了心思。眼下太子之位行将不保,她那位太子哥哥却无计可施,剩下那么一点儿心眼,全用在保命上了。

  房州那位王兄李显更加无能,只要听说皇帝派使节进入房州,生怕是母亲派去杀他的入,担心临死还要受到虐待,马上寻死妥活地要上吊。李唐宗室最后的一点薪火即将灭亡,两个哥哥却指望不上,她一个女儿家,却只能把这件事挑起来。

  她虽对眼下局势忧心如焚,但是在她那位强势霸道的母亲面前,却也无计可施。直到看到张昌宗这个妖孽,她才想到一个主意:如果能把这张昌宗引为臂助,把他献给母皇,能否对母皇产生影响呢?

  她是女儿,却要为母亲选面首,心中难免不堪,可是武则夭早就有了薛怀义和沈太医这两个面首,还差一个张昌宗么?太平公主如今循正常途径已无法让李唐最后的血脉有条活路,在江山社稷和香火传承面前,这点小节又算什么。

  可是在打听清楚这个入的身份之后,太平公主觉得自己的计划施行起来有些困难。张昌宗是名门之后,锦衣玉食,生活无忧,再加上容颜俏美,风华正茂,叫他去侍奉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妇入,他愿意么?

  当然,巴结女皇,能得到无上的权势和富贵,有些男入是不会在乎她的年纪的。比如那位诗名极盛的大才子宋之问,就曾主动向女皇示意愿意充为面首。可惜他虽风度翩翩,才华出众,却有个口臭的毛病,为女皇所恶。

  这张昌宗会为了得到权势,以少男之身侍奉女皇么?即便他贪图权势,愿意侍奉女皇,可是他愿意为已经没落了的李唐效力,与武氏为敌么?

  千金公主当初献薛怀义于武则夭,薛怀义得势之后,却马上摆脱了千金公主,千金公主根本指使不动他,前车之鉴,不可不防o阿。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没有贸然行事,她要先确保这个入能为她所用。经过一番调查,她发现与张氏大宅毗邻的几户入家中,有一户入家乃是会稽郡王武攸望,于是计上心来。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30 16:00

  第四百三十八章 遇刺

  春秋战国时期,吴楚两国边境上有一座不算高的界山。山这边有个小村姑,是吴国人,山那边有个小村姑,是楚国人。有一天,她们上山采桑叶,为了争夺一棵桑树争吵起来,吴国小妞在楚国小妞脸上挠了两道,楚国小妞给了吴国小妞一个嘴巴。

  两个小姑娘回到家,哭哭啼啼的把这事告诉了父兄,父兄听罢抄起棍棒就上了山,两家打了一架。村子里的人世代居此,非亲即故,哪能坐视呢,于是两个村子里的人就发生了械斗。械斗很快就变成了两座边城之间的战斗,于是,两国开战了……

  太平公主所用的法子大抵如此,她略施小计,便成功地挑起了张府和武府两家家人之间的争端,既而变成了张府主人与武府主人之间的争斗,如今的武家气焰何等嚣张,吃亏的自然是张家。

  武家得理不饶人,欺上门去,把张家的女主人藏氏骂了个狗血喷头,气得藏氏一连两天吃不下饭,说是丈夫死的早,儿子没出息,寻死妥活的要上吊。藏氏的儿子张昌宗是个大孝子,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偏生无力为母亲出气。

  这时候,太平公主“偶然”听说了此事,而她恰恰是极敬重曾经辅佐过她祖父和父亲的张行成张宰相的,于是,由她出面调和,平息了此事。

  张昌宗感激涕零,与母亲藏氏携了礼物登门拜望,两下里言谈甚欢,就此走动频繁起来。藏氏有心让太平公主提携儿子,常常带儿子去公主府作客,有一天太平公主要进宫蹴鞠,听说张昌宗也懂蹴鞠,便邀他一同进宫。

  张昌宗作为一个世家子,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什么困难,只有这一次与武家争斗,开始让他意识到只凭祖宗余荫已不足以保护家族,出于这种危机感他才主动巴结太平公主,对于她的邀请自然满口答应,于是,他就随太平公主入宫了。

  入宫之后,太平公主自然有办法让母皇见到他,之后就不是她的事了,武则天在朝臣面前从不愿意露出老态,在儿女面前也从不愿意表现的不像一位尊长,太平公主当然知道该怎么维护武则天人母的尊严。她只是想办法让母皇看到了张昌宗,然后就跟上官婉儿聊天去了。

  千金公主当初想引荐杨帆为太平公主面首,还要培训一下他在贵人面前该有的举止和礼仪,以免太平嫌弃。而张昌宗是不需要这些准备的,他本就出身名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很多时候,越是年老的男人越是喜欢天真无邪的少女,因为她们身上有着最让他动心的青春活力。对于梦想永葆青春的武则天来说,大概也是这样,这个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在入眼的一刹那,就像磁石一般深深地吸引了她……

  尽管武则天年轻大了些,尽管她虽然谈不上是鸡皮鹤发,精心保养下的肌肤也起了皱纹、松驰不堪,可是她拥有这天下间其他所有女子都不具备的一种强大魅力:那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至高无上的地位。

  对于已经意识到权势是何等重要的张昌宗来说,女皇的权势和地位就是一副最强烈的春药,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便投进了武则天的怀抱……

  ※※※※※※※※※※※※※※※※※※※※※※※※※

  当太平公主踏出她试图影响内宫的第一步时,在刑部刚刚站稳脚跟的杨帆正在“金钗醉”大摆酒宴。他今天包了整个“金钗醉”,宴请的人是薛怀义和武三思,他要扩大自己的影响、建设自己的人脉,这两个人将是他的强大助力。

  “金钗醉”里欢歌笑舞,青春貌美的胡姬在舞台上随着异域风情的欢快舞曲,尽情地摆动着她们的手臂和腰肢,丰硕的臀部和修长的大腿扭摆出夸张的曲线,腰间一抹雪白的肌肤,扣人心弦。

  弘一、弘六等和尚大呼小叫着,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有人借着酒意溜到台下,趁那异域美人舞到台边时,便想伸手偷袭那滑腻如脂的美人肌肤,引得美人吃吃娇笑着又舞开去。只要他们不是太过分,薛怀义也懒得理会,只管与杨帆和武三思大口喝酒。

  武三思如今主持营造“天枢”和三阳宫、兴泰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又有杨帆小意相陪,酒兴更浓。恰在此时,空中陡然响起一声清叱,一条人影攸然从房梁上跃下,一口剑寒光闪闪,笔直地刺向薛怀义的胸膛。

  薛怀义惊叫一声,身子一斜,“嗤溜”一声便滑到了武三思的背后,刺客剑势一转,飒然一声,又向武三思颈间刺来,看样子这两个人都是这刺客行刺的目标。武三思养尊处优久矣,却不如舞枪弄棒卖跌打药的薛怀义身手灵活,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那些正盯着台上胡姬的粉弯玉股流口水的和尚们扭头看见,尽皆大惊,眼看这一剑裹着凛凛的杀气,刹那间便撕裂虚空刺到武三思的面前,杨帆突地反手一掷,酒杯“唰”地一下迎出去,堪堪迎上那柄长剑的剑尖。

  酒水在空中扬起一道虹一般的弧线,细瓷的酒盅与那剑尖一碰,“啪”地一声被震成粉末,仿佛陡然间溅起的一片白雾。剑尖穿过白雾,继续刺向武三思,如同破雾而出的一道闪电。

  “砰!”

  杨帆适时又掀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张矮几,矮几虽然不大,也有三尺见方,上面的杯盘酒水洒落一地,几案却向那柄利剑呼啸着迎去,隐作风雷之声,可见这一掷的力道。

  “嚓!”

  剑尖透几案而出三寸,那柄利剑先受酒盅一击,再受几案一迎,终于失去了锐不可摧的气势,刺客的攻势只是稍一受挫,杨帆便虎啸而起,抓起薛怀义面前那张矮几的桌腿,将那矮几当成武器,同时大喝道:“抓刺客!”

  刺客身形一定,被杨帆拦在身前,这时众人才看清他的模样,这刺客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劲服,虽然用面巾蒙住口鼻,头上也有青帕包头,但是看她身段玲珑窈窕,却分明就是一个女人了!

  女刺客甩脱穿在剑上的矮几,一震手腕,抖出三朵眩目的剑花,只听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刹那之间也不知道她刺出了多少剑,杨帆双手握着那矮几的两条腿,或翻或横、或举或沉,仿佛持着一面大盾,将她片刻间刺出的无数剑尽皆挡住。

  这时,薛怀义手下那些泼皮徒弟和武三思的侍卫随从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惊叫着抄起一切可做武器的东西围上来,那女刺客见势不妙,立即抽身逃走,她的身法极快,武功也高明,那些护卫与和尚虽然人多势众,仓促之间却未能行成合围,被她顺利逸去。

  杨帆追赶不及,又恐另有刺客,只是退到武三思身前,一边小心戒备,一边回首道:“王爷可无恙?”

  方才那一切,说来繁复,其实只是刹那间事,武三思从险被刺杀到刺客离开,竟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直到此时,他才惊跳起来,想到方才那一剑之威,一颗心怦怦乱跳,额头的冷汗也止不住地淌下来。

  薛怀义一见刺客走了,便从武三思背后抢出来,关切道:“王爷怎么样,没有伤到你吧?”

  不等武三思回答,他便一扭身,挺起胸膛,大声道:“大胆狂徒,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洒家和梁王!若非洒家身手敏捷,武艺高强,可不就中了她的毒手!”

  方才薛和尚把武三思当肉盾,武三思心中自是气愤难平。若是平时,他是不敢给薛怀义脸色看的,不过这时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心神激荡尚未平复,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恨恨地推开薛怀义,感激地看了杨帆一眼,怒道:“这人好大胆,竟敢行刺本王!”

  薛怀义一惊一咋地道:“洒家于世无争,当是受了王爷的牵累。王爷啊,你可是在外面得罪过什么人?嗯,听刺客口音,再观其身形,应该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王爷莫不是在外面惹下了什么风流孽债?”

  武三思大怒,心道:“我堂堂王爷,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还需要做那些无品下流的事么?”他哼了一声,没理这个浑人,杨帆缓缓地道:“方才下官与那刺客交手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薛怀义道:“她是女子,身上当然有香气。”

  杨帆道:“不!那是檀香!”

  武三思眼神一动,知道他话里有话,连忙问道:“杨郎中言下之意是……”

  杨帆道:“这人既然乔装蒙面,必然是不想被人认出她的身份相貌。而那一身劲装,平时也不会穿在身上。所以,此人身上有淡淡檀香,必是因为她常在充满檀香味道的地方,才会在她换穿劲衣的情况下依旧散发出来。”

  武三思目芒一厉,说道:“你是说,这女子是个出家人?”

  杨帆道:“或者是个在寺庙道观里修行的居士。”

  薛怀义把胸膛一挺,粗声大气地道:“洒家早就说过,这天底下的道士都不是好人!”

  武三思道:“那人蒙了头面,根本看不见她有没有头发,也未必就不是尼姑!”

  薛怀义道:“不管她是尼是道,一定要抓住她!”

  武三思没理他,只是瞪了一眼那些没用的侍卫,喝道:“可派人去知会洛阳府了么?”

  薛怀义一指杨帆道:“洒家这徒儿不就是专门抓贼的官儿么,徒儿,你一定要帮师傅揪出这个刺客来!”

  杨帆连忙躬身道:“此事虽是洛阳府职责,但……既然涉及师傅和王爷,杨帆义不容辞!”

  这番唱和已毕,师徒二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掠过一抹诡秘的笑意。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5-1 10:07

  第四百三十九章 庵里寻她千百度

  很快,洛阳府的人就来了。不只洛阳尉唐纵来了,就连洛阳尹黄志杰都来了。

  以前,长安是都城,洛阳是陪都。天下府镇,以这两处地方官员最尊,长安那边叫京兆尹,洛阳这边叫洛阳令。武则天登基以后,定都于洛阳,立长安为陪都。照理说,应该颠倒过来,长安称长安令,洛阳称京兆尹。

  可是不知道百姓们是习惯问题,还是骨子里始终不认可这个大周朝,所以尽管在官方文书上已经做了改变,百姓们口头称呼中依旧称长安为京兆尹,洛阳令则提了半格,称其为洛阳尹,就连许多官员在口头习惯上都顺从了大众认可的这种称呼。

  黄府尹和唐少府赶到“金钗醉”时脸都白了,梁王和怀义大师遇刺,这案子非同小可啊。武则天也遇刺过,虽然当时严密封冇锁了消息,洛阳府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了一些,那时候他们并不太担心,因为那不是他们的职责。

  皇宫大内,是由禁军负责安全的,一旦出了事,他们顶多跟着四处查缉案件,这责任却算不到他们头上,而梁王和怀义大师在“金钗醉”遇刺,这可是他洛阳府无法推卸的责任。

  “你们洛阳府是怎么治理地方的?这里是天子脚下,大周都城,连本王和怀义大师都能遇刺,嗯?你黄志杰是不是不想干了!给本王往吏部送一道行本,今年考功,给他黄志杰记上一大过!还有你,你这个洛阳尉是直接管理洛阳全府治安的,治安不靖,就是你……。”

  薛怀义把慷慨激昂的武三思拨拉到一边,对不住地点头哈腰的黄志杰道:“洒家的徒儿与那刺客对敌时,发教……”

  黄志杰直到武三思被拨到一边,这才敢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继续点头哈腰。杨帆迅速打断薛怀义的话,对他低声道:“师傅,此地人多眼杂,线索暂且不宜透露,以免传扬出去,打草惊蛇。若那刺客闻声远遁,咱们就不好追查了!”

  声音虽小,却恰奸让武三思听的清楚,武三思赞赏地瞟了杨帆一眼,暗暗点头:“此子不止武功高强,而且心思缜密,确是可造之材!”

  薛怀义呼了口气,道:“罢了!王爷,你来说!”

  武三思咳嗽一声,上前道:“杨帆与那刺客交过手,对于查缉案件或有帮助。本王和怀义大师的意思是,案子固然该你们查,不过杨帆要全程参与其中,你们要服从杨郎中的安排!”

  黄府尹现在只求这位王爷和那位佛爷能够息怒,什么要求不肯答应?再者说,杨帆是刑部郎中,有他参个有他跟这两位爷打交道,他就能少了许多麻烦,所以马上没口子地答应下来。

  唐纵趁机道:“王爷,此事关系重大,是不是暂且封冇锁消息,不要传扬开来,否则朝廷各司纷纷插手,诸般质询,卑职等穷于应付,只怕就会错过最好的办案时机。”

  “嗯……”

  武三思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

  他现在已经怀疑刺客是武承嗣派来的了,如果说到破案,凭他的身分对洛阳府施加的力度已经足够了,禀报天子并不能增加什么,如今他正承担着“天枢”和“三阳宫”、“兴庆宫”三项重大工程,功成之日,就是可以邀宠于女皇的莫大功劳。

  可是这三项工程施建过程中难免有种种杂议,如果遇刺一事现在就传到天子耳中,武承嗣再把他遇刺推说成工役繁重激起民愤,说不定就会剥夺了他的督造之权。武三思心中略一权衡,便道:“可以!不过,此案必须正式立案!”

  唐纵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王爷放心,那是自然!”

  一时间,薛怀义和武三思也无心饮酒了,这边黄志杰和唐纵勘查现场,严厉告诫“金钗醉”上下人等不得传出消息,那边杨帆则陪着武三思和薛怀义离开了酒楼。

  武三思此番赴宴并未携带高手护驾,杨帆把他送回府邸,再护送师傅回转白马寺。进了白马寺的山门,把众徒弟赶开之后,薛怀义和杨帆往后院里走去,这时薛怀义才哈哈大笑道:“这游戏真是有趣,你看为师可有做优伶的天赋么?扮的像不像?”

  杨帆笑道:“师父乃金身罗汉下凡,自然是装龙像龙,装虎像虎!”

  薛怀义得意大笑,又向杨帆翘了翘大拇指道:“说起来,我那一惊却不是假的。虽然早知徒弟媳妇有此一剑,可是看那声势真是骇人呐。瞧不出,你那娘子娇怯怯的一个小女子,竟有这般真功夫!不愧是梅花内卫里能做到都尉的人,那身武功……唔……,比起为师也差不了太多了。”

  杨帆道:“师傅过奖了!小蛮哪能比得上师傅的一身精湛武功。这一次,还要多谢恩师援手。”

  薛怀义笑了笑道:“这些年来,为师假痴不癫,佯作糊涂,旁人便都觉得薛怀义憨直粗鲁,可以利用。唯有你,肯实言相告,央我帮忙。为师帮你,不但帮的心甘情愿,而且欢喜的紧。再说,这事儿只是有趣罢了,又有什么难处呢!不过,我听你所言,那位女子对你实是痴心一片,希望你能够找到她,到那时,为师再去吃你的喜酒!”

  说到这里,薛怀义渐渐敛了脸上的笑意,轻轻地叹了口气,遗憾地道:“凤肝龙髓,我吃过了;富贵荣华,我享过了;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我有过了。唯独,……,这世间若有一个女子能如此待我,老薛便不枉在世上走这一遭了!”

  薛怀义意兴索然地摆摆手,道:“你们夫妻回家去吧!洒家还没喝个痛快,自回禅房再饮两杯!”

  薛怀义迈开大步,向着方丈禅房而去,杨帆站住脚步,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到实言相告,杨帆实是心中有愧,如此举动,岂能只是为了寻找阿奴?他终究是有所隐瞒了的,望着薛怀义的背影,杨帆暗暗地道:“某有亏于薛师,来日自当报答!”

  齐云塔下,已换回一身女装的小蛮,娉娉婷婷地正凭栏而立,看见杨帆走来,便笑盈盈地迎上前,向他扮个鬼脸,小小得意地道:“人家扮的像不像呀?”

  “杀气十足!娘子不去做杀手,当真可惜了的……”

  杨帆笑着说了一句,突然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小蛮大惊,羞窘地道:“郎君这是作什么,这儿可是寺庙呀,大白天的,小心叫人家看见,郎君,好郎君快放开我嘛……”

  眼见挣脱不得小蛮便央求起来。

  杨帆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畔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委屈了你。”

  “嗯?”

  小蛮停止了挣扎,眼睛张大一些,然后渐渐明白了什么,她的身子软化下来,轻轻环住杨帆结实的腰背,与他脸贴脸儿地静静站了一会,在他耳边柔柔地道:“傻瓜,真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只大傻瓜!”

  杨帆道:“我哪里傻了?”

  小蛮道:“世上还有哪个男子会为此内疚?偏你自寻烦恼。”

  杨帆轻轻离开她温柔的怀抱,握住她的手,轻轻笑道:“我不同嘛!”

  小蛮眉毛微微一挑,问道:“有什么不同?”

  杨帆道:“因为你是小蛮,我是我呀!”

  “嗯!”

  小蛮细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双眼有些雾蒙蒙的,笑容却更甜了:“是啊!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咱们自己开心就好,理会旁人什么?”

  这时,一浊和尚从林中转悠出来,忽见杨帆夫妇立在齐云塔下,执手相望,情意绵绵,下意识地呼了一声:“无上天尊!”话一出口又觉不妥,马上又纠正了一句:“阿弥陀佛!”

  “呀!”

  小蛮看见一浊,心中大姜,赶紧就想把手抽回来,杨帆却攥住不放,对她笑道:“咱们自己开心就好,理会旁人什么!”

  ※※※※※※※※※※※※※※※※※※※※※※※※※

  洛阳城东,三里庵。

  庵里香火本就不旺,今天突然有一群人闯进三里庵,没多久,庵里的老尼姑就出面将为数不多的香客劝走,然后关了山门,门前挂了一块牌子:“放香!”

  寺庙关门谢客,有三种说法。第一种叫“止单。”意思是停止接待四方的云游僧人来寺里“挂单。”第二种叫“封山。”意思是停止接待一切外人,包括游客、香客、四方挂单僧人。第三种就是“放香”了。

  放香日,僧侣自修自度,自行安排自己当天的活动和作息,有点儿世俗人休假的意思,只是这三里庵半道儿“放香。”不知为了什么。

  庵里,可以出入的门禁处都站了一些魁伟强壮的大汉,他们穿的都是寻常衣服,但是腰里鼓鼓囊囊的似乎都藏了兵器,看他们的神情尤其是站立的姿势,但凡有点见识的,都能忖测出他们应该是公门中人。

  观音堂上,两排尼姑合什而立,主持尼姑手里数着一盘念珠站在她们侧面。

  一个头戴逍遥巾,身穿皂青色袍服的英俊年轻人背着双手,从那些尼姑们面前依次走过。他看的很仔细,几乎对任何一个尼姑都要认真打量半天,不管她是年老还是年幼,肥胖或是枯瘦。

  每当看到那些身材窈窕、姿容清秀的小尼姑,这人更是站住脚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个不停,有时还要绕着这小尼姑转上一圈儿,惹得那小尼姑满脸羞红,浑身不自在,只好垂眉敛眉,佛经呢喃不停,以定一颗禅心。

  这年轻男子自然就是杨帆。

  要找天爱奴,不容易啊!

  在杨帆所知的人中,天爱奴是最擅于化装的一个,她可以扮男人的声音扮得惟妙惟肖,还可以从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化妆成一位满脸皱纹的苦行僧,此女神通如此广大,杨帆安能不加仔细?

[ 本帖最后由 安菲路星空 于 2013-5-1 10:10 编辑 ]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5-1 10:08

  第四百四十章 蓦回首伊人那处

  杨帆认真地看到最后一人,没有一个可能是天爱奴。

  天爱奴的化妆术出神入化,但是杨帆相信在他用心察看下,天爱奴不可能骗过他的眼睛。

  这时,唐纵从后堂匆匆走了出来,身后还带着几个掣刀在手的便衣大汉,一见杨帆,唐纵便摇了摇头。

  杨帆道:“举凡寺庙道观,常有些暗门秘道,用以防兵灾、藏经书,你……”

  唐纵点点头道:“郎中放心,这些地方唐某自然是查过的。只要这庵里的那样的地方,就瞒不过我的眼睛。”

  唐纵执掌洛阳府法司多年,办案经验十分丰富,如果真有什么隐秘的所在是他都发现不了的,换了杨帆去一定更难发觉。在唐纵看来,刺客行凶这件事是真的,所以他想抓到凶手的心情比杨帆还要迫切,是不会糊弄一番的。

  因此,杨帆便道:“这座尼庵没有问题,我们离开吧!”

  “好!”

  唐纵答应一声,对那主持说道:“打扰主持及庵里诸位师傅清修了,我等在办一桩大案,此事还请主持代为保密,以免惊动那个潜藏在庙宇中的贼人。”

  三里庵庵主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尼自当从命。”

  杨帆是刑部官员,洛阳的刑事和民事案件的正常侦查处理都归洛阳府,除非皇帝有特旨,否则杨帆是没有权力直接插手这种案件的,自然也就不可能走遍洛阳大小寺庙道观。

  更何况这些寺庙道观大多都有世俗中护法,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如果杨帆没有个充份的理由,就在各处女性出家人修行之地进进出出,这事闹开来犯了众怒,就连皇帝都不会保他,所以他才费尽心机想了这个办法。这样他就能堂堂正正地查找天爱奴的下落了。

  至于刑部那边,他每天去点个卯就好,也不用太担心。他的志向从来都不在刑部里头,陈东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一旦发现了这一点,马上就从杨帆最强有力的竞争者变成了他的支持者,刑部司里有陈东这个根基雄厚的老将无怨无悔地帮他做事。他只负责顶住来自崔元综施加给刑部司的压力。让陈东放手施为,两人合作十分愉快。

  很快,杨帆和唐纵等人又来到了上真观。

  上真观比三里庵更加幽静,墙里篁竹。曲径幽深,恍若神仙之境。一进观中,远远便听到幽幽洞箫之声。这观里连一个香客都没有,香火虽不盛,观中却是富丽堂皇。就连应门的那个清秀小道姑,看她雪白的内衣里衬都是绮罗丝绸制成。

  观主年纪不大,才二十四岁,道号燕玉子。这位观主杏眼桃腮,延颈秀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袅袅娜娜间,自有一种风流味道沁人心脾。那妖娆劲儿藏都藏不住,实在不像一个出家人。

  杨帆一瞧这观中情形,就觉得不是好路数,再看这观主,就更知道不是善地了。天爱奴情伤心碎欲待出家。绝不可能寄托于这种地方。他本待扭头就走,不过越是这种地方,越容易藏污纳垢,他打的幌子可是抓女刺客。就此离开势必惹得唐纵生疑。

  因此他依旧让唐纵带人在观中搜索,自己这边却只草草看了一遍那些观中的女道士。便自去园中小亭歇下。那燕玉子观主见这位年轻英俊的杨郎中不查了,便叫弟子们都退下去,然后便媚眼流波,娇躯款摆,围着杨帆大献殷勤。

  杨帆一开始还随意应付,可这位女道长得寸进尺,挑逗的愈发过份,杨帆有些吃不消了,便蹙起眉头道:“今日打扰各位清修,实有抱歉。观主不必陪伴杨某了,待唐少府查过,我们就会离开,”

  燕玉子那娇艳欲滴的小嘴一掩,吃吃冶笑道:“杨郎中好生客气,这算什么打扰啊。若非郎中你来,贫道还不晓得刑部出了这么一位年少有为、形容英俊的官儿呢,贫道是出家人,重一个缘字,这……也算是你我之间的缘份吧。”

  燕玉子道长说着,那纤纤一握的腰儿一扭,道袍下一团浑圆就要坐到杨帆怀里去。杨帆赶紧扶了她一把,道:“观主小心!”说着急急四下一瞅,可惜这儿是一座凉亭,四面都植了修竹,中间一条曲折小径,唯闻鸟声唧唧,却不见一个人影儿,哪里能有救兵。

  杨帆往她身上这一扶,燕玉子观主顺势双手一伸,便勾住了他的脖子,原本似坐不坐的圆润丰臀这一下也真个坐进了他的怀里,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瞟着他,含羞妩媚地道:“杨郎中叫贫道小心些什么呀,嗯?”

  说着媚眼一飞,樱唇轻呶,就似要往他嘴巴上凑去……

  “郎中,这观中并无特别之处藏人!”

  远远传来了唐纵的声音,杨帆趁势一闪身,就掠到了亭外,亏他一身功夫,也不知道是怎么挪移的,他闪开了,本来坐在他怀里的那位燕玉子道长却成了稳稳当当地坐在石凳上,居然没有摔倒。

  唐纵赶到竹林前,就见杨帆从竹林小径中走出来,一只手抻着袖子,还使劲地擦着腮帮子。可怕,着实可怕!杨帆再不走,怕就要被那位燕玉子道长来个霸王硬上弓,于这竹林之中吸了真阳去了。

  ※※※※※※※※※※※※※※※※※※※※※※※※※※

  出履信坊,伊水上有一道小桥。

  这一带是洛阳的东南角,本就人口稀少,相对僻静,这桥自然也不太大,桥非石制,而是一座上了年头的木桥。桥下伊水潺潺,仿如玉带,桥上牵骡挑担、三五士民,远近林木层染,如诗如画。

  杨帆等人从上真观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夕阳斜照,将近黄昏。

  杨帆的家距这里比较近,完全没有过家门而不入,先回刑部再绕回来的道理,他便站住脚步,对唐纵道:“唐少府,你率人回去吧,明天一早咱们再继续!”

  “好!如此,唐某先行一步,杨郎中,告辞!”

  唐纵对杨帆很客气。

  这件刑事案子是洛阳府的事,自从杨帆牵头以来,唐纵他还没有受到一点来自白马寺或者梁王府的压力。重大案件朝廷都是限期破案的,到期没有破案负责官员就要受到责罚,同样因为杨帆的缘故,这方面他也没有压力,所以唐纵对杨帆很是感激。他却不知,这件事根本就是他在帮杨帆找老婆。

  唐纵等人离去后,杨帆独自一人上了桥头,秋阳照在他的身上,有种静谧的暖意。杨帆刚刚踏上桥头,迎面忽然走来一人,恰恰堵在他的前面,这人头戴一顶竹笠,只能看见尖尖的下巴。

  杨帆心生警惕,却听他道:“杨郎中止步,我家主人有请!”

  “竟然有人在这里等着自己,看来自己的行踪早就落在对方眼中了。”杨帆心中忖度着,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一手扶着竹笠,抬头向他一笑,杨帆一见,弓弦般崩起的双腿肌肉顿时松驰下来,原来此人竟是太平公主身边的那位车夫许厚德。

  许厚德又向杨帆启齿一笑,转身便向桥侧行去,杨帆一言不发,举步跟在他的身后。

  林中,天空幽蓝却只露出一角,一抹白云在林梢上轻轻飘过。满地的落叶堆积出金黄的颜色,不同种类的树木错落交映出红、黄、绿的层次感。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林中,身穿淡青色圆领窄袖长袍,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玉带,头戴皂罗折上巾,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端起在胸前,正望着树林深处,似乎静静地想着什么。

  这人是一身男儿装扮,不过腰身微微扭转,体态婀娜多姿,整个身段呈现出完美的s形曲线,纵然是一身男装,也掩不住她那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万种风情,这分明是一位身着男装的妙龄女子了。

  杨帆看到她的身影,步伐先顿了顿,然后才加快了脚步,本来走在他身前的许厚德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走在他的身后,这时悄然向外退开,同时摆了摆手,四下林中隐隐活动着的几道人影也悄然散去。

  “殿下!”

  杨帆向太平公主行了一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起任何波动。他和太平公主的关系非常复杂,抛开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私情,还有政治上的合作与同盟,现在杨帆想努力达到的,就是只有政治上的合作。

  太平公主缓缓转过身来,弯弯两道细眉,五官依旧柔美……

  杨帆忽然发觉她的下巴略有些尖,这一段时日不见,她竟清减了许多。是因为夏天食欲差才瘦的么?可杨帆记得上次见到她时,就已是初秋时节了。

  太平公主看到杨帆,目光微微收缩了一下,竟似有些不敢看他。她轻轻侧了身子,黛眉轻轻颦了一下,才道:“你这些天……出入各处寺庙道观,想要干什么?”

  杨帆奇道:“公主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太平公主笑了笑,道:“因为我出过家!有些道观……同我有些关系。”

  杨帆微微挑起了眉头,道:“殿下对这件事很好奇?”

  “我对抓贼没兴趣!我想知道的是……”

  大概是交谈了一阵,太平公主心中的紧张和怯意渐去,神情变得从容起来,她扭转身,看着杨帆道:“那几位观主告诉我,你是去观里查缉一个潜藏在寺观里的贼人。你是刑部郎中,怎么突然纡尊降贵,办起了查案缉凶的差使?”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1 12:43

  第四百四十一章 殊途同归

  第四百四十一章

  殊途同归

  杨帆皱了皱眉,道:“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太平公主质问道:“母皇现在很信任你,你知不知道?”

  “那又如何?”

  “你说那又如何?”

  太平公主激动起来:“你知道当初周兴有多大的权势吗?你知道武承嗣当初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去抓兵权吗?因为凭他的权势和地位,再加上周兴为虎作伥,他在朝廷中已经没有威胁,欠缺的只是兵权!

  你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完全有可能掌握周兴最风光时才拥有的权力,可你居然……,我不管因为什么,你堂堂刑部郎中会去查案缉凶!自三法司一案了结之后,你声名大炽,此时正是你近一步攫取权力的时候,你怎么能……”

  杨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缓缓踱了几步,在满是金黄落叶的草地上坐下来,背倚着阑干,双手抱住膝盖,沉思片刻,对太平公主道:“我的想法和你有些不一样,尽管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不可能做第二个周兴,我也不愿意做第二个周兴。

  ”

  太平公主走过来,道:“我并没有叫你做第二个周兴,更没有想过要你构陷无辜大臣,如果有什么人需要让你铲除,你以为他就一定干净?”

  杨帆哼道:“用这个法子,就能掌握足够的力量?”

  太平公主道:“至少,这是保全忠于李氏力量的最好办法!”

  她觉得这样低着头和杨帆说话很不方便,忽然也在杨帆身边坐下来,还负气地用肩膀拱了他一下,抢过了他后面的大树自己倚着。

  杨帆盘膝坐定,说道:“保李,很多人的手段是不一样的。大将军徐敬业和琅琊王李冲用的是武力;狄公想的是保全忠于李氏的力量,让他们蜇伏起来,等到我们这位女皇陛下百年之后再做打算……”

  太平公主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在确保皇嗣是李氏的情况下才可行。”

  杨帆道:“那又如何?我听说,陛下现在有了一位新宠,视若掌上明珠?”

  太平公主心中一跳,道:“你已经知道了?”

  杨帆叹气道:“这种事总是传的特别快的,大家瞒也只能瞒薛师和他身边那班和尚。我虽也是薛师弟子,可我身在官场,别人又怎么可能瞒得住我?”

  杨帆说到这里,忽然微笑了一下,睨着太平公主道:“坊间还传说,这位张昌宗张大美人与你……”

  太平公主的脸腾地一下胀红了,急急辩解道:“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一个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了他!”

  杨帆见她面红耳赤的,连忙安慰道:“你不要急,我又没说什么。我知道这是谣言,只要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男人有所瓜葛,那些人还能想到第二种关系么?你看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被人传的沸沸扬扬……”

  太平公主伤心了,幽幽地看着他,幽幽地道:“我们真的没有关系么?我们只是还没有发生关系……”

  杨帆急咳两声,赶紧把话题绕回来:“如今你要做的就是确保皇嗣不要落入武氏之手,而张昌宗就是你预下的一步棋,对么?”

  太平公主道:“不错,但是他的作用在宫里,外面呢?母皇在世一

  ì,我就不便出面,只要我不出面,在暗中吸纳的力量终究有限。而皇帝择选皇储,外臣的意见向来都是极重要的一个方面……”

  杨帆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不过我的考虑和你不一样。”

  太平公主道:“你怎么想?”

  杨帆道:“我和狄公的看法差不多,大势不可逆,所以现在只能于顺水推舟中行些小动作。一切,还是等女皇百年之后再有所行动为妥。除非……女皇已经老糊涂了,对朝廷完全失去了掌控。现在我们该做的是休养生息,保护和壮大忠于李唐宗室的大臣。可是……”

  杨帆转头看向太平公主,道:“这些大臣,恰恰是武三思和武承嗣想要铲除的,他们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招揽百官为己所用,一旦不肯服从,就假手酷吏将他们铲除!你也清楚,女皇……是偏袒武氏的。”

  太平公主默默地点了点头,杨帆道:“所以,如果我效仿,能成功么?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么做,皇帝可以容忍,如果我们这么做,只怕女皇金口一开,我们好不容易掌握的力量就全部灰飞烟灭了!”

  杨帆微微仰起头,目光微微闪烁着,此时夕阳已经黯淡了,黯淡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张深思着的面孔隐隐透出些成熟的味道:“我们不能直接跟武氏叫板,至少……不能让皇帝察觉我们是代表李家在跟武氏作对。

  所以,我最多就是依附在武三思门下,以他的门下身份去与武承嗣斗,那样的话,我们就算成功了,斗垮的也只是武承嗣一派的力量,那不是为武三思作嫁衣么?现在还是让武承嗣和武三思僵持着好,只要他们绝不会合作,我们就有机可乘!”

  “所以,会有‘金钗醉’的遇刺?”这个念头只是在太平心中一闪,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皱了皱眉,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杨帆道:“我想绕过武承嗣和武三思,直接同那些酷吏作对!前些天三法司那桩案子本是意外之事,却成全了我,不但帮我迅速在刑部站稳了脚,而且让我和御使台与大理寺有了过节,那么接下来我与他们争斗也就顺理成章了。”

  太平公主疑惑地道:“你想直接对付三法司的那些酷吏?”

  杨帆道:“不错,失去这些酷吏,武承嗣和武三思至多也就是对忠臣们进行排挤,或者贬官,却不至于动不动就大兴牢狱,一杀就是千百人家!这样,我们不就间接保下了忠于李唐的力量?”

  太平公主蹙眉道:“你可知道,酷吏存在之根源在于母皇?母皇需要酷吏,所以才有酷吏。如果你想铲除这些酷吏,那么当母皇觉得她需要用到酷吏的时候,而你的手段又不能让她满意,她随时可以再扶一批起来。”

  杨帆道:“是啊!可这需要时间,女皇身体虽然还算康健,可她偌大的年纪,你说她还有多少时间?”

  两个人谈论的是他们的皇帝,更是太平公主的母亲,可是两个人却很坦然地谈论着女皇的面首和她的身后之事,他们连这位女皇的江山都想谋夺,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呢。

  太平公主思索了片刻,似乎认可了杨帆的选择,顺着他的意思分析道:“那么……,你现在要做的先掌握刑部,做到刑部侍郎甚至刑部尚书?”

  杨帆苦笑道:“你见过这么年轻的刑部侍郎或者刑部尚书么?我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异数了,况且职位太高也不方便做事。刑部司就是刑部里的小刑部,我只要把刑部司掌控在手中,就足以左右刑部了。不过……”

  他皱了皱眉,又道:“崔元综这人虽然被人讥笑为泥菩萨,其实颇有心机,野心也不小,现在我与陈东联手虽不怕他,却难免碍手碍脚,你有没有办法把他弄走,换个不管事的上来,就像御使台的台主孙辰宇一样,世人只知来俊臣,谁认得他孙台主是谁。”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我没有把握,不过我可以试试。”

  她想了想,又担心地对杨帆道:“依照你的打算,就要和御使台继续作对了。御使台现在虽然大不如前,却也不容小觑。他们拥有几乎和你一样的司法权,而且可以风闻奏事,一旦他们用这一点来对付你,会很头痛。”

  杨帆点点头道:“我会小心。再说,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呐,宫里那位只要在皇帝面前吹吹枕边风……”

  太平公主道:“张昌宗刚刚受宠,眼下还不能让他干预朝政。再说,他的作用终究是在后宫里……”

  太平公主微微侧了头,一双眸子在夕阳中熠熠地闪烁了一下,缓缓说道:“李昭德此人极为憎恶那些搬弄是非、构陷大臣的酷吏,他现在是百官之首,与那班酷吏更是死敌,此人或可引为你的奥援。”

  杨帆迟疑着摇了摇头,道:“李相如今是当朝第一人,有点目空一切了。据说不止六部九卿在他面前常受奚落,训斥如同门下童子,就连苏味道等宰相,也被他呼来喝去。试问,我一个小小郎中,如何能入他的眼去?”

  太平笑了笑道:“我又没说要你与他结盟,你只要清楚他的态度,还不能善加利用么?”

  杨帆微微一想,恍然点头。

  太平公主这时才把神情一肃,又道:“你还没说,为何帮着洛阳府查起案子来了?”

  杨帆苦笑道:“私事,可以不说么?”

  太平公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起身道:“好!你不说,我就不问。我该回去了。”

  杨帆站起身,拱手道:“杨帆送殿下!”

  太平公主抿了抿嘴儿,轻声道:“母皇料理天下大事,要培养一个得心应手的身边人极不容易,所以对婉儿倚重甚多,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的,我也没有办法让她离开宫廷,不过我可以多帮你制造些与她相聚的机会!”

  杨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太平公主的目光竟然有些躲闪他。

  杨帆狐疑地道:“你有什么条件?”

  太平公主愤怒地瞪了杨帆一眼,一接触杨帆的目光,忽又软了下来,弱弱地答道:“不要总把我想的那么不堪,好么。我……只是想赎罪……”

  杨帆只道她指的是强迫婉儿发誓的事,忍不住轻叹道:“早知今

  ì,何必当初?”

  太平公主有些失神,怅然片刻,才幽幽一笑,黯然道:“是啊,早知今

  ì,何必当初……”(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1 12:43

  第四百四十二章 讨法旨


  太平公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丛林深处。

  “七夕那夜,你是陪娘子游长街的么?”

  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有些甜蜜还是藏在心里的好,发酵的越久,会越甜蜜。

  佳人已经远去,杨帆并没有察觉到她今天的异常。

  太平的xìng格一向多变,有时爽朗,有时大气,有时温婉,有时火辣,心境中的些许变化,反映到她的态度上就会有很大的差异,所以杨帆未以为异。

  倒是太平公主对他的许诺,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他和婉儿已经有很久没有相见了,太平既然答应帮他制造机会与婉儿见面,想必也会按他七夕之夜所要求的,想办法解开婉儿的心结。

  杨帆很开心,他独自站在那儿,沉浸在愉快的心情里,过了好久yù待离去,想到今

  ì奔波一天,还是没有找到阿奴,不禁又有些沮丧。

  此时,天sè已经黯淡了,层林中失去了夕阳沐浴下的那种温暖的sè彩,看起来就像一副褪了sè的画,少了几分诗意,多了几分苍凉。

  杨帆没有折回桥头,而是直接从林中穿了过去,这是城里的一片林子,不用担心迷路。可是杨帆往前走了一阵才发现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这林子里的路并不是一直前行的,有些地方因为长满了灌木,就要绕路,林中小道如羊肠,交叉错乱,走了好大的冤枉路。

  此时再想回桥头反而嫌的远了,所以杨帆只管向前行去,在林中绕了一阵,前方忽然传来水流湍湍的声音,杨帆心中一喜,急忙加快了脚步,闪过一片丛林,眼前豁然开朗,暮sè丛林之中,竟然出现一座灰青sè的庙宇。

  庙宇不是很大,隐有飞檐斗角从青瓦白墙中露出来,令人见而忘俗。

  杨帆这几天一直在跟寺庙道观打交道,没想到回家路上竟在此处又见到一座。他缓缓走到庙前,这时天sè已经晚了,山门已经关闭,杨帆抬头向寺庙门楣上望去,就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净心庵”。

  杨帆这些

  ì子出入大小寺庙,对于寺庙多少已经有了些了解。他知道这洛阳的寺庙有官庙、有公庙、有家庙、有私庙。根据寺院的规模和佛教界的地位,又有“开旗庙”和“子孙庙”之说。

  所谓“开旗庙”就是规模宏大、实力雄厚,寺庙的住持佛法高深,威望隆重,这样的寺院在当地有表率作用,除此之外的寺庙都算是“子孙庙”。眼前这座寺庙明显就是一座子孙庙,说不定还只是一座私庙或者家庙。

  杨帆没有上前敲门,这是一座尼庵,里边只有女xìng修行人,天sè晚了,他独自一人,就算有官身也不方便进去,既然知道此处有座尼庵,明天再来查过就是了。

  寺庙虽然尽可能地要远离世俗人居住的地方,但它是不可能真的与世隔绝的,尤其是这种建在城里的寺庙。杨帆注意看了一下,发现这寺庙前边只有一条路径,便知道顺着这条路一定可以走出丛林,便沿着这条道路向前走去。

  走不多远,水声哗哗响起,从位置上看,这里只能有一条河,就是伊水,伊水从寺庙后面蜿蜒而过,绕到这里,河水两边长满了齐人高的芦苇和野草。杨帆忽然发现有一片草木低矮的地方,有一个灰衣女尼正蹲在河边一块斜探入水的青石上浣衣。

  从杨帆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那位女尼的侧脸,杨帆一眼看清她的模样,登时呆在那里,一颗心也迅速地跳了起来:那张清丽脱俗的俏脸,可不正是天爱奴么?

  杨帆又惊又喜,远远看着天爱奴那张明显有些削瘦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天爱奴洗净了衣服,一一拧干放到大木盆里,便抱起木盆站起身来,杨帆赶紧蹲下,匿身于草木丛中。

  天爱奴从他身前不远处的野草小径间走过去了,杨帆悄悄跟在她的后面,只见天爱奴到了寺庙前面便向后面绕去,山墙后面有一道角门儿,天爱奴拉开角门儿,便消失在尼庵内。

  杨帆急步走到角门前,伸手一推,那庵门已经从里边关上了,杨帆伸手就要叩门,手指刚刚触及庵门,忽然硬生生地停在了那里。他站在角门下细细地思索了一阵,便转身悄然离去……

  ※※※※※※※※※※※※※※※※※※※※※※※※※※※※※

  翌

  ì一早,唐纵带着人赶到刑部,杨帆把他请进签押房,对他说道:“唐少府,本官昨

  ì得到消息,我们查索各处寺院道观的消息已经泄露了。是我想的简单了,各家寺院道观,都有错综复杂的联系,那些方丈主持、庵主观主们,岂能不相互通报消息呢?”

  杨帆沉着脸道:“消息一旦泄露,那刺客岂能不走,还会等着我们去抓人么?敢于行刺梁王和薛师的人,你应该想得到,必定大有来头。他们一定拥有相当大的势力,耳目自然也无孔不入,我们现在这样是抓不到刺客的。”

  唐纵道:“那杨郎中的意思是?”

  杨帆笑了笑,道:“我想过了,这件事,根本不是你们洛阳府能够办得了的案子,想要叫那幕后真凶露出马脚,还不如先打消他们的戒心,引蛇出洞。我打算征得梁王和薛师同意,由我暗查此事,这件案子你洛阳府就不要管了。”

  唐纵一听喜出望外,这件事分明就是神仙打架,瞎子也知道被刺的一方固然了得,行刺的一方来头也绝不会比他们小。虽然迫于梁王和薛怀义的压力,他竭尽所能想要破案,却也一直担心着案子破了之后,再揪出一尊大菩萨来,他洛阳府挟在中间不好收场。如今杨帆愿意一力承担,他自然求之不得。

  唐纵惊喜交加,仔细一想,又患得患失地道:“杨郎中所言极是,只是……梁王和薛师肯答应么?”

  杨帆道:“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如果你也觉得此事可行,我去说服王爷和薛师。”

  “当然可行、太可行了!”

  唐纵忙不迭答应,他感激地看着这位肯铁肩担道义的杨郎中,拱起双手说道:“如此,

  就拜托郎中了!”

  杨帆点了点头,一脸沉重地道:“嗯!你且带人回去,等我消息!”

  打发了唐纵离开,杨帆马上赶往武三思府。武三思现在承担着三项大工程,每天都有很多事做,不过杨帆来的这个时间还早,此时武三思还没出门,杨帆赶到王府时,武三思刚刚叫人准备马车要出门。

  武三思以前出门要么是鲜衣怒马,要么是乘坐那种颇有汉晋古风的牛车,自从上回遇刺之后他就改了马车,一旦遇刺,马车逃得快嘛。这马车还是特制的,加装了坚木的厢板,防止利矢暗器一类东西shè入。武三思本人还挑选了几个身手极好的护卫,又身着暗甲,出入极为小心。

  闻听杨帆赶到,武三思还以为他查到了什么线索,马上把他请进了书房。

  书房里,杨帆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对武三思道:“王爷,经过这段时间的查缉,一直没有找到那刺客的下落,而我们对尼庵道观逐家搜索的消息已经泄露,那刺客和她背后的人不可能毫无察觉,依下官看,再这么查下去已经没什么用了。”

  武三思道:“嗯!敢行刺本王和薛师,他们的谋划岂能不秘?不要说抓不到那刺客,就算抓到了,相信也不可能就此揪出他幕后真正的元凶主使。只是若就此息事宁人,本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杨帆道:“王爷高见,下官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如果继续查下去,已不可能得到什么结果,洛阳府整

  ì奔走也于事无补,而且下官身在刑部,三司会审之后,下官正该挟小胜之威为王爷效力,若是在这件不可能有结果的事上耽搁太多,恐怕……”

  武三思憬然道:“嗯!你说的有理!这些

  ì子,你整天奔波在外,反倒误了正事。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只要你能把持刑部,对本王就是莫大的帮助!”

  杨帆道:“下官求见王爷,就是为此。另外,洛阳府方面,王爷也不必逼迫他们继续查下去了,查是查不到结果的,逼迫过急,他们只能逐层上报,势必要被陛下知道,而陛下一旦知道,咱们的对头说不定就会据此大做文章,对王爷你未必是好事。”

  武三思颔首:“是啊,官大顾忌多,陛下当初遇刺也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谈。凶手抓不到,却把自己遇刺的事搅得无人不知,风言风语,没甚么好处。但是这桩案子不能撤,叫他们当成一桩悬案放在那儿吧,说不定什么时候拿出来,就能再作一篇文章。”

  杨帆微微一笑,道:“只要时机用的对,还会是一篇大好文章!”

  武三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忽又一顿,犹豫道:“令师那儿……,以他的脾气,他肯罢休么?”

  杨帆慨然道:“王爷放心!家师对我还是颇为倚重的,家师那儿,zì

  yóu我去说服他!”

  武三思大喜,道:“好!二郎啊,你好好做,这天下如今是我们武家的,来

  ì本王若能继承大位,荣登九五,必然不会短了你的好处!”

  杨帆躬身道:“愿为王爷效力!”

  杨帆离开梁王府,又快马赶到白马寺,白马寺主薛怀义在寺后塔林之中练了几趟拳脚,活动开了身子,臂上搭着僧衣,赤着白皙结实的胸膛刚刚从塔林中走出来,就见杨帆正笑吟吟地等在那里。

  薛怀义指着他笑道:“你呀你呀,你十七是无事不来,来必有事啊。”

  杨帆大吐苦水:“弟子俗事缠身,比不得师傅你这等逍遥世外的活神仙,自然不能常来寺里孝敬了。”

  薛怀义佯怒道:“洒家最见不得你这种装模作样的德xìng。说吧,今

  ì来见为师,又有什么麻烦了?”

  杨帆嘿嘿一笑,道:“麻烦倒是没有。徒儿只是想向师傅讨一道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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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2 02:49

  第四百四十三章 奉旨泡妞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净心庵与白马寺、天宫寺这等庄严恢宏的大庙不同,净心庵里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就连那座不算太高的七层宝塔,都透着一种柔和流畅的线条美,见了这庙中建筑简约的情形,杨帆就知道,这里是一家私庙,至少立庙之初是一家私庙。

  这样的小庙,大多是一些大富大贵人家因为自家的姑娘皈依我佛,矢志出家,又不舍得姑娘去大庙里从一个小尼姑做起,才出资为她建的庙宇。

  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们纵然心性恬淡,不渴求物欲,却也不是个干粗活的料,叫她平日里悲风伤雨的成,真叫她浣衣作饭,粗糙了青葱玉指,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苦,自家出资给她建一处小调,小庙建成她就是庵主。

  有些讲究些的,也会延请一位有修为的老尼入驻本寺,收自家的姑娘为徒,不过这首徒是注定了要接住持之位的,却也只管念经学佛,不用干粗活的。

  不过,杨帆猜测的虽然很对,但是净心庵立庵之初那位一心向佛的富贵人家小姐却很可能早就化成一坯黄土了,从那长满青苔的石阶、布满沧桑的宝塔可以看出,这小庙至少也存在了百十年以上。

  清晨入古寺,初阳高照,庙宇和林木有种难得的清新和通透,金色的阳光洒向高大的树冠和琉璃瓦上,显得格外宁静与温馨。这样的早晨本该是心情很愉快的日子,但是缘静小师太却很不开心。

  缘静小师太本来是出庵堂去钟楼里敲钟的,鸣钟之后,庵里的尼姑们就要开始上早课了。却不想她刚从庵堂里出来,就听到有人叩门,缘静师太小很不高兴:“大清早的就来上香,这香客也未免太不知趣了!”

  结果,当她看到来人之后就更加不高兴了,来客居然是一个男子,虽说这男人长得挺耐看的。可是一个男人到尼姑庵里来上香礼佛,这像话么?这样的人,他是来礼佛的还是别有所图呀?

  缘静小师太暗暗嘀咕着,就想打发这个不识相的男子离开,谁知道……这个可恶的男人居然又拿出了一道法旨。一道白马寺主持怀义大师的法旨。怀义大师是护国法师。是天下最大的僧官,对天下僧尼都拥有管辖权。

  朝廷的祠部是专门负责僧侣的僧籍管理、度僧造寺、寺院经济等事务的,而僧官则拥有教化僧众、译传经典、选拟僧官、维持僧团纲纪,纠察和惩治过失等权力。这些权利同方丈相似,只不过方丈的权利只局限在本寺,僧官可以过问天下寺庙。

  薛怀义这位大和尚当然是从来没有执行过这项权力的,但他确实拥有这个权力,所以他要派员来考察“净心庵”。净心庵也不能拒绝。问题是,杨帆不是出家人,这倒是个问题,可这问题能跟谁说去,薛大师有按常理出过牌么?

  所以,缘静小师太尽管一肚子的不乐意,小嘴儿撅得能挂个油瓶儿,还是放他进了院。然后,缘静小师太就警告他说:“时辰到了。贫尼要鸣钟了,僧直(纠察)还请稍候,莫误了本庵早课。”

  杨帆笑笑,道:“好,小师太自去忙。在下在庵中随处走走。”

  “嗳,不行!你一个男人家,怎么可以到处走呢!”

  缘静不放心地道:“你随我来,等鸣过了钟。我带你去庵堂。”

  杨帆已经进了尼庵,也不差这一刻。只好随她同去。

  寺里的钟不算太大,却也不小,同样是悬挂在一座二层小亭中,杨帆到了亭中,便快步走到围栏边,翘首向远处张望。站在这里居高临下,恰好能看到敞着大门的庵堂,里边有许多青衣、黄衣的尼姑。

  杨帆远远凝睇着庵堂,心中一阵激动:“阿奴……已经出家了么?昨日看她头戴尼帽,也不知削发没有,那么漂亮的一头长发……”

  缘静小师太见他上了钟楼,便趴在栏杆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定定地向庵堂里张望,心中更加有气,她抄起悬挂在梁下的鱼杖,便向铜钟狠狠撞去。

  铜钟的钟钮是龙形异兽的模样,这是神兽“蒲牢”,龙生九子,其中第四子就是蒲牢,最擅吼叫,鸣声震天。蒲牢虽是龙子,却最怕鲸鱼,一见鲸鱼就会吓得大叫,所以人们铸钟时就把钟钮铸成蒲牢的模样,而把敲钟的木杆削成鲸鱼的形状。

  缘静小尼姑抄起鱼杖,狠狠地一撞,只听“当”地一声,这庵小,钟楼也小,悬挂铜钟的这座钟楼并不大,周围空间非常小,杨帆站在那儿,只听一声轰鸣,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差点儿一头从楼上摔下去。

  “你这小尼姑,怎么……”

  “当~~~”

  又是一声钟响,杨帆捂住了耳朵,耳鼓里面轰轰隆隆的,一时间耳朵里好象有人击鼓、有人敲钹,开起了一个乐器行一般。

  等缘静小尼姑鸣完了钟,杨帆怒道:“你这小尼姑,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么大的动静谁受得了?”

  缘静小尼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杨帆拿这小尼姑也没办法,恨恨地跟在后面,下楼梯的时候只觉头重脚轻,都有些站不稳了。他见缘静小尼姑步履轻盈,毫无异状,不禁奇道:“咦?你怎耐得住这么大的响声?莫非你是聋的?”

  杨帆以为自己在正常说话,其实他耳朵里还在嗡鸣,正常声音自己都听不见,不知不觉便提高了嗓门,声音大的像是在吼,缘静小尼姑又回头白了他一眼,像看白痴似的从自己耳朵里掏出两个布塞。

  杨帆见了先是无语,继而便道:“你这小尼姑不怀好意,你自己塞了塞子,却叫我站在旁边听钟……”

  缘静小尼姑不耐烦听他大嗓门吼自己,顺手又把塞子塞了回去。

  ……

  庵堂里,定性师太手持佛珠站在最前面,后面三名有职司的老尼,都披着黄色的袈裟,手中各执一样法器,后面是依品级高低站立的弟子们,双手合什夹着佛珠,整齐地站成几排,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诵经声显得异常肃穆庄严。

  每个尼姑都满脸的虔诚与神圣,这庵堂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有一种世俗人所不能理解的神圣力量,叫人一见便生起敬畏之情。不过……耳鼓嗡嗡作响的杨帆例外,这诵经声听在他的耳中,真和蚊子哼哼没有区别。

  “小师太,庵里的人都在这儿了吧?”

  杨帆“很小声”地问缘静,正在庵堂中击着铜罄敲着木鱼诵经的尼姑们忽然听见门口有个男人大声说话,不由大惊,纷纷扭过头来向他看去。

  “阿奴!”

  众女尼一回头,杨帆就看见了天爱奴,因为她站在最后面,回头时恰在最前面。

  这净心庵戒律极其森严。在此处出家,要先受三皈五戒,在庵中出家至少两年,这是防止出家的时候怀了身孕,败坏了佛门清誉,与此同时还要学习受持近事律仪与勤策女分律仪,一共至少三年,之后才能受沙弥尼戒,成为正式僧众。

  像那缘静小尼姑虽然比天爱奴年纪还小些,可她是六岁就入了佛门的。所以天爱奴在这庵里品级最低,这里可不是白马寺,没人能像薛怀义那样不按规矩地收徒弟。

  天爱奴一见杨帆,登时也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杨帆竟出现在这里,一时竟然呆住了。

  杨帆一个箭步跃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道:“阿奴,你叫我找的好苦!”

  “你放开我!”

  天爱奴终于反应过来,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猛地挣脱杨帆,返身就要跑开。

  “不准走!”

  杨帆一声大喊,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就不能听我说几句么?”

  天爱奴怒道:“听你说什么?你还敢吼我!”

  杨帆道:“我哪有吼你!”

  净心庵主持定性师太快步走过来,不悦地道:“施主,请放开本寺弟子。施主一介男儿,为何擅入本庵,骚扰本寺弟子,请你速速离去,否则贫尼就要报官了!”

  杨帆道:“我就是官,师太能去哪里告我?”

  天爱奴道:“你放开我!贫尼出家人,既未犯了国法,你便是官,能奈我何?”

  定性师太也动了真怒,扬眉道:“纵然是官,也受国法约束!施主既然有官身,就更该自重,还不快放开本寺弟子?”

  杨帆顺手从怀中掏出薛怀义署名画押的国师法旨,递与定性师太,道:“师太拿去,且看个清楚。本官与这位小师太有些俗世纠缠,不敢打扰各位师太清修,我们外面去说!”说完拉起天爱奴就走。

  天爱奴奋力一挣,大声道:“我不去!”

  杨帆一矮身,便抄起了她的腿弯,一下子把她打横抱在怀里,大步往外便走。

  天爱奴又气又羞,奋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杨帆不理,就在做早课的女尼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抱着挣扎不已的天爱奴向外面走去……(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2 17:38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我是你的尘缘

  杨帆抱着挣扎不已的夭爱奴,绕过一处小桥流水,到了僻静之地,先把她放下,紧接着就掏了掏耳朵,这才感觉听力似乎恢复了正常。夭爱奴脸上带着愤怒的红晕,见他如此举动,却以为他是在自己面前故意作态,所以更愤怒了,一双眼睛用力张得大大的,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杨帆看着夭爱奴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柔声道:“阿奴,你瘦了。”

  夭爱奴的双眸因为他的温柔而迷蒙了刹那,又迅速恢复了愤怒的表情,冷哼道:“贫尼如今已是出家入,法号净莲。施主请不要再呼唤贫尼俗家时的名字了。”

  杨帆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查过了祠部所有的度谍,里面并没有你的名字。阿奴,出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披上僧衣、削去头发就算是出家入了。你……”

  杨帆的声音忽然有些感伤,他伸出手,爱怜地去摸夭爱奴的僧帽,柔声道:“你的头发已经削光了么?那样秀丽的一头长发,阿奴,你怎么舍得,你这是何苦……”

  夭爱奴一把拍落他的手,怒道:“我削不削发关你什么事?我出不出家又关你什么事?你来千什么?”

  杨帆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当初你回了华山,回到了姜公子身边,那……就不关我的事。可你既然来洛阳找我,还为了我而出家,这就关我的事!”

  夭爱奴胀红了脸,像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般,咯咯嗒地抢白道:“谁说我来洛阳是找你的?谁说我出家是为了你?你不要自作多情!”

  杨帆道:“那么……,我被关进推事院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救我?为什么在得知我平安之后,又一走了之?”

  夭爱奴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是……,我是出于故入之情才去救你的!你平安无事了,我当然要离开!”

  杨帆深深地望着她,轻声道:“这故入之情,是什么情呢?”

  夭爱奴转过身去,避让着他的目光,冷冷地说道:“故入之情就是故入之情,还能是什么?”

  杨帆轻轻走到她的背后,夭爱奴的脊背立刻绷直了,不过杨帆并没有碰她,只是看着她尼帽下后颈露出的一痕肌肤,轻轻地道:“你的头发本来又黑又亮的,不管你盘头也好,披发也好,学男子藏在幞头里也好,都很漂亮。当然,现在削光了……,光光的其实依1

  ì很漂亮。”

  夭爱奴本来满腔的恨意和悲伤,被他这么一说,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杨帆又道:“你身段优美,穿女装也好,穿男装也好,穿夜行衣也好,都很好看。当然……,你现在穿的是僧衣,僧衣虽然灰扑扑的,穿在你身上却也一样好看。你就是不穿,都好看。”

  “你……你……”

  夭爱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转身怒道:“你这无赖行子,说的什么浑话!”

  杨帆一脸无辜地道:“我说浑话了么?我说什么浑话了?”

  “你……”

  夭爱奴把袖子一拂,怒气冲冲地转过身,道:“你说完了么,说完就请离开吧!”

  “还没……”

  杨帆揉了揉鼻子,又道:“阿奴,我知道你最喜欢吃美食了,现在每夭青菜豆腐的,连油水都没多少,还吃得惯么?”

  夭爱奴冷冷地道:“素斋可不是你想的那般难吃,调制好了,比劳菜还香。庵里各位师傅最喜欢吃贫尼烹饪的菜肴呢。”

  杨帆道:“就算是吧,可你瘦了,瘦了就不如原来那般好看了。”

  夭爱奴道:“贫尼是出家入,身体只是一具皮囊,好看与否又有什么了不起?”

  杨帆道:“皮囊只是一种说法,出家入爱惜飞蛾纱罩灯,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你一向喜欢穿柔软贴身的衣服,现如今粗布衲服,穿着一定不舒坦吧?”

  夭爱奴没有说话,杨帆等了一会儿,悄悄探过头去一看,只见夭爱奴对着一潭池水,眼泪吧嗒吧嗒地正往下掉。

  杨帆好生心疼,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我只是想哄你开心,想着逗你笑笑,那就不会生我的气了。你不要哭了,我不说了就是。”

  夭爱奴抹抹眼泪,哽咽地道:“你知道我回华山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杨帆忙问:“发生了什么?”

  夭爱奴抽噎道:“我九死一生,养了半个多月的伤,腿还没好利索就来找你,我满心欢喜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杨帆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凭你的武功,是谁伤了你?”

  夭爱奴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满心欢喜而来,谁知到了洛阳,却只看到你夫妻恩爱、双宿双枉。我在华山险险就死了,可那只是痛在身上,杨帆,你这一刀,伤得我好深,我站在你家对面,看着你们一起走去,有说有笑,我心里痛得……喘不上气来……”

  杨帆轻声道:“阿奴,那是皇帝的旨意!”

  夭爱奴泪眼迷离地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托辞!只是皇帝的旨意,你不爱她?”

  杨帆沉默了一下,缓缓回答道:“娶她的时候,是不爱的!”

  夭爱奴马上敏感地道:“那就是现在爱啦?”

  她的眼泪又噼呖啪啦地掉下来:“恭喜你啦!贫尼已皈依我佛,请你就此离开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不要打扰贫尼的修行!”

  杨帆暴躁起来,道:“修行个屁!我不答应,夭下间哪家寺庙敢收留你!”

  “凭什么?”

  “就凭我师傅是夭下最大的僧官,辖制夭下僧尼,我已经向他讨了一道法旨,担任佛门护法、白马寺僧值,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权力?各尼庵的住持给我不给我这个面子?”

  夭爱奴又怒,拂袖道:“你威胁我?那我走就是了,夭下之大,我何处去不得?”

  杨帆道:“你何处也去不得!你敢走,我就以容留不明身份者的罪名,取缔这家尼庵建寺授徒的资格,你向来恩怨分明,忍心让这些好心收留你的老尼姑修了一辈子佛,最后却无庵可归、无庙敢收?”

  “你……”

  夭爱奴大怒道:“好!我不走!没有寺庙敢收我,我就在这林中自己搭一座草庵,没入敢度我,我就自度,别入不敢收留我,佛祖会收留我,你这位僧值不会连佛祖也管得了吧?”

  “当然管不了……”

  杨帆笑了笑,道:“但是佛祖不会收留你的。”

  夭爱奴冷笑:“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神通广大,连佛祖都认得?”

  杨帆摇了摇头,温柔而坚定地道:“不认得。但是……佛门不度六尘不净之入,我……就是你的尘缘!六根不净,如何成佛?”

  ※※※※※※※※※※※※※※※※※※※※※※※※※※杨帆和夭爱奴在净心庵里说话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厚载门缓缓驶入了洛阳城。

  马车很大,外表平凡,双轮匹马,这是适宜各种路况的长途马车。

  赶车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入,相貌很平凡,如果把他随便丢在一群入里面,你反复看上三遍,注意到的那个依1

  ì不会是他。

  看起来他的脾气很好,虽然手中拿着鞭子,前边只有一匹毛发上沾了尘土的马,路入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夭也笑,看水也笑,看见入也笑,看见马也笑。

  这个笑眯眯的相貌极平凡的普通入叫司徒亮。

  他第一次出现,是在明威戍的街市里,那一次,他带走了夭爱奴。

  他第二次出现,是在华山绝巅的苍松亭里,那一次,他眼看着夭爱奴跳下了悬崖。

  这是他第三次出现。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青衣的老入,微微佝偻的腰,满脸的皱纹像松树皮一样,他倚在厢板上,懒洋洋的坐着,却也似一株探云的老松,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叫入不敢小觑了他。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入就是陆伯言。

  陆伯言的气势虽然如同一株老松,充满了苍劲的气势,可是他的脸sè却有些过于苍白,车子过处,逸出淡淡的熏香味道,所以路上的行入没有嗅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药味儿,那是品质最上乘的金疮药。

  这位七招之内就能取夭爱奴xìng命的姜公子手下第一高手,居然受了伤,看起来伤的还不轻!

  “还是住在千金公主府吧,那儿现在是不甚引入注意的。”

  车子里忽然传出一个清越的声音,司徒亮答应了一声,扬马一鞭,车子走的更快了。

  外表看来平凡的车厢内,布置的却是异常的华丽,这是极千净、极清爽的一种华丽。地面上铺着雪白的波斯地毯,一尘不染。四厢悬挂着绘了梅兰竹菊,画风淡雅的锦缎。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卧榻,还有几张靠垫。

  姜公子依1

  ì是一身白衣如雪,斜靠在榻上,将一枚黑sè的棋子懒洋洋地抛到棋盘上,向外面吩咐了一声之后,他就在锦榻边按了按,一个抽屉无声地滑出来,里边有五只呈梅花状摆放的银杯,还有几只白银铸成的酒瓶。

  姜公子当然不缺入侍候,但是在他眼中,夭下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千净的,女入尤其如是。夭爱奴是他从小就带在身边的,这方面的抵触就差了些,所以夭爱奴也就成了他身边唯一可以接受的女入。

  如今夭爱奴“死了”,虽然只要他愿意,不管多么清纯美丽的少女,他都可以予取予求,但他现在宁愿自己动手做些事情,也不愿身边有个女入侍候,他嫌脏。

  姜公子倒了杯酒,浅浅地酌了一口,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败了,同沈沐一战,他败的很惨。

  败的结果,就是他来了洛阳,把他在长安的根基拱手让与了沈沐。他想东山再起,他想彻底打垮沈沐,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里!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3 02:06

  第四百四十五章 爱羞小阿奴


  杨帆昨天看见阿奴后并没有急着到庵里找她,是因为他想到要先解决“梁王遇刺案”,否则唐纵率洛阳府一众衙差整天跟在他身边,岂不影响他的追女大计么。

  在想妥了如何解决“梁王遇刺案”之后,杨帆又考虑了一下该如何让阿奴回心转意。思来想去,杨帆觉得也只有用上那个被古人用滥了的法子----“烈女怕郎缠”,古人流传了几千年的老话,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所以,今天见到阿奴后,杨帆一系列近似乎插科打诨的话,都是他煞费苦心考虑出来的。杨帆眼见阿奴被他弄得又气又笑,便知道阿奴的心防已经有些松动了,他正想趁热打铁,定性师太忽然领着一大帮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找了过来。

  一群尼姑把杨帆团团围住,定性师太合什说道:“足下即然持有护国法师的法旨,自然就是我佛家僧值,只是不知僧值驾临本庵,意欲何为?”

  天爱奴赶紧向定性师太施礼道:“弟子见过师父!”

  定性师太点点头,又威严地看向杨帆。杨帆沉着地道:“师太就是本庵主持?实不相瞒,杨某持怀义师傅法旨而来,虽有僧值之名,却不是为了稽核贵寺僧务,只是为了追回我这逃家的娘子!”

  “逃家的娘子?”

  众尼姑一阵骚动。定性师太微微一惊,赶紧问道:“谁是你的娘子?”

  杨帆一指天爱奴道:“自然就是她喽!”

  天爱奴又气又急,大声嚷道:“我不是!我跟他毫无关系!”

  杨帆摊开双手,无奈地道:“女人嘛,总是口是心非的,各位师太应该明白的。”

  定性师太及一众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一齐无语。

  “杨帆,你给我闭嘴!”

  天爱奴杏眼圆睁,怒气值全满。

  杨帆一见,赶紧对定性师太等人道:“一会儿在下再把事情详细说与师太知道,现在师太能否先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夫妻二人解决一下家务事?”

  “谁跟你有家务事!”

  天爱奴气的无以复加。她狠狠瞪了杨帆一眼,又对定性师太央求道:“师傅!”

  定性师太略一权衡,想到那位蛮不讲理的薛大和尚,于是点了点头,道:“僧值的话,贫尼不敢尽信。不过。僧值既持怀义大师法旨而来。相信也不是歹人,那贫尼就暂且回避,还请僧值能给贫尼一个满意的交待!”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师太慢走!”

  杨帆笑容可掬,连连点头,定性师太率领众尼姑刚刚离开,天爱奴的一记掌刀就到了,杨帆头颈一歪。避过她这一掌,屈指如爪,扣向天爱奴的手腕,天爱奴并指如剑,反手刺向他的脉门,两个人便在花木丛中动起手来。

  定性师太走到远处。一扭头看见这样场面,不由双手合什,连声念道:“阿弥陀佛……”

  ※※※※※※※※※※※※※※※※※※※※※※※※※

  天爱奴和杨帆甫一交手便惊奇地发现,杨帆的武功竟远在她之上。再加上她不想真的伤了杨帆,许多阴险毒辣的招数都不敢用,不免束手缚脚,交手数十回合。竟被杨帆一记小擒拿手缠住了她的双腕,把她牢牢地擒住。

  天爱奴瞪着杨帆,气呼呼地道:“你想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把我强行掳回家去?”

  杨帆道:“先动手的是你,不要妄加指责好么?至少。你先静下来,听我讲一段故事给你,可好?”

  天爱奴张大了眼睛,诧然道:“讲故事!”

  杨帆肃然点了点头,道:“没错!一个故事!”

  杨帆怕她逃脱,依旧扣着她的双手,把她拖到池水边,两人在池边一块卧石上坐下来,杨帆握着她的双手,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事情么?我当时对你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九岁之后的事情。”

  天爱奴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天、那一晚,那一桌丰盛的菜肴,那一盏孤灯下,他和她,同病相怜的一双男女,各自叙说着惨痛的往事,天爱奴的眼神忽然有些朦胧起来,手上的劲道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了。

  杨帆察觉到了她的反应,便轻轻放开了自己的手。天爱奴定定地看着杨帆,幽幽地道:“莫非你现在要告诉我你九岁之前的故事?”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不止是我九岁之前的故事,还有……,从你我分手那天开始,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杨帆开始向天爱奴讲述起来,他先讲了自己童年的故事,听得天爱奴黯然泪下,他又讲到天爱奴离开之后,马桥错手杀死鲍银银,吴广德含冤入狱,马桥挺身认罪,讲到他劫法场、被追杀,于是他们偷了道袍,故意被薛怀义逼着削发混进白马寺。

  他讲到他为了复仇,在得知薛怀义有心参加上元大赛之后,如何费尽心机地组织蹴鞠、击鞠和相扑,如何参加宫廷比赛,如何成为禁军,又为何要接近上官婉儿……”

  杨帆说的很仔细,天爱奴听的很认真。

  一开始,她还想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的,可是这世上还有谁的人生会比杨帆这样的经历更曲折、更离奇、更跌宕?不知不觉间,天爱奴就已被他所讲述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

  杨帆没有对阿奴做一丝隐瞒,包括他和太平公主之间的暖昧。他已经发现,阿奴在他所认识的女子中,其实是最缺乏安全感的一个,同时也是心思最细腻、最敏感的一个女孩。

  这个时代,或者偶尔会有一两个女子会生出男女平等的想法,尤其是在婚姻上面,但在这个时代,那绝对是另类,是奇葩,试图挑战这个男权社会的秩序,注定悲剧结局的怪物。

  以天爱奴的生长环境和所受的教育,她绝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她一见杨帆成亲就悲痛欲绝甚至遁入空门。并不是因为他娶了妻子,而是因为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虽然杨帆是被皇帝指婚,除非一走了之,否则根本无法抗拒。可她满腔热忱而来,见此情景自然如五雷轰顶,哪儿还能想那么多。

  所以。杨帆在向她讲起自己的事情时。不愿再有任何隐瞒,任何的隐瞒,都可能在她将来发现什么事情时产生更大的误解。更何况,太平公主与他的关系早已传的无人不知,虽说阿奴在尼庵苦修,可她未必就不会听到这些传言,更不代表她以后不会知道,还不如早早让她了解。

  杨帆讲到了他与婉儿的两情相悦,也讲到了太平公主的从中作梗。一直讲到他从西域回来,太平公主建议皇帝指婚,再到他与小蛮“兄妹”相认,阿奴的心情随着他的讲述,也是时喜时忧,时悲时怒。

  杨帆讲完了。看着天爱奴道:“这就是……我之前与之后发生的一切,如果换作你是我,你能怎么样呢?”

  天爱奴沉默不语。

  杨帆轻轻挽起她的手,道:“我一直觉得,我心中已经有了婉儿,再让你跟了我,会委屈了你。可是在西域时,那种情况下,一连两次都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能忍心说什么?之后。想说却是没了机会。

  你对我之种种,尤其是你到了洛阳,在我入狱之后,冒险去救我,又为了我而出家,阿奴,我非草木,岂能不为所动?如果,你不嫌弃我已经有了婉儿和小蛮,就让我贪心一些,好不好?”

  “不好,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贫尼今已皈依我佛……”

  天爱奴板着脸说话,可是语气却已明显地松动起来。女孩子嘛,总是有些矜持的,先前寻死觅活的要出家,现在人家一说,就乖乖跟他回家,那多没面子。好在,天爱奴脸嫩,杨帆的脸皮却很厚,他厚着脸皮道:“可我现在喜欢你了呀!”

  天爱奴道:“你喜欢我,我就得跟你走,凭什么?”

  杨帆笑起来:“凭我脸皮厚,仔细想想,这可是我头一次主动追女人呢,答应我,好不好?”

  天爱奴扭过头去不理他,杨帆也知道不可操之过急,总要给她些时间修复心情,要不然这小娘子抹不开面子,怎么就羞羞答答的出了山门?眼下她肯撒娇生气,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杨帆按了按她柔软的掌心,又问:“阿奴,你在华山究竟出了什么事?”

  天爱奴听他一问,心里又是一阵委屈,忽然又想到公子神通广大,自己因为杨帆而背叛了公子,公子难保不会对杨帆有所关注,此后真要随杨帆去了,如何隐藏身份还是个麻烦,不禁又心事重重起来……

  ※※※※※※※※※※※※※※※※※※※※※※※※※

  千金公主府,姜公子此刻端坐楼上,也是思绪如潮。

  楼上没有旁人,姜公子好洁、好净,所以尽管他刚到,也没有人敢来寒喧骚扰。

  记得上一次他在这里时,同现在一样也是一个秋天,那一天秋雨连绵。

  今天没有下雨,却依旧是一泓池水,半池秋荷,只是身旁少了一个煎茶的青衣少女,池旁廊下少了一个昂然走过的英俊少年。

  当时,那男子从廊下走过,那少女从身边穿窗掠过,而今,她终于像剪水的灵燕,一去不复返了。

  姜公子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想喝茶。

  障子门叩了三下,便停下来,姜公子淡淡地道:“进来!”

  障子门一拉,陆伯言轻轻走进来,垂手站定,轻声道:“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见他,老奴好去安排。”

  姜公子淡然道:“明天。”

  陆伯言白眉微微一皱,迟疑了一下提醒道:“公子,朝中恐怕很快就要出兵了。”

  姜公子没有回答他,只是盘膝静坐,却给人一种修竹般挺拔的感觉。

  陆伯言欠了欠身,悄然退了出去。

  姜公子沉默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堂”,天堂中的巨佛正俯瞰着洛阳城,一脸恬淡,如同此刻的姜公子。

  夕阳正照在大佛的脸上,金光灿烂,可是沐浴在暮色当中的那尊大佛,总给人一种迟暮的感觉。

  姜公子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道:“大势若不可逆,顺水推舟又当如何?”(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3 09:14

  第四百四十六章 故人来访

  晨雾袅袅,杨帆和小蛮身着一身劲装从后花园里出来。


  两个人都是习武人出身,除了刚刚圆房,情炽如火的那些天,此后便又恢复了早起练功的习惯,两个人练功自然不会各练各的,时不时切磋一下,对双方的武功进境都大有帮助。

  回到卧室前的堂屋,桃梅和三姐儿已经备下了水和洗漱用具,两人洗漱更衣,准备享用早餐。小蛮一边洗脸一边道:“郎君,要不要我今天去一趟净心庵?怎么说,我都算是和她并肩作战过,有一份香火情。再说,我们都是女人,有些话更容易讲。”

  杨帆正刷着牙,侧着头想了想,张开满口沫子的嘴巴说道:“还是算了,她没有走,就大有希望。阿奴的心思最是细腻,如果让你出面,难保她不会又以为是我不在乎她,这事不急,还是我来。”

  小蛮道:“哦,那我今天还是去店里看看。”

  杨帆道:“好!你忙你的,只是别过于cāo劳,累坏了自己身子。”说到这里,杨帆偷偷一笑,对小蛮神秘地道:“你想与阿奴并肩作战,以后有的是机会啊。”

  小蛮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呸呸呸!乌鸦嘴!去牢里救你,很好玩的事么?还以后……嗯?”

  看见杨帆坏坏的笑,小蛮就知道不对劲,她沾满水珠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稍稍转了转,突然明白过来,不禁又羞又窘,把手一扬,一串水珠就洒向杨帆,大发娇嗔道:“坏东西,想的美!”

  杨帆哈哈大笑,跳了一下闪开她泼来的水。

  庭院中,正在洒扫落叶的桃梅和三姐儿瞧见主人和主妇之间打闹的情形,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说起来,自家这男主人和女主人还真的好的蜜里调油呢。她们两个以前也曾在别人家里当过仆佣。那些大家族里当然也有新婚夫妇,可是哪有一对夫妻这般恩爱,更不要说每天规规矩矩的守尽礼数了。

  明明是一张榻上睡觉的夫妻,彼此也执礼甚恭,,弄得比见了客人时还别扭。据说那叫什么举案齐眉、夫妇之道。桃梅和三姐儿不懂。她们只知道像杨帆和小蛮这对夫妻一样才是真的恩爱,每天才会真的很快活。

  两个小丫头的年纪在这个年代也不算小了,她们很希望自己将来所嫁的夫婿也能是这样一个男人,不需要有他那么大的官,不需要长得像他那么俊,只要像他对娘子那么好。两个小丫头已经到了思chūn的年龄。

  杨家的早餐一向比较简单,这个简单当然也是针对大户人家的标准而言的,夫妻俩都还年轻,又是练武之人。食量比一般人大,所以这早餐还是很丰盛的。

  两个人在案后坐下,杨帆先为小蛮盛了一碗肉粥放到她面前,小蛮向郎君甜甜一笑,刚刚拿起筷子,忽地嗅到粥里一股浓郁的肉香。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怎么啦,怎么啦?”

  杨帆摞下筷子,追着跑出门去的小蛮,紧张地抚着她的后背,小蛮扶着桂花树干呕了半天,却没吐出什么,便向丈夫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大概是今晨练武着了些凉气,刚刚嗅到肉味儿,突然有些作呕。”

  杨帆松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说的也是,天渐渐凉了,娘子早起的时候不要穿的那么单薄,每天简单活动一下拳脚就好,也不要再勤练不辍了,以后又没有娘子用武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小蛮胃里的翻腾渐渐平息下来,两人才重新回到房中。杨帆叫人把肉粥等一应沾了荤腥的食物从小蛮案上撤下,换了白粥和几道清淡的小菜。

  两个人吃着饭,杨帆便道:“今儿不要去店里了,咱们家的店铺在娘子的打理和安排下,掌柜的、店伙计各司其职,各项事务井井有条,根本无需娘子过去嘛,不放心的话,半个月一个月的盘一次账就好了。”

  小蛮向他扮个鬼脸道:“只是偶尔不舒坦,看把你紧张的。放心,我去了也就是坐一坐,看一看,又不做什么。在家里待久了也闷嘛,只当出去散心了。”

  杨帆摇头道:“你呀,就是有福不会享……”

  两夫妻拌着嘴吃罢早饭,又取盐水来漱了口,小蛮便帮杨帆换上正装,见杨帆今儿一早戴冠束带的,小蛮忍不住问道:“郎君不去净心庵么?”

  杨帆刮了下她的鼻头,道:“确定了她在那里,时不时的去看看就好,还能一大早就过去?这些天有些疏于衙门里的事务了,一开始这么做,可以叫人摸不着头脑,不知我杨某人意yù何为,不过这故作高深的举动却不能太久了,我先去衙里看看。”

  两人正说着,门子莫玄飞忽然飞一般跑过来,这后宅里头本不许前宅的人乱闯的,府里上下也都知道这规矩,但是也不知他有什么急事,三姐儿一个没拦住,莫玄飞就跑到了正yù往外走的杨帆面前,气喘吁吁地道:“阿郎!有……有一位大官登门拜访!”

  杨帆听的一怔,奇道:“大清早的,何人来访?”

  莫玄飞把一份拜贴呈上来,道:“阿郎,你看,他自称是阿郎的朋友,说是什么什么右卫大将军,又是什么什么可汗的,小的听不懂,只知道应该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儿。”

  杨帆一听右卫大将军,不禁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位右卫大将军武攸暨又找上门儿来了,自己这些天可没跟他的公主老婆有什么来往啊?又听莫玄飞说什么什么可汗,心中不由一动,赶紧抢过拜贴打开来看了看。

  小蛮一旁问道:“郎君,是什么人呐?”

  杨帆的神sè有些怪异,说道:“是阿史那斛瑟罗,如今他被朝廷封为竭忠事主可汗,又官拜右卫大将军,当然啦,他这个右卫大将军只是挂个名号,实权还是由武攸暨掌着的。”

  小蛮道:“这位斛瑟罗将军,官位比郎君可高了不止一级两级呀,他纡尊降贵的主动拜访,是想做什么?”

  杨帆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我亲自去迎一下!”

  杨帆与阿史那斛瑟罗当初因为击鞠而相识,他当时还是一个小小侍卫,可斛瑟罗设筵庆功时竟亲自来请,两个人就此结下了交情。

  后来西突厥诸部受吐蕃和东突厥联手欺压,领地渐渐萎缩,迫于无奈,阿史那斛瑟罗只得依着各部首领们的建议,把jīng锐主力交给他手下的莫贺达干,这位莫贺达干同时也是西突厥诸部中实力最强大的突其施部首领,名叫乌质勒。

  阿史那斛瑟罗自带妇孺老幼近十万人东迁,由朝廷进行安排。十余万部众的安置是一项极复杂的事情,要安排牧地或耕地,要让他们有个营生,要帮他们建造住处,阿史那斛瑟罗作为族长,理所当然地要留在那儿安排一切,直到最近才到洛阳来。

  杨帆已经听说他回了洛阳,上一次武三思率四夷酋长请求武则天允许建造铜铸的“天枢”时,这阿史那斛瑟罗就是其中排名靠前的一位部族首领。不过他没有找过杨帆,杨帆也没有主动去见他,因为杨帆对他有些愧意。

  阿史那斛瑟罗手下的乌质勒是沈沐扶持的,意yù用以取代斛瑟罗。这个计划,杨帆上次赴西域,在大斗拔谷时已经一清二楚,在见识过西突厥十姓部落对乌质勒的支持之后,杨帆也清楚斛瑟罗如果试图再重返西域,对他而言就是个悲剧。

  其结果,要么是西突厥彻底分裂,变成一团散沙,失去牵制东突厥和吐蕃的能力,进而被他们吞并。要么众叛亲离的斛瑟罗会被自己的部下们杀死,将阿史那一族从西突厥十姓中彻底抹去。

  所以,杨帆同意了沈沐的计划,但是他毕竟视斛瑟罗为友的,这么做无异于对斛瑟罗的背叛,杨帆怎有颜面再与他相见?可是如今斛瑟罗主动登门,杨帆就不能闭门不纳了。

  杨帆匆匆迎到大门,接了斛瑟罗进来,把他请进书房就坐,先寒喧一番,便向他问起此番来意。

  斛瑟罗原本年纪也不大,可是此时看着却有些憔悴,完全没有当初第一次相见时那种意气风发的jīng神,隐隐透着一些颓废的气息。

  斛瑟罗轻轻叹了口气,对杨帆道:“二郎,我今

  ì登门,不为别事,只是因为……二郎是薛师弟子,我听说,薛师对二郎素来亲近,言听计从?”

  杨帆微微一蹙眉,讶然道:“罗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啊!莫非,大将军与薛师起了什么冲突?你不要担心,小弟出面,设宴请师傅来,与罗兄说和一下,如果不是什么太激烈的冲突……”

  斛瑟罗摆摆手,苦笑道:“二郎误会了,如此说来……朝廷准备出兵的事,你还不知道?”

  杨帆一怔,奇道:“对哪里出兵?”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道:“莫非……皇帝决定对安西四镇用兵了?”

  斛瑟罗道:“看来二郎果然还不知道。是了,这是军机要事,是不可能摆在朝堂上议论的,在正式决定出兵之前,也不可能诏告天下。二郎如今是文官,且是刑部官员,未曾参与谋划,自然不会知道。”

  斛瑟罗不仅jīng神上显出了一种老态,说话也喜欢啰哩嗦了,他絮絮叼叼地说了一遍,才长长吸了口气,道:“东突厥可汗默啜,入侵灵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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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3 09:15

  第四百四十七章 车中丽人

  “默啜入侵灵州?”

  杨帆脑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不禁奇道:“默啜入侵灵州,与罗兄和薛师又有何关……”

  杨帆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上一次默啜入侵时,朝廷就是拜薛怀义为帅、宰相李昭德为副帅前往征剿的,莫非这一次又打算派薛怀义去?

  想到这一点,杨帆不禁皱起眉头。

  斛瑟罗见他皱眉,便点了点头,道:“是!这一次,陛下的意思,依旧是让薛师挂帅!”

  对于女皇的这个打算,杨帆颇为腹诽。

  她为了登基为帝,残酷屠杀李唐宗室可以说成是任何一个本没有资格成为皇帝却想成为帝王的人都不得不用的手段。

  她扶持酷吏本意是打击阻碍她登基的政敌,登基后却坐居九重宫阙之内,被酷吏们所蒙蔽,制造了一系列的冤假错案,弄得本是贵不可言的宰相们更迭如走马灯一般,以致朝局不稳也就罢了,这也可以解释为她以女子之身而成皇帝,天下人都不太认同,所以过于jǐng惕,有些草木皆兵。

  但是军事上如此儿戏,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这位薛师有多大的能耐,谁不知道?他本来就是坊市间一个舞枪弄棒卖跌打药的人呐,虽然说草莽之间未必没有真英雄,可是这位薛师除了在床笫之间威风凛凛,真有统帅大军的资格?

  什么都可以作假,统兵打仗这种事作不得假,打仗一旦失利,牺牲的不仅仅是战场上那十数万、数十万士兵的xìng命,让数十万个家庭支离破碎,它还会影响到国家的兴衰、影响到无数黎民的命运。

  可是这位从十四岁就入宫的女皇陛下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又或者在她眼中,千千万万的伤亡也仅仅只是一个无所谓的数字。她居然可以一而再地轻率决定,由一个从来没有当过兵、从来没有打过仗的面首去当三军统帅。

  固然,为了稳妥起见。武则天每次派薛怀义出征,都会派遣一些能征善战的武将和一些老成持重的文臣组成幕僚班子以辅佐薛怀义成事,可是以薛怀义的xìng格,如果他想一意孤行,这些幕僚们根本就是一个摆设。

  试想在战场上一个无能而又专断的监军,都能让一位英明的统帅无所适从。更何况薛怀义自身就是三军统帅呢。如果他妄作决断。数十万大军之生死,国家兴衰存亡之关键,就会毁于一旦。

  军国大事,竟如儿戏!哪一位英明之主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上一次,默啜畏大唐兵力强劲,兼其突厥内部政局不稳,采取了避而不战的策略,薛怀义对着空气挥舞了一阵大刀,便得胜还朝了。这一次他还能那么幸运么?

  斛瑟罗见他沉吟不已,不禁苦笑道:“关于由薛师挂帅这一点,皇帝已经决定了。二郎为令师担忧,这是师徒情份。但是皇帝心意一决,却根本不是别人所能改变的了。”

  杨帆苦笑一声,顺着他的意思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杨帆虽然也不是jīng通兵韬战略的名将,却是很愿意与薛师一同出征的,只是杨帆如今是刑部郎中,朝廷断无派一名法官出征的道理……”

  杨帆顿了顿,又道:“只是,罗兄此番前来……,莫非……罗兄也要出征?”

  斛瑟罗也苦笑起来。道:“是!这是薛师的建议,朝廷尚无答复。不过,咳咳,二郎也该明白。薛师的要求,朝廷很少会拒绝的。”

  杨帆眉头一挑,道:“那么,罗兄……不想去?”

  斛瑟罗沉默起来。

  薛怀义担任三军统帅,谁愿意跟他去啊?杨帆这句话是多此一问了。

  斛瑟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某虽官拜右卫大将军,却只是一个虚衔,实为突厥之主,号竭忠事主可汗。若要罗某从军出征,必然要征召本部勇士随行,然则我十姓部落衰微,随罗某入关者皆老弱妇孺,实是无兵可用……”

  斛瑟罗这番话固然是托辞,最根本原因是跟着薛怀义去打仗完全就是赌博,但他说的却也是实情。

  杨帆想了一下,心中忽地一动,试探着说道:“罗兄本为突厥十姓部落之主,要说jīng兵也是有的,如今他们屯扎在敦煌、阳关一带,与灵州近的很。薛师想用罗兄,大概也是这个打算,如果罗兄能调他们来,这一战若是成功……”

  斛瑟罗道:“乌质勒现在统率诸部,善恤部落,远近诸部皆归附之,实力正渐渐崛起,确是一支可用之军。只是,我部原本驻牧在安息四镇附近,如今却是有家难归,看朝廷的意思,是想让我十姓部落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以备来

  ì朝廷收复安息四镇时能为臂助。再者,他们如今正抵抗来自吐蕃的进攻,这也算是解了朝廷大军的后顾之忧,灵州之困,还是不要动用他们了。”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微笑道:“罗兄所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小弟就陪你去见一见薛师好了。”

  听了斛瑟罗的答复,杨帆心中那丝愧疚终于烟消云散了。

  斛瑟罗一番话,或有意、或无意,已经透露出了他的心意。乌质勒邀买人心、拉拢诸部,西突厥十姓已经大半抛弃了他这位旧主的事,他其实是清楚的。即便原来不清楚,这两年功夫,他岂能没有半点耳闻?

  而他的反应,是顺其自然。

  看来,从幼年时期就继承了可汗之位,在吐蕃和东突厥的夹缝之间率领部众艰难求生存的斛瑟罗,早已身心俱疲了,对于乌质勒的篡权,他并不想有所作为,也根本不想重新夺回大权。

  既然他自己做出的是这样的选择,杨帆就没有什么好内疚的了。或者,依旧高官得做,富贵得享,身居花花世界,安居太平,不用率领部族打打杀杀,风里雪里的奔波在大漠荒原上,正是斛瑟罗最向往的生活,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热衷权力的。

  见杨帆答应,斛瑟罗十分欣喜,忙道:“二郎肯帮忙,相信薛师那里一定会答应。只是,让二郎为我搭上一个大人情,斛瑟罗本已过意不去,如果就这么随二郎去一趟白马寺,未免显得罗某不够诚意。不如诚邀薛师到我府上赴宴,酒席宴间提起,会不会更好一些?”

  杨帆笑道:“上一次与罗兄和薛师同席饮酒,依稀便在昨

  ì,你我能再度共饮,小弟自然求之不得。既然如此,我便去见见薛师,请他到你府上赴宴。”

  斛瑟罗欣欣然道:“既如此,罗某马上回去安排。未时正,罗某在府前恭候薛师与二郎大驾光临!”

  ※※※※※※※※※※※※※※※※※※※※※※※※※

  因为斛瑟罗的造访,杨帆往刑部去的时间便迟了些,等他赶到刑部的时候,各司已经开始办公了。杨帆到刑部司里转了一圈儿,陈东正在处理卷宗,见他到来,连忙摞下东西,先叫前来办事的人候在外面,与杨帆细细攀谈了一番。

  陈东与杨帆较量失败,本已注定了卷铺盖走人的结局,却被杨帆挽留下来。他知道杨帆的目标不止在一个刑部后,与杨帆的配合可谓亲密无缝。如今上面的压力和掣肘有杨帆去顶,陈东专心于本司各项事务,两个人的配合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杨帆在签押房里坐了一阵儿就离开了,刑部司里有陈东在,诸般事宜处理的滴水不漏,比他亲自处理还要强上百倍。陈东毕竟是专业人士,又浸yín司法多年,大理寺和刑部的崔侍郎不是不想找刑部的麻烦,只是找不到而已。

  离开签押房的时候,候在外面等着办事的人和看到杨帆的本司、本衙的人都客客气气,十分礼敬,谁都知道这位杨郎中如今虽然看着不大做事,却是刑部司里第一号实权人物,甚至在整个刑部也是第一号实权人物。

  杨帆也没去崔侍郎处报到,只是又到孙宇轩和严潇君处坐了坐,同闻讯赶来的冯主事和袁班头聊了聊,便又离开了刑部衙门。

  杨帆离开刑部衙门后便往白马寺方向赶去。策马驰上天津桥的时候,忽见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马车前后左右有七八个鲜衣怒马的壮汉护侍着,手中轻摇马鞭,一路轰赶路人,当真八面威风。

  马车十分华丽,饰金嵌玉、围幔飘飘,却是一辆敞篷的华丽马车,透过马车四面薄纱一般轻轻随风飘拂的围幔,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坐在车里的人。

  车中是一个少年,穿着极具汉晋古风的宽袖大袍,头上未戴幞头,只束公子巾一顶,唇红齿白,丰神如玉。

  因那一层薄纱微微起着朦胧效果,瞧那车中宽坐的俊俏少年,许多路人都纷纷议论,不知是哪家的使相千金穿了男装出门,却是如此招摇。

  那车中人娇靥美丽如莲花初绽,份外妖娆妩媚,有几个人肯相信这等美貌的一位俏佳人,居然真是一个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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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5-4 12:19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爱江山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津桥!

  桥北就是皇城所在,桥南左右两坊住的则大多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他们要出入宫闱、前往各处衙门,都要经过这里,所以极少有人敢在此处招摇,谁知道会不会迎面碰上一个比你更大的官儿呢?

  可是偏偏此人却毫无顾忌,杨帆初见那马车招摇上桥,心中也有些纳罕,心道:“这是何人?恐怕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太平公主或者是做事一向最跋扈的武三思,也不敢有如此作派了,放眼整个天下,大概也只有薛师才会……”

  杨帆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然看到了车中的人:张昌宗!

  只看一眼,看到那位姿容殊丽尤胜女子三分的张昌宗,杨帆就认出了他。

  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他会如此嚣张了。

  这时,自杨帆身后又有一辆牛车缓缓驰来,官幡高高地挑着,有那眼尖的士子看见,立即兴※奋地嚷道:“快看!大鸿胪来了!位列九卿的大鸿胪来了,大鸿胪专司礼宾兼皇室、大臣之礼仪,这假男人敢在天津桥如此招摇,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大鸿胪,如今叫司宾卿,位列九卿,主持朝廷礼宾事宜,接待四夷诸国使者,兼主皇室、大臣之凶仪,对于礼仪自然也有权过问。简直言之,大鸿胪有一部分职能像是负责纠察的宪兵,只不过仅限于礼仪方面,不像御使可以无所不告。

  如今大周朝的司宾卿名叫豆卢钦望,豆卢钦望摆着官驾仪仗刚从宫城里出来,他端坐车中,手捻胡须,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感觉。

  眼下,朝中以李昭德一家独大,上受天子宠信,下摄文武百官,简直是说一不二。豆卢钦望眼见李昭德大权独揽,气焰熏天,有心巴结于他,百般示好之下,今日终于蒙李昭德在政事堂召见了。

  一番交谈下来,豆卢钦望觉得李相对他似乎颇为赏识,心中自是欢喜不胜。

  此时,他正念着胡须,细细品味着同李昭德会面后,李昭德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今日拜访,李相特意提到了三法司,说什么法纪败坏,纲常不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只是纠察礼仪的官员,李相特意和我说到此事……”

  豆卢钦望正琢磨着,前方忽然炸起一道响鞭,有人喝道:“让路!让路!我家六郎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豆卢钦望一听眉头一皱,心中顿时不悦,他位列九卿,官职何止不低,勉强也算位极人臣了,虽然实权不重,但是论品级,朝中能与他比肩的官员可是屈指可数,这个六郎……一听就不是在朝的官员,这是什么皇帝国戚,敢叫自己让路?

  豆卢钦望想着的时候,他的官驾仪仗已经停下来与对方叫骂起来,豆卢钦望冷哼一声,漫声唤道:“管家……,管家……”

  豆卢钦望府上的管事被人从前边唤了回来,气呼冇呼地挽着袖子,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凑到车旁道:“阿郎,你叫我?”

  豆卢钦望抚着胡须,不悦地道:“前方路上何人招摇,竟敢阻挡本官的仪仗!”

  管家道:“不晓得是哪家的儿郎,好大的排场,一辆马车就占了大道的中※央,车中只有一个少年,衣着华丽,貌若处子,说是什么姓张的,只听他的家奴唤他什么六郎,小的倒不曾记得当朝有什么皇亲国戚唤作六郎的……”

  豆卢钦望本极不悦,听他一说,心中忽如电闪,一个前不久刚刚听说过的人物陡然跃上心头,豆卢钦望急忙问道:“姓张,此人姓张?家人唤他六郎?”

  豆卢钦望一边说着,不待管家回答,已经趋身向前,“唰”地一把掀开了轿帘儿,他探头向对面一看,只见对面华车金顶,纱幔飘扬,车中大模大样地仰坐着一个华服少年,从他的角度看到,只能看见一个极秀气的下巴,车前这场争吵,貌似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是他,一定是他!”

  豆卢钦望心中想着,急急大喝一声道:“统统住口!”

  豆卢钦望喝住自己的家奴,赶紧钻出车厢,管事刚放好脚踏,豆卢钦望就急匆匆撩袍下车,快步赶到那辆华车前面,双手高拱,满脸堆笑地问道:“请教,车上这位公子可是积善坊张府的六郎君么?”

  车上那少年仰身坐着,手中也不知把玩着什么,理都不理他,他手下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趾高气昂地道:“不错,车上正是我家六郎,你是什么人呐?”

  豆卢钦望一听,赶紧又欠了欠身,满脸堆笑地道:“啊!果然是六郎当面,老夫司宾卿豆卢钦望,久仰张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神俊朗,如玉树亭亭,钦望今日得见六郎,实是三生有幸啊。”

  那张府家丁不耐烦地摆手道:“去去去,快些让开,我家郎君要入宫面圣去,若是耽搁了,你担待得起吗?”

  豆卢钦望马上向自己手下的人摆手道:“快快快,把车驾让到路边,请张公子先过去!”

  豆卢钦望府上的人也不知道来人是多大的来头,竟能让自家主人如此的巴结,赶紧依言把车驾仪仗让到路边,豆卢钦望又向车上长揖一礼,诌媚地道:“打扰公子了,公子请。”

  这时候,张昌宗才坐正了身子,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你叫豆卢钦望是吧?你这人很不错!”

  豆卢钦望听了满心欢喜,笑得更加诌媚了,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下官正是豆卢钦望,打扰公子,实是罪过,钦望恭送公子大驾!”

  张昌宗笑了笑,把手一摆,车驾便扬长而去,豆卢钦望撅着屁股站在那儿,直到张昌宗的车驾走下天津桥头,他才敢直起腰来。

  天津桥上的士子匹夫,一个个都看的目瞪口呆,许多人直到此刻依旧猜不出那少年究竟是何人,竟让这位九卿之一的豆卢钦望如此礼敬。

  杨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看来,这张昌宗受女皇宠爱一事,官场上的人大多都已知道了。只是,薛师受女皇宠爱,横行洛阳,为所欲为,其威风霸道比起这张昌宗犹胜三分,但是在立储一事上却也是插不了嘴的。不知太平煞费苦心捧出这个张昌宗来,能不能帮她达成心愿。”

  桥头这场小插曲,片刻间就过去了,桥头依旧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模样,待张昌宗和豆卢钦望的车驾先后离开后,他也策马继续向白马寺而去。豆卢钦望和张昌宗已被他抛到脑后,他并未想到此后自己会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

  杨帆赶到白马寺面见薛怀义,一见面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不可能把此事对薛怀义有什么隐瞒,接触日久,他发现薛怀义并不像外人所感觉的那样仅仅是个鲁直的粗汉,他虽然常常犯混,还是挺有心眼的,如果对他有所隐瞒,被薛怀义察觉之后,就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再者,在薛怀义和斛瑟罗中间,他与薛怀义明显更亲近一些,所以他没有坑薛怀仁义的道理。他之所以肯帮斛瑟罗这个忙,是因为他觉得这对薛怀义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斛瑟罗早已被乌质勒架空了,想冇调他手下那些能征善战且对东突厥最为熟悉的西突厥兵去打仗是不可能的。

  至于利用斛瑟罗对突厥人的熟悉,那更没什么用处,边军中熟悉突厥人的将领和士兵远比斛瑟罗这位名义上的西突厥之王更多。他自幼生长在大唐,成年后才回到部落,没几年功夫就被乌质勒架空了权利赶回大唐来,他能有多熟悉东突厥部落呢?

  斛瑟罗最擅长的也许只是他个人的骑射功夫罢了,可是在战场上一个人的武勇能起多大作用呢?再者说,朝廷也绝不可能允许斛瑟罗去冲锋陷阵,充当一员战将,让他死在战场上,他对朝廷的用处远比一员战将大的多。

  如今的斛瑟罗锐气全消,死气沉沉的像个小老头儿,也许这和他在长安这两年多的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两年里,他带进关中的整个部落的老幼妇孺要寄人篱下,不可能对他毫无怨尤;一个部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民族风俗,同关中本地人必然也有诸多的磨擦,他要居中调和,要做诸般安排,必定也让他心力憔悴。

  如今的阿史那斛瑟罗早已不复昔日的锐气,还是让他做个生活优渥的洛阳寓公吧,这样对谁都好。

  阿史那斛瑟罗的宅第在敦化坊,距杨帆的家只隔着两个坊,在洛阳城里也算是近邻了。杨帆和薛怀义又带了几个心腹的弟子赶到斛瑟罗的府邸,只看他府中的布置,就知道自己此前的判断不假。

  斛瑟罗是西突厥可汗,可是他的宅室之中,从陈设部置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突厥人的样子,他是一员武将,家中却连演武场、兵器架一类的东西都没有,看来这位继往绝可汗,是真的满足于做一个太平盛世的富家翁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5-4 12:20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拍即合

  要说俐瑟罗还保留着一些突厥人的风格,那大概只能从斛瑟罗府上的家仆下人、歌妓舞姬身上才能有所体规了,斜瑟罗府上的人还是以西域人种居多。

  内厅中,细羊毛团花密织的hòu软毡毯铺地,两行美人红裙舞动,广袖轻舒,正在厅中跳着欢快迷人的异域舞蹈。

  两厢屏风前,十多个乐工聚精会神地抚筝弹琴、敲鼓奏笛,两排十二个舞伎裙裙翻飞,妩媚妖娆。

  《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任君用咨乐深闺,杨太尉戏宫馆客》开篇时作者即道:“世间富贵人家,没一个不广蓄姬妾。自道是左拥燕姬,右拥赵女,娇艳盈前,歌舞成队,乃人生得意之事!”

  此一语,道破男儿本色,这堂前两行十二名美女,不但个个肢※体妖娆,而且或棕眼高鼻、或金发碧眼,或冰肌雪肤,或小麦色的诱人肤色光滑如缎,一个个万般别致的异样风情,嫣然动人。

  美人尽是一等一的胡姬,胡姬之美本在大唐早负盛名,斜瑟罗府上这些舞姬更是胡姬中一等一的人物。

  酒也是好酒,是品质最佳的剑南烧春。

  美人娇艳,奈何薛怀义却是看得动不得,这就是为人面首的悲哀了,他的一切都来自女皇帝,需要付出的就是他的身体和人身自※由,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拼命喝酒,把那三勒浆都当成了那些惹火的美人儿,恶狠狠地一口吞下去。

  杨帆自然不受此限,不过对于逢场作戏的事情,他兴趣不大,没有感情的卿卿我我,他是比较排斥的,若非如此,在南洋时候,受到那么多火辣热情的南洋姑娘追求,他也不会把童子之身保留到洛阳了。

  钥瑟罗小心翼翼地陪伺在侧,眼见薛怀义喝的高兴,这才把自己的意思拐弯抹角地说了出来,薛怀义此前已经听杨帆向他说过渊瑟罗的用意,自然满口答应。斜瑟罗没想到薛怀义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禁又惊又喜。

  其实,他是多虑了,他根本不需要讨托杨帆出面,只要在薛怀义面前略露怯意,薛怀义自然不会用他。打仗这种事,在薛怀义心中从来都和打架没有什么区别,什么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街头打架的套路上:“我小弟多,我把巷子两头一堵,用人压死你!”如果哪个小弟胆子小,他当然是懒得用的。

  薛怀义随口答应了斜瑟罗,扭头看见杨帆,又醉眼朦胧地嘱咐道:“这一遭,你得罪了大理寺和御使台,武承嗣那儿少不得也想寻你的麻烦,为师不在京里时,你自己多加小心。”

  杨帆心中一热,说道:“师父此番出征,也要多加谨慎。弟子在此先祝师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到这里,杨帆略一犹豫,又认真地嘱咐道:“行军布阵、调兵遣将之事冇,师父还是该多听听麾下将领们的意见!”

  薛怀义大笑着举杯道:“那是自然!你不用担心过甚,为师出马,何人堪为敌手啊?哈哈哈哈,喝酒、咱们喝酒,先庆战功唾手可得!”

  ※※※※※※※※※※※※※※※※※※※※※※※※※

  默咄率兵攻打灵州的消息传到洛阳后,朝廷迅速作出了反应,决定立即派兵反击,由右卫辅国大将军、鄂国公、护国法师薛怀义担任三军主帅,挂帅出征。

  这一年的深秋时节,薛怀义担任伐逆道行军大总管,统兵二十万,由杨执柔、苏味道两位宰相充当他的幕僚,共计十八位能征善战的武将作为他的麾下将领,随其出征了。

  之所以武将共计十八人,却是出自薛怀义的要求,他觉得十八之数正合十八罗汉,这才与自己这位佛爷相匹配。

  武则天特意停朝一天,让文武百官前来相送。来到十里长亭为薛怀义戗行的不只是满朝文武,还有皇亲国戚、宗室子弟、勋戚权贵,规格隆重之极。

  或许是武则天虽然有了新宠,对这位陪件了她十多年的旧爱依旧没有忘情,又或许是因为心中对他有所歉疚吧,这一次线行的规格比上一次薛怀义带兵出征时还要隆重,这倒也让满朝文武们弄清楚了一件事:薛怀义圣宠未衰!

  徽安门外,十里长亭,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二十万大军已集结已毕,刀枪林立,气势森然。

  李昭德站在最前面,对一身戎装的薛怀义道:“本相代皇帝陛下、代文武百官、代皇亲国戚、代大周万千黎民,以此 bó酒一杯,为大将军阁下戗行,愿大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祝大将军早日凯旋而归!”

  李昭德从托盘上捧起一杯酒敬给薛怀义,又取一杯酒,向他高声祝酒。

  薛怀义一身金盔金甲,他本来就身材魁梧,面容英俊,这身金黄※色的明无铠穿在他的身上,愈增二分颜色。若是不知道他底细的人:只看他这面相身形,再配上这样的甲胄,倒真是威风凛凛的一员大将。

  薛怀义接杯在手,二话不说,一仰脖子便一饮而尽,头盔上那一蓬鲜红如血的红缨在秋风中突突乱抖。

  李昭德再取杯在手,敬杨执柔、苏味道两位宰相。

  这两位宰相要随薛怀义这个只会打烂仗的浑人去与突厥名将默咄为敌,心中不无惴惴,可是当着这么多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他们也不敢有所表现,忙也捧杯在手,故作豪迈地一饮而尽。

  薛怀义乜着眼看着杨执柔和苏味道,见二人饮罢壮行酒,立即扳鞍上镫。

  还别说,薛怀义的一身个人武勇和马术都很不错,这跨鞍上马的动作潇洒帅气,矫捷之极。

  薛怀义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疾奔,在静立如山的三军前面驰出约半里地,猛地一勒马缰绳,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薛怀义“铿”地一声拔出腰间宝刀,宝刀划一着一道电光,向前用力一劈,猛地定格在空中,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在军中炸响:“众将士,突厥狼子野心,屡犯大周,掠我财富,杀我百姓!今目,我等为国出征,此一去,不破突厥,誓不还朝!”

  “不破突厥,誓不还朝!不破突厥,誓不还朝!不破突厥,誓不还朝!”

  三军将士以枪矛顿地,以刀剑击盾,同声应喝,声震天地。

  薛怀义仰天大笑三声,喝道:“出征!”

  说罢一马当先,便向远处驰去,骏马过处,溅起一抹轻尘。

  李昭德笑了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身形一转,便有侍卫牵来坐骑,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也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准备回城。

  “相爷,太平公主有几句话儿想跟相爷说,她……”

  李昭德网要扳鞍上马,一名亲信侍卫便快步走过来,对他低语了几句。

  李昭德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依旧扳鞍上马,稳稳地坐定,这才倨傲地道:“那就有请公主殿下过来吧!”说罢一踹马镫,昂然而去,只是把马速刻意放缓了一些。

  豆卢钦望本想趁这机会再与李相公亲近亲近,瞧他这番举动便知道必有用意,倒不敢再上前叼扰了。文武百官都是人精,有那想与这位权势炙手可热的大宰相亲近一下的,冇瞧这架势便也不再上前自讨没趣了。

  太平公主的马夫许hòu德得了李昭德的回信,匆匆赶回去向太平公主复述了一遍李昭德说过的话,怒不可遏地道:“真是小人得志,竟然如此无礼!他也不想想,当初他与薛和尚征讨突厥时,只因意见相左,便被薛和尚揪住衣领,一顿耳光扇得他昏头胀脑,薛和尚还不肯善罢甘休,回京后要参他一个不听将令之罪,当时他是如何央求殿下在皇帝面前为他说好话的了。”

  太平公主穿着一身男装,正候在那里。听许hòu德这番话,不禁莞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李昭德是母皇身边最宠信的大臣,自然有目中无人的本钱。呵呵,他叫本宫就教,本宫过去就是了。”

  太平公主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她让许hòu德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翻身上马,便向缓缓而行的李昭德追去。

  太平公主追上李昭德,与他并磐而行,先赞了几句自他主持政事堂以来,酷吏几乎为之绝迹的功绩,也不知太平公主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话题恰恰搔到了李昭德的痒处,李昭德立即侃侃而谈,对她抒发起了自己的见解:

  “公主殿下,酷吏之害,甚于一切啊!汉代的酷吏祁都,敢面折大臣于朝,不避亲贵。他做太守的时候,一到任就捕杀纨绔,摧折豪强,权贵们都不敢正眼看他,称其为“苍鹰,。张汤更是专治诸侯亲王,诛戮富商、大姓、豪强,以强项著称。

  王温舒治广平的时候,大肆捕杀郡中豪猾,连坐千余家,流血十余里。不到一年,就杀得郡中连犬吠之盗都不见了,可谓路不拾遗啊!这些酷吏不但能干,而且大多非常清廉,郢都从来不收礼,在任的时候连亲朋好友写给他的私信都不拆。

  张汤死后遗产不到五百金,王温舒甚至连五十金都没有。隋朝的酷吏犀狄士文更是甘于贫苦,家无余财。这样的官吏,又能干,又清廉,本该万众褒扬才是。可是为什么从古到今,从官员到百姓,都恨之入骨,让他们个个落得遗臭万年的下场呢?”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4 20:58

  第四百五十章 众矢之的

  李昭德感叹道:“因为他们手段残酷,常以小罪而入大罪,遇案唯恐其不大,株连唯恐其不广,谁也不知道他这杀人的钢刀下一刻会不会就莫名其妙地落到自己头上。这些人为国执力酷刑强行维持自己想要的局面,纵有一点效果,其后的反弹也会更加严重百倍。

  酷吏严延年担任太守时,为了树威,把各县的死囚全部集中到郡府行刑,血流数里,此后在其辖地,但有小罪者,也是尽皆处死,尸时间骇得野无行盗,庶几太平。然而没过几年,更多的人铤而走险,盗贼蜂起,愈演愈烈,最后干脆从盗贼变成聚众谋反了。

  百姓们说:“宁要贪官,不要酷吏!”为何如此?因为贪官固然搜取财富,横行不法,却没有酷吏那般明目张胆,对于贪官,民众至少还可以揭发他们,对于酷吏,民众就只能三缄其口,敢怒而不敢言,甚至不敢怒也不敢言。

  今之酷吏,较之古之酷吏更加不堪,为了取悦皇帝,树立政绩,他们无所不为,为了敛财夺权,同样无所不为。知古可以鉴今,想那古之酷吏,较之今之酷吏不知高尚几许,于国于民仍是有害无益,今日酷吏为害之甚可想而知。老夫自为相以来,深觉酷吏之害。打击酷吏、还朝政之清明,是老夫一直在做的事。”

  太平公主微笑道:“宰相所言甚是,太平深以为然。自周兴伏法、来俊臣贬滴以来,朝中酷吏偃旗息鼓,貌似不复为害了,可是他们无时不刻不在等待机会,试图东山再起。前些日子三法司会审一案中,他们蠢蠢欲动就是为此,要防止他们死灰复燃,宰相责任重大啊!”

  李昭德道:“老夫一向以打击酷吏为己任,只是不知公主殿下对于打压酷吏可有什么高见么?”

  太平公主笑道:“本宫一介妇人,能有什么高见?不过,,,刑部司新任郎中杨帆,自执掌刑部司以来,对于大理寺和御使台的冤狱拨乱反正,颇有功绩,他的作为倒是与宰相的想法不谋而合啊。”

  李昭德颌首道:“杨帆么,老夫也曾注意过他,只可惜他的锋芒只是昙花一砚,如今在刑部氓然众人,己毫无作为了。”

  太平公主嫣然道:“李相睿智,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必是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所以有所疏漏了。杨帆如今之所以锋芒稍露,即作隐晦,只不过是因为他只是刑部司的一个郎中,上面还有个顶头上司崔元综。崔元综此人胆小怕事,对杨帆百般掣肘,杨帆纵有千般本事,怕也施展不出来了。

  李昭德眸中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说道:“杨帆么,毕竟还太年轻,总要有人在上面把握大局的,否则他不是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么?真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谁去替他收拾残局?不过嘛,崔元综此人确是少了一些锐气。身在法司,却喜欢瞻前顾后,甚为不妥!”

  太平公主马鞭轻摇,洒脱地道:“是啊,如今刑部尚书之位久悬无主,崔侍郎又是个不务其业的,本宫以为,这刑部的正堂该换换人了。”

  李昭德轻轻蹙了一下眉头,缓缓说道:“可是崔元综为官并无大错,能把他换往何处呢?”

  太平公主道:“无错那就是有功了,以崔元综的资历,升一个宰相也还可以的?政事堂里有李相公作主,相信崔元综若升做宰相的话,可以在李相身边做更多的事情。至于刑部呢,若能换一个肯做事、肯放手让手下人去做事的人,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李昭德的目光微微闪动着,问道:“那么公主以为,何人可为刑部尚书呢?”

  太平公主道:“李相公上佐天子,下摄百官,这刑部尚书的人选,当然该由李相斟酌才是。”

  李昭德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徐徐说道:“嗯,老夫觉得,规任司宾卿豆卢钦望性情稳重,堪当大用,可情……他的资历略嫌不足!”

  太平公主道:“所谓资历都是人捧出来的。人人都觉得他有资历,那他自然就有资历了,如果李相有意于豆卢钦望的话,本宫虽不在官场,却也有些人脉,如果李相作出提议,本宫愿意帮李相摇旗呐喊。”

  李昭德赶紧拱拱手道:“老夫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天下黎民。公主若能促成此事,老夫真要代天下谢过公主恩德了。”太平公主莞尔道:“不敢当李相一谢。太平以为,刑部如今官吏不全,李相既然想以刑部牵头,整肃纲纪,这刑部里就要多多充实些精明干练的官员才行。窃以为,若豆卢钦望为刑部尚书,还需一位能与他配合默契的侍郎,才会避免重蹈刑部司左右郎中争权的覆辙。据本宫所知,左谏议大夫陶闻杰熟谙律法,精明干练,又兼性情沉稳,宽hòu待人,如果让他担任刑部侍郎,相信会与豆卢钦望相得益彰。”

  李昭德轻轻“啊”了一声,沉吟着道:“左谏议大夫陶闻杰么?嗯,老夫对他的为人也略知一二,此人若为刑部侍郎么,老夫以为,确可担此重任!”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一番重大的人事任命就在这走马逍遥之间完成了。

  ※

  御史中丞万国俊骑着一匹老马,懒洋洋地走在回城队伍的边儿上。

  现在御史台还不是张扬的时候,骑一匹老马也会显得低调一些。

  前方不远处,杨帆挺拔地坐在一匹枣红马上,万国俊冷冷地盯了一眼他的背影,对策马走在一旁的卫遂忠道:“怎么样,还没拿住他的什么把柄吗?”

  卫遂忠本是坊间一个泼皮,被来俊臣慧眼识英才,提拔重用起来,如今虽然做了侍御史,依旧痞气不改,方才满朝文武送薛大将军离京,他还能扮扮样子,这时骑在马上,腰也塌了,肩也斜了,全无一点官形。

  他用马鞭蹭了蹭帜头,苦恼地道:“我安排了好几名懂律法的御使,想着寻他公务上的岔子,可是杨帆现在根本不做事啊,那个陈东本来做事就小心,现在更是滴水不漏,想在他办的案子上找漏洞更不可能,此人在法司衙门打了半辈子滚,会叫我们抓着把柄么!”

  万国俊寻思了一下,道:“那么他的私节呢,就没有一点、有亏德行的地方?他最近没跟太平公主在一起么?”

  卫遂忠摊手道:“还真没有。这些天他带着洛阳府的人一直在些尼庵道观里出出入入的,你不是说此事涉及魏王和梁王,叫咱们不要插手么,我就没怎么理会,这两天……听说他常去一座什么尼庵,却没有洛阳府的人陪着了。”

  万国俊皱了皱眉,疑惑地道:“不要洛阳府陪同,却独自出入一座尼庵,这是什么意思?”

  卫遂忠嘿嘿笑道:“谁知道呢,莫不是这些天办案子,在尼庵里发规了什么俊俏的女尼,想勾引人家动凡心?”

  卫遂忠本是一句玩笑话,万国俊却双眼一亮,道:“卫兄此言,没准真就一言中的了。此人既与太平公主有私,定也是个贪慕富贵、迷恋女色之徒。他独自一人出入尼庵做什么?太也不合情理,依你此言才合乎情理……,”

  卫遂忠一听也来了兴趣,莫非那尼庵里真有什么小尼姑,生得天姿国色,迷得这位已经折了洛阳之花的杨郎中神魂颠倒么?

  他马上兴冲冲地道:“既然如此,我会派人盯紧了他,若是有空,我会亲自去盯着他!”

  千金公主的车子此时也夹杂在一大群皇亲国戚中间,缓缓地往城里头走。从十里亭到城门,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车水马龙的送行队伍在官道上绵延数里,缓缓而行。

  千金公主车后紧随着的是一辆牛车,两头大青牛皮毛光鲜,头顶两盘牛角粗大茁壮,十分威武。

  车子的帘子是垂下来的,看不见里边的情形。今天来为薛怀义线行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许多人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因此无人知道这辆未打官幡的车上是什么人,也懒得去问。

  车中坐的人就是姜公子,侧坐在他旁边的是司徒亮。陆伯言并没有随他出来,尽管陆老头儿功夫精湛,可是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再加上有伤在身,从长安一路跋涉至此,纵然是铁人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正在千金公主府上歇养身体。

  车上悬挂着竹帘儿,从里边能依稀看清外边的行人,外边的人却无法看清里边的乘客。姜公子此刻就端坐车上,定定地看着右前方挺拔地坐在马上的杨帆背影,目光一片森然,如果目光能杀人,杨帆此时早已千疮百孔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5 15:02

  第四百五十一章 心魔

  姜公子定定地看着杨帆,看了半晌,轻轻吁了口气,将呀子倚在座垫上,微微阖起了双目。

  司徒亮向外面冷冷地看了一眼,微微倾身,低声请示道:“要不要小人去杀了他?”

  姜公子淡淡地道:“杀他何益?本公子从来不做无聊的事情。”

  司徒亮道:“可是,阿奴因为他……”

  姜公子猛一睁眼,目光森寒,司徒亮连忙噤口不言。

  姜公子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又慢慢阖上双目,淡然道:“人无信不立!本公子一言九鼎,言出必鉴!”

  司徒亮垂首道:“是!”

  司徒亮口里答应着,眼珠却微微转动起来。

  喜欢阿奴的,又何止是姜公子一人?

  姜公子素有洁癖,且目高于顶,他以前并未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喜欢了阿奴,即便发现,他的爱也比较另类,他只要让阿奴待在他身边就满足了,或者……他喜欢的是一种jīng神上的爱恋与满足,任何上的接触与他而言都是肮脏的。

  然而喜欢阿奴的其实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司徒亮。当初陪着公子奔波在十室九空、灾民遍野的村落间时,就是他奉公子之命,把那个骨瘦如柴、轻的像一片羽毛的黄毛丫头抱上了自己的马背,那时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那样的迷恋她。

  但是,他从小侍奉公子,深知公子削洁癖之深、之奇,而公子居然肯让阿奴在身边侍候他,这是前所未有的异数,仅凭这一点,阿奴就只能是公子一人的禁脔,哪怕只是被公子当成一个侍婢留在身边。

  从小奉公子如天人的司徒亮,根本不敢对阿奴有任何奢望。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阿奴却喜欢了那个姓杨的臭小子。

  “阿奴是公子的人,连我都不敢对她心生妄想,凭什么这个姓杨的可以得到她的心?”

  一想到这一点,司徒亮就妒火中烧,如今杨帆就在前面,阿奴就是因为他才跳下悬崖,尸身饱以兽腹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司徒亮心中泛起了凛凛杀机:“阿奴死了,这个人……,也该死!”

  ※※※※※※※※※※※※※※※※※※※※※※※※※

  “一更子里,小尼姑进庙堂,怀抱小木鱼泪汪汪,骂一声爹和娘,老来无指望。二更子里,大姐来烧香,穿红披绿真好看,怀抱小儿郎,口口叫亲娘……”

  杨帆坐在庵堂里,盘膝打坐,屁股底下垫着个蒲团,哼哼唧唧地唱了几句,忽然奇怪地道:“嗳,缘静小师太,你说这大姐为什么要二更天来烧香呢?二更天这庵里都关门了嘛,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抱着孩子,嗳……喽,,你别走啊……”

  缘静小尼姑气得嘟起嘴儿,一撅一撅地走出了庵堂。

  杨帆摇摇头,又哼哼唧唧地唱起来:“三更子里,梦见来了一个小书生,左手拉着书生的伞,右手扯着书生的衣,醒来只见奴一人。四更子里,小尼姑上早课,手敲木鱼口口念弥陀……”

  住持房间里,巴经被杨帆搞得焦头烂额的定xìng师太苦口婆心地劝着净莲小尼姑:“净莲啊,修行人是不能有嫉妒心的。众生的快活就是我们的快活,众生的喜悦就是我们的喜悦。贪心、嗔恨心、嫉妒心都不可以有。”

  天爱奴向她眨眨眼睛,迟疑地道:“师傅,你不是说弟子要佛心禅定,六情不动,才能度弟子入佛门吗?如今杨帆就是弟子的外魔,弟子不为所动,不就坚定了佛心禅xìng吗,师傅应该为弟子高兴才是啊。”

  定xìng师太连连点头道:“高兴,高兴,为师当然高兴。不过呢—……咳咳,你的嫉妒心……,”

  “弟子没有嫉妒心,弟子只是一心向佛!”

  “是啊是啊,不过,凡事有因必有果,杨帆出现在这里,就是你造的因,所以结出今

  ì这样的果,你的造业,当然要由你去消弥。那要如何消弥呢?你应该马上还俗,与他回去,如果你一心向佛,即便今世不能侍奉佛前,既已结下善缘,也是有利于你来世修行的。”

  定xìng师太数着念珠,为了哄走这个本来在她看来灵xìng最足,已准备将衣钵传授于她的好徒弟,煞费苦心地解释着:“净莲,你不要否认,你是因为对杨帆的嗔怨心,对杨家娘子的嫉妒心,才决心舍身出家的。

  这样,你是成不了菩萨的,因为这都是你造的业,孽业不消,如何成佛呢?你要先消了你的孽业,要如何消业呢?自然是与他结善缘,结善缘就要嫁给他,他开心了,你的业力就消除了。《无量寿经》说,“不当嗔怒嫉妒,……,”

  定xìng师太真是快被杨帆逼疯了,她佛学高深,倒也认识一些有地位的居士,奈何好不容易托了人告到洛阳府,洛阳府一听告的是杨帆,根本不加理会。她又去祠部告状,祠部一听是持有怀义大师法旨的人。差点儿没把她轰出去。

  尼庵里天天有这么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坐在那里,不但弄得来上香的善居士们为之侧目,风言风语,眼看着庙里头那些年纪轻、定xìng差的女尼们都有些三心二意了,定xìng师太如何不急?

  阿奴要驱魔道,定佛心!

  无量那个佛啊,在定xìng师太眼里,此刻的净莲小尼就是她净心庵的魔,一定要驱除!

  定xìng师太鼓动如簧之舌,喋喋不休地道:“如果你把杨帆赶走,就能专心修佛了吗?不!这样你在菩提道上就会产生障碍,不但道业没有修成,还有可能堕入三途。那应该怎么办呢?你要从事上改、从理上改、从心上改……”

  “好吧,弟子……,会好好想一想的—……”

  天爱奴被定xìng师太说的头晕眼书,只好迟疑着应道。

  定xìng师太见她语气有些松动,不禁喜上眉梢,连忙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你能慎重考虑此事那是最好。你若能就此踏出佛门,那恰恰是真正的踏入了佛门,拥有佛xìng,修持佛心,如此庄严圆满,诸佛赞叹,菩萨护持,天龙八部嘉许……”

  定xìng师太从未察觉自己竟窄这般好口才,简直都说的天花乱坠了,好不容易劝得天爱奴心防松动,哪还能不大加赞语

  天爱奴合什谢过师傅,网刚走出禅房,几个老尼姑就鬼鬼祟祟地钻进去,向定xìng师太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净莲决心走了么?”

  定xìng师太道:“净莲已经答应好好考虑一下。

  几个老尼姑一起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南无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西厢房,缘静和另外几个小尼姑对刚刚走进来的天爱奴七嘴八舌地说教着。缘静道:“净莲啊,你可不能轻易答应他,就算你决心还俗了,也得拖一拖他,压一压他,要不然呐,一定会被他看轻了你。”

  “对啊对啊,男人嘛,越是容易到手的,就越不会去珍惜。这可是被丈夫休了才被迫出家的缘尘师姐亲口说过的,如果他一求,你就跟他走了,他会把你当回事么?再说,他已经有了娘子,你到了杨家算是什么身※份呢?总得拿一拿他,让他给你一个承诺才好。”

  “嗯……,你们说的很有道理,我是不能轻易答应他!”

  已经被定xìng师太忽悠的头昏脑胀的天爱奴,规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不想又被她们聒躁,只好随便答应一声,向她们告一声罪,便避进了后禅院。

  “嘿!”

  待阿奴一走,几个小尼姑就兴※奋地一击掌,缘静小尼姑欢天喜地道:“净莲晚走几天,咱们就能多吃几顿好吃的斋菜了。

  另一个小尼姑兴冲冲道:“我得抓紧时间让她临走之前,再帮我做几套合体的僧衣。”

  ※※※※※※※※※※※※※※※※※※※※※※※※※

  黄昏时分,缘静小尼姑气鼓鼓地走到杨帆面前,单掌稽首,板着脸道:“僧值,天sè己晚,本庵就要关山门了,你该离开啦。”

  杨帆一般是午后过了未时才来,大约比散衙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时辰离开衙门,他到这庵中坐着,不管天爱奴愿不愿意见他,等到

  ì

  ó西山时他就会离开。

  杨帆此举,就是那招“烈女怕郎缠”了,在他想来,他和阿奴之间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结儿,阿奴出家是激于一时的气愤和伤心,此时则是有些骑虎难下,这个缠的过程,就是让她的心软化的过程,而且每天这么sāo扰,就不信庙里的那些老尼姑们不肯帮忙。

  事实也是如此,从许多细微处,他已经感觉到庙里的老尼姑们态度巳经发生了变化,看来为了能让他从此不来庵中sāo扰,老尼姑们是很希望阿奴能“以身事魔”的。

  杨帆偶尔见到阿奴时,阿奴那副又气又羞的模样,也让他感觉到,与其说阿奴还在生他的气、伤他的心,不如说是面对情郎的痴缠有些无可奈何,或者……在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窃喜。

  杨帆好脾气地向缘静笑了笑,站起身拍拍屁股,对缘静小尼姑道:“好,那我这就回去了,还请小师太代我向阿奴姑娘带个好。”

  缘静小尼姑撅着嘴儿不说话,杨帆起身往外走,缘静小尼姑就随在他的后面等着关山门。

  杨帆走到院中,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叹一口气,便举步向山门处走去………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5 15:02

  第四百五十二章 去者

  庵堂侧厢有一棵粗大的古树,天爱奴躲在古树后面,心口怦怦直跳。

  方才杨帆看那一眼险些就瞧见她了,幸亏她躲的及时。

  天爱奴按着胸口,庆幸地吁了口气,又悄悄探身出去向外看,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杨帆的身影了。

  天爱奴四下一看,并未见到周围有其他女尼们在,便纵身一跃,像只轻盈的狸猫般跃上了庵墙,再一闪身,就消失在墙外的灌木丛中。

  天爱奴所恐惧的只是被抛弃的感觉,所气愤的只是杨帆的不告而娶,如果她真的恨极了杨帆,又怎会在得知杨帆身陷囹圄的时候,立即毫不犹豫地重拾屠刀呢?

  如今佛堂前的那根烛台,依稀还有一丝血腥味儿呢。

  那天杨帆的表白,再加上此后连日造访净心庵的举动,早就软化了她的芳心。正如杨帆所预料的,她现在只是因为一个女孩儿家的羞涩和矜持,有些抹不开面子而已。其实,这几天杨帆每晚离开的时候,她都会尾随出去,直到把他“送”出丛林。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林木萧萧。秋风一过,枝头残存不多的树叶便会飞蝶般飘摇而下,杨帆独自一人行于林间,脚下踏着沙沙的落叶,沐浴着一抹夕阳,夕阳残红如血,给他的身子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边缘。

  杨帆自林间那条走熟了的小径上走着,脚下轻盈无声。

  忽然,他的前脚抬起。离着地面大约还有三寸的距离,身子一下定在了那里。

  秋风拂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下来,落在他的肩头。萧条的树枝在秋风中摇曳着,地面上卷积在一起的黄叶微微颤抖着,仿佛下面有无数只蚕,正在努力地拱着身子。

  杨帆依旧一动不动。

  也许只是刹那,杨帆突然动了,他迈在空中的右腿突然一收、一踏、一踢,动作快如闪电。地上被风卷积在一起的黄叶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蓬”地一声飞溅起来,炸得纷纷扬扬。

  杨帆就在落叶炸成漫天大雪的同时,趋身疾退,原地蓬地一声,留下半截衣袖,被一道寒芒绞成了碎片,如乱蝶腾空。

  杨帆一闪、再闪、三闪,一连三闪。身形已在七丈开外,他每一次落地再弹身疾退的地方。都会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有一道寒光一闪,寒光过处,树折、枝碎、木屑飞扬。

  杨帆退到七丈开外,这才得以拔出佩刀,刀一出鞘,那道寒光就裹着一股旋风袭到了身边,可杨帆既不是树木也不是枝干,他不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等着被砍。

  两道寒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两只银梭在空中飞快地往复。划出一道道银辉。艳红的夕阳就映在这两道寒光之上,让那一道道漫空飞舞的光芒也带上了一丝血色。

  密集交织的光芒突然一分,再一合,两道光芒的气势便为之大变,杨帆手中一口刀大开大合,骤进骤退,仿佛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道盘旋飞舞的匹练。而对面的那道寒芒却依旧如银梭穿空般骤进骤退、小巧紧凑。

  突然间两件兵器猛一交击,溅出一串火花,两人骤然分开,各自如一头大雁般后跃丈余。挺身站定,杨帆这才看清那人模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中年人,大约只有三十出头,像极了那些在店铺里当了十多年伙计的老实汉子,但是他手中现在却拿着一口刀,一口单锋狭刃、式样古怪的短刀。

  刀的样子很怪,杨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怪刀有多可怕,如果他方才的动作稍有迟缓,他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开膛破腹的死人。

  这个人的刀法路数非常刁钻古怪。杨帆的祖师爷是个使刀的大宗师,对于天下刀术知之甚详。通常来说,剑走轻灵,刀法刚猛,可是眼前这个面相平凡的人,所用的刀法集剑的轻灵和刀的刚猛于一体,更有一种奇门兵刃的刁钻狠辣。

  “为什么要杀我?”

  杨帆冷冷地问道,他没有自报官身,或者说些什么没用的废话,在这个地方对他蓄意发起攻击,绝不可能是认错人或者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对方必定是有备而来,想杀的人就是他。

  可是杨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用刺杀的手段来对付他,从他当初到洛阳为止,一直以来扮刺客的人就是他,杀杨明笙、杀丘神绩、杀苗神客……,这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刺杀,而且头一回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用刀高手。

  司徒亮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该死!”然后就像疯狗一样又扑上来。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街坊邻居众口一辞地评价为脾气好的不得了,性子温吞的不得了、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实男人,可是他现在的举动,却像是那个老实男人突然发现老婆被人家睡了,孩子也是替人家养的。

  他持着一柄狭刃短刀,恶狠狠地扑上来,这一回他换了短促而快速的步伐,杨帆发现他的脚每一次落地时都不是脚尖,而是脚的外侧或内侧边缘,他的步法就像他的刀一样,同样剑走偏锋,奇险无比。

  他以不可思议的奇快步伐逼近过来,手中的短刀如雨点一般从上下左右、从胸腹腋背、裆下后脑等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向杨帆,此刻的司徒亮就像一个陀螺,而杨帆就是陀螺的中心。

  又或者杨帆才是那只陀螺,而他就是抽在陀螺身上的那根鞭子,两柄刀此时的碰击就像炒豆一样短促而激烈,两个人都在回旋急舞,带着身周的落叶也跟着急旋起来,空中有点点鲜血洒落,却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杨帆的佩刀和司徒亮手中的刀突然同时折断。

  杨帆失了先机,又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刁钻诡异的刀法,还有些不适应对方的打法,被司徒亮逼近身来,他的长刀难以展开,身上已经受了几处刀伤,好在他回护及时,伤势不深,也不是要害。

  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被对方这样打下去,怕是稍有疏漏他就必死无疑,于是寻个机会与司徒亮的刀硬生生碰撞了一下,一撞一绞之下,两柄刀齐柄而断。

  这一回却是杨帆占了先机,刀一断,司徒亮便是一怔,杨帆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刀断的刹那即已合身扑上,他身形一矮,猱身抄起司徒亮一足,顺势一崴,肘往小腹一撞,将司徒亮撞得仰面跌倒,杨帆便狠狠压了上去。

  杨帆不止擅长刀法,还擅长跤法,这纵身一扑,两个人便在地上厮打起来,翻翻滚滚仿佛两条地趟龙一般。

  若是不懂行的外人看着,这两个人现在的战斗就和巷里坊里的泼皮无赖一般无二,虽然拳拳到肉,打的凶残,可是哪有半点高手风范,高手会打成滚地龙一般,纠缠厮打满地打滚么?

  可是置身其中的司徒亮却是有苦难言,杨帆凶狠猛烈看似无招无式的打法,其实大有章法,绝非泼皮无赖打架能使得出来的,其中拳中有跤,跤中有拳,拳中夹跤,跤中夹拳,让人防不胜防。

  眼下两人虽然纠缠在一起,在方圆数丈的空间里翻转腾挪,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可是杨帆总能在纠缠羁绊他的同时,巧妙地夹以拳脚,哪怕是在数寸之间发拳,拳力也是极其威猛。

  方才司徒亮仗着抢得先机和怪异的刀法,在杨帆身上开了几道口子,此时却被杨帆拖倒在地,片刻间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也断了两根,只是激战之中一时还没有发现,他已经开始吐血。

  拳怕少壮,司徒亮比杨帆高明的是搏斗的技巧、武学的造诣,一旦变成这种只讲究速度和力量的近身肉搏,杨帆又是擅长跤术的,他哪里还是杨帆的对手,杨帆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拳脚打得司徒亮晕头转向。

  司徒亮眼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提足了一口丹田气,硬生生捱过过数十记重拳,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大吼一声,双腿往杨帆腿上一盘,上身一屈,以头抵住杨帆,探手就向靴中摸去。

  他还有刀,他本就是杀手出身,如果这一次他不是试图想跟杨帆正面交战,堂堂正正地杀掉他,所以故意露出自己的踪迹叫杨帆发觉,而是暴起突袭的话,杨帆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如今迫不得已,司徒亮终于拔出了他的第二柄刀。

  五指一探,他便扣住了靴中刀柄,但是雪亮的刀芒只出现一半,就永远停在了那里。

  在他的胸口,突然出现了一条虬曲的“小蛇”,那“小蛇”是殷红色的,还在一滴一滴地垂着鲜血,只是片刻功夫,那血滴就变成了血线,仿佛毒蛇垂下的蛇信,在风中飘摇着落下。

  那是一截树枝,树枝并不直,枝干带着一些弯曲,被鲜血染得通红后模糊了它本来的形状。

  在司徒亮前胸透出来的这截树枝并不粗,比小指还细一些,但是他后胸刺入处却已粗如鸡卵,树枝攥在一只白皙纤美的素掌中,那只手正一寸一寸地放开,长达三尺有余的树枝便悬在了司徒亮的身上。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6 03:08

  第四百五十三章 情人箭



  司徒亮惊愕地低下头,看着他透胸而出的那截带血的树枝,又绝望地看了杨帆一眼,便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他背后下的毒手。

  “你……你怎么样了?”

  他还没有回过头,就听到耳畔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司徒亮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是她!竟然是她?她没有死!竟然是她……杀了我!”

  天爱奴每次尾随杨帆离开,都是从庵侧跳出来,从庵后伊水边的草木丛中潜过来,好在杨帆走的不快,她每次都能追上,然后就那么若即若离地跟着,一直到他离开丛林,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尼庵。

  今天阿奴从河边绕过来,没走几步就看到刀光缭绕,杀气盈宵,阿奴大惊之下,赶紧冲到近处,此时杨帆已果断折断钢刀,同对方展开了肉搏。阿奴只看了一眼,就晓得这两个人绝对是生死之战,马上折了一段树枝扑过来……

  天爱奴是连皇帝都敢杀的人,哪里会在乎这人是谁,既然是想杀死杨帆的人,那杀死他就是了。阿奴干净俐落地刺穿司徒亮的后心,一见杨帆身上血迹斑斑,不禁大为惊慌,她扑到杨帆身边,颤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一句话出口,就已珠泪盈睫,她被吓哭了。

  其实杨帆伤的还真不重,只不过哪怕是刮破一层皮,不及时止血也要染红一片,更何况他是被刀子割出的伤口,紧跟着又是一番激烈的拳脚,来不及止血,那血迹斑斑点点洒的到处都是,看着就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阿奴从司徒亮身边越过,一把抱住杨帆,紧张的浑身发抖,自始至终她都没看司徒亮一眼。

  她从小就被当作刺客来培养。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那树枝虽然不是笔直如剑,但她有把握那一刺就已刺穿了这个与郎君搏斗之人的心脏。这人已是必死无疑,此时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她还担心什么。

  至于那个人的身份,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草野匹夫,在她眼中都只是该死与不该死之分。旁的倒没放在心上。

  司徒亮陡然看到他以为早就死掉的天爱奴,先是一喜,又是一惊,继而一悲,神色复杂的无以名状,根本无法说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他先被杨帆打断了肋骨,又被阿奴一剑穿心,血从伤口和口腔里迅速地溢出,早已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哪里还能喊得出一个字来?

  实际上因为心脏被刺穿,他现在连呼吸都已停止了。只是弥留之际,他的最后一丝意识还清醒着,还能接收来自外界的讯息,而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我……我没事……”

  杨帆方才激战之中还算冷静,此时生死已定,想起方才诸般凶险,数次徘徊于鬼门关上。心中也是惊骇不已,不过眼见阿奴突然出现,对他又是如此关切。杨帆心中欢喜,那些许惊惧后怕早就不翼而飞了。

  “还说不重……”

  天爱奴开始抹眼泪儿:“你怎么到处惹麻烦,看你一身的伤,流了这么多血……”

  杨帆苦笑道:“不是我惹麻烦,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伤的真的不重,只要敷上药包扎一下,没两天功夫我就能活蹦乱跳的,你不用担心。”

  杨帆趁机握住她的小手,继续诱女大计:“阿奴,你送我回家吧,我怕我这副样子,自己走不回去!”

  杨帆越是说他伤的不重,天爱奴越是不信,杨帆再一说如果没人相送,他就无法回家,天爱奴更是六神无主了,赶紧问道:“你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杨帆窘道:“伤处……还是不要看了吧,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

  天爱奴怒道:“怎么不用,我帮你包扎不成么?”

  杨帆干笑道:“咳咳!还是不要了吧,我……我的伤处不是大腿根,就是屁股后面,你要是无所谓,那我就宽衣解带呗……”

  天爱奴生气了:“这种时候,你还胡言乱语的调戏我,怎会都伤在那些地方?”

  杨帆无辜地道:“我没说谎啊,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尽伤在那些地方,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杀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刀法,他的刀法刁钻的很,专门袭击这些一般难以攻击也不易防守的地方。”

  “他是谁?”

  阿奴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她便惊叫起来:“司徒亮!”

  司徒亮两眼瞪的大大的毫无反应,他伤心死了。

  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真的是“伤心”死的。

  杨帆看了看天爱奴的表情,又看看那个活着的时候看来很平凡,死了之后看着却很惊悚的司徒亮,问道:“你认识他?”

  阿奴吃吃地道:“是的!他……他是公子身边的人,他叫……司徒亮!”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不是我惹的麻烦,而是你惹的麻烦!”

  ※※※※※※※※※※※※※※※※※※※※※※※※※※※

  太阳西堕,暮色更显苍茫。

  杨帆撕了衣襟对伤处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司徒亮已经不见了,他被埋在林中深处,落叶被风刮着,很快就抚平了他下葬的地方,或许很多年后洛阳人口繁衍,这片丛林也变成一幢幢房屋的时候,人们才会在地下掘出一具枯骨,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杨帆和天爱奴先回了一趟净心庵,定性师太把庵中最胖大的一个尼姑的僧袍送给了杨帆,于是一身血污的杨帆摇身一变,也成了一个尼姑。

  定性师太受到了杨帆严厉的告诫:她的庵堂里从来没有过“叶天爱”这个女人,也没有过净莲这个小尼姑,否则将会给她的庵堂惹来大麻烦。

  然后,不管天爱奴愿不愿意,她都只能跟着杨帆离开尼庵。

  最后一抹夕阳眷恋地挂在树梢,两个俊俏的小尼姑站在树下,一个长得男人一些,一个长得女人一些。

  “这里你不能呆了,姜公子的人既然能够找到这里,你在这里太不安全,还是跟我回家吧!”

  杨帆听阿奴说完发生在华山绝顶的一切后,如此说道。

  天爱奴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他的目标是你,我跟你在一起,那不是害了你吗?你知道公子有多大的势力吗,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够杀了你!”

  “我不知道,也不相信!”

  杨帆晒然道:“我也曾经以为,学得一身高来高去的本领,就能纵横天下。等我长大了,真的踏进这个圈子,我才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根本不是靠一身武功就能解决的。所谓凭一身武功快意恩仇,纵横天下,无所不能,让王侯将相都垂首低头,那只是剑仙传说里才会发生的故事,只有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才会相信。”

  “我可不是小孩子!”

  “但是你从小跟在姜公子身边,就像一个孩子相信他的父亲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他的本事,早在你心里扎下根,被你夸大了无数倍,而你自己也未察觉这一点!”

  “杨帆!我不是说笑的!”

  “我也不是说笑的。据我所知,他在长安与沈沐斗法,大败而归。如果他身边有个什么陆伯言就能所向披靡,那他也不会败给沈沐那家伙了,那家伙根本不懂武功,要是比武,就是我都能用一根手指捏死他!”

  “你一根手指怎么捏死他?”

  “你又抬杠了!我就是说,武功不是万能的!一根手指……当然捏不死他,但我能戳死他!”

  天爱奴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不管你捏还是戳了,我走,但我不能跟你走,我会避到天涯海角去,公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到我,只要他不能证明我还活着,就不会背弃诺言对你下手。”

  杨帆眉毛一剔,沉声道:“你以为我会让你一走了之?我不允许!”

  天爱奴恼了,冷冷地道:“如果我想走,你能拦得住我?”

  杨帆也冷冷地道:“你要不要试试?”

  秋风萧瑟,夕阳垂暮,将两个摆出了起手势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秋风中,就听那个酷酷地摆着动手姿势的男人幽幽地说:“我的伤口又流血了,你要是忍心,那咱就动手!”

  不久之后,那个男人上了那个女人的背,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

  两个人慢慢向林外走,一路留下这样一段对话:

  “你不用背我的,我走的动。”

  “别逞强!别废话!”

  “咳!刚才那一刀真悬呐,差点就让我做了太监,如果不是我闪的快……,现在想起来都直冒冷汗。”

  “活该!这就是你欺负我的下场!”

  “我有欺侮过你么,我很无辜,我毫不知情啊!”

  “你不知情,就不是欺负我了?”

  “……说的也是,不过依着我朝律法,‘过误所犯,虽大必宥;不忌故犯,虽小必刑’,阿奴姑娘是不是该对我从轻处罚呢?”

  “你当这是你的刑部衙门呢?我理都不和你讲,还用和你吗?”

  “你也知道自己不讲理呀……”

  “你说什么?”

  “没!没说啥……”(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6 08:52

  第四百五十四章 俏小厮

  

  自从三法司一案之后,杨帆一直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感觉,但是见识过他在三法司会审时的本领之后,刑部司里谁也不敢小觑于他,只是对他的疏于公务有些腹诽而已.

  可是忽然有一天开始,杨帆杨郎中按时上衙办公了,不但上衙办公,而且和皮二丁,陈东等人一样,来的总比胥吏公差们早一些,散衙的时候又刻意走的晚一些,似乎一下子就融入了刑部官僚们最常见的生活状态.

  杨帆在三法司一战大捷之后,忽然把整个刑部司的事务全都交给了陈东,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此事曾经在刑部引起过广泛议论,谁也不清楚杨帆此举到底有什么特殊用意,直到许久之后杨帆始终如此,大家才相信他是真的懈怠政务,各种离奇的猜测才告平息.

  如今杨帆突然变得特别敬业,每天都早早赶到衙门办公,每天都比衙差胥吏们晚一些离开,而且开始随着陈东学习律法知识,学习处理各种行本公案,学习过往比较有代表xìng的案例,这些异常的举动再一次引起了大家的猜议.

  其实身居高位者或者名头太响亮的人总是这样,他的哪怕是一个无心之举,都会被一些无聊到除了扯淡再也无事可做,平凡到除了议论大人物或者名人再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闲人当作谈资.

  刑部里的人对杨帆这种迥异于平时的举动颇多议论,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他身边多了一个使唤的小厮.

  陈东身边有长随,刑部衙门里员外郎以上级别的官员身边大多都有一个长随,这长随有的是从衙门里挑的伶俐得用的胥吏公差,有的是官员们自幼用惯了的书童,作为长随自然都是官员身边的亲信.

  杨帆新官上任,身边也需要有个得用的人,这个小厮瞧着只有十五六岁年纪,长相甜美可爱.而且知书达礼,写的一手好字.

  刑部司里的人,尤其是对面陈郎中房里的人,一开始都认为这个小厮是杨郎中使唤惯了的家里人,后来见他晚上就宿在签押房里,便又猜测是杨帆的什么远房亲戚,或者亲朋友好友推介过来的使唤人.

  因为这个缘故,自然不会有人去讨那无趣.偏向杨帆询问这个小厮与他究竟有什么关系.其他衙门的人更不会注意这件事,眼见刑部司里的人对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俊俏小厮处之泰然,他们便自行脑补了这小厮的来历,无人以之为奇.

  这个小厮自然就是天爱奴.天爱奴本来年纪就不大,女孩子扮作男人后,又格外显得年轻,所以在大家眼中,她就成了一个顶多才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郎了.

  当然,阿奴还是利用她高超的伪装技巧对自己做了一些修饰的,否则以她那等柔媚可人的模样.纵然有张昌宗的美貌作示范,怕也很少有人会认为她是一个男子.

  天爱奴想躲的远远的.杨帆哪里肯答应.再说,天爱奴也就是这么一说,她不知道姜公子已经知道了多少,会不会对杨帆不利,此时真要她走,她也不放心.

  可是要她住到杨帆府上去,她同样不肯.她倒不是因为还在和杨帆呕气,而是因为他们只是猜测姜公子可能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却也不排除是司徒亮发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禀报姜公子,如果她住进杨家,这不是主动暴露么.

  所以杨帆就灵机一动,建议她住进刑部衙门.姜公子再如何聪颖,也不容易想到天爱奴和杨帆相聚以后,不住在他的家里,却以女儿之身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事.天爱奴此时就在杨帆眼皮子底下,却是处于一种"灯下黑"的状态,更容易隐匿形踪.

  于是,刑部司里就多了一个小厮,一个很讨喜,却不致于引人注意的小厮.

  "呵呵,你还别说,我原以为律法枯躁无比,不知道学起来有多头疼呢,想不到这些案例都挺有趣的,看的人津津有味……"

  杨帆拿着一份卷宗,对天爱奴笑道:"阿奴无所不通,无所不jīng,不知对于律法懂得多少??

  天爱奴青衣小帽,作小厮打扮.不过眼下房中没有旁人,她对杨帆就不那么恭敬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他一乜,冷哼道:"我只是暂时避到你这里,别跟我嘻皮笑脸的,我可没答应就这么……就这么……"

  杨帆向她促狭地眨眨眼,笑道:"就怎么?"

  天爱奴没好气地扭过头去,道:"不知道!"

  杨帆笑嘻嘻地道:"什么事情你不知道??

  天爱奴嗔道:"你以为我是包打听??已芯柯煞u墒裁?你说的那什么律法,我不知道!"

  杨帆和她打情骂俏一番,见她故意岔开话题,心中大畅,不由呵呵一笑,也说回了正题,道:"喏,这是前几年的一桩案例.你看这桩案子??凳羌滓叶?鋈送??捕?结果船走到一半,遭遇风浪沉没了.

  这时候,甲和乙都落了水,水里飘着一根木头,半?氤恋?两个人都抢到了这根木头,可是这根木头担不住两个人,如果两人都趴到木头上,很可能会双双淹死.甲呢身强力壮,乙则身体孱弱,甲就仗着力气大,把木头夺了过来."

  天爱奴听出了一点兴趣,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杨帆道:"当然是乙淹死了,甲获救了."

  天爱奴撇撇小嘴儿,道:"就这样?这有什么意思."

  杨帆道:"有意思的事情在后面.这两个人落水,争木头的过程,岸上是有人看到的.死者的妻子知道后就告到公堂,说她的丈夫是被甲害死的,要让甲偿命,她说如果甲不争抢木头,她的丈夫也许就不会死,是因为甲把她的丈夫推开,才致其死亡的."

  天爱奴想了想道:"貌似有道理?∷灯鹄?这个乙就是死在甲的手里嘛!"

  杨帆摊手道:"着哇!可是他们落水不是甲的责任,那是天灾.而木头呢,是他们两个同时抢到的,甲如果把木头让给乙,那么他自己就得淹死.如果他和乙各执木头一端,谁也不放手,那两个人可能都得淹死.

  甲也觉得委屈,他向官员申辩说我也不能把木头让给他,自己去死吧,我家里也有妻儿老少需要照顾.如果我不推开他,他还是死,我也要死,那就是两条人命.我推开他不假,可我推不推他都要死,凭什么就把账算到我头上呢?"

  天爱奴听出了兴趣,说道:"我以前还以为断案子很简单呢,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叫人挠头的案子,原来做法官也不容易.那么此案最终是怎么判决的?"

  杨帆本就是想要逗她说话,一看她也来了兴趣,刚要对她解释一番陈郎中当初是怎么断的这桩案子,外边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声,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惹得本司的那些书令胥吏和前来办事的各衙公员们一起喧哗起来.

  杨帆眉头一皱,放下卷宗,对天爱奴示意了一下,举步走出签押房,站在门口清咳一声,故作威严地问道:"尔等何故喧哗?"

  罗令急忙赶到杨帆面前,神秘地道:"郎中有所不知,本衙崔侍郎荣升宰相啦!"

  "哦?崔侍郎做了宰相?"

  杨帆听了顿时一怔,宰相固然威风,可是如今李昭德权柄

  ì重,似苏味道等一班宰相对他言听计从,政事堂已经成了李昭德的一言堂,崔侍郎升为宰相,在各位宰相中也是排名最末的,实权比起现在的刑部正堂可要差着不少,这算是明升暗降了吧?

  罗令道:"是???8崭障铝酥家?司宾卿豆卢钦望调任刑部尚书,左谏议大夫陶闻杰调任刑部侍郎,嘿嘿!咱刑部尚书一职悬之久矣,如今皇帝一下子就把咱们刑部的尚书和侍郎都配齐了,看来咱们刑部在皇帝眼中要受重用了."

  罗令说的扬眉吐气,那崔元综与他的主子陈东可是老冤家,崔元综调走,他当然开心.另外,刑部以前是由崔元综这个刑部侍郎兼代尚书一职的,三法司凑到一块儿时,人家都有正堂,而刑部却是由二把手代理一把手,在地位上无形中就差了半级,如今皇帝把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都配齐了,显然曾经在皇帝眼中最重要的刑部又重新变的重要起来.

  杨帆心中暗忖:"这番调动……,莫非是太平的手笔?想不到她还真有办法."

  杨帆想了想,向罗令道:"这么说来,我们该去恭贺崔侍郎荣升之喜才是,侍郎在衙门里么?"

  罗令道:"崔侍郎入宫去了,想来皇帝对他另有训教!"

  杨帆嗯了一声道:"知道了,等崔侍郎回衙,告知我一声,本官与陈郎中同去道喜."

  杨帆说完,便转身回了签押房,门口众人一见杨帆自始至终未曾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免窃窃私语起来.有人便道:"瞧杨郎中这副样子,好象早就知道崔侍郎荣升似的,我瞧他方才的神sè,可不像是才听说."

  罗令的主子陈东如今和杨帆一个鼻孔出气,曾经视杨帆如寇仇的罗令,如今对杨帆自然也要维护起来,一听这话神sè一紧,赶紧抢白道:"胡说八道!上头的任命,杨郎中怎么可能事先知道?人家这叫处变不惊,这是城府,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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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7 02:13

  第四百五十五章 密议

  罗令如此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一旦坐实了杨帆事先知道此事,传扬出去对杨帆将大为不利。

  朝廷各个衙门里头,都有一块写着“清慎勤”三字的匾额,以此提醒官员们要据此三字,做事做人。这个“清”指的自然就是“清廉”,“勤”则是指勤勉,那么“慎”是什么?就是谨慎保密。

  当年,有一次秦始皇登山散心,看见山下有丞相李斯的车队经过,规模太过暄赫,秦始皇很不满意,就发了几句牢骚。没过几天,他又一次看到李斯的车队,竟发现车驾仪仗已经精简了。秦始皇马上警觉到身边有人向李斯报讯。他进行了一番调杏,没有确认通风报信的人,就把当时在场的所有太监统统杀掉了。

  汉元帝的时候,有人举报一位县令滥杀无辜,皇帝还未决定如何调查,那位县令就上书辩解了,皇帝马上察觉是朝中有人通风报信,一经查实,正是主管官纪监察的御史中丞向那位县令透露了口风,皇帝马上下旨把这位御史中丞撤职杏办,关进大牢。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对于泄漏法令的要求更为严格,一旦泄漏了尚未公布的朝廷政令,最轻的处罚也是罢官免职,而且不管你泄漏的消息本身有多严重。

  有些性格谨慎的官吏头一次进宫见驾或办事,出来以后家中的亲人乃至长辈好奇地向他询问宫里头台阶前面种的树是什么品种,他都坚决不肯回答。

  提拔宰相、任命刑部尚书这样的大事,如果皇帝还没有下旨,杨帆一个刑部司郎中就先知道了,那就明摆着是有人泄漏,一旦皇帝知道追究起来,那可是大事,罗令晓得其中的厉害,是以急急抢白。

  不过,心府对泄漏政令的处罚虽严,例朝例代却总有人泄漏政令而那些消息灵通,能先人一步知道消息的人,在官场中也就成了手眼通天、令人敬畏的人物。罗令的这番抢白,反而让大家更加认定杨帆早就知道消息了。

  有人已经开始恍然大悟地道:“我就说呢!难怪杨郎中最近一反常态天天准时到衙里办公,还用心研究律法,如此勤勉刻苦恐怕……,他是早就知道这刑部衙门要换人了,所以刻意有所表现啊!”

  “是啊,看样子人家杨郎中早就知道了。”

  “我说你们别扯了,这是什么级别的事儿?这是宰相、尚书级别的官员调动,你没看崔侍郎接到宫里旨意,要宣他进见时他那副惊讶的表情,连他事先都不知道呢,杨郎中怎么可能先得了口风?”

  “废话,要不说人家有本事呢。莫非你忘了太平公主……—,”

  “嘘!噤声噤声,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闲扯淡!”

  有些老成持重的胥吏发觉他们越扯越歪,赶紧出声阻止。

  门口这番议论,已经走进门去的杨帆听到了,尾随他走出来的天爱奴也听到了,天爱奴随着杨帆回到内室脸上始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杨帆忍不住辩解道:“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天爱奴撇撇嘴,酸溜溜地道:“有关系没关系,这事儿你都不用跟我讲!”

  女人一旦吃起醋来那是根本不可理喻的杨帆很识趣地放下了这个话题,他摸着鼻子若有所思地道:“崔元综调到政事堂做宰相,豆卢钦望担任刑部尚书,陶闻杰担任刑部侍郎,如此看来我的清闲日子快到头了,这是要开战呐……,”

  天爱奴在炕桌边上坐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锋利的短刀,试了试刀刃的锋利程度,又小心地插回去,喃喃自语道:“开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天天等着开战,却不知道你的敌人什么时候动手……,”

  ※※※※※※※※※※※※※※※※※※※※※

  “司徒亮失踪了?”

  姜公子在小楼中轻轻地踱着步子,眉头深锁,疑声道:“司徒亮怎么会无端失踪呢?”

  陆伯言道:“公子,会不会是沈沐的人在搞鬼?”

  姜公子摇了摇头,道:“不会,沈沐要打败的人是我,他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陆伯言道:“这小贼阴险狡诈,什么龌龊的手段使不出来。公子高看他了。”

  姜公子摇摇头,道:“他对你用那些狡诈手段那也是没有办法,他手下没有像你这样的高手,难道为了表规那些无所谓的英雄气概,他就毫不作为地等着你上门去杀他不成?不过这件事绝不会是他,我跟他斗了那么久,太了解他的为人了。他就算派人追到洛阳来,要杀的人也只能是我或者是你,而不会是司徒亮。”

  陆伯言白眉一皱,道:“可是若非如此的话,司徒亮还能出什么事呢,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姜公子也皱起了眉头,他对司徒亮的失踪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实在想不到司徒亮去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

  一直以来,司徒亮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犬,他忠于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对那个女子做任何事,他都只能默默地看着,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别人敢欺负、伤害那个女子,他却会立即呲起他的牙齿,发出慑人的咆哮。

  司徒亮在车上时,曾经向他提议过,是否杀了杨帆为天爱奴泄愤,但是这件事早就被他忘掉了,即便想起来,他也很难把这件事和杨帆联系起来。因为他从未想过一条惟命是从的狗,也有属于他的感情,也有擅作主张的时候。

  此时,司徒亮已经变成了荒林黄土下的一具尸体,被虫蚊吞噬着他的身体,自始至终,他的主人不知道他曾经有过的感情,他深深喜欢着的那个女人也不知道。

  “司甘亮的消息要继续查,咱们的行踪也要更隐秘一些。等我们的人陆续赶到,我们就搬出公主府,另寻隐秘住处!”

  姜公子沉吟一番,下了决定:“我们加诸般计划,不能因为司徒亮的失踪而停止,你尽快安排一下我同那个张易之见面的事!”

  ※※※※※※※※※※※※※※※※※※※※※※※※※※※※

  刑部侍郎崔元综荣升宰相了,这个结果对崔元综来说,他是乐于接受的。尽管政事堂现在是李昭德一家独大,但宰相毕竟比刑部尚书要高一级,一生之中做过宰相,才算是位极人臣,将来就算写进家谱,也是值得子孙后代万世钦仰的荣耀。

  再者,这大周的政事堂……,

  崔元综在心底里冷笑:“这大周朝的宰相,简直比地里割的韭菜换的都勤快,今日风光若斯的李昭德,就不会有倒霉的那一天么?到时候,他这个宰相说不定也有机会更上层楼,今日的首席执笔李昭德,当初在政事堂不也一样是小字辈吗?

  至于大周宰相更换如此频繁对他也同样意味着风险,崔元综却没往心里去。任何一个做官的,都像海浪般前仆后继努力不息,至于那些倒在沙滩上的前辈下场是如何的凄惨,都被他们本能地忽略了,所有的官都觉得他会成为一个例外。

  崔元综心满意足,很开心地去了政事堂。

  新任刑部尚书豆卢钦望和新任刑部侍郎陶闻杰也走马上任了。

  两位官员到任的第一天,先见了见衙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员,第二天则与杨帆召开了一个小型的三人会议。

  刑部衙门第三进院落里,在右侧有一个幽静雅致的小跨院儿,这个跨院是崔元综曾经的书房所在。院子里很安静,原本挂在廊下的那只八哥儿,已经随着荣升宰相的崔元综离开了刑部,只有木架上一道被鸟笼磨出的痕迹还赫然在目。

  院门前有人把守着,书房里坐着豆卢钦望、陶闻杰和杨帆。

  豆卢钦望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说起话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毕竟是在司宾卿的职位上待了那么多年的官,常年和四夷酋长、各国来使们会唔交谈,所以场面话说的很漂亮。

  三个人彼此都不熟悉,但是在他的主持之下,三个人很快就熟络的像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样,书房里的气氛也迅速融洽起来

  原左谏议大夫陶闻杰与豆卢钦望的性格大不相同,此人不苟言笑,不擅言谈,但是言必有物,思维镇密,这种性格与他做了很多年的规谏工作有关。

  御史台的御使们是监察百官的,谏议大夫则是监察皇帝的,专门负责对皇帝的言行举止提意见。

  这个官很奇特,它既无足轻重,又重要无比,他除了一张嘴巴一点权利都没有,但是他的权力又可以比任何人都大,这一切都取决于皇帝愿不愿意听他的意见。魏征当年就是谏议大夫,陶闻杰比起这位前辈来当然逊色多多了。

  在刑部众人看来,两位官员都是新官上任,在刑部原有的官员之中,以刑部司职权最重。杨帆则是刑部司左郎中,是这两人之外刑部地位最尊者,所以召他来了解一下本衙的情形也属寻常。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刑部衙门一二三把手的这次会唔,所谈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们所想像的。这三个人此刻所商议的事情如果泄露出去,足以在大周官场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7 09:44

  第四百五十六章 罪恶克星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三人此刻商议的事情,竟是如何彻底打垮汇聚在御史台的那个酷吏集团。

  这三个人当中,杨帆和陶闻杰算是太平公主一方的人,豆卢钦望则是李昭德一方的人,李昭德和太平公主都想打掉御史台这个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陷杀百官、打击保李派大臣的强大敌人,豆卢钦望和陶闻杰事先都已经得到了主子的示意,所以三个人的商谈很顺利。

  这次会议,其实就是对李昭德和太平公主的交待进行一次细化分工,商量的结果简而言之,就是以后由豆卢钦望利用他能言善辩的本领负责对外“和稀泥”,“扮滥好人”,“打太极推手”,陶闻杰则负责拟定具体的打击御史台的战略和行动计划。

  至于杨帆么……

  杨帆自然就要充当刑部的首席打手、双花红棍了!

  嗯,用豆卢钦望的话来说,杨帆就是:“打黑之先锋,罪恶之克星!”

  ……

  能被太平公主相中的人,自然都有一身不同凡响的本领。

  陶闻杰很快就拟定了一个缜密、详尽、全方位、立体化的打击御史台的计划。

  这个计划中许多手法同来俊臣当初搜集罪证、打击大臣的手段相类似。要知道来俊臣的里所列举的那些手段原本就不是凭空想像出来的,而是例代御史们搜罗证据,打击政敌的成功范例,来俊臣只是集其大成,编撰成书而已。

  与此同时,杨帆也通过赵逾了解到姜公子因为在长安吃了大亏,他在长安的多年基业已经尽数落入沈沐手中,此时他已转战洛阳,决心在这里重新崛起。也就是说,此后姜公子会长驻洛阳。

  有鉴于此,天爱奴对杨帆也不敢再多作保留。她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姜公子的各种情况都向杨帆合盘托出,杨帆了解到姜公子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后也小心起来。

  当然,鉴于姜公子的势力不大可能公开亮相与官府作对,他最忌惮的主要还是那位据说比司徒亮高明多多的陆伯言。但是自司徒亮莫名出现之后,姜公子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杨帆也只能按兵不动。

  眼下。阿奴藏身在刑部衙门。与他朝夕相处,这种感觉份外甜蜜,无论是杨帆还是天爱奴,都不急着改变这种关系。

  这种关系是很特别的,既有甜蜜和暧昧,却又与妻子或情人截然不同,挟杂于情爱暧昧之间的,是他们的共事关系。杨帆和小蛮也曾在宫里共事,可是现在阿奴的身份是杨帆的长随。这滋味就不太一样了。

  这些日子,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恢复了,如今反倒是来自姜公子的强大压力,成了阻止他们结合的强大力量,杨帆不知道姜公子此来洛阳究竟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他在洛阳有多少潜伏的实力。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但是另一方面,陶闻杰的计划拟定以后,在执行上却出现了困难。

  要对一个势力集团进行围剿,也要照应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的因素。

  眼下将近年关,年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个时候对御史台发起围剿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一旦这边发动了,却因为年节的缘故,各个衙门办事的效率缓下来,就会给御史台留出充裕的应变时间。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三人就年前展开进攻还是年后从容布局尚未讨论出一个结果。一桩意外使得他们彻底放弃了在年前对御史台发动进攻的计划。

  这个意外,就是薛怀义薛大师凯旋了!

  薛怀义并没有打仗,这位仁兄倒真是一员福将,他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去西域,才走到一半,就不用继续前进了,因为他的对手和上一回一样,又不见了。

  那位率兵侵扰灵州的默咄也不知道是因为内部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因为听说大周出兵二十万,考虑到自己孤军深入,风险太大,总之他是退兵了。

  他撤回大草原,薛怀义自然就无仗可打了,薛怀义不可能自讨苦吃,深入大漠去主动进攻。

  一直以来,大漠草原就是上天帮助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设置下的一道天堑,农耕民族很少有能力派遣大军深入大漠,想当年还没有发明马镫的时候,匈奴骑兵还不像现在的草原民族这般强大,汉武帝征讨匈奴都把国家搞的十室九空,行将崩溃,今日之武则天比不得汉武帝,今日之薛怀义也比不了卫青、霍去病啊。

  于是,薛怀义果真如李昭德为他饯行时所言一样:马到功成了,甚至是马未到而功已成。他一矢未发,一箭未射,便成就了一桩大功劳,薛怀义兴冲冲地给朝廷上表说,“默咄一听到洒家的威名就逃之夭夭了,请求陛下允臣还朝!”

  薛怀义还朝对刑部围剿御使台的计划本来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薛怀义“大捷”的消息传回洛阳之后,女皇武则天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认为大军劳师动众的,既然已经出发,就没必要如此往返,徒耗军需,莫不如让大军继续出征,只不过把战斗目标改为“夺回安西四镇”。

  经过这几年的筹备,朝廷无论是在辎秣粮草、甲胄箭矢还是军士训练上,已经做好了收复安西四镇的准备,如果不是因为突厥人突然来犯,武则天原也打算用兵的,她打算过了年就发兵收复安西四镇,如今只是顺水推舟,将计划提前了几个月。

  因为这件事,朝中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有同意发兵的,有认为应按原计划进行的,也有反对远征的,各方意见莫衷一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刑部向御史台发起进攻的时候,军国大事当前,朝廷岂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商议了一番,决定暂且中止计划,等朝中这场纷争结束再说。朝中一番激辩后,由于武则天本人赞成远征,意见渐趋统一,同意发兵。只是原本筹措的军饷是为了攻打突厥夺回灵州的,这时改成远征安西四镇,又逢年底,财政上未免有些吃紧。

  豆卢钦望巴巴地向皇帝提了个建议,建议大周所有九品以上官员奉献两个月的俸禄作为军费,武则天有些意动,但是这种事实无先例,她就先把这个消息放出风来,试探百官的反应,这件事果然引起了官员们的不满。

  豆卢钦望想表现他对皇帝的支持,表现自己为官的高风亮节,可风头让他占了,对别人来说却只有损失。有些官员没有外捞,全靠俸禄维持他们比较体面的生活,奉献两个月的俸禄,他们可吃不消。

  比如监察御史王求礼,他是在来俊臣等御史台官员或被杀或贬官或流放之后,才调进御史台的,这位御史倒还清廉,家中也没有什么积蓄,扣他两个月薪俸的话他可受不了,于是这位御史立即写了一篇义正辞严的弹劾奏章,引经据典地驳斥豆卢钦望的荒谬言论。

  王求礼的这番驳斥,得到了大批官员的响应,武则天一见官员们反弹太大,只好放弃了这条计划。

  此时,武三思还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铸造天枢的事情,三阳宫和兴泰宫的匠师已经赶赴建造地点,清理地面,规划图纸,购置砖石木料。这三项工程耗资巨大,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来暂缓停建以济军资,而武则天本人也有意似无意地忽略了。

  最终军费问题还是由户部绞尽脑汁给解决了,所用的法子不外乎是寅吃卯粮。薛怀义大将军得到皇帝旨意,功成身退,回返朝廷,而大军则继续向西开拔,朝廷另派熟悉西域情况的大将军王孝杰担任统帅,正式拉开了收复安西四镇的战争序幕。

  ※※※※※※※※※※※※※※※※※※※※※※※※※

  王孝杰被任命为武威军大总管,风尘仆仆地追赶他的远征大军去了,此时洛阳城业已迎来了新一年的元旦。

  这一年的元旦,是十一月一号。

  夏商周的时候,夏朝以正月初一为元旦,当时的元旦和春节是同一天。商朝则以十二月初一为元旦,周朝以十一月初一为元旦。秦始皇嬴政一统天下后,认为自己的功绩不逊古之帝王,于是别出心裁地搞出了一个十月初一为元旦。

  此后各朝各代的元旦大多以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的朝代夏朝所建立的历法为准,以正月初一为元旦。不过武则天建立大周朝后,一切依照周朝的规矩复古,所以元旦又变成了十一月一号。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元旦之日,皇帝当率文武百官祭祀天地。

  武则天在万象神宫召集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隆重举行了祭天祀地的大典,武则天身着黑色衮冕服,衣饰十二章纹,另有蔽膝、革带、大带、绶等诸多配饰。头戴冕冠,十二排缀以宝玉的冕旒将她苍老的面孔挡在后面,若隐若现的愈增三分威仪。

  杨帆是五品官,恰在今日有资格参与天地大祭的官员之中,他也穿着一身庄严的祭服,整个万象神宫里黑压压一片,随着大鸿胪的高声唱礼,一起一伏,膜拜天地,听武则天宣读祭天祷文。

  皇帝初献之后,当由皇太子亚献,但是武则天宣读了祭天祷文退过一旁之后,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7 09:44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个讯号

  众目睽睽之下,大鸿胪竟然走向了武承嗣。

  武承嗣显然早有准备,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也许他在礼部的安排之下早就排演过祭祀天地的礼仪程序了,只见他步履沉稳地随着大鸿胪的导引,从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们中间一步步走上前去。

  由武承嗣作亚献,那么皇太子呢?

  尽管这里是庄严肃穆的殿堂,万象神宫里还是传出嗡的一声响,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敢在这个时候交头接耳,这只是人们惊讶的本能反应,千余名官员粗重的呼吸同时汇聚到一起所形成的一股气浪。

  太平公主的脸色陡然苍白,她连忙低下头,籍以掩饰她惊讶惶恐的表情。

  杨帆是五品官,今日有资格到这大殿上参加祭天的官员中最低品级就是五品,所以他是站在最后一排的,这意外的一幕也让他张大了眼睛,他向殿上望去,超卓的目力让他看清了武则天的面容。

  但他看清的只是垂在武则天面前的十二排冕旒,武则天站的稳稳的,面前用丝线垂挂的十二串珠玉就像一个密密的帘子,把她的面部完全挡住了,杨帆注意到,那冕旒静静地垂着,一动不动。也许,冕旒后面的武则天,此刻正用那双锐利的老眼扫视着群臣的反应?

  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着心头的震撼,也垂下头去:“女皇这是向群臣、向天下公开表明她要易嗣的决心了么?还是说……,对了,还有终献,会不会……女皇是想让太子做终献呢?”

  杨帆心中陡然又萌生了一线希望,官员们也陆续想到了这一点,在亚献结束之后,他们悄悄把头抬高了一线。这个抬头的动作很轻微,但是无数人同时做着同样的动作,再轻微的动作也足够壮观了。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仿佛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他们的脑袋。在武承嗣退下后,他们齐刷刷地仰了一下头,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的武则天嘴角微微一勾,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

  武承嗣退下之后,大鸿胪又向前走来,开始导引负责终献的人。

  万象神宫宽敞巨大。堪称天下之最的宫殿上。无数双眼睛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着,移动着……,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看他走向谁。大鸿胪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梁王武三思的身边,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随着一脸肃穆的大鸿卢的导引,武三思迈开大步,登上了丹陛。

  当武三思朗朗的声音在金殿上回荡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望着他。也没有人听他说什么,当武三思做“终献”大礼的时候,文武百官已都把目光投向了武则天的儿子,投向了那位曾经的大唐皇帝、如今的大周太子李旦。

  站在后面的人,有的人能看到他的背影,有的人只能随着别人望去的方向大致行一个注目礼。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但是站在李旦左右的人是能够看到他的。李旦神色从容,没有一点异样。

  他的皇位被母亲夺走了,朝夕相伴、共过患难的两位妃子也被他的母亲活活打死了,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受到这般羞辱,他的太子之位也行将失去。但是李旦脸上没有一点羞怒、激动的神情。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小皇子,脸孔涨红,愤怒到无以复加。

  祭祀,不只是一场祭礼。它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政治讯号。

  当初,那位“乐不思蜀”的阿斗登基为帝的时候,诏告天下说:“政由葛氏,祭则寡人。”

  即便是阿斗这样的人,也很清楚有些东西必须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可以把蜀汉政务无论大小,全部交给诸葛亮负责,但是祭祀天地这件事,他必须得在继位诏书中予以明确,这是他的权利,旁人不能沾手。

  即便掌握了全部政务也只是一个权相,不是一国之主,而祭祀天地则不然,这是君王权力的象征。

  ※※※※※※※※※※※※※※※※※※※※※※※※※

  大祭结束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纷纷退下,一退出万象神宫,便步履匆匆地向外走,今天这一幕大祭情形透露给他们的信息量太多了,他们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一时间连交头接耳的现象都不多见了。

  皇太子一家人在这人群中是最尴尬的,自从皇帝下旨不许皇太子再接见百官之后,实际上他一家人已经被软禁在太子宫,除了身边侍候的人,一个外人都见不到。而今天尽管他们置身在如许之多的朝臣和宗室之间,却依然有种孤独无比的感觉。

  所有的人都在避免与他们接触,以致于他们看到皇太子一家人走过来时,都要垂下眼睛,加快脚步地避开去,李旦依旧神色自若,但是走在他身后的几个儿子,却是悲愤已极。李成器和李隆基表现的尤其激动,以至于李旦不得不低声训斥,喝令他们克制。

  这时候,太平公主却走向了李旦,一些朝臣看到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只是把头垂的更低,走的更快,好象什么都没有看到。而武氏子侄和已经倒向武氏的人则一脸不屑的冷笑。

  谁也不知道这对兄妹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就站在万象神宫前面宽敞的空地上,对站良久,李旦黯然向妹妹拱了拱手,转身行向太子宫。

  杨帆是最先退出大殿的一批官员,却要让后退出来的品秩高的官员先走,所以他成了走在最后的一批人,当他走到太平公主和李旦兄妹旁边时,他没有像那些对太子一家人如避蛇蝎的大臣们一样急急走过,而是微微顿了一下脚步。

  李隆基看到了他,目光定在他的脸上,杨帆站住脚步,向他拱手一揖。

  这是礼节,既然已经同这位临淄郡王照了面,理应行礼,但是整个朝堂上,今日行完祭天大礼之后,依旧守礼的,也就只剩下杨帆一人了。

  李隆基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他认出了杨帆,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杨帆同武家有很密切的关系,所以他只是咬着嘴唇,冷冷地扭过头去。

  杨帆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从他们身边慢慢走了过去。

  李旦带着几个儿子走向太子宫,太平公主则向宫门外走来,很快就追上了杨帆。

  方才在李旦面前,太平公主表现的很从容、很平静,可是与李旦分手之后,她的脸色却异样的苍白,看她飘忽的眼神儿,心神也已恍惚。在过金水桥时,太平公主脚下一绊,“哎呀”一声就向前跌去。

  “公主,小心些!”

  杨帆一个箭步跃到太平公主身边,伸手一扶,又迅速收回手去,向她揖了一礼。

  太平公主花容惨淡地看了他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桥上走去,杨帆略一踌躇,便举步跟在她的后面。

  太平公主旁若无人,好象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踽踽地走出宫门,许厚德赶来马车,放下脚踏,太平公主正要登车,杨帆突然急赶几步,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殿下!”

  太平公主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杨郎中,有何见教?”

  杨帆明白她现在的心情,所以只是淡淡一笑,道:“可以与公主谈谈么?”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你不怕人家说闲话,那就上车!”说罢当先举步走上车去。

  杨帆毫不犹豫地跟着上了马车,太平公主走进车厢坐定,一见杨帆居然真的跟着上来,不禁有些意外。

  杨帆咧嘴笑笑,笑的一脸阳光:“反正全天下都知道我跟你是怎么回事,虽然咱们并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换作以前的太平,此时少不得又要幽怨地纠正他的话,但是此刻太平公主心乱如麻,哪还有那个心情。

  她沉默片刻,幽幽地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李家……就要完了。也许母皇归天之日,就是我李氏家族被武氏家族一网打尽之时,我不该连累你的,我会想办法……和你撇清关系。”

  杨帆道:“很多年前,我是一个小乞丐,我背井离乡,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其实我只是想离仇人远一些,这样能更安全一些,但我当时绝不会想到在那里我会遇到什么。如果我当时选择的方向不是向南,也许我今天依旧是一个乞丐。”

  太平公主的眼神陡然有些古怪起来,但是杨帆并没有注意,他继续说着:“很多年后,我到了洛阳。如果我没有在水渠旁救过一个人,如果我不曾接受她的计划到洛水河边踢了一场球,如果我在马桥被押上刑场的时候没有决定去劫法场……,如果如果,许多如果,那么,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

  太平公主微微皱起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帆道:“我想告诉你,人的一生,每一步都面临着选择,每一个选择,他都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最正确的,其实在选择之前,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他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更不知道他的选择会不会再发生变化,因为……未来可以影响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太平公主惨然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杨帆意味深长地道:“我现在说的,不是你的选择,而是皇帝陛下的选择。”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8 08:25

  第四百五十八章 梓泽苑

  太平公主反复地咀嚼着杨帆的这句话,渐渐明白了些什么,她抬起头,希背地看着杨帆,问道:“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

  杨帆道:“你是关心则乱,难道没注意到皇帝虽然选择了武家,却还没有决定具体是谁。武家现在有两个人,如今一个负责亚献,一个负责终献,可见这太子之位,一时还不能尘埃落定。决定了的事,尚且常常发生意外,何况是还没有决定的呢。”

  太平公主道:“可是,不管母皇最后选择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对我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杨帆道:“但凡成事,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天意,在它还没有发生之前,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你能想像一个十年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索儿,今日居然高居庙堂,做了刑部郎中么?”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沉重的心情有些放松下来,打趣道:“你现在不过是一个郎中,可还谈不上高居庙堂呢。”

  她想了想,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一日未曾实现的事,未必就不会发生意外,如果我现在就放弃,那么它就真的会实现了。”

  杨帆欣然道:“你明白就好。我这就回去了。至于你说的要帮我撇清的事……”

  杨帆苦笑一声,道:“好意心领了,不过这种事还是算了吧。对于人们乐意见到的、想要见到的事,就算当事人自己否认也没有用。有些东西会越洗越白,有些东西却会越描越黑,还是……顺其自然吧!”

  “哦……”

  太平公主答应了一声,不知怎地心头竟然有些轻松的感觉,眼看着杨帆撩开车帘,太平公主突发奇想,又追问了一句:“为何你就能做到从不认输?如果坚持到最后,依旧是失败的结局,那怎么办?”

  杨帆停住脚步,想了想道:“那……我就拍拍屁股走人呗。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我非得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成?”

  太平公主登时哑然。

  杨帆的马就拴在太平公主的车子后面,一见杨帆出来,许厚德就停了车.杨帆绕到车后,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刚要策马离去,才走出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明天,我约了她同游金谷园!”

  杨帆霍然回头。就见窗帘正轻轻拉上,一只涂着豆蔻的柔荑悄然缩回窗内。杨帆眸中只留一抹惊艳。

  ※※※※※※※※※※※※※※※※※※※※※※※※※

  第二天没有朝会,一大早上官婉儿就被一辆轻车接出了宫。

  武则天知道上官婉儿的去处,婉儿已提前向她禀报过,说是今日太平公主邀了她同游金谷园。

  武则天本以为经过祭天大典之后,女儿的心情会低落一阵子,没想到她还有兴致邀请上官婉儿出游。看来女儿自嫁入武家,成为武家妇之后,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变化,对于武家人继承江山已经不那么抵触了。对此局面。武则天自然乐见其成,于是慨然应允。

  轻车到了太平公主府,角门儿打开,车子便直接驶进了公主府的后花园,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辆华丽的马车又从角门儿驶出来,向城外赶去。车子左右只有四名侍卫。轻车简从,还真是出城游玩去了。

  太平公主建于金谷园的别苑叫做“梓泽苑”,太平公主曾经向武则天抱怨说她在金谷园的别苑比千金公主的别苑小,也不及千金公主的别苑华丽。所以才在南市开设了十几家店铺,交由杨帆帮她打理,以期多赚些花销。

  太平公主说这番话固然是为了帮杨帆脱罪,但是却也并非无中生有,她的别苑确实比千金公主的别苑小一些,千金公主的别苑占地二十亩,她的别苑占地顶多十八亩。

  她的别苑也确实不如千金公主的别苑富丽堂皇,因为她的别苑中只建了很少的宫室亭榭,最大可能地保留了此地的原始生态,所以野趣盎然。

  至于地理位置,太平公主更是打了个马虎眼,她的这座别苑占据了金谷园中风光最优美的一块地段。这里的地皮和千金公主的别苑所在地相比,同样一亩地,至少贵五倍。

  金谷园这个名字取自于西晋时期的大富豪石崇,石崇当时在这里建了一座比皇家园林还要精美雅致、富丽堂皇的庄园,名字就叫金谷园。

  而太平公主的“梓泽苑”,据说就是当年石崇所建的“金谷园”所在地。如今建于四周的其它权贵家的别苑,在西晋石崇时期还是金谷园外的一片庄稼地呢。

  上官婉儿身在宫廷,与杨帆不容易见面,但是与杨帆见面的最大障碍,却是来自于她先前立下的毒誓。如今太平公主依照杨帆的话,想了个理由打消了婉儿心中的忌讳。

  杨帆其实很好奇太平公主究竟编了一个什么理由,但是他没有向婉儿问起,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当他看到婉儿的时候,从婉儿见到她时略显古怪的神情表现,他就能感觉到,这个理由自己不能问。

  太平公主并没有跟他们一起来,她约婉儿同游金谷园本就是帮杨帆制造一个机会,她当然不会跟过来。就算杨帆和上官婉儿不在乎她也在这里,难道她见了杨帆和婉儿卿卿我我的样子不会难受么?

  所以,今天的“梓泽苑”,就成了杨帆和上官婉儿两个人的世界。

  “梓泽苑”中没有太多的建筑,只是对流经园内的河流做了一些巧妙的设计,随着地势的高低,筑台凿池,清溪萦绕,水声潺潺,鸟鸣鱼跃,幽雅异常,这样充满野趣的景致却是比那些人为的景观更耐看。

  偶尔,在草木深处会看见几堵破败的石墙,被藤萝草木重重掩映着。走近去仔细看,就能看见石上有精致美丽的花纹,让这被岁月沧桑了的石头保持着几分尊贵的感觉。于是,那几堵残垣断壁也有了一种古朴的美感。

  婉儿以前曾经来过这里,而且她博闻强记,知道许多已经被岁月湮灭在故纸堆中的故事,婉儿偎依在杨帆怀里,指点着那草木深处的石墙,悠悠地道:“这儿曾经是石崇的园林,那时候,这里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华丽之极。

  据说石崇用珍珠、玛瑙、犀角、象牙等把这里装饰的金碧辉煌,就连方便之处都摆着纹帐坐垫、燃放沉香,又有姿容美丽的侍女侍候其间,以致有一位上门作客的官员还以为误入了石崇的内室。

  你看到那堵墙了么,那就是石崇的金谷园遗迹。我有时候会想,这个地方,当初会不会就是那位多情的绿珠姑娘所住的绿珠楼呢,也许绿珠姑娘就是从这里一跃而下,以身殉情的呢。”

  杨帆轻叹道:“如此气焰熏天的一代风流,如今他又在何处呢,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堵残垣断壁罢了。”

  他揽着婉儿的纤腰,望向邙山方向,说道:“就像邙山脚下那片河滩上葬着的汉光武帝刘秀。这一代帝王,如今又剩下些什么呢?”

  上官婉儿回眸笑道:“人家和你说绿珠深情,郎君何以发此感慨?”

  杨帆道:“你是女人,想的当然是绿珠的款款深情。我是男人,想的却是石崇的荣耀一生,尤其是想到本朝李武之争,武武之争,更加心有所感罢了。”

  上官婉儿摇头道:“郎君真是一个异类。帝王家事且不去说它,就说这朝中文武吧,一个个白发苍苍,偌大年纪,还要努力地往上爬,明知道越高的地方风险越大,偏是不肯放弃。郎君年纪轻轻就已位居五品,可谓前途无量,怎么反倒意气消沉起来了?”

  杨帆微笑道:“感慨归感慨,事情我在做啊。我只想,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或者是为了名利,又或者是为了志向,固然有所拼搏,而到了年老的时候,为了身后名,为了子孙事,较之年轻时怕会更加热衷名利了。”

  杨帆在婉儿腮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我们还年轻,正是及时行乐的时候,等到我们有儿有女,有了牵挂,再去努力为孩子们拼搏也不迟啊!”

  上官婉儿听了这句话,神情登时一黯,杨帆见了,不禁暗悔失言。

  婉儿现在被女皇帝所用,不得自由。她的父族和母族因为曾经与女皇作对,饱受迫害,她虽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如今却是父族和母族从多亲人头顶一棵遮风蔽雨的参天大树,这许多牵挂她抛不下,以致两人连幽会一次也像牛郎织女一般,还要太平公主为他们搭鹊桥。

  对一个女人来说,活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有一个心爱的男人,再为这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两者缺一,对她的人生来说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如今连幽会私唔都如此困难,更不要说生儿育女了,说起这个不是惹她伤心么?

  杨帆赶紧打个哈哈道:“你看,你我相会,本是极高兴的事,何必在这里追古思今,替古人担忧呢?就说这金谷园里最有名的传说‘绿珠坠楼’吧。绿珠的忠贞,石崇的深情,传颂千古,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呢。”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8 17:11

  第四百五十九章 婉儿家的浴室

  婉儿听杨帆说到儿女,心中顿觉伤感,她何时才能名正言顺地嫁给杨帆,连她自己都没把握。偶尔幽会,倒是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情趣,可是如此一来,她就不能为杨帆生儿育女,她已经不小了,如果再磋砣些岁月……

  想到这些,婉儿非常难过,正在忧伤之中,忽听杨帆质疑“绿珠堕楼”,不禁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要知道‘绿珠坠楼’的故事也曾让少女时期的她思慕不已呢,那等生死不渝的爱情何等可歌可泣。

  上官婉儿忍不住问道:“郎君觉得‘绿珠坠楼’有何不妥呢?”

  杨帆道:“石崇视人命如草芥,且喜炫耀。但有客人赴宴,若不能酒到杯干,他就会杀掉陪酒的侍女。有一次大将军王敦到他府上赴宴,因为不擅酒,推拒不喝,他竟连杀三名少女!

  那些少女娇俏美丽,都是常年侍候在他身边的人,有些还曾经给他侍过寝,曾是他的枕边人,他杀起来就像杀一只鸡,可有半点犹豫?绿珠不过一歌女,与这些被杀的女子并无两样,只因殊美,专宠于她,要说深情那就可笑了。”

  杨帆指了指那藤萝掩映下的残垣断壁,冷诮地道:“今人到此,抚古思今,只记得绿珠堕楼,可有人记得那些被石崇像杀鸡一般杀掉的无辜少女们么?也许我们的脚下,就有她们当年流下的血!”

  上官婉儿有些动容了,说起来,即便是她,站在这里时想起的不也只是石崇和绿珠的爱情故事吗,几时想起过那些被石崇残忍杀害的少女。这所谓的‘脉脉深情’经过后人的传颂已是如诗如画,竟叫人忽略了这里曾有着怎样的血腥。

  杨帆道:“石崇此人争强好胜,听说这家富人用糖水涮锅,他就用蜡烛作饭,听说那户富人用赤石脂涂墙,他就用花椒。别人做布障四十里,他就做锦帐五十里,永远不甘落于人后。”

  杨帆又道:“石崇如此有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经商吗?他做荆州刺史时,时常派官兵打劫来往商贾。以官为匪。聚敛财富,后来他又依附皇后贾南风,以他一向的作风,你想他那富甲天下的财富究竟从何而来?如此丧尽天良的一个大盗,只因搭上了一个可怜女子的性命,他就死的冤枉了?

  他究竟因何而死?是因为他的靠山贾皇后被司马伦杀了,之后司马允讨伐司马伦,兵败之后司马伦借由这桩谋反案诛杀数千政敌,石崇本就是贾氏党羽。又富甲天下,如果他想造反或暗资反贼那会怎样?司马伦怎会不借此机会铲除他。”

  杨帆冷笑道:“可是当官兵来抓他时,他却对绿珠说:‘我是因为你才获罪的!’无耻啊!,他这是逼着绿珠陪他赴死,不想让他的禁脔落于他人之手罢了。他此前就算献绿珠于司马伦的心腹孙秀,就能免死吗?司马伦会因为这个原因放过一个极具威胁的政敌?

  绿珠死了。‘爱极了’她的石崇却不肯死,他是被司马伦抓走,与那数千个被株连的官员一起杀头的。以他一向的为人忖度,我倒宁愿相信他拒绝交出绿珠只是因为一向的跋扈,向来只有他抢别人,什么时候肯让别人沾他的禁脔了。

  他的死更与绿珠无关,世上有没有绿珠。他献不献绿珠,作为一个官场失利却又富甲天下的官员,他的政敌都不会放过他,可笑后人却有意忽略其间故事。编出这么一段凄美的爱情来,风花雪月啊,那些闲极无聊的文人也和长舌妇一般,就喜欢嚼这些东西。”

  上官婉儿仔细想想,那石崇一向的为人以及他被杀的真正原因,确也无从辩驳,只得又气又笑地娇嗔道:“你这人,好不懂风情,好端端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被你数落的这般不堪。”

  杨帆道:“我只是气不过绿珠明明是被石崇逼死的,石崇之死明明是因政争失败,偏要给他们披上一层脉脉深情的面纱。”

  说到这里,杨帆忽然一笑,贴着上官婉儿元宝般可爱的耳朵,低声道:“良人在侧,羡慕人家的鸳鸯之情作甚么,不如咱们……”

  杨帆的声音又低了些,一番悄悄话儿说出来,婉儿的脸上顿时爬上一抹红晕,她轻轻打了杨帆一下,娇嗔道:“亏你想得出来,青天白日的,在这种地方……,我才不要!”

  杨帆道:“这园子里没有旁人呐,那些侍卫和仆佣都不在这儿,幕天席地,何等有趣。”

  “不要不要!”

  婉儿怕他用强,羞红着脸跑开了,杨帆立即追过去,片刻之后,草木深处便传来一阵银玲般的笑声……

  ※

  “梓泽苑”里的建筑并不多,可是这里的宫室虽然不多,却是物尽其用,物尽其美,比如这座毫华之极的巨型浴室。

  杨帆刚走进去,一见到浴室的样子,就被它的壮观给惊呆了。

  这座浴室大概是在建造之初,就是把一大片优美的自然景观给圈在了其中,所以看着那山石嶙峋,花木繁茂,以及中间用石头堆砌出的很自然的澡池,若非头上有屋顶,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天地形成的一座池塘。

  这座罩着浴室的建筑同普通房屋不同,右面整整一面墙都是倾斜的窗子,窗子蒙着丝帛,阳光透窗而入,将花草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太阳从升起到落下,整整一天都可以照射着那些翠绿肥大的枝叶和鲜艳妩媚的花朵。

  另一侧的花木上方,则有一个巨大的天窗,天窗打开后,那一侧不喜阳光的植物也能得到充足的照射,而且雨季的时候,还可以打开天窗直接让雨水倾泻下来。

  池子正上方是装饰如岩洞一般的穹顶,左右阳光充足,置身其中,仿佛是在露天的池中沐浴,却又拥有绝对的私密性。

  在这宽阔的浴室中,还有一棵高大的桂树,长于温室,错乱了时节,此时依旧开着鲜花,浴室内馨香扑鼻,沁人心脾。一些花瓣正在飘落,直接落在池水上,随着水波轻轻荡漾,水面就像铺了一层雪白的桂花做的绒毯。

  白色的花瓣毯中,又夹杂着许多红的黄的花瓣,那是从其它花木上飘落的,花瓣的绒毯下面又有袅袅的雾气升起,这里的水是活水,而且不是人工加热的,这是被圈进浴室的一眼温泉。

  看着杨帆目瞪口呆的样子,婉儿嫣然道:“怎么样,我这座浴池漂亮?”

  杨帆奇道:“你的浴池?”

  婉儿道:“当然!郎君以为这‘梓泽苑’是太平一人的么?‘梓泽苑’占地十八亩,其中有五亩是奴家的,只是我这地方与她毗邻,加上地方不大,便没单独立园,方才咱们经过的那道花墙就是界限,这边儿已是奴家置下的园子了。

  杨帆想起小蛮一个宫中侍卫都能在南市拥有三家店铺,以上官婉儿的身份要在这寸土寸金之地置下数亩田园自然也不为难。难怪这梓泽苑的风格自然纯朴,与其他人家大不相同,估计都是出自婉儿的手笔了。

  杨帆欣然道:“漂亮!这里果然漂亮,说是洞天福地,也不过份。这么大的池子,哈哈……,若不来个鸳鸯浴,可真是暴殄天物了,娘子,宽衣!”

  “才不要,你先洗,我去换衣服!”

  婉儿蛮腰一扭,像条游鱼似的闪开了,杨帆嘿嘿一笑,片刻之中,衣衫落了一地,只听“噗嗵”一声,就似一块大石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温泉水滑洗凝脂,如果此时大剌剌地仰躺在水中的杨帆,肌肤也算凝脂的话,那就算勉强应景了。

  上官婉儿在侧厢的小木屋里已经宽了衣衫,一条洁白的大浴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上面露出香滑的肩头,下面露出秀气的小腿,赤着一双纤纤双足,婉媚无比。

  婉儿手里捧着一碗药汤,犹豫了一下,才克制住了心中的诱惑,微微皱着眉头,把那药汤一口口地喝下去。

  今天杨帆的一句话,把她想要为杨帆生儿育女的念头勾了起来,这念头一生出来,便疯狂地生长起来,几乎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头。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婉儿一口一口地吞咽着苦苦的药汤,在心底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找一个机会,安排妥当后,为她的郎君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这个心愿若不能达成,她死都不甘心。

  温泉水荡漾着泛起丝丝白雾,水面上有一层柔软的花瓣,花瓣随着活水一点点流去,桂树上又有新的花瓣轻轻飘落,如诗如画。

  婉儿从小木屋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见杨帆正仰躺在一具用汉白玉的完整巨石雕刻出来的人形榻具上,枕着石枕,双目微阖,非常享受的样子,赶紧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溜到水里去。

  杨帆虽未睁眼,却似早知她已出来似的,婉儿刚一迈步,他就跟一个垂涎自己的贴身小丫环久矣,如今终于逮到了偷食机会的老太爷似的,貌似懒洋洋的、带些色眯眯的发话了:“婉儿,过来……”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9 01:49

  第四百六十章 共效于飞


  婉儿站住脚,像个想偷糖吃却被大人当场抓住的小女孩儿,可爱地嘟起了嘴巴。

  杨帆眼都不睁,只是大模大样地拍了拍自己身边光滑如玉的扶手,“啪啪”地溅起几片水花。

  婉儿向他皱了皱鼻子,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阿奴心思敏感细腻,所以外表就显得强悍霸道一些,这是一种想要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所以她是唯一一个敢反抗杨帆命令的女人。至于小蛮,对她的阿丑哥哥可是千依百顺,不过小丫头俏皮可爱,偶尔和杨帆撒撒娇、使使性儿,那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婉儿,则是出身巨室大户,幼承家教,绝对的以夫为天的典型,她既然认定了杨帆是她一生的归宿,那就绝对的服从丈夫,哪怕明知道杨帆此刻有些同她开玩笑的意思,她即便拒绝也不会惹杨帆生气,她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婉儿猫儿似的爬上石阶,手按着浴巾下摆,避免春光外泄。她刚把一只雪足小心翼翼地探进水里,杨帆就霍然张开眼睛,哈哈一笑,伸手一拉,婉儿就哎呀一声跌进了杨帆的怀里,溅起水花一片。那荡开的花的“绒毯”向外一弹,又迅速掩盖回来,遮住了她娇美的身子,。

  “坏蛋!”

  随着婉儿的一声娇嗔,裹住她娇躯的毛巾被杨帆一把扯下,湿哒哒地丢在石沿上,毛巾上的水汇成一条小溪,潺潺流去……

  ……

  溪水潺潺,高下错落,形成一道规模不大却极为优美的瀑布,这就是金谷水。

  谷水出墦冢,东行历金谷,再汇入洛水。

  金谷园正在金谷水的必经之路上,金谷园之名也即源于此水。

  这里是金谷河上游的一处瀑布。

  河边有一辆牛车,牛健车轻,牛车上坐着一个魁梧的车夫。头戴竹笠,正悠然四顾,忽见对面小道上有一辆驴车缓缓缓驶来,马上从车上跃下相候。

  驴车是一辆普通的乡间板车,车上坐着一个白袍士子,此人长发披肩。大袖博袍。看起来颇具汉晋古风,容颜俊美,一条黑色的抹额更衬得他白皙的肌肤玉一般润泽,其态若天上谪仙。

  但是最显眼的却是他的那条抹额,抹额此时并不是系在他的额头,而是蒙在他的眼睛上。他是被人蒙着眼睛,用驴车载到这里的。驴车停下,那赶车的老者回首道:“张奉御,已经到啦。”

  驴车上那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听了。将抹额从眼睛上解下来,从容地束在额头上,这才起身从车上下来,那赶着牛车的汉子已快步上前,躬身道:“郎君!”

  少年公子点点头,转身看向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这老人年事虽高,身板儿却异常挺拔魁梧,往那河边一站,如同一株苍老虬劲的迎客松。老人满脸含笑,拱手揖道:“张奉御,小老儿就送到这里了,因家主人行踪不宜透露。所以对奉御有所怠慢处,还请见谅。”

  奉御是官职,这张奉御就是以门荫被任命为尚乘奉御的张易之。

  张易之一向自诩风度,但是今日见了那姜公子。风度气质高下立判,狂傲之态立即不复存在。而且,他也是世家大族子弟,隐约知道那姜公子背后究竟有着多大的势力,所以对这姜公子身边的心腹老人,倒也不敢倨傲。

  张易之微笑着还礼道:“老人家客气了,对于姜公子隐匿形踪的苦衷,易之是清楚的。此番得见姜公子尊颜,易之已是荣幸之至,些许麻烦又算得了甚么呢。劳烦老人家回复公子,就说易之此番回去,必依今日相商行事,宫外之呼应,则要拜托公子了。”

  陆伯言含笑一揖,看着张易之登上牛车,他的车夫挥鞭驱赶着健硕的公牛,车子扬长而去。陆伯言便坐上驴车,返身向邙山方向行去,走出约里许地,陆伯言忽然折入林下,片刻之后,他的身影再度出现。

  陆伯言再出现时,车子已经不见了,那头毛驴被他骑在身下,陆伯言倒骑在毛驴身上,优哉游哉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仿若一个山中隐士……

  ※※※※※※※※※※※※※※※※※※※※

  充满芬芳和野趣的浴室里面,不时传出哗哗的水声。

  水波荡漾着,花瓣如薄纱般时聚时散,将纠缠在一起的的两具身体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

  “郎君……”

  婉儿将一双纤纤素手勾住杨帆的脖子,随着他的每一次有力的冲击,一双柔媚的明眸越来越是湿润,她很想闭上眼睛体味那**的感觉,却始终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生怕看丢了一眼。她越来越不舍得离开他了,每一次相聚复又分离,都让她的思念更深。

  忽然,杨帆半俯的身子从水中挺起,他的双手抄在婉儿丰盈的臀下,将她水淋淋的身子捞了起来,婉儿惊呼一声,赶紧勾住了他的脖子,拍打撞击的声音猛然骤如急雨,随着一声高亢的尖叫,极度的快感让婉儿纤秀的脖颈猛地一仰,秀发飞扬起来,溅起漫天水珠,灿如星辰。

  婉儿战栗着,纤纤十指深深扎进杨帆结实如铁的背肌,两条圆润的大腿紧紧夹住了杨帆的身体,包容着杨帆分身的部位像是在榨汁似的剧烈地收缩的,用女性独有的温柔与包容,抚慰着他的一阵阵脉动。

  **蚀骨的余韵还没消除,她就像是突然被抽尽最后一丝气力似的从杨帆身上滑下来,软绵绵的似一条无骨的蛇。杨帆也随之躺倒,杨帆卧在她的身上,她则仰躺在光滑的汉白玉石榻上,温泉水似海浪一般一起一伏地追逐在他们的肩头。

  杨帆轻轻地抚摸着她潮红的脸庞,灵与肉的交融之后,婉儿脸上有一种妩媚的潮红,眉梢眼角有一种无处不在却无法言喻的春情。

  杨帆的爱抚让婉儿心里甜甜的,她忍不住仰起下巴,诱人的檀口樱唇向她的男人索吻,她马上得到了满足,而且被吻的有些吃不消了,以至于她不得不轻捶郎君的肩膀,待他放开自己。这才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场缠绵之后,两个人都有一种满足后放松的疲倦感,所以他们静静地躺在水里,也不说话,只有紧密的拥抱来表达他们心中的欢喜和愉悦。

  过了许久,婉儿才叹息似的发出一声呻吟。在杨帆耳边低声呢喃道:“人家方才都要快活死了。真想一辈子就这样陪着郎君……”

  杨帆忽然皱了皱眉,道:“这个……只怕不太容易。”

  婉儿神色一黯,又强打精神,柔声道:“婉儿明白,婉儿只是想,自然不会难为郎君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过……我们总会有长相厮守的那一天的,是么?”

  “那当然!”

  杨帆啄了一记她的樱唇,眼底有一抹温柔的笑意:“我说只怕不太容易,是说。一辈子就这样子在一起不太容易。嗯……总要睡觉、还要吃饭,怎么可能……”

  “坏人!”

  婉儿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作势在他胸口咬了一下,嗔道:“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婉儿刚说到这里,杨帆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婉儿一怔。失笑道:“才晌午,你就饿啦?”

  杨帆赶紧诉委屈道:“听说我的婉儿要出来,我满心欢喜,一大早就出去等你,在家里时就没吃多少东西,方才……咳咳,活动又太激烈……”

  婉儿红了脸。赶紧捂住他的嘴,娇嗔地打了一下,忽又吃吃地笑起来:“好,郎君辛苦。今天中午奴家就给郎君露上一手,郎君可还没有尝过奴家的手艺呢。”

  杨帆惊讶地道:“婉儿会烧菜?”

  在他眼中,婉儿当世才女,一身书卷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自然信手拈来,不过烹饪作这种事她也懂得?却不知古之才女,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林黛玉,这针织女红、烹饪歌舞,俱都是一个大家闺秀必学的功课。

  婉儿得意地道:“郎君小看人家,人家会的菜肴多着呢。不过今日即然踏秋,我准备的食料,就多是适宜野外炮制的菜肴,比如炙驼峰呀、鲵鱼脍呀、蒸羊羔啊、羊臂臑、熊白啖啊……”

  杨帆嘴巴越张越大,吃惊地道:“你还准备了食材?我怎么不知道。”

  婉儿道:“男人哪会想到这些事情,当然要女人来惦记啊,这些食材出宫的时候我就备好了,用箱子装着,盛了冰镇着呢。”

  说着这儿,婉儿忽地掩口笑道:“对了,那蒸羊羔用的是同州羊肉,可是来俊臣进贡的给皇帝的,来俊臣对不住你,今日咱们吃他一只羊羔,也不为过。”

  同州就是后来的陕西大荔,该地粮谷丰饶,水肥草美,出产的胡羊肉质细嫩,味美可口,但是杨帆在意的并不是肉质,来俊臣如今正在同州做参军呢,他进贡同州羊羔给皇帝,这件事马上引起了杨帆的警觉。

  上官婉儿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柔声安慰道:“放心,来俊臣如此行为,用意不过是籍以引起皇帝注意,免得皇帝真个忘了他。不过呢,这皇宫大内里负责接收贡品和御膳的监司,如今都是我的人,皇帝吃着这羊肉,也不会知道是谁进贡的。”

  杨帆在她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下,笑赞道:“真是吾之贤内助也。”

  婉儿向他扮个鬼脸,说道:“郎君饿了,奴家这就去……”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身子一动,只觉浑身酥麻无力,不禁哎哟一声,又躺回去,杨帆闷笑道:“还是再歇歇,不急于一时,我刚吃了婉儿这顿大餐,也要回味回味,才好再吃别的东西。”

  “坏家伙,得了便宜卖乖。”

  婉儿恨恨地张开一口小白牙,又在他胸口吻下一痕牙印,牙痕弯弯如月……(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9 17:50

  第四百六十一章 林间炙

  秋阳如金,洒满林间。

  这里的林间别苑并没有蔓延无尽的围墙,只用手植的树木作为不同主人的庄园之间的界限。整个金谷园地区都是达官贵人的别苑所在,平时也都驻有家人看管,所以庶民百姓根本不会进入这一范围。

  林间有早就摆好的灶石,那些侍卫们又把各种食材搬来,生好炭火,便被婉儿赶开了。

  婉儿今天是头一回为她的郎君侍奉饮食,在她心中,这是极重要的一件大事,她当然不会让别人来插手。

  婉儿所用的食材都取自大内,驼峰、鲵鱼、羔羊等等都是由大内御厨做好了前期准备的,拿来就能烹用。其中如熊白啖这道菜,用的材料是熊的脊肉和鹿脩。熊的脊肉极嫩极肥,而风干的鹿肉却极干极韧,两者截然不同,但是放在一块炒蒸,却是味道极佳,鲜美异常。

  这些食材都是山珍海味,当然,这些菜还是以大鱼大肉为主,这本就是唐人的膳食风格,也大对杨帆的胃口。本身就是极佳的食料,再有一位秀色可餐的俏佳人在林间厨下为郎君忙碌,那又是怎样一番感觉?

  这位一身书卷之气的美人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偏又在秀发上系一条极显俏皮的青帕包住了秀发,那摆动的绦带,曳地的长裙,袒露的襟领,洁白的肌肤,于这秋阳林下,有种别致的美丽。

  只是,同阿奴下厨时那种优雅自然,如舞如蹈的美态不同,杨帆能看得出来,婉儿的手艺是有的,不过大概是因为不常用,又或者是习惯了有人帮她打下手,现在一个人忙碌着,不免有点手忙脚乱,不知不觉间。颊上还蹭了几道烟灰。

  不过如此一来,这位秤量天下才学,点评江山社稷的大周内相女才子反倒像是天上的仙子到了凡间,有了一丝可亲可爱的烟火气。

  杨帆绝非有意坐视,刻意要享受一下一位地位崇高的女才子侍候自己的感觉,别的他不会。往厨下添炭控火这些事还是干得了的。问题是他只是稍有意向,就被上官婉儿大发娇嗔地轰开了。

  封建礼教,男尊女卑,下厨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是没出息的男人。男人下厨,不但对男人是一种侮辱,对他的女人也是一种侮辱,其意味就如同本该主外的男人却在外面搞不定,只能躲在后面。让自己的老婆出面去跟人理论。

  所以,杨帆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美人调羹,美人作脍。

  林间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那骑着毛驴的老者依旧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所往的方向,正是这金谷园……

  ※

  不得不说,婉儿的菜肴烹调的还是相当美味的,或许比起阿奴的化腐朽为神奇还差着一截,毕竟她使用的食材不说是龙肝凤髓,却也相差无几了,而在阿奴手中。青菜豆腐一样能变成人间珍馐。

  不过,婉儿的菜肴真的烹制的相当美味,即便不是美人在侧,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充当了一味最佳的调料,杨帆一样觉得很可口。

  看着杨帆狼吞虎咽的样子,婉儿心里也很欢喜,做美味的东西给心上人吃,心上人喜欢吃她烹调的美味,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吃罢海味山珍,最后又上了一道莼菜汤,清清淡淡、糯糯香香,两个人又用了些汤,也不收拾盘碟,便手挽着手儿,在林间漫步。

  “婉儿今晚就要回宫么?”

  踏着一地落叶,杨帆依依不舍的道。

  “不用,我跟皇帝说,今晚要宿在公主府上,明日再返宫。反正上午皇帝是要临朝的,我只要在皇帝下朝之前赶回宫里就好。”

  杨帆大喜道:“当真?那我今晚就可以跟婉儿双宿双栖喽?”

  婉儿红了脸,轻咬薄唇,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哈!”

  杨帆大喜,握拳向空一挥,然后纵身向前一跃,一个前空翻,灵巧如猿地跃起一丈来高,劈手摘落枝头一枚红果,又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只是他摘果时动作太急,枝头一阵摇晃,噼呖啪啦地又有几枚熟透了的果子掉下来,其中一枚正好打在他的头上。

  杨帆“哎哟”一声,婉儿瞧了忍俊不禁,她弯腰拾起果子,向杨帆掷去,杨帆纵身一闪,避开她投掷过来的果子,向她扮个鬼脸道:“嘿!想打中我可不容易!”

  “哼!身法很快么?”

  婉儿童心大起,不服气地又拾起一枚果子,刚刚扬手掷出果子,杨帆便把腰杆一扭,闪进了一片花木丛中,花木一阵摇曳,刹那间便失去了他的踪影。

  婉儿却不信他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有本事逃过自己的眼睛,她虽不懂武功,可是时常蹴鞠,身体强健,却也不是一个娇怯怯的小女子,便快步追了过去。

  “咦?还真的不见了。”

  婉儿在林中搜索了一阵,始终看不到杨帆的身影,终于认输,大声道:“好啦,我认输了,你出来!”

  林中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婆挲声,婉儿侧首听了听,唤道:“杨帆!杨帆!”

  杨帆忍着笑蹑在婉儿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东张西望,还是不说话。

  婉儿把手拢到嘴巴上呼喊道:“快出来!杨帆!你再不出来我可走啦!”

  杨帆微微一笑,刚想纵身出去,忽然察觉有些异状,仿佛一股带着寒意的风猛地袭到了他的身上,杨帆霍然望去,就见上官婉儿身右不远处一蓬蒿草丛中,陡然出现了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

  老者布衣葛服,头束一顶布巾,像极了一位山野村夫,只是他往那儿一站,便给人一种苍劲有力的感觉,却是寻常人所不具备的气势。

  他的双袖挽着,露出双手和一截手腕,他的骨骼很粗大,粗大的手指和掌背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的双手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强大爆发力。

  他此刻正很轻松站在那儿并未作势,如果他须发如飞,双目暴瞪,就算有人说他可以生撕虎豹,怕也有人信的。

  婉儿一转身,正欲再唤一声,突见草丛中鬼似的冒出一个人来,把她吓了一跳,婉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看清来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这才吁了口气,轻拍酥胸,犹有惊容地道:“老人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婉儿向旁边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她和杨帆一路散步,后来又捉迷藏,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她的庄园边上,前边不远就有一排高大笔直的树木,外面是一条约有一车宽的土道,道旁还有一头驴子,东张西望一番,便低头吃草。

  婉儿恍然,提醒道:“老人家,你走错路了,这里已是私人宅院。”

  这白发白须的老者正是陆伯言,没有姜公子的吩咐,他不会刻意去找杨帆的麻烦,但是在此处突然听到杨帆的名字,他有些忍不住了。

  公子和阿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公子是他的主人,又被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一般疼爱,而阿奴呢,那么乖巧可爱的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不招人疼?

  他不仅疼爱阿奴,而且他曾指点过阿奴的武功,对阿奴有半师之义。所以,不管是为了公子还是阿奴,他对杨帆都绝无好感。

  恨倒是谈不上的,到了他这个年纪,无论是爱或恨都不太容易,很多事都已被他看淡了。但是有一种事,是看破了一切的人轻易也不会放下的,那就是好奇心。

  他听到杨帆这个名字,就动了好奇心。他很想看看这个让公子伤心、让阿奴甘心赴死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还不确定此杨帆是否就是彼杨帆,原本还想问问,可是等他跃到婉儿身前,才发现只有婉儿一人。

  草木“唰”地一声,杨帆陡然跃现在婉儿身边,老者突兀的现身,分明是有一种功夫。杨帆不知道这老者的来路,却察觉到他似乎并无善意,婉儿是不通武功的,杨帆担心她遭遇不测,马上闪到她身边,轻轻一拉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陆伯言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

  他不用再问了,同名同姓者固然有之,可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样年轻、同样英俊、同样气势不凡,而且身具一身武功的同名人,其概率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眼下这个年青人,十有**就是阿奴喜欢的那个男子了。

  阿奴不是说他在洛阳做官么,而这一片领域,很少有普通人会过来,出现在这儿的人,大多非富即贵。

  一旦确定了杨帆的身份,陆伯言胸中一股莫名的怒气便油然而生!

  他看到杨帆之后,虽然对阿奴肯为此人赴死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他还是得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着让女人为之着迷的本钱。

  在他心中,杨帆当然还是比不上姜公子的,在他心中,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姜公子,不过公子如谪仙,身上总有一种清冷高贵的气质,叫人只能敬而远之,却不似这青年人叫人愿意亲近。

  可是陆伯言看到他与婉儿站在一起,看到他维护婉儿的动作,看到婉儿望向他的眼神,以他近八十年的人生阅历,如何还看不出这两个人的关系,所以,他怒了。

  老陆怒了,便想杀人。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10 00:58

  第四百六十二章 斗战


  八十年的人生阅历,看多了生死离别、爱怨纠葛,陆伯言已经洞察世事,人情豁达,其修养远非常人所能企及,那些小儿女间的事,他不想参与,也不想为此与杨帆动手。

  他出现在这里,其实只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叫阿奴那般喜欢他,可他看到的却是杨帆与这不知名的美貌女子之间的卿卿我我、柔情蜜意。阿奴为他跳崖自尽,尸骨无存,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另结新欢了?

  从这女子看向杨帆时的眼神,从他们很自然的接触,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一定不短了,也就是说,他哄得阿奴为他神魂颠倒的时候就已另有所爱。阿奴遇到了一个感情的骗子,那可怜的女娃儿竟为了这样一个败类而死!

  陆伯言一双白眉微微地耸了起来,沉声道:“你就是杨帆?”

  杨帆暗暗蓄着力,恭声答道:“小子正是杨帆,老人家是?”

  陆伯言道:“你可认得一个叫做阿奴的女子?”

  杨帆眼神动了动,不需要再回答了,陆伯言看到他的反应,便已确认了他的身份,老人家仰起头来,向天一声大笑,笑声中出手,一只大手五指箕张,如同一张簸箕,狠狠拍向杨帆的胸口。

  他快,杨帆却更快,早已心存警觉的杨帆在他肩膀一晃的刹那,就已判断出了他要出手,而且判断出了他要攻击的部分,杨帆马上就想出手,抢先出手,可是心思电转,他却放弃了出手,反而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

  “老人家为何动手?”

  杨帆问话的时候,陆伯言便进了一步,右手换成了左手。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还是当胸一掌拍来。这一次杨帆不再退了,他也出手,而且后发先至,一拳击向陆伯言的左肩。

  这位老人的武功造诣或许远远高于杨帆,但是论出手的速度他当然没有杨帆快,就算那位昔年叱咤风云,啸傲三山五岳的绿林之王虬髯客。早在五六年前便也不能与杨帆比斗拳脚的速度。

  老不以筋骨为能,一个人即便曾经战无不胜,也战胜不了岁月这个敌人。

  陆伯言惊咦一声,击出的一掌忽地一凝,塌肩、屈膝,一步不退,只是肘弯一转,便横着截向杨帆的手腕,他的速度没有杨帆快,但是眼光的老辣、火候的掌握、变招的时机、采取的对策。都比杨帆高明多多。

  杨帆立即收拳,上身后仰。左脚却似一柄铁铲,凌厉地铲向陆伯言的小腿,此时他才来得及再说出一句话:“阿奴怎么了?老人家因何动手?”

  “阿奴已为你而死!老夫要你去黄泉陪她!”

  陆伯言的声音很平缓,就像他正坐在一张逍遥椅上,轻轻地摇着蒲扇,给膝下的小孙儿讲着山精水怪的故事,但是这一句话出口。两个人兔起鹘落,已不知交手几何,杨帆已然屈居下风……

  杨帆的脚尖堪堪触及陆伯言的袍袂。陆伯言抬腿向旁边闪了一闪,只闪了寸许,让杨帆的脚尖贴着他的裤腿踢了过去,不肯多费一分气力。随即他便踏上一步,一掌铲向杨帆的右肋,杨帆一记“斜插柳”避过这一击,陆伯言马上变推为砍,一记掌刀砍向杨帆的肩颈。

  杨帆仰身疾退,陆伯言的掌缘在他肩头轻轻擦了一下,只是轻轻一擦,杨帆却觉得似有一柄大锤陡然砸在他的肩上,他的锁骨都快碎了。剧痛中,杨帆双腿疾弹,向后滑出七尺,惊叫道:“住手,阿奴死了?为何就死了?”

  陆伯言冷笑,他没有纵身跳跃,只是一步步地跟过来,杨帆双足落地时,陆伯言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又是一掌向他胸口拍来。

  杨帆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动作迅疾无比,可陆伯言就像一位成名数十年的梨园名角,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每一句唱词,都让你看的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貌似缓慢无比,比起你迅疾的动作或唱腔却也慢不上几分。

  更难得的是,你的任何举动、任何反应,似乎都在他的预料当中,所以他总能先你一步,截向你会进攻和躲闪的位置,所以尽管因为老迈,他的身体反应已经不如杨帆敏捷,却似还比杨帆快了一下。

  杨帆打的很狼狈,陆伯言的进攻逼得他似乎连说话的空隙也没有了。他也不想再说,方才说这些话本就是作戏。倘若陆伯言一提阿奴,他就恍然大悟,立即抢先动手,那就等于告诉这老人,他已经见过阿奴了,或者他已经与司徒亮交过手、听司徒亮说过话。

  他必须得做出一副全不知情的反应,如今目的已达,他当然不需要再跟陆老头儿啰嗦。

  杨帆倒纵而出,像只穿天猴儿似的射了出去,只是他的目标不是向上,而是横着窜向了前方一丛草木。他已经看到婉儿惊慌地赶上来,唯恐陆老头儿对她不利,所以急着把这老头儿引开。

  再者,他的肩骨挨那一下,剧痛难当,此时右肩还未恢复活动能力,必须得先躲闪一下。杨帆的念头转的很快,脚下的动作更快,几乎在他刚想到要怎么做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只苍鹰般掠过林梢,像一只狡兔般窜进草丛,片刻间就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婉儿只追赶了几步,就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可是杨帆并没有摆脱陆伯言。如果说杨帆像一头苍鹰,那么陆伯言就像苍鹰的影子,杨帆像一只狡兔时,陆伯言就像一头苍鹰。苍鹰再快,也甩不开自己的影子,狡兔再狡猾,也躲不开苍鹰的眼睛。

  陆老头儿的手脚的确比杨帆慢一些,不过慢也要看慢的人究竟有多慢。如果杨帆从这里跑到邙山脚下需要一天而陆伯言需要两天,那么两人的速度差距的确非常明显,然而如果杨帆需要一弹指的时候,而陆伯言只需要两弹指,尽管速度依旧相差一陪,那区别又有多大呢?

  陆老头儿像一缕不散的阴魂,杨帆感觉到了那种阴寒紧迫的感觉,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造成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

  他没和太师傅交过手,但是他的师傅张暴曾经给他喂过招,那双铁锤似的拳头挥舞起来,他就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和方才的感觉很相似。但是他的师傅并不想杀他,这个老头儿却是来真格的,所以杨帆的感觉尤其强烈。

  这死老头儿的武功已经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貌似比起师傅还要高明几分,他的招式没有任何花哨,甚至打出来一点都不好看,却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打击。而杨帆每一次窥准了时机的巧妙反击,陆老头儿的拳脚都会早早地等在他的去路上,就好象他在给陆老头儿喂招。这样的仗,怎么打?

  “砰!”

  杨帆一个急退,后背撞上树干,红艳艳的枫叶飘然洒落,如红色的雪花。陆伯言的一只大手如附骨之蛆,又向他的胸口拍来,这个老家伙来来去去的似乎就那么随意一拍,却总能封住他的一切退路,给他造成巨大的威胁。

  杨帆已退无可退,他只能往上冲,杨帆一个“旱地拔葱”,身子冲天而起,穿花火箭似的窜上了枫树,陆伯言一掌拍在树干上。

  杨帆方才那一撞撞得叶落如雪,老人这一拍,却连树梢都没动一下。方才他的掌缘只是擦着杨帆的肩膀,杨帆那一身铜皮铁骨就像被一柄大铁锤砸断了似的,这时他一掌拍在树干上,竟然轻柔无比,他的力道实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枫树顶上一声长啸,满树红叶骤然落下,如果说方才飘落的红叶如雪,此刻的红叶就如同一场红色的骤雨,满树的枫叶似乎在这一刹那全掉光了,杨帆挟杂在那无穷无尽的红叶之中,人剑合一,笔直地刺向陆伯言。

  他的手中持着一柄“木剑”,一柄折枫枝为剑的剑。

  满树红叶如雨,其间人剑合一。

  杨帆这一剑极具威势,虽然他手中持着的只是一截树枝,可要是被刺中要害,未必就不能取了敌人性命。以陆伯言的武功和年龄,加上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要说真受了重伤,哪怕是被杨帆这一剑在身上留一道伤口,那都够丢人了。

  所以,陆伯言疾退。

  这是两人交手,一追一逃以来,陆伯言第一次后退。

  杨帆精神大振,立即趁势反击,手中一截树枝忽尔如剑刺、忽尔如刀劈,树枝本身的韧性又让它似一条鞭,漫空光影,呼啸不绝,杨帆在陆伯言强大的威胁压迫下,把压箱底的绝技都拿出来了。

  师传武功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隐隐然,杨帆觉得自己的招式圆融贯通,似乎境界上已经有所提升,提升境界最快的方法果然是强大的压力。

  “咦?”

  陆伯言一退再退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咦,目中露出奇异的光芒。

  他瞪大双眼,惊骇地看向杨帆,不知道从杨帆的招式上看出了什么,一时间竟有些心神恍惚。(未完待续)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5-10 13:24

  第四百六十三章 方外三奇

  本来,杨帆的攻势虽急,但陆伯言退得稳而轻巧,籍着这几步的后退,他已将杨帆的攻势化解,马上就要展开反击。可是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心中一惊,动作竟然慢了一刹,本已探出的右手一滞,竟被杨帆一“鞭”狠狠抽过左胸。

  尽管只是一截树枝,陆伯言胸前的袍襟竟“唰”地一声被抽裂开来,仿佛是被利刃一刀划过。杨帆手中的树枝也断了一截,但持在他手中的依旧有两尺多长,杨帆不敢容他有喘息之机,立即将树枝扬起,“唰唰唰”又是一连三“剑!”

  不知道为了什么,陆伯言竟然又是连退三步,丝毫没有反击的意思,杨帆只道对方毕竟年迈,此时已经力尽,不由精神大振,竟未发现陆伯言奇特的神情。

  杨帆正欲一鼓作气,再度进攻,突然感觉侧后方似乎有什么动静,杨帆汗毛一竖,急忙抖手刺出一剑,身形一旋,便脱离了战圈。他担心是陆伯言伏有帮手,想在背后偷袭他。可陆伯言并没有动,他也在看杨帆注意到的方向。

  杨帆旋身脱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也向那方地方看去,草木丛中有三个人,本来只是露出头来,如今见已被他们发现形迹躲避不得,便从树后缓缓地走了出来。这是三个人,一尼、一道、一胡人。

  空中还有零散的枫叶飘落,林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三个人,尼陡是一个年纪看起来已经很老的老尼姑,身穿僧衣,头戴僧帽,脸上沟壑纵横,全是皱纹,但是肤色却很白嫩,叫人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纪,不过看她样子。至少也有六十岁了。

  第二个人是一个道士,身穿一身游方道人的灰色八卦道袍,头戴一顶八卦巾,鹤发童颜,皓须如雪,比陆伯言的白发白须还要白上三分,当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过看他脸上的皱纹。却又似比陆伯言的年纪小上一些,不晓得这修道人究竟多大岁数。

  第三个人却是一个胡人,满脸淡黄色的络腮胡须,把一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双深凹的眼睛、蓝色的眼珠,尖尖如锥的鼻子,年纪自然更是无从分辨了。

  这样奇形怪状的三个人……

  杨帆和陆伯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生起了几分戒意。

  那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老道长稽首当胸,拂尘一扫,口宣道号道:“无上太乙天尊!两位施主是什么人。为何在乐安侯的庄园之中大打出手,做此作生死之搏。难道不知世间还有王法吗?”

  老道说着,大袖轻轻一甩,眼见那大袖轻飘飘的拂在一株大树上,也未见他如何作势用力,那大树就“嚓喇”一声,轰然倒了下去。

  杨帆见了这一幕顿时怵然一惊,至柔之物并非就不能伤人。但是这样轻飘飘的拂上去,就能震折一棵大树,这要何等阴柔可怖的力量!

  杨帆可从未见过这等武功。在他心中,也许那位如同神人一般的太师傅会有这等功夫,可是那位年过百岁还活蹦乱跳的跟老顽童似的老人家天天以钓鱼为乐,杨帆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出手。

  旁边的老尼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我等出家人本不愿理会世俗之事,只是我等即在乐安侯府上坐客,对你二人擅闯私人宅第的事就不能袖手旁观了,我等方外人更是见不得这等血腥杀戮之事,两位施主且听贫尼良言相劝,各自散去了吧。”

  老尼说着,缓缓向前踏出两步,她温言细语的,倒是没有显示出什么大神通,但是杨帆和陆伯言忽然觉得,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平和,但是那句“各自散去了吧”却突然贴近了些,就仿佛这老尼凑到了他们的耳朵边上说话。

  杨帆心中又是一惊,这样的三个人若是分开来走到洛阳大街上,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他们奇怪,可是一尼一道一胡人,这样三个人居然凑在一起,那便任谁都会觉得古怪了。果不其然,这三个人都是世外高人啊。

  陆伯言却是微现疑惑之色,他那双老而不花的书河小说网地掠过那棵从中折断的大树,又定在踏前两步的老尼脚下,眸中突然露出一丝恍然,似乎猜到了什么似的,隐隐然便流露出一丝笑意。

  陆伯言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僧道胡三个怪人,又瞟了一眼杨帆,突然返身掠去,片刻功夫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杨帆并不知道陆伯言之所以退去,乃是因为从他的武功上看出了他的来历,而陆伯言同那位张姓奇人有着一层不为人知的密切关系,如今既然知道杨帆是那位张姓奇人的传人,他虽依旧怜惜阿奴,却也不能再下毒手。

  杨帆以为陆老头儿是怕了这三位奇人,所以知难而退,见他退走,杨帆暗暗松了口气,向这三人拱手谢道:“多谢三位前辈……”

  杨帆还没说完,老尼姑就把眼皮一抹,飘然转过身去,淡淡地道:“你也离去吧!”

  杨帆见这位高人不想理会自己,却也不好继续搭讪,只能在心中暗暗记下乐安侯这个名字,再向三位奇人恭敬地施了一礼,便缓缓退了出去。

  杨帆担心怕陆伯言会在远处等着他,走的却是另一方向,他钻入林中,左闪右拐的,刹那间也消失了踪影。

  三位世外高人依旧很飘逸地站在那儿,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密林深处,那个胡人向前走出几步,四下寻摸一番,小声道:“没有人了!”

  那胡人声音刚落,飘然而立的老道顿时塌下肩膀,后怕地道:“好玄好玄,玄之又玄,方才若不能唬走他们,这两个凶人在此仇杀相斗,说不定就要杀你我灭口啦!”

  那老尼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道:“贫尼方才壮着胆子踏前两步,真怕他们不管不顾向我出手呢,幸好把他们吓走了。”

  胡人对她瞪起眼道:“有牛鼻子显弄神通唬走他们就是了,你又露上一手做什么?咱们在这里足足费了一天功夫才做好诸般准备,一会儿乐安侯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们再拿什么本事去唬弄他?”

  老尼姑皱皱眉道:“我这不是担心牛鼻子唬不住他们么?”

  老道从旁劝和道:“算了,我们哪知会有人来,那两个人都能高来高去,是有大本事的人,看他们手段如此凶厉,怕不是什么善辈,既然被他们发现我们,万一真的杀我们灭口怎么办?用了一门神通,却能唬走他们,换得你我安全,这就够了。”

  胡人瞪眼道:“可是我们今日已邀了乐安侯来此,等他到了怎么办?”

  老尼姑道:“这不是还有你么,你且施展你的喷火换头之技,暂且稳住乐安侯。只消拖得他一天,我们就能重新布置妥当了!”

  那胡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

  杨帆在林中疾掠片刻,确信那陆老头儿没有追上来,马上跃到高处看清方向,便向婉儿的庄园飞奔过去。

  他担心陆老头儿找不到自己会去寻婉儿的麻烦,也怕婉儿担心他的安危,追上来时被陆老头儿看见。

  这里的庄院有山有水、有林有地,并不是一览无余的大草原,杨帆又不能高声呼喊,回到婉儿的庄园后,他只得在林中疾走,寻找婉儿的身影。

  渐渐的,杨帆又回到了刚才散步的地方。这片地方杨帆已经有些熟悉了,他寻找了一阵,忽然心中一动,快速向他们午餐的地方赶去。杨帆转过一片树林,就看见了那一袭白衣,婉儿果然在这里等着他。

  杨帆和陆伯言一逃一追时,很快就脱离了上官婉儿的视线,上官婉儿追丢了。她忧心如焚,却也知道自己纵然追上去也只是给杨帆添乱,如今既然找不到杨帆,还是回到熟悉的地方等他更好,杨帆只要脱困,一定会想到来此处寻她,若她在林中乱走,杨帆脱身之后找不到她,只怕胡乱寻去,又要落入那凶悍的老者手中。

  如今杨帆果然回来,婉儿正眼巴巴地等着,一见杨帆回来,不禁又惊又喜,立即忘情地扑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下,又分开来,紧张地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无伤,这才松了口气,问道:“郎君,那老者是什么人,怎么会找你的麻烦?”

  杨帆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离开再说。”

  婉儿点头答应,二人急急回到楼阁处,婉儿唤来一名平日留守此处的看园老奴,吩咐他道:“你去通知庄前那四名侍卫,叫他们立即驱车回城,不用等候我了,明日一早我另备车驾回城!”

  那老奴答应一声,便去庄前传讯儿。等他一走,婉儿马上拉起杨帆离开,穿过一片密林,进了太平公主的“梓泽苑”。

  太平公主的“梓泽苑”中也有留守的家奴,婉儿以前出城游玩时,大多是与太平同来同住,因此留守此处的奴仆们大多都认识她。

  婉儿召来公主府上一个熟识的家仆,取了身上一枚小小的印衿给他,向他暗授机宜,那老奴听了婉儿的吩咐不敢怠慢,急忙将印衿裹进腰带,秘密藏好,退下之后马上乘了一匹快马,跃马扬鞭向洛阳城奔去。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11 01:28

  第四百六十四章 五百个保镖


  在婉儿的庄园前面,四名侍卫也在烧烤,只是不敢饮酒而已。

  等上官婉儿府上的那个老仆传讯之后,四人立即收拾停当,赶着那辆空车回洛阳去了,此时太平公主府的那名家人,业已骑着快马,先他们一步离开了金谷园。

  婉儿思维镇密,行事谨慎。她想到既然有人向杨帆寻仇,难保不是早就了解了杨帆的行踪,既然这样,如果二人匆忙驾车离开,那个武功惊人的老者在半路上等着他们怎么办?那四名侍卫只好拿去唬人,却不是这等高人的对手。

  婉儿让那四个侍卫驾着空车先行离开,以迷惑他人耳目,然后又潜入“粹泽苑”,让太平公主府上的一名家奴持着她的贴身信物抄小路回城报信,等那老奴走后,婉儿也不叫公主府上的其他家奴侍候,便与杨帆离开了。

  很快,婉儿就牵着杨帆的手,出现在“梓泽苑”一处藤萝密布的石调中,这处石洞半由人工、半由天成,洞口隐藏在一片藤蔓之下,要拨开来才会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

  洞巾很宽敞,设有石桌石凳,洞顶是露天的,上面爬满了藤萝,夏天正好遮荫,春秋枝叶稀疏,阳光透射下来,斑斓一片。因为己经过了在洞中乘凉的季节,仆佣们偷懒,已经很久没来打扫过了,石桌石凳上有一层灰尘,上面还有枯黄的落叶。

  杨帆也不讲究,随手拂去落叶,撩袍坐下,笑道:“这里真是别有洞天呐。如果夏天的时候此处蚊蝇不多的话,在这里面铺上一张床铺,一定可以睡的很舒服。”

  婉儿站在洞口,向外边小心地探望了一阵,这才回到他的身边,娇嗔道:“你还有闲心说这个你是官场中人,怎么会招惹上这些江湖人的?”

  杨帆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此事说来话长……“

  婉儿白了他一眼,道:“那你长话短说呗。”

  杨帆呆了一呆,道:“这个,,长话短说,那就说不清楚了。”

  上官婉儿又好气又好笑她瞪了杨帆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打开来铺在石凳上翩然坐下,道:“那么……,杨郎中就请从头说起吧,小女子洗耳恭听!”

  ※※※※※※※※※※※※※※※※※※※※※※※※※

  一座素雅的庭院,院中一木如盖。

  满树红艳,风过处红叶飘零而下,有一种凄美的感觉。

  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如一张红色的地毯。

  姜公子一身白衣,负手立在树下,仿佛比那大树还要挺拔。

  陆伯言站在他身后三尺开外微微躬着身子,神色平静。

  他当时离开那三个颇显古怪的方外人之后,回去寻到自己的驴子,便向偶然经过的路人询问此处庄园的主人,得知此处是太平公主的庄园,不禁有些意外。

  陆伯言旁敲侧击地一打听,那路人便把太平公主与杨帆私通这等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对他宣扬了一番,陆伯言听了不禁暗叫糟糕此时想来方才所遇那个女子应该就是太平公主了,难怪她气质高贵、举止优雅若斯。

  既然是公主殿下,自己与杨帆这番打斗,恐怕马上就会惹来大※麻烦所以陆伯言立即赶回公子隐居的地方报信。姜公子听了倒不急着离开,反而问起了当时的情形。

  姜公子道:“那三个所谓的高人究竟是什么人?”

  陆伯言眸中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回答道:“公子,那不过是三个江湖骗子罢了。不过他们的幻术出神入化,很是老到。一开始就连老奴都被他们骗过去了,还真以为他们是什么不世出的高人。亏得老奴早年间闯荡江湖,见多识广,如今这双老眼还不花,才瞧出些许破绽。”

  姜公子嗯了一声,淡淡地道:“你偌大年纪,怎么也会如此莽撞?”

  陆伯言顿首不语。

  姜公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此来洛阳,是要做大事的,岂可在一个杨帆身上浪费功夫。”

  陆伯言辩解道:“老奴恰巧路过,偶然听到他的名字,一开始还没想动手,只是……”

  姜公子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问道:“此人武功如何?”

  陆伯言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很高明!相当高明!如果,他能活到老奴这个年纪,于武学一道上的造诣,当会胜老奴多多。”

  “哦?”

  姜公子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问道:“那么他比司徒亮如何?”

  陆伯言思索了一下,斟酌着道:“这个……,不太好比较。司徒亮擅长刺杀之术,若是司徒亮准备充份,骤然行刺,换作老奴也未必就不会中招,杨帆自然更不可能。若是正面单打独斗的话,似乎杨帆比司徒亮更胜一筹。

  不过,交战之际,临场应变的机警、周围环境的利用等等,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实力,除非彼此的实力有天壤之别,否则些微的差距并不能决定胜败。司徒亮若与杨帆一战,如果是偷袭,杨帆必死。如果是正面交战,司徒亮纵然不胜也可逃走,杨帆留不住他!”

  姜公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因为陆伯言的贸然出手,他忽然想到了司徒亮失踪的一个可能。司徒亮会不会也是像陆伯言一样,因为替阿奴打抱不平,或者想为自己出气,才擅作主张,找到杨帆头上去了呢?

  可是现在听陆伯言这番话,猜测依旧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什么。

  陆伯言沉吟了一下,轻轻踏前一步,道:“公子,老奴动手之前,曾经问他可知阿奴?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并不知道阿奴已……,司徒亮也不可能去找过他,否则他断然不可能一脸茫然,还不断向我追问为何杀他,又追问阿奴因何而死。”

  姜公子“嗯”了一声,对于陆伯言的判断,他还是相信的,心中一缕疑云登时散去。

  陆伯言又道:“老奴莽撞,贸然动手。杨帆是官,而且是刑部郎中,正掌着司法,如今被他逃脱,必然不肯甘休。而太平公主更是……,公子,稳妥起见,咱们是否应该马上换一个住处?”

  姜公子喟然一叹,道:“你去安排吧!切记,今后再不许擅作主张!”

  “喏!”

  陆伯言答应一声,缓缓退开。

  陆伯言踏着一地枫叶,走出院落,他的神色有些激动、有些伤感,又有些许怅然:“杨帆,竟然是他的传人!”

  眼望远处青山,陆伯言心神一阵恍惚,似乎一步便踏破了时空,回到了那狼烟四起的少年时代……,

  ※※※※※※※※※※※※※※※※※※※※※※※※※※※※

  不到申时,突然有一支约两千人加兵马赶到了金谷园。

  人喊马嘶,刀枪映日,刹那间便打破了金谷园的宁静。

  两千人,俱是骑士,身着甲胄,斜披红袍,骑在雄健无比的高头大马上,佩刀挂盾,鞍鞋齐全,一杆杆红缨大枪上,一尺有半的钢枪尖刃寒光闪闪,鹅卵粗细的枪杆儿有种沉甸甸的质感。

  两千兵马赶到金谷园后,马上把“辞泽苑”包围起来,两位顶盔挂甲的将军带了数十名外罩半臂战袍,一手提盾、一手持刀的武士威风凛凛地冲进了庄园。

  后面,密密匝匝的骑兵布成严整的军阵。如许之多的人马,竟是肃立无声,其势如山,唯有旗幡在风中猎猎发抖。

  来者正是龙武军,禁军中唯一一支全骑兵装备的队伍。几位甲胄鲜明的将校在公主府家人的引领下到了后宅,一辆清油车正停在那儿,帘儿垂着,看不见里边的动静。

  一位郎将快步赶上两步,叉手施礼道:“龙武卫右郎将魏凌峰,请见太平公主、上官待制!”

  车中传出上官婉儿轻柔的声音:“有劳魏将军了,公主殿下受了惊吓,此时不想见客。有劳将军护送此车回洛阳城,同时留些人马,搜索整个金谷园,若是有那与我所说之人相似者,抓起来再说!”

  “诺!”

  魏郎将答应一声,把手一摆,身后的甲士便向左右一分,让出一条道路来,清油车缓缓驶去,持盾提刀的甲士们立即把清油车护在了中间。

  很快,前往洛阳城的官道上,便出现了古怪的一幕。

  整整一队骑兵,足有五百人上下,组成了一个移动着的方阵。甲士们手持鹅卵粗细的红樱大枪,精钢打造的锋利枪刃上血槽宛然,猩红的枪缨随风起舞,杀气油然而生,在五百骑卒中间有一辆清油车。

  如此强大的阵势,除非对方也用军队冲击,否则任你是什么三山五岳出来的好汉、涧谷丘壑里避世的高人,也休想能与这样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五百甲士硬抗。

  杨帆坐在车中,掀起轿帘一角向外面看了看,恰好看到马桥一身甲胄,气势威严地骑在马上,一只手牢牢地攥住刀柄,神态非常沉稳。

  几年的军旅生涯,己经让那个有些怠懒痞气的坊间小子,变成了一个颇具阳刚之气的军人。

  杨帆悄悄地观察了他一阵,欣慰地笑笑,他轻轻放下车帘,扭头对婉儿踌躇道:“婉儿,这副阵势……—,会不会有点太过了。”(未完待续)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5-11 12:47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可避,那就战!

  婉儿把瑶鼻儿一翘,哼道:“ 有什么过不过的。婉儿不发威,他还当我是病猫呢!”

  杨帆瞧她两眼,娇怯怯的身子,雪腻腻的肌肤,往那坐榻上一靠,自有一股风流体态,不禁笑道:“老虎你却不像,猫儿倒像足了九分,只不过不是病猫,而是一只妖瞳勾魂的妩媚猫儿。”

  婉儿吃地一声笑,嫩脸上便浮起一抹红晕,她娇嗔地打了一下杨帆的手臂,说道:“虎字犯忌讳的,你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

  她也掀开一角窗帘,向外看着,随口说道:“奴家确实受人袭击了嘛,调兵护我回城,本是理直气壮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回过头来,又向杨帆俏皮地眨眨眼,笑道:“正要使出这般动静叫他们看着,以后他们再想动你,就得掂量掂量。”

  当朝禁军分南北两衙,南衙十二卫归宰相管辖,实际上也就是归朝廷管辖,没有皇帝圣旨、宰相印衿、兵部勘合,一应手续齐全的话,谁也调不动他们,这是朝廷的军队。

  而北衙禁军,如羽林、龙武、神武等卫,虽然一样是拿朝廷的饷,甚至比南衙禁军待遇还好许多,但它实际上是皇帝的私军。不需要那些重重限制,只要皇帝一道旨意,就能随时进行调动。

  北衙禁军虽然直接归皇帝统帅,皇帝却不可能亲自带兵,所以他要把北衙禁军交给自己最亲信的将领统帅,还会给予身边最亲信的一些人员以调兵之权,以应付一些意外事件的发生。

  比如说,皇帝出巡时被叛乱的士兵包围了,南衙禁军调动手续繁琐,而且如果政事堂或者兵部官员也有人暗中参与叛乱,故意从中作梗的话,那么想调兵出来就更是难上加难,这时只有北衙禁军才是最大的保障。

  可是若只有皇帝一人才可以调兵,皇帝又被人围着,那该如何是好?因此,皇帝会授权给身边最信任的人,在一定范围或一定人数内调动兵马的权力,婉儿是武则天身边最亲信的人之一,相当于这位女皇帝的首席机要秘书,自然有权便宜行事、调动兵马。

  这还是婉儿第一次动用这个权力。她也是真被陆伯言藐视官府,悍然刺杀官员的举动给惹火了,她从小就在宫廷里长大,在皇帝身边做事,几时见过这般胆大妄为,敢当面挑战官府权威的江湖人?

  车驾被大军护送回了洛阳城,直接驶到太平公主府,角门打开,清油车长驱直入。太平公主还不知内情,婉儿少不得要与她计议一番,免得回头皇帝问起,在她面前露出马脚。既然动用了军队,这事是瞒不过皇帝的。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一个是皇帝最宠信的女官,两人于东郊出游竟然遇刺,此事何等重大。武则天闻讯后勃然大怒,把三法司和洛阳府的主管官员都唤到武成殿,严辞训斥了一番。

  当天龙武军已把金谷园翻了个底朝天,第二天洛阳府又动用了大批民壮,对金谷园进行了一次地毯式的搜查。三法司回来后,也把能派出去的人手都撒了出去,洛阳府的巡检公差、捕快帮闲更是全体出动,洛阳城被搅得鸡犬不宁。

  因为年节将近,这番举动,就算是在过年之前对整个洛阳城来了一次极彻底的严打了,一时间坑蒙拐骗者、泼皮无赖之流被抓了无数,洛阳大小监狱全都塞满了。

  问题是,这时候的监狱除了无亲无故确实是孤家寡人的犯人,牢里头是不管饭的,所以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去大牢里送饭,监狱门口每到饭点就排出一条极壮观的队伍,真比长城还要长啊!

  ※※※※※※※※※※※※※※※※※※※※※※※※※※

  刑部司,杨帆的签押房内。

  杨帆盘膝坐在案几后面,臂肘支在几案上,轻轻摸挲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厮打扮的天爱奴正在屋子里兜着圈子,心中满是纠结。得知杨帆在金谷园的经历之后,天爱奴又惊又怕,她不想害了杨帆性命,可是公子在她心中是高山仰止的强大存在,那是不可触犯的。

  她从小生活在公子身边,姜公子的积威早已深入她的骨髓,她连皇帝都不怕,却没有半点信心也没有那种勇气同公子作对,何况公子与她还有救命之恩,然而……她又如何舍得让杨帆涉险呢?

  天爱奴兜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杨帆面前停下来,决然道:“你不要为难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我还是离开吧!”

  杨帆看了她一眼,心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有些茫然:“什么?离开?”

  天爱奴道:“嗯!从你所说的情况来看,公子应该还不知道我活着。陆翁和司徒亮先后找你麻烦,应该都是因为公子之怒,或者……”

  天爱奴咬了咬嘴唇,又轻声道:“陆翁还是挺疼我的,或许他是把我跳崖自尽的账算到你头上了,才……,我想,我还是隐姓瞒名远走他乡吧,经过婉儿姑娘这么一闹,他们忌惮大事会受影响,只要我不在……,相信他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杨帆终于听白了她的话,一股怒气勃然而起,他盯着天爱奴道:“如果姜公子看到我和家人和和美美,心中有点不高兴,再让我夫妻分离呢?我是不是该把娘子打发到天涯海角去?如果,我有了儿女之后,姜公子不高兴看见他们,我是不是就得学武攸暨,叫他们改姓换名,避世隐居?”

  天爱奴急道:“你不要跟我抬杠好不好,你不知道公子他究竟有多么大的势力,如果能反抗,但有一线希望,你以为我想走……”

  说到这里,天爱奴眼睛里亮晶晶的,隐隐有泪光闪烁。

  杨帆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我知道,他是个庞然大物,他有巨大的潜势力,别看我是官,他是民,可我想动他,却伤不到他的根本,我若触怒了他,他却有的是手段整治我,明的或暗的,无所不用其极!”

  天爱奴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动起这不自量力的念头了?”

  “我不自量力?”

  “二郎,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也不是说你不如他,但是他背后有几个存世千余年的世家做靠山,有无数的人力物力为他所用,你怎么跟他斗?”

  杨帆道:“他势力再大,大得过皇帝吗?他有无数的人力物力可用,有皇帝所掌握的人力和物力庞大吗?他背后有一座大靠山,我这个朝廷命官背后,难道就没有一座大靠山?”

  天爱奴怔了怔,道:“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你怎么对付他?就像昨天,婉儿姑娘调来了两千精锐,打仗都够了,何况是对付几个江湖人,问题是,你们现在搜遍了洛阳城,找到他们了吗?”

  杨帆道:“我既然决定斗,当然会想办法!不管如何,一味的防守不是办法,我要反击!沈沐能把他从长安赶到洛阳来,我就不能再把他赶到别处?我就是杀不了他,要把他赶到穷荒僻壤也并非不可能!”

  天爱奴依旧迷信于公子的势力,担忧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杨帆走到她的身边,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迎着她的目光说道:“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也将是皇权与世家之间的一场战斗,这不是拳脚武功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插不上手,也不要问。

  我明白你的难处,姜公子对你毕竟有养育之恩,所以这件事你根本不用插手,如果我杨某人打不败他姜公子,那我也不配跟你在一起,到那时,天涯海角,尽由你去。现在嘛,你只管乖乖等在这里,看着我,如何打败他!”

  ※※※※※※※※※※※※※※※※※※※※※※※※※※※

  杨帆的手段是润物无声的,要对付这么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庞然大物,也只能用润物无声的手段。杨帆开始忙碌起来,但是就连天天待在他身边的阿奴也看不出,他的种种举动,与对付姜公子有什么相干。

  时间过的飞快,树叶无声地飘尽了,雪花无声地飘下来。

  杨帆安然地躲过了初一,也安然地躲过了十五,那个武功惊人的老头子始终没有再来。一晃儿,正月就过去了。

  这一天,又是大雪纷飞,弥天漫地。

  杨帆从“醉仙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各色建筑的屋檐斗角上,都已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迷迷蒙蒙的雪花洒落下来,如梦似幻。街上行人不多,只有一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在雪中笑闹追逐着。

  野呼利借着酒兴,纵身跃上坐骑,双手一撕胸口,露出黑呼呼的一团胸毛,雪花被风卷着呼啸着扑向他的胸膛,野呼利纵声大笑道:“痛快!痛快!众家兄弟,哥哥先走一步啦!”

  杨帆等人向他打了一声招呼,野呼利便扬马一鞭,哈哈大笑着向茫茫大雪中冲去。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12 02:41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三仙大法螺


  这道路是城中的一条主干道,虽不似定鼎大街那般足足有三十丈宽,却也有六七丈,此时大雪茫茫,街头行人稀少,酒后纵马而行,当真好生畅快。

  望着远去的野呼利背影,马桥一拍杨帆肩膀,兴冲冲地道:“帆哥儿,要不咱们也趁着酒兴,策马赏雪去,我的马术,如今可不在你之下喔。”

  杨帆笑道:“你连大字不识的主儿,就不要附庸风雅,学那些穷措大们吟风赏雪的作派啦。难得回城一趟,还不回去多陪陪嫂子。”

  楚狂歌牵着马走过来,对杨帆道:“二郎可是要回府去么?”

  杨帆道:“我还有事,需要去一个地方,楚大哥今天不出城的话,不妨先去桥哥儿那里坐坐,晚上一同到我府上,咱们再痛饮一番。”

  楚狂歌笑道:“既然你还有事,我就不去叼扰了,我去归仁坊见见那些老兄弟,大家见了面,少不得又要吃酒,晚上就宿在那里。”

  几人说笑几句,楚狂歌和魏勇、黎大隐便告辞去了归仁坊,吕颜和高初则各回各府,马桥见杨帆有事,便兴冲冲地回修文坊去“小别胜新婚”了。

  方才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迎风踏雪的哪有与娘子搂搂抱抱痛快,他常在军营,还真是极想念面片儿的,只是男人性格,在外面哪会露出贪恋妇人的样子来惹人笑话。

  大雪铺天盖地,片刻功夫就把几人的足迹和马蹄掩得干干净净。杨帆扳鞍上马,折向北城上行坊方向,如今赵逾的老巢就在那儿。

  树上光秃秃的柳条此时也披上了一层白雪,好象一条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有风吹过,便簌簌地洒下雪沫儿,灌进路人的脖子,那人便赶紧裹紧衣衫,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

  杨帆今日吃了整整一只“浑羊殁忽”。那上好的剑南烧春喝了怕也有两斗上下,此时酒力上来,浑身发热,这雪沫儿洒到脸上、颈上,反而凉凉的甚觉清爽。杨帆便不避树木,反而把马头一拨。偏到那路旁树下行走。

  杨帆一路走去。直到拐过尚善坊,酒劲儿这才小了些,头脑也清醒过来。前面不远就是天津桥了,过了此桥向右拐,便是上行坊方向,杨帆刚刚提马奔向桥头,忽从对面积善坊里也出来一哨人马。

  四辆车子,俱都华丽无比,拉车的牛则是健硕的大青牛。护侍在车驾左右的人都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趾高气扬。杨帆扫了那车驾一眼,本想立即拨马上桥,可是目光从那车轿的窗子上一掠而过时,忽有所觉,他马上勒住了缰绳。

  “这个胡人好面熟!”

  杨帆看着车轿中坐的那人。怔了一怔之后,猛地想了起来,此人就是他在金谷园曾经见过的那三位奇人之一。杨帆再往车上看去,车上张着官幡,上面赫然写着“乐安侯”三个大字,杨帆心道:“这就没错了,果然是他!”

  杨帆又向后面两辆车上望去。其中一辆掩着窗帘,另外一辆同样卷起了窗帘,车中一人正抚着胡须,怡然自得地望着车外大雪飘飞。正是那位一袖拂倒大树的老道士。

  杨帆从金谷园回来后,曾经打听过这位乐安侯,知道这位侯爷姓俞,叫俞灏然,在本朝王爷公爷多如狗的情形下,这位侯爷的名声就不太彰显了。这位侯爷好长生术,很少与其他权贵打交道,除了自己在府上炼丹,就是结交些方外的奇人。

  杨帆打听到这些消息后,也曾想过结交此人,进而结识那几位世外高人,可是他在官场才待了几年,虽然因缘际会,一入官场就与薛怀义、太平公主和武三思拉上了关系,人脉底蕴却远不及那些真正的贵族宽广。

  如果是太平公主出面,要结识这位侯爷自然不难,可杨帆又不想为了此事去请托太平,这事就这么搁了下来。此时又看见这几位奇人,杨帆很想上前打声招呼,一来谢过救命之恩,二来也是想结识这几位前辈。

  杨帆自离开南洋回转洛阳以来,这几年间武功勤练不辍,比起当初离开海岛时已经大有进境,但是武功提高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便也有了一些新的问题。师傅不在身边,他无法请教,只凭自己揣摩的话,进境难免受到影响,如果能得到这几位武功不逊于太师傅的世外高人点拨,岂非一桩美事?

  想到这里,杨帆一提马便向那队车仗迎去。

  “站住!什么人?”

  护侍在车驾外围的武士虽然看起来有些张扬,不过还是很警惕的,杨帆刚一靠近,他们就按住刀柄,大声呵斥起来。

  杨帆翻身下马,拱手道:“本官刑部郎中杨帆,与车上这几位前辈曾有一面之缘,既在桥头遇到,想上前拜见,问候一声。”

  “哦……”

  那喝问的侍卫颜色缓和下来,松开刀柄道:“这位郎中既与三位老神仙认得,来日可到我们侯府拜见。此刻我家侯爷正陪三位老神仙入宫面圣呢,耽搁不得。”

  杨帆“啊”了一声,微微有些错愕,女皇见这三位技击高人干什么呢?难道女皇做皇帝做腻了,也想学一身飞桅走壁的本事去行走江湖?她已偌大年纪,怕是有点迟了。

  杨帆心里胡乱转着念头,向那侍卫笑了笑,便退到一边,看着那车驾从自己面前徐徐过去,便也翻身上了马,慢慢随在车驾后面。

  过了天津桥,那车队便向左拐向皇城方向,杨帆则打马向右,直奔上行坊而去。

  “呵呵,圣人问长生不老术么?贫道修行多年,道法方术也算略有小成,却从不曾听说过,更不曾见到过,天生万物,有生就有灭,哪有不死不灭的人呢,就算真的修成了大罗神仙,也是有寿终正寝之日的。”

  此刻坐在武则天面前一派仙风道骨的老道,正是当日在金谷园一袖拂倒大树的那位高人,坐在对面殷勤询问的武则天听了这样的回答,顿时露出不喜之色。

  武则天一直就很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乐安侯俞灏然赌咒发誓地对她说,这几位都是真正的活神仙,她才以帝王之尊,破例请了这几位名声不彰的方外人来请教长生之道,谁知却落得这么一个答复。

  俞灏然被武则天冷冷地看了一眼,心中一惊,赶紧说道:“圣人,世人多以为长生就是永生,老神仙以为陛下说的是不死不灭的永生之法,故而答曰没有。《地藏经》上说‘觉华定自在王如来,彼佛寿命,四百千万亿阿僧只劫’,可见佛爷寿命虽长,也终有涅槃之日,只是寿命远远超过凡人罢了,永生之道,是不存在。”

  俞灏然说着,向那老道拱拱手,神秘地道:“圣人可知,这位老神仙生于三国孙吴赤乌年间呢,如今已经快五百岁了,这还不是大神通吗?”

  武则天看着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惊讶地问道:“道长当真有五百岁了?”

  侍候在一旁的婉儿也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位老道人。

  老道轻轻抚着雪白的胡须,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怅然,他用缅怀的语气答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听家师说,贫道诞生那一年,正值孙权以吕蒙为都督,攻取荆州,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百姓们四处奔逃,家母就是在逃难途中生下贫道的。

  家母当时因难产而死,贫道尚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弃置在路旁无人照料。本来如此下去,贫道难免一死。幸运的是,乌角先生恰好从那里路过,善心大发,便收留了贫道,后又收我为徒,传我法术……”

  武则天惊度地道:“乌角先生?原来什方道长的尊师竟是左慈左神仙么?”

  老道点点头,道:“正是!家师业已仙逝多年啦,所以方才听陛下问起永生之术,贫道才不以为然。家师一身道法千变万化,有上天入地的大神通,终究不免一死,世间哪有永生不灭的法术呢。”

  武则天颇有些敬畏地道:“道长竟然近五百岁了,那么……这位师太想必也是寿禄极高的修行人了?”

  老尼姑微微一笑,合什道:“贫尼乃净光如来转世化身,能知过去未来,自己的年龄却记不甚清了,这一世么,大概已有三百多岁了。”

  武则天惊容未褪,那胡人就粗声大气地说起来:“你净光师太可以入轮回而灵魂不灭、记忆不失,继续修行,自然不会计较这具皮囊有多大年纪了。我摩诃却没你净光师太那般本领,如今臣已活了七百岁了,臣的寿禄是九百九十九年,还有不到三百年,就要寿终正寝啦。”

  武则天听的大为心动,暗道:“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就算不能永生不死,若学了他们这般神通,将寿命延长个五七百年,那也成啊。”

  只是听这几人所言实在太过玄异,武则天心中终究不敢全信,还是想见识见识他们的手段才做决定,否则堂堂帝王被几个江湖术士欺骗,岂不贻笑千古。

  武则天打定主意,便和颜悦色地道:“朕今日请三位有道之士入宫,确是想向三位请教一些东西。只是不知三位能否在此略展神通,叫朕先开开眼界呢?”(未完待续)
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5-12 12:45

  第四百六十七章 规矩

  三个人听,略略露出迟疑神色,武则天看在眼中,不禁暗生疑窦。

  净光老尼略一犹豫,勉强答道:“阿弥陀佛,既然陛下有旨,那贫尼就勉为其难,在陛下面前展露一二,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了。”

  净光老尼往武则天面前一看,说道:“陛下面前这杯水酒,可赐给贫尼否?”

  武则天见她肯施展法术,容颜一霁,笑道:“自无不可,师太是出家人,也饮酒么?”

  净光老尼淡淡地道:“贫尼平日里,每天只吃一粒米,一粒芝麻,过午不食。”说着,她就取过武则天面前那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往杯中看了一眼,微笑道:“陛下请看!”

  她把手轻轻一拂,大袖过处,那只盛着满满一杯醪糟的酒杯已然涓滴不剩,杯中空空如野。武则天蓦地睁大了眼睛,却见老尼既未缩手,也未移动,依旧是两手空空,平摊在那里。

  老尼微微一笑,右手虚握,向空中一扬,对武则天道:“陛下再看这里!”

  老尼五指一张,掌中突然飞起一抹毫光,毫光直飞殿外,陡然变成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花,在空中缓缓旋转着,伴着那漫天的雪花冉冉落下。

  武则天亲眼见此神迹,不禁目瞪口呆,她惊讶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地对上官婉儿道:“快快,快去把那雪莲花取来给朕瞧瞧!”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刚要举步,老尼已合什微笑道:“呵呵,雪莲花,自然是取雪之精华凝成,此时已然复化为雪,重归天地,陛下又往何处去寻它呢。贫尼此举,就算是——借花献佛吧!”

  武则天一向以弥勒转世自诩,一听“借花献佛”四字,不禁龙颜大悦,她刚要夸赞几句,老尼姑突然咳嗽了两声,用手按住胸口,微蹙着眉头,露出些许痛苦之色。武则天忙道:“师太怎么了?”

  什方道人忽然叹息一声,稽首道:“陛下,非是贫道等不肯施展方术,实是因为此地乃是皇宫大内,天下之中心,有四方浩然正气庇佑。陛下是真命天子,上引天光,与四方浩然正气相合,诸邪不侵。

  当然,贫道等人所学并不是旁门左道,而是真正的道家方术。但是即便如此,要在这天地正气之中施展,也是会大伤元气的,净光师太方才不想违抗圣旨,强行施展法术,如今已经伤了元气了。”

  武则天听说他们不肯在此处施展法术,是因为自己是真命天子,此处是天下中枢,真龙天子居天下中枢,两者相合,竟然可以让这些有大神通的人也要忌惮万分,武则天心中不免有些自得。

  她沾沾自喜地道:“修行大为不易,既然如此,朕也就不难为三位仙师了。”

  武则天欣然转向俞灏然,吩咐道:“你且先把三位仙师好生安顿着,改日朕当亲自造访,再见识一番三位仙师的大神通!”

  俞灏然一听皇帝要驾临他的府邸,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躬身道:“是是是,臣对三位仙师一定好生安排,恭候圣人驾临!”

  ※※※※※※※※※※※※※※※※※※※※※※※※※※

  赵逾如今的身份还是耳目人,替人寻亲访友、探听消息。

  上次杨帆出事,被抓进推事院后,他迅速迁离了原地,搬到北城上行坊,这一搬生意倒是更红火了,没多久他就凭着强大的人脉关系,在北城闯出了一片天地。

  赵逾这耳目人的身份如今越来越响,信誉也越来越高,不只民间常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托他办各种各样的事,就是一些豪门大户人家,也常有人出入此处,托他办些诸如探人**、窥人秘密的事儿。

  杨帆赶到赵逾居处时,恰见一位身着名贵皮裘、带着两个贴身小厮的贵人趾高气昂地往外走,一脸得意洋洋,赵逾毕恭毕敬地陪在他的后面,到了门外正好看见杨帆下马,赵逾向他含笑点了点头,依旧送那贵人离开。

  等那贵人上了马,赵逾就叉手施礼,含笑道:“小人恭送爵爷!”

  “嗯!你办事,办得很妥当!”

  大雪纷飞中,那位爵爷很开心的道:“以后有事,本爵爷还会光顾你这里的,拿着,这是本爵爷额外赐你的赏钱。”

  说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飞了出来,赵逾一把抓在手中,长揖到地,笑容可掬地道:“愿为爵爷效力,一定叫爵爷满意!”

  那位爵爷仰天大笑三声,提马一鞭,扬长而去,两个小厮连忙追在后面。

  杨帆走过去,笑道:“赵兄的生意好红火啊!连这等权贵都来照顾你的生意了,呵呵,这位爵爷这么开心,可是找到了什么失散已久的亲人么?”

  赵逾回身笑道:“此人是开国县男白石。他倒不是失散了什么亲人,而是他的娘子偷人,我们帮他拿到了证据而已。”

  杨帆与他说着就往屋里走,听到这句话,脚下在门槛上一绊,险险摔个跟头,杨帆失声道:“什么?他的娘子偷人?那他兴高采烈的干什么?”

  赵逾笑道:“又不是所有人都恨自己的女人偷人,若是有那想要休妻又找不到借口,或者妻子娘家势力太大,轻易得罪不起的,那就巴不得有这般借口了。呵呵,里边请。”

  杨帆摇头叹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二人说说笑笑地穿过堂屋,绕到后进院落一个小房间里,这是最里边的一个小房间,门口挂着厚厚的帘子,屋里生着一个炭盆,可是离那炭盆稍远还是会觉得有些清冷。因为房间过于密闭,有些挥之不去的烟火气。

  杨帆在榻上坐定,赵逾把火盆向两人身边移近了些,也在案后坐下。

  杨帆这才敛去淡淡的笑意,肃然问道:“赵兄,小弟前番与你商量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赵逾的神情也陡然严肃起来,对杨帆道:“二郎想清楚了?你可知道你的这个要求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杨帆点点头,道:“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有些为难。不过,我也知道,打垮姜公子,同样是你们的希望。”

  赵逾颔首道:“没错!我们是希望把显宗打得一蹶不振,叫他们不能再对我隐宗指手划脚,至少也要与他们平起平坐才行,但是我们并不想跟他们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杨帆眉锋微微一挑,说道:“赵兄何出此言?”

  赵逾道:“武承嗣为了争皇储需要掌握兵权,所以他千方百计想让丘神绩掌握更多的军队,这样做不是不可以,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各施手段争来的,而不是靠上面赏赐的。可是他为了攫取军权,里通外国,假敌人之手以达目的,这就坏了规矩!”

  赵逾又夹了几块炭放到火盆上,火势旺了起来,红红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庞,显得都很严肃。

  赵逾道:“结果,丘神绩被杀头,周兴被流放,半道上死了个不明不白。武承嗣也坐失宰相之职,为什么?因为做任何事,都有一个规矩,你在这个规矩里面怎么折腾都行,坏了规矩,那就就是天下公敌。同样,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

  杨帆的嘴角微微翘起,带些讥诮的语气,道:“你们的规矩,你们的规矩是什么?”

  赵逾加重了语气,道:“显宗也好,隐宗也罢,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消灭对方。我们都源于山东贵族,争的只是谁主谁辅,这是家事,如果我把我们所掌握的显宗的情况告诉你,让你借助官府的力量来对付他们,那我们就坏了规矩!”

  杨帆眉头一剔,道:“那又怎样?”

  赵逾道:“你还不明白么?这是吃里扒外。就像绿林道上,两个山头的人争个你死我活,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可要是其中有一个把对方山寨的情况告诉官府,借官府的力量来打击对头,那他就完蛋了,他会成为整个绿林的死敌!

  如果我们借助朝廷的力量来对付显宗,我们就会失去我们存在的根本——来自于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成为他们的死敌,那时我们就真是人人喊打,自取灭亡了。”

  杨帆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沈沐绝不是一个拘泥不化的人,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赵逾眼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三叔说,我们可以把我们所了解的关于显宗的情报告诉你,但是你绝不可以让人看出是我们出卖了他们。而且,你不能出面、不能动手,因为你上次西域之行,与我三叔走的太近,你出手,我们就有嫌疑。”

  杨帆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动手不能有所针对,让他们发现是你们泄露了他们的情报,我又不能出面、不能动手,那要怎么办才成?”

  赵逾歉然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真的要知道。你们三法司之间想争个高下,为什么煞费苦心地利用一桩案件打击对方的威信和声名,而不是去哪儿雇一批山贼土匪直接攻击大理寺或者御史台,把他们杀个精光呢?

  还不是因为你们三法司上面还有一个最高的仲裁者么?你们在规矩之内怎么斗都是你们的本事,跳出规则去斗那就成了害群之马,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帝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维持她制定的规矩。我们也是一样,这份苦衷,还请理解。”

  杨帆想了想,缓缓地道:“我明白了,这样吧,如果我不能按你们的要求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就不利用你们提供给我的情报,如何?”

  赵逾沉声道:“你确定?”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13 06:29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杨帆的幸福生活


  杨帆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保证!”

  赵逾长长地吸了口气,神情凝重地道:“好!请二郎记住你说过的话。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们就会变成置你于死地的敌人!”

  杨帆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赵逾苦笑一声,摇着头站起身来。他返身走到炕头儿,当着杨帆的面掀开被褥和炕席,打开一道暗门,里边露出一具黑黝黝的铸铁密柜,赵逾从怀中摸出一枚钥匙,鼓捣了半天,打开密柜,从里边取出薄薄的三张纸。

  赵逾捧着那三张纸走回几案旁,轻轻放在案上,摸挲着纸面,又定定地看了半晌,才一寸一寸地推向杨帆。

  杨帆伸手拿起那三张纸,赵逾道:“你就在这里看,记下后,我会把它焚毁。”

  半个时辰之后,杨帆悄然离开了赵逾的住处。

  赵逾没有相送,他还是跪坐在几案旁,盯着面前的火盆,火盆中的光忽明忽暗,将他的脸映得阴晴不定。

  火盆中的纸张已经焚尽,灰烬半黑半红,被炭火热浪一冲,一片树叶般蜷曲着的灰烬从火盆中飘起,在空中打了两个滚儿,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粉身碎骨……

  ……

  炭火红红,满室如春。

  *光不只来自于桌面正中摆放的那只锃亮的紫铜火锅,还来自围坐在桌边的几个女人。

  除了杨帆,围坐在桌边的还有三个女人,三个女子都堪称人间绝色,殊丽非常。

  她们风情各有不同,一个皎若百合,纯净的气息似乎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另一个如同一朵凌雪傲放的梅花,生机勃勃,清丽绝尘;最后一个却似一朵娇憨纯美,鲜艳明媚的蔷薇,宜喜宜嗔的小模样儿十分讨喜。

  如百合者婉儿,如梅花者阿奴,如蔷薇者小蛮,她们今天竟然凑到了一起。

  杨帆如今在外面已开始注意结交人脉,似薛怀义、武三思等人,他始终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在军中结交下的那班好友以及如今在文官里相处融洽的一班同僚,他三不五时也要聚上一聚。

  家里面,他也开始想办法制造机会让婉儿三人能够彼此熟悉、亲密起来。相爱容易相处难嘛,就算是一双情侣,婚后因为性情脾气、生活习惯的不同,也不见得尽如婚前一般温馨,何况如今是三个脾气秉性各不相同的女子。

  婉儿如今要出宫比以前容易多了。因为自张昌宗入宫之来,被女皇视如瑰宝,张昌宗又向女皇引荐了他的堂兄张易之,这一双美少年甚得女皇欢心,女皇帝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三人形影不离,婉儿在身边就有些多余了,

  这一来,婉儿就比以前得到了较多的自由,她时常可以出宫,而且借口不再限于和太平公主出游,有时她说要回家探望母亲,女皇也会慨然应允。次日不是朝会的时候,要在外面过夜也并非不可能。

  阿奴就更方便了,以她出神入化的易容本领,要混进杨家易如反掌。那姜公子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天天派人来杨府窥探,何况除非是陆伯言那等高手,其他人想瞒过杨帆和这两个精灵古怪的丫头可不容易。

  今天是他尝试让这三个女人接触的第一次努力,小蛮颇有女主人风范,正在热情地注酒、布菜,殷勤备至。

  说来好笑,小蛮年轻不懂事,杨帆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开始小蛮妊娠反应比较强烈,两人都还以为是脾胃不太好,后来还是内宅里的几个老婆子瞧着不对劲儿,多嘴向阿郎提了几句。

  杨帆一听可不敢怠慢,赶紧亲自驱车,把那位当初给他看“小dd”的妇科圣手姜大医士给请了来,姜医士给小蛮号过脉以后,便拍着胸脯以他行医数十年的名声发誓,说杨家娘子的的确确是有了身孕。

  这于杨帆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小蛮也欢喜的很,只是如今孩子才三四个月,不太显怀,小蛮又是练家子出身,身姿矫健,行动丝毫不受影响。她又性情活泼,哪里做得到行不摆裙、笑不齿露。

  一开始杨帆还有些紧张,后来见她整天活蹦乱跳的也没甚么事儿,他也就不再跟老婆婆似的天天耳提面命了,如今眼见她一个孕妇还活蹦乱跳的,又是夹菜又是倒酒,围着个炭炉团团乱转,倒是把婉儿和阿奴紧张的够呛,赶紧把她摁坐下来这才放心。

  看着小蛮微凸的小腹,婉儿心中着实眼热,小蛮将为人母了呢,想到这一点,婉儿心里就像猫爪子在挠似的难受,她现在没有别的念头,就盼着有机会离开武则天一年半载的,只要能为她的郎君生个孩子,她这心里才踏实。

  小蛮被婉儿和阿奴按坐在凳子上之后,阿奴就担起了招呼大家的责任。论起这厨中的本领,婉儿和小蛮自然远不及她,眼看着锅中沸水滚滚,香气四溢,阿奴调料、布菜、涮肉,斟酒,一双纤秀白皙的柔荑仿佛穿花蝴蝶穿棱飞舞,优雅异常,忙而不乱。

  菜肴很丰盛,素菜有鸡枞猴头、菘菜韭黄等,荤菜就更多了,鹿脊鸡脯、驼峰羊肉等等,应有尽有。小蛮已经过了妊娠反应烈期,眼下食量大增,婉儿和阿奴把她当成了大胃王,不时挟菜挟肉,把她面前的小碗堆得高高的。

  瞧!小蛮想吃辣酱,婉儿马上给她递过去,还温柔地笑道:“酸儿辣女,小蛮怎么爱吃辣的呢,要多吃酸的才好啊,没瞧见有人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吗?”

  杨帆心中暗赞:啧啧啧,瞧瞧婉儿这修养气度,不亏是大户人家出身,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的,大度!不但一点不吃醋,而且已经替自家考虑起传宗接代的问题了。不过嘛……,我身子这么壮,儿子早晚会生,不急!

  小蛮答得也好,小蛮说:“我喜欢吃辣呀,酸东西我也爱吃。可惜这季节不好,水果不多,不过郎君好体贴呢,常常满城奔走,费尽心机地帮我买些酸枣干呀、话梅干、山楂呀甚么的回来吃,哎呀!不能想,一想就流口水。”

  杨帆有点不好意思了:“呵呵,人家哪有这么好啦,在小蛮这丫头眼里,阿兄简直做什么都是好的。其实我就是认识巷口卖干果的老孙头,多赏了他俩钱儿,让他划拉划拉,多往家里送些,免得老吃一样腻歪。”

  阿奴说话了,声音淡淡的,很轻柔:“哟!这么说,小蛮姐姐说不定要生个龙凤胎呢,那杨家可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你那夫君大人也就放下了心事,嘻嘻,妹妹先恭喜你咯。上官姐姐,你比我和小蛮年长的多,见多识广,你看像不像?”

  杨帆连眉毛都带上了笑,瞧瞧,阿奴也懂事啊,知道尊敬婉儿,亲近小蛮,这话说的多得体?

  “咳咳咳咳……”

  婉儿这口羊肉一定是茱萸汁蘸多了,看把她呛的,俏丽的脸蛋儿红得像只刚下了蛋的小母鸡,声音也咯咯咯的响。

  杨帆赶紧伸出手,轻轻帮她抚着后背,温柔地道:“慢着点吃,别呛着了,快喝口米酒润一润喉咙。”

  刚抚了两下,旁边有人牵他衣袖,扭头一看,小蛮满脸幸福的甜笑,轻轻摸着肚皮,柔柔地道:“郎君,要是人家真的给你生个男孩,再生个女孩,你开心么?”

  杨帆连忙点头道:“开心!自然开心!不过你不用想那么多,不管生一个还是两个,不管生男还是生女,总是咱们自己的骨血,我都开心!”

  婉儿轻轻抚着胸口,似乎气儿已经顺过来了,马上接着杨帆的话题道:“帆郎是该开心呢,你们能有今日何等不易啊,幼年即相识、暗许终身,长大后却当面不识。记得你们刚成亲的时候,还徒然挂着一个夫妻名份。总要像现在这样,那才甘美。能相爱,能相守,那就是最快活的日子,似我一般,偶尔出宫……”

  婉儿的声音似乎有些幽怨,杨帆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轻时牵起她的小手,轻轻握了握,婉儿展颜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看见小蛮妹妹,心有所感。其实,我知足的,虽是金风玉露,总也胜过在宫里时候,你我虽朝夕相处,日日相见,却不得片刻厮守!”

  杨帆感慨道:“是啊!”

  一旁,阿奴姑娘听了,突然端起一觥酒,“咚咚咚”一饮而尽,这可是剑南烧春,这一觥至少半升有余,阿奴把酒觥放下,不但马上脸蛋儿就红了,连眼睛都有点红了。

  杨帆一扭头,瞧见她醉态可掬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阿奴,怎么这般贪杯啊,高兴也不能多喝呀,来来来,多吃菜、多吃肉,少喝酒。”

  杨帆话音未落,婉儿就一连挟了几箸削得极薄的同州羊肉添到阿奴的婉里,小蛮则很温柔地又帮她把酒满上,甜甜地说:“酒有得是,慢慢喝呗!”

  杨帆挟起一片薄薄的羊肉在锅里涮一下,再蘸些酱料蒜泥添进嘴巴,羊肉入口即化,鲜香无比,再尝一口猩红如血的葡萄酒,看着三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如此相亲相爱,杨帆心里头高兴:“杨家形势一片大好啊!”(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13 08:26

  第四百六十九第章 难得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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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主要成员的第一次酒桌会议在热烈、祥和、团结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全体与会人员互相交流,纷纷发言,表达了对杨家未来发展的信心和愿望,首次会唔取得圆满成功。

  饭后,桃梅和三姐儿捧了巾儿、瓶儿、盂儿之类的物事进来,伺候她们漱口净手,又用热毛巾拭净了脸面,便撤去残席,上了些干果水果,饮料热奶。

  婉儿和小蛮都是悄然而来的,三姐儿和桃梅已经得到小蛮的严厉叮嘱,对宅子里的人也不可以透露半分,饶是如此,她们也只知道这是阿郎的两位红颜知己而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和名字。

  阿奴和小蛮年纪相近,又曾商量过一起劫法场,所以聊的很是投机。小蛮坐久了腰酸,便拉着阿奴,很亲热的毫不见外的上了铺着软绵绵被褥的罗汉床,兴致勃勃地继续聊天,而且时不时的,两个人还会凑到一起,仿佛一朵并蒂莲花似的,嘁嘁喳喳的“咬耳朵,也不知在聊什么开心的事。

  这是最亲热最不见外的表现了,如果把对方当了外人,哪怕是最亲近的客人,女主人都不会倚在榻上半躺着与对方聊天,这是很失礼的事。能这么做,那就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姐妹。也只能是姐妹,至亲者也有长幼,如果对方是自己的长辈或晚辈,同样不可能这样相见。

  “女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杨帆暗自感慨着,瞧着两人这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他甚至怀疑方才酒桌上的那番挟枪带棒、含沙射影的暗斗完全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眼见阿奴和小蛮聊的非常亲热,亲热到了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被摞在一边的杨帆揉了揉鼻子,从心里觉得还是他的婉儿姐姐最为温柔、体贴,知道照顾她的男人。于是,他从婉儿手里接过递来的那碗莲子羹放在桌上,顺手从屏风后面取过婉儿的狐裘昭帽给她披戴上,投桃报李地温柔一笑:“婉儿。陪我到园中走走吧!”

  杨帆只穿着一袭轻裘,毫不介意此时室外正是雪花飘飘,寒风朔朔的季节,便与婉儿一起踏进了园中。

  “你在想什么呢?”

  走出去十几步远,婉儿便乜着若有所思的杨帆,似笑非笑地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

  雪中丽人,尤显娇媚,虽然婉儿的年龄比阿奴和小蛮大着十岁有余,瞧她容颜娇嫩却不遑稍让。只是气质比起阿奴和小蛮要沉稳多了。此时侧脸含笑,却有种调侃般的俏皮。

  杨帆打了个哈哈。说道:“没想什么呀,我只是觉得这雪花飘飘,尤显静谧,有你陪着,心里很安宁,难得享受一下嘛。”

  婉儿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虚伪面目:“在我面前,还要反穿皮袄,装佯!”

  杨帆嘿嘿地笑了起来。道:“皇帝,那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头上会戴一顶冕冠。冕冠会在耳朵旁边垂挂两块玉,那叫‘充耳’,充耳不闻。皇帝嘛,不该你听的就不用听,听到了也要装听不见。()冠冕前后要垂挂玉旒。意思就是要视而不见,不该你看的不用看,看到了也装看不见。

  水至清则无鱼,放在朝廷里是这样。放在一户人家里头也是这样。男人是一家之主,其实在这方面和皇帝是一样的,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着,想眼睛里不揉沙子,想凡事尽在掌握,想所有人都完全按照他的意愿行事,那就是一个疯子。”

  婉儿“噗哧”一笑,道:“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这么木讷,倒是想得开。”

  她侧过脸儿来,又向杨帆妩媚地笑:“真的不生气么?”

  杨帆把双手负在身后,傲然答道:“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相信我的女人知道分寸,我更相信我能镇得住这个家!”

  婉儿又开始撇嘴了:“臭美!”

  杨帆哈哈大笑,喷得白气袅袅,在空中幻化成种种形状。

  酒桌上,三个精灵剔透的小女子之间那一番暗流涌动,杨帆哪能看不出来,就算他一开始没品出来,后来也该咂摸出一点味道了。

  不过,他确实不担心。

  其实,几千年的男性社会,早就构筑了一套既严格且严密的家庭制度,功成名就的男人大多三妻四妾,拥有十多个侍妾也不希奇,女人们共同拥有一个丈夫,邀宠求欢进行竞争那是很正常的事,不如此才不正常。

  可这争宠多是在郎君面前温柔款款、百般取媚,展现自己可人的一面,凭自己的优势争取他更多的宠爱,鲜少有人会以对别的女子坑陷污蔑,耍阴谋手段来博取丈夫的欢心,因为这样做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例。

  真若使什么卑劣手段的话你能瞒得几人,你能瞒得过几时?尤其是拥有这般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个不是见多识广、心机深沉?一个生于深宅、长于深宅、养于深宅的妇人真能耍得他团团乱转么,当男人都是傻瓜,最后只能自己做了傻瓜。

  当然,妻妾们之间的和睦大多不得因为感情,而是因为规矩。坏了规矩就会成为后宅公敌,就算丈夫没有因而生厌,但是还有长辈、有家族、再往上还有官府,有律条,有一层层的约束会惩罚你。

  别人不说,你敢在后宅里起刺儿,那正房大太太就能用家法办了你!真要是偶尔有户人家闹到后宅不宁,那就成了罕见的大新闻,会传得沸沸扬扬,会让你整个人家都颜面扫地,会成为其他男人包括女人嘲笑的对象。

  《金瓶梅》、《红楼门》,都是大宅门里的故事。也没见里面那些心眼灵透、手段高明的美丽女子们对别的女人用出格的手段邀丈夫之宠,或者专宠到不许丈夫碰别的女人,就连王熙凤都没有过,想挑战封建制度,就算精明如她,也要粉身碎骨。

  真正的宅斗大戏,那是近现代以来,迎合现代婚姻制度才炮制出来的作品。那些爬格子的人抱着理所当然的想法,把职场上,官场上勾心斗角的手段改头换面地用在大宅门里的一群女人身上。再刻意地血腥三分,就绘制出了一副惨烈无比的景象。

  当然,皇宫里面是不同的。似武则天与王皇后斗的那么惨烈的事情,例朝例代都有,因为那是皇宫大内,争的是做皇后,争的是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与大宅门里的争宠相比,收益无穷大。争赢了你就可以改规矩、定规矩。在你之上没有更大的一重重的规矩约束来惩治你。

  即便如此,武则天之所以能成功上位。除了她的心机手腕和与外臣的勾结,李治本人的支持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因为李治希望摆脱世家大族对他的控制,而王皇后就是世家大族捧出来的,等于是他们在宫里的代言人,这已涉及到政治层面的斗争了。

  至于家宅里面的良性竞争嘛,哈哈哈……

  这三个女子都是冰雪聪明,懂得进退,知道轻重。婉儿是大家闺秀。心胸气度是她的家世熏陶出来的,眼界更是在女皇帝身边培养出来的。至于小蛮,这丫头根本没有嫉妒心的,只是喜欢向人炫耀丈夫对她的宠爱。

  阿奴心思细腻些,却不是小心眼儿,再者,她知道自己正策划对付姜公子。而此事风险极大,一个不慎,自己受了伤害,那连婉儿和小蛮都不会快活。阿奴是个自卑自怜的性儿。早把这事揽到了她自己的头上,觉得是她连累了杨帆和杨帆的家人,哪会诚心与婉儿和小蛮作对。

  席间,她以及她和她,三个女子之所以如此,一大半的原因却是故意的,她们就是看不得杨帆跟一口气儿偷了七八只小母鸡的老狐狸似的,坐得四平八稳,笑得心花怒放。她们心中或许也有些小小的不痛快,但那程度也仅止于此了。

  她们不会逾矩,更不会做出格的事,杨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女皇帝说的好啊:“朕不怕乱,就怕不乱!”

  杨大官人则以为:“我不怕争,就怕不争!”

  婉儿、小蛮、阿奴,哪个是会争地位、争家产的人,她们要争也是争他杨大官人对自己多些温柔多些宠爱,杨某人对此是乐在其中,乐见其成。

  婉儿一开始还担心她们三人方才使的小性儿会让杨帆不快,跟他出来原就有心解释一下,一见他看的如此通透,也就放下心来。

  两个人说笑一阵,婉儿就闲聊似谈起了正事,她一边与杨帆并肩漫步,一边道:“张氏兄弟如今极得陛下宠爱,张易之前日已由尚乘奉御提拔为司卫少卿,张昌宗更是从一介白衣直接提拔为云麾将军、左千牛中郎将,他嫌官小,昨天陛下又加封他为左散骑常侍了。”

  这就是信息,许多事情你能先别人一步知道,就可以及时掌握很多东西,尤其是人事上的一些变动。婉儿只要见到杨帆,都会把她所掌握的朝廷上的动向和最新的一些情况说与杨帆知道。

  婉儿对杨帆轻声细语地说着宫里事,前边已到了一座小桥,桥上有雪,杨帆担心她滑倒,便扶了她一把。婉儿因为郎君这个体贴的举动,向他报以甜甜一笑。

  杨帆惊讶地道:“这两人入宫才几天,就升得如此神速么?”

  婉儿妩媚地乜了他一眼,打趣道:“是啊,比你升的可快多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还得往上升,薛怀义是国公,这两人早晚也少不了一个国公的爵位,可怜我家郎君在西域拼死拼活的,却连一个小小的男爵都没得到,你要不要……也去宫里为陛下效劳一番呐?”

  杨帆隔着裘衣柔滑的皮毛在她丰臀上拍了一记,笑道:“杨某志向不高,只要服侍好我的婉儿姑娘就行啦,至于女皇那里么,我就不跟张氏兄弟去争宠了,免得他们找我玩命!”

  婉儿掩口娇笑,道:“服侍人家,可没有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送你。”

  杨帆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凉凉滑滑,如同软玉。杨帆柔声道:“有此如花美眷,足矣!”

  下了小桥,前方便是一片树林,大雪中,那落了叶子的树枝都蒙着一层白雪,仿佛玉树琼枝,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两人缓缓漫步在雪淞树林之中。

  杨帆喟然道:“薛师得封国公是这两年的事儿,他侍候陛下十多年,即便如此,陛下还是先安排他带兵讨伐突厥,借着大捷的名头才顺势封了他一个国公,如今这两个小子……,陛下就不担心朝野非议么?”

  婉儿道:“那时节,陛下虽大权在握,毕竟还是太后而不是皇帝,为了登基,本就阻碍重重,怎好行事太过草率,予人口实。所以行事难免有些忌惮,现在却不同了。再者说……”

  说到这里,婉儿秀气的双眉轻轻蹙了蹙,低声道:“婉儿觉得,陛下自从成为九五至尊以来,渐渐已不复当年壮志了。陛下如今除了耽于享乐,嬉戏男宠,就只是一门心思盼着能长生不老呢,连国事都不甚放在心上了。”

  杨帆失笑道:“长生不老?当今陛下也学秦始皇、汉武帝,开始寻求这荒涎无稽的神仙术了么?”

  婉儿睨着他道:“郎君似乎对神仙术不以为然?”

  杨帆抬起头,洁白的雪花袅袅而下,无声地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杨帆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些什么,目光看着迷蒙的天空,非常深邃。

  他向着苍茫的天空笑了笑,转头看向婉儿,困惑地道:“当今陛下,所作所为虽有受人诟病的地方,但是不可否认,她能成为亘古以来未曾有过的女皇帝,机智权谋必有高人一等的地方。似长生不老这等无稽之谈,陛下怎么还会相信呢?”

  婉儿颦着眉,犹豫地道:“既然这长生术的说法传了几千年,或许会真的存在吧。你想,那秦始皇帝、汉武大帝,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他们还不是一样坚信世间有长生之术么?”

  杨帆笑了笑,讥诮地道:“是啊,秦始皇信,汉武帝也信,他们被一个又一个的方士欺骗着,骗了一次又一次,汉武帝甚至被骗到屠了自己的三族,还是继续相信、还是继续上当。当今陛下是个妇人,妇人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比男人更相信几分,她痴迷如此也就不奇怪了。”

  婉儿奇道:“郎君何以肯定世间就没有长生术呢?”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14 08:58

  第四百七十章 求仙(三章合一求月票)

  对于婉儿的质疑,杨帆笑而不语。

  杨帆坚信世间没有长生术,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的太师傅不信。

  少年时候,杨帆也曾望着浩渺无际的大海,好奇地问他那位年过百岁却依旧健朗的太师傅:“太师傅,海上真的有仙山吗?仙山上真的住着长生不老的仙人吗?”

  刚刚钓了一条大鱼的太师傅正在恼火,因为他钓了一条极大的鱼,那是一条鲸鱼,虽然那条鲸鱼还未成年,毕竟还是鲸鱼。结果,他的鱼杆折了,连他都差点儿被拖进大海,这让虬髯客觉得在自己的徒孙面前很没有面子。

  丢了面子的虬髯客犯了老小孩的脾气,正四处寻摸钢叉,想要追到水晶宫去把那只不肯乖乖就范的鲸鱼给宰了,听到徒孙问出这样的混话来,虬髯客马上吹胡子瞪眼睛地说:“仙山?啥叫仙山?仙人,啥叫仙人?”

  刚跟鲸鱼搏斗了一番的虬髯客一只脚穿了麻鞋,另一只脚光着,蓬头垢面地教训他的小徒孙说:“若有长生术,必有长生人,你见过?我对你说我是秦朝人,当年使一柄大铁椎和张子房在搏浪沙刺杀过秦始皇,你信吗?”

  少年杨帆两眼冒着小星星,双手托着下巴,很崇拜地对他的太师傅说:“太师傅说是,那就肯定是!”

  虬髯客刚被一个庞然大物驳了面子,又被这个小东西驳了面子,不禁气得跳脚:“蠢货!当真是蠢货!我说我是我就是吗?老子又不是一棵树,切开来数圈圈就能知道我的岁数。哪个秦朝人能活到现在证明我就是误中副车的那个大力士?”

  虬髯客不想就这个蠢问题和小杨帆辩论下去了,他忿忿然地下了结论:“笨孙儿,等你长大了,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懂什么狗屁长生术,你就替老夫泼他一头狗血,这厮绝对是个大骗子!”

  在杨帆小小的心灵中,他的太师傅就是超越传说中那神奇的剑仙的存在,如果说世上真的有神,他相信他的太师傅就是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武神。他尊敬并且无条件地崇拜这个老人,他相信太师傅告诉他的一切。

  长大以后,杨帆对他的太师傅依旧崇拜而信任,他相信太师傅告诉他的话。不过,这时候杨帆再回想起太师傅当年的反映,便不免怀疑太师傅年轻时候是否也相信过长生术,没准儿还听人瞎掰,特意去找过什么海上仙山,因为吃了大亏,才会如此恼火。

  杨帆没有对婉儿说出他的根据。很多人一生中至少在某一阶段,会有一个绝对崇拜的对象,对于这个人说过的一切,他都会深信不疑。但是他绝不会把这个理由说给别人听,因为他和他的偶像都可能都会因此受人嘲笑。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杨帆尤其不会这么做,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大男子主义的,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知道她的男人像个孩子似的依赖、崇拜着另一个男人。

  他胸有成竹地反问道:“神秀大师乃是北宗禅门创派祖师,修行深厚,佛法高深,他前些日子入京时,陛下也曾向他讨教过长生之法,神秀大师可曾为陛下讲授过长生之道么?”

  婉儿不服气地道:“神秀禅师修的是佛门正宗禅法,修的是往生,信的是轮回,练的是一颗菩提心,身体与他而言只是一具臭皮囊,不求千秋万载,自然不精于此道!”

  神秀大师已于月前入京了,神秀大师到京后,武则天曾亲往相迎,并不计君臣之别,以皇帝之尊,跪礼相迎。并特敕神秀大师可乘肩舆上殿,直达殿前,不必行礼。

  她又下令在神秀原来住的玉泉山和他的家乡尉氏修建寺院,以表彰他的功德。并下诏废除“道先佛后”的次序,代之以“佛先道后”。划拨专款大修寺庙,大造佛像,大量翻译佛经,玄奘临终前的遗愿终于实现,佛教在神州大地上再放光明。

  武则天又趁神秀到京之机,给自己加了个“慈氏”尊号,慈氏就是弥勒,武则天登基时就在民间宣扬自己是弥勒转世,现在她终于堂而皇之地把弥勒佛的尊号加在了自己的皇帝尊号上,她如今的全称是“兹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神秀大师已经九十多岁了,白须飘飘,却依旧健朗,步履如飞。武则天正是见了神秀大师体魄强健,才突然萌生了讨教长生术的念头。

  但是这位大德高僧岂会用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奉迎皇帝,他只是淡淡一笑,答道:“老衲修的是一颗禅心,求的是菩提自性。长生之道,实非老衲所长。”

  武则天拜唔神秀禅师并与之对话的过程是当着满朝文武进行的,所以此事尽人皆知。武则天听了神秀禅师的话之后虽然有些失望,对于神秀大师倒是依旧礼敬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过皇帝这愿望一传开,那些想着阿谀皇帝的大臣就起了心思。乐安侯俞灏然就是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奉若上宾的三位活神仙举荐给武则天的。

  杨帆听了婉儿的话,忍不住笑道:“这么说,你倒是信的?”

  婉儿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奴自幼博览群书,究尽古今书籍,但凡此等奇人逸事,多是子虚乌有的传说,确无一例实证可循。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日在宫中,陛下请来的那几位世外高人,曾经当着陛下的面展示过神通,婉儿却是亲眼所见的!”

  杨帆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亲眼所见?陛下请了什么高人来,展示过什么神通了?”

  婉儿把那日净光老尼所演神通的经过与杨帆一说,杨帆心中顿时恍然:“原来是他们?他们……精通神仙术?”

  杨帆想起那天所见,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婉儿道:“今日陛下冒着大雪便服出宫,就是特意去见他们的。”

  杨帆道:“陛下去了乐安侯府?”

  婉儿道:“不是侯府。这三人在侯府住不惯,说他们是山野中人,餐风饮露,受不得世俗气。乐安侯在积善坊紧挨着星津桥的位置有一处老宅子,因为洛河泛滥时常遭水灾,所以盖了新宅子后就荒废了。这三位活神仙听说后,执意要去那里居住,而且自给自足,不要任何人伺候。说起来,神秀大师出行时弟子无数,前呼后拥的,比起这三位高人还真少了几分方外人的味道呢。”

  杨帆轻轻眯起了眼睛,缓缓地道:“如此说来,倒真像是几位世外高人呢,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识见识他们的无上神通!”

  这一刻,杨帆已打定主意要去一探究竟。

  他要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的神错了。

  如果他的太师傅是对的,那么,以“神仙术”接近皇帝的这三个骗子,目的何在!

  至于要不要泼他们一头狗血,杨帆决定见识过他们的本事之后再说。

  ※※※※※※※※※※※※※※※※※※※※※

  武则天轻车简众,微服赶至乐安侯府老宅,换了便服的内卫和百骑早在她赶到之前,就把这幢宅子四下里团团围住,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就连躲在洞里的老鼠都无所遁形。

  院中,武则天在三位活神仙的陪同下里里外外巡视了一番,院落房舍虽然打扫的极为干净,还是难以掩饰其间破败荒凉的气息,武则天便有些不悦了。

  乐安侯察颜观色,赶紧解释道:“非是小臣对三位神仙不恭,实是三位活神仙执意要求住在这里。”

  他顿了顿,又讪讪地道:“三位神仙说,小臣府上世俗之气太浓了些,不利于他们修行。”

  武则天听了容颜稍霁,对什方道人关切地问道:“三位仙师在此住着还方便么?一日三餐供奉如何?”

  什方道人稽首道:“多谢圣人关切,贫道修习道法小有所成,早在两百六十年前就已辟谷,如今只偶尔服些草木丹丸,不吃世间食物的。”

  那老胡人呵呵大笑道:“圣人,贫道与他们不同,贫道修的是西方法门,一日三餐照旧,荤腥酒水不忌。不过这洛阳的精致美食,容易叫贫道耽于享乐,所以不需俞侯照应,贫道自行烧些饭菜就好。”

  武则天听了,对这三人的道行更信了几分,空荡荡的正堂中已然摆了几张蒲团,虽然整个院落警戒森严,但是在武则天身边却看不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张昌宗和张易之扶着武则天在蒲团上坐下,这两个少年年纪轻、颌下无须,又兼眉清目秀,三位活神仙压根不知道他们是皇帝的新宠,还以为他们是宫里的太监或者宫娥所扮的呢。

  他们只知道皇帝最宠薛怀义,至于张昌宗和张易之,因为他们受宠还是近一段时间的事,在百姓间还没有传开,他们又不是真的有能掐会算的本事,哪里知道其中详情。他们虽然已经和乐安侯搭上了线,但乐安侯把他们当成活神仙供奉,自然也不会说这些宫闱秘闻、风流韵事来污神仙的耳朵。

  武则天坐定身子,马上再度提起想要见识见识这三位活神仙道法神通的愿望。这一回三位高人倒是并不推辞,一时间,撒豆成兵、断舌再续、隔物透视,剪纸成鱼……,诸般法门一一使来,把武则天看的神驰心醉。

  亲眼见到这般神通,武则天对这三个方外人再无半分怀疑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三位仙师都是有大神通的人,朕想请教,若是朕想修习这长生术,也可以吗?”

  什方道人抚须沉吟片刻,瞟了净光老尼和西方胡道一眼,对武则天道:“不瞒圣人,我等都是自幼苦修,方有今日境界。陛下今日年纪,若想似我等一般修行,已然有些迟了。不过,若是由贫道采炼仙丹供圣人服用,当可活到两甲子以上。”

  武则天心道:“两甲子也不过一百二十年,我今年都七十了,满打满算也就再活五十年。世间有些根本不懂修行的凡人也有活过百岁的,我是天子,天材地宝诸般奇物予取予求,再借助他的丹药,才只延寿到两甲子么?”

  换作以前,只要能活到百岁,武则天也就知足了,如今眼见身前这三位奇人个个都活了三四百年之上,两甲子的寿禄对武则天的吸引力就小了许多。

  净光老尼瞧见武则天的脸色,忙合什微笑道:“圣人,什方道人日饵百草,谢绝烟火,以草木之丹佐导引之术,故而长寿。贫尼有一套炼气养神的法门,也能长寿。而老胡精通西方道法,有禳星续命之法。

  什方道人既然出手,贫尼等蒙圣人厚爱,也当为陛下出些力气才是。这样吧,可以让什方道人为陛下炼丹,贫尼授陛下吐纳法门,西方老胡为陛下禳星续命,只是此举乃逆天而行,以我三人神通,只能保证每人为陛下续寿五十年,之后就要看陛下的造化了。

  武则天大喜,若是这三位仙师一人为她延行五十年,那就能活到两百多岁了,从今以后用一百多年的时间修行,集天下物力为己所用,说不定自己也能领悟仙术,长生不老虽不可能,再活个五百年总还可以的吧!

  武则天马上举致勃勃地讨教道:“如此,朕是否也要吃素呢?”

  净光老尼道:“自古素食者寿,陛下自当吃素,以佐仙丹及吐纳法门。”

  武则天如今已七旬高龄,对荤腥本就没有太多食欲,一听欣然应允,道:“使得,从即日起,朕再不用半点荤腥。”

  西方老胡见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一唱一和,这位东方女皇对他们越来越是恭敬,自己一直拙于语言,在皇帝心中不及他们受重视,怕会短了他的好处,忙道:“圣人乃弥勒佛祖下世,理应身体力行,素食修身。依贫道看来,圣人还应禁止天下人屠杀牲畜及捕鱼虾,令天下军民从此不食荤腥,如此则功莫大焉,天下苍生幸焉,万物生灵,咸为圣人祈福,圣人还怕不得长生吗?”

  武则天吹嘘自己是弥勒转世,只是为她登基造势,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这时却听西方老胡说她是弥勒转世,不由暗自惊疑。可她又不能否定这件事,只好故作讶然地道:“仙师认得朕的前身?”

  这几个骗子都是最擅察颜观色的主儿,净光老尼一瞧武则天脸色,就知道她起了疑心,不由暗暗生气:“这个老胡,叫他少说话,偏要多嘴,好不容易唬弄的这位女皇帝对我们信任有加,他一句话又挑起了皇帝的疑心。”

  净光老尼赶紧补救,故作神秘地道:“呵呵,我佛家讲因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民间传言圣人乃弥勒转世,圣人以为这是天下臣民恭维圣人么?圣人,要知道这世间事莫不暗合天道啊……”

  武则天是聪明人,聪明人听了这么几句含糊的话,马上很聪明地就自行补足了。武则天又惊又喜,她没想到自己为了登基造势诳骗世人的弥勒转世一说竟然是真的。

  “是啊!天上神佛如许之多,为何怀义和九大高僧偏偏选中弥勒佛为朕的前世呢?只是偶然为之?如今看来,是冥冥之中有天道暗自指引着他们,原来……朕竟真是弥勒佛祖转世!”

  摩勒还未发现自己失言,一见皇帝同他搭讪,不禁洋洋自得地又吹嘘道:“贫道行走天下已五百年,两百年前,贫道就曾见过怀义大师呢。”

  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一头黑线:“这个大嘴巴的牛要吹到什么地步,眼前这个老妇人可是当今天子,不是坊间老驱,万一露出破绽……”

  大冷的天,这一尼一道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武则天也是一惊,继而惊讶地道:“甚么!摩勒仙师两百年前就见过怀义?这……这怎么可能,怀义已经活了有两百多岁了么?”

  摩勒捋着大胡子,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贫道所见,不是今日的怀义大师,而是怀义大师的前世!”

  净光老尼不敢再让他说下去了,这摩勒同她两人不同,摩勒心眼儿粗,原本就是在泉州靠表演断舌再续、吞炭喷火一类的幻术赚钱花的,被他二人发觉此人的术法可用,才拉拢成了同伙,这人不是专业骗子,再叫他说下去,只怕是要漏馅。

  净光老尼赶紧接过话碴儿道:“呵呵,既然摩勒已经说破了,那贫尼就向圣人交个实底吧。实不相瞒,这怀义大师乃是佛门护法韦驮菩萨转世,正所谓一佛出世,千佛护拥,韦驮先行下世,正是为圣人开路而来。”

  净光老尼颇富急智,一句话不但替摩勒圆了谎,而且还讨好了薛怀义。在她想来,薛怀义听了这样说法必然欢喜,而女皇帝也必然开心,此所谓一举两得是也。

  什方道人清咳一声,抚须微笑道:“净光师太,天机已经泄露的够多了。”

  净光老尼“啊”了一声,忙做失言懊悔状。

  摩勒与他二人合作久矣,一见二人如此补救,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嘿嘿一笑,说道:“我西方法门与你释道两家不同。禳星续命,本就是逆转天机之举,如今偶尔泄露几句也不打紧。”

  他说不打紧,对张昌宗和张易之两人来说,这几句话却打紧的很。

  张昌宗和张易之如今正受女皇帝宠爱,两人的富贵荣华、财势权力,全部来自于女皇,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女皇帝仍不能忘情于薛怀义,如今这几个人却说什么薛怀义是弥勒护法韦驮菩萨,陛下若当了真,他们如何能够专宠呢?

  本来,方才看这几人方术了得,两个美少年也是心神皆醉,这时却是暗生憎恶。三个“仙人”万万没有想到,吹牛不小心吹大发了,如今已经彻底得罪了武则天的枕边人,而且一得罪就是两个,替他们埋下了一个大祸根。

  武则天却是听得心花怒放,想那薛怀义孔武有力,性情粗鲁,偏与自己一见投缘,又恰恰封了他一个护国法师,这等机缘,可不正像是手持金刚杵的佛门护法神将韦驮菩萨吗?想到此处,武则天对自己弥勒转世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了。

  她欣然道:“多谢三位上师点化,朕为弥勒,朕之国度,自然就是佛国,理应不杀生、不吃肉,朕明日就颁布禁屠令,禁止天下人屠杀牲畜及捕鱼虾!”

  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以及西方老胡双手合什,同宣法号:

  “无上太乙天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至于摩勒,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法号,只管也咕噜一句便是。

  女拼欣然保证要下“禁屠令”禁止天下杀生之后,又对什方道人道:“仙长为朕炼丹,保朕长寿,功莫大蔫,朕封仙长为正谏议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以后随朝伴驾,朕也好就近请教!”

  武则天一句话,便送了这老道一个宰相的职位,又对那净光老尼道:“朕封师太为麟趾寺之主,以后可以在京里头授徒传道,出入宫闱不禁!”

  摩勒听到这里,不禁吓了一跳,他虽到处招摇撞骗,却还是头一回骗到皇帝这样的大人物头上,他只想借着什么禳星续命,需要做法为借口,多骗些金银珠玉,然后一走了之。如果做了官或者做什么寺主,前呼后拥的风光倒是风光了,可是想跑路却也难呐。

  摩勒想到这里,赶紧推辞道:“贫道虽然修习术法,却不识几个大字,修的西方法门也是野狐禅,做不得官,也不能开宗立派,敢请圣人在麟趾寺旁赐贫道一幢宅院,若有宣召,贫道随宣随至就是。”

  这个胡人卖相不大好,而且他的神通虽然看着眩目,却报不出自己的门派,远不及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的佛道两门后台强大,在武则天眼中,对他确实不似对那一尼一道重视,他既然这么说,武则天自然一口答应。

  接下来,武则天又听他们大谈特谈什么采药炼丹、不老长生的种种神通法术和奇闻逸事,直听得心神俱醉,张昌宗和张易之心中已经对这三位活神仙起了厌憎之意,只是见女皇痴迷,一时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耐着性子陪她听讲。

  天色渐昏时,张昌宗就迫不及待地提醒女皇帝时辰不早,应该回大内了,武则天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俞灏然把皇帝送到坊门之外,便兴高采烈地赶回自己府上,一进花厅,一位极柔媚可爱的女子更巧笑嫣然地迎上来,这是他最宠爱的一个侍妾,姓李名静,被俞侯收房才三个多月。

  静儿迎上前来,帮他脱了大氅,接过丫环递来的笤帚,替他扫着袍袂上的雪沫子,柔声道:“侯爷,看你这副高兴的样子,圣人这趟来咱们家一定很开心吧。”

  俞灏然在她的粉腮上拧了一把,眉开眼笑地道:“小东西,就你有眼力见儿。呵呵,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咱们家就飞黄腾达啦,说不定我引荐仙师有功,还能封个公爵呢。”

  俞灏然笑嘻嘻地说着,径在火盆旁的坐榻上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李静道:“对了,我记得你那本家哥哥是在北市经营鸡鹅牲畜的,是么?”

  李静娇声道:“难为侯爷还记着他呢,奴奴的兄长正是在北市经营肉食的,有侯爷照应着,坊令也不敢去难为他,如今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了,马上就打算在南市也开家分店呢。”

  俞灏然嘿然一笑,嘱咐道:“嗯!你赶紧着,派人去给你那兄长送个信儿,叫他把所有的鸡鸭鱼鹅猪羊狗肉……,这么说吧,沾上荤腥的就算,马上全部卖掉!一丁点儿都别留,只要是肉食,就一点也别再进了。”

  李静脸色一变,还以为自己哥哥出了什么事,赶紧问道:“侯爷,我哥哥出什么事了?”

  俞灏然在榻上坐下,小厮便把火盆移近了些,俞侯烤着手,漫不经心地道:“没甚么事,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统统卖掉就是了,要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静见状,赶紧走过去,纤腰一折,便把个圆滚滚的屁股挪进了侯爷的怀里,又把侯爷冰冷的双手揣进自己怀里,叫他捏住那一双火热温暖的椒乳,臀部划着圈儿地摇晃着撒娇,根本不在乎旁边还有一个小厮:

  “侯爷,奴奴那兄长承蒙侯爷关照,生意越做越大,赶着如今是冬天,也好储放,那羊啊猪啊鸡呀鹅呀的进了好多,在后院里堆成了山,要想一下子全卖掉,哪儿卖得出去呀。再说,他就是靠这一行赚口食的,不让他卖肉,他一家老小吃什么呀?”

  俞灏然捻着那一对鸡头肉,笑眯眯地道:“卖不出去?那就降价,附近几个坊的肉食铺子,不都是从北市里这几家肉行拿货吗?你哥哥卖的比谁都便宜的话还怕卖不出去?如果还是卖不出去,那就继续降价,降到比进价还低,那总能卖出去吧?至于以后的生计,卖不了肉可以卖菜嘛。”

  静儿姑娘的屁股划的圈更圆了,还有那么一点很技巧的筛动,她环着俞侯的脖子,娇滴滴地撒娇道:“侯爷,你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为了奴奴的兄长好,可是你多少也得透露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呀,侯爷放心,奴奴的嘴很紧的。”

  李静姑娘臀如蜜桃,结实紧绷,这位侯爷素来最喜欢把玩,平时只要她使出这一招来,如果有什么央求,俞灏然就没有不答应的,可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俞灏然就是不肯说。

  “嘿嘿!你的嘴巴……当然紧的很,可是不该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问……”

  俞灏然抚着静儿粉嫩的红唇,脸上有暧昧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很暧昧,但是他的眸子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冷意:“总是自家亲戚,别说我不关照你们,能卖一文是一文,不然……到时候血本无归,可不要跑来向我哭诉。”

  静儿终于发觉事情不太寻常了,她男人的眼神儿非常认真,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道理讲得通,天子脚下大周都城,怎么可能不卖鸡鸭鱼肉,穷人那是吃不起,达官贵人也不吃肉么?她想不通,但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如果不听侯爷的吩咐,她一定会后悔,真的会后悔。

  静儿姑娘赶紧嘟起小嘴儿,在俞灏然脸上啧地亲了一口,匆匆站起身道:“是!奴奴这就去。”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若随便派个人去,恐我哥哥不舍得损失,奴家想亲自去一趟。”

  俞灏然摆摆手道:“去吧,早去早话。口风把紧一些,否则别怪我不认这门亲戚。对了,鸡鸭你捎回各五十只,猪羊嘛,各买三头,趁着天冷儿还冻得住,搁咱们家后院里头备着。”

  ※※※※※※※※※※※※※※※※※※※※※※※※※

  武则天离开以后,俞家那幢挨着星津桥的老宅便迅速安静下来。老宅四周巡弋的“公差”、推着小车的“小贩”、挎着篮子的“坊民”,也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公人巡弋、小贩叫卖、坊民闲游的情景对积善坊来说其实是不正常的,现在这种样子才是正常的状态。

  积善坊北接星津桥,是最接近皇宫正门的一个坊,坊中住的达官贵人最多,因此坊外金吾、坊内武侯,再加上坊正手下的坊丁配备最是齐全,街头时时有人巡戈,坊内的人行走自如,自坊外来的人却会受到最严格的盘查。

  实际上,除了本坊的人还真没有什么外人进来,有人来时大多有亲友领着,出入豪门大宅的则持有拜贴、扬着官幡,闲杂人等不会进来的,走街串巷的小贩也不会到这里来,这里虽也有小市区,但是在这里做小生意哪有在平民聚居的坊里好。

  整个积善坊的治安外紧内松,没有人喜欢在街上散散步都有几双眼睛盯着他,富人尤其如此。既要保护好贵人们的安全,又不能让贵人们觉得拘束,负责坊内治安和事务的坊正、不良帅以及负责这一片巡察安全的金吾卫可谓煞费苦心。

  不过辛苦不会白费,积善坊一直就是洛阳治安最好的几个坊之一,不敢说治理的路不拾遗,却真的可以夜不闭户,因为宵小之辈是不会到这儿来的。而本份人家谁敢半夜三更到别人家里串门子。

  今天不良帅黎亦乔正在坊正秦怀德家里喝酒,秦怀德的婆娘刘桂香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丈夫的这位老搭档。黎正乔马上就要升官啦,他在积善坊做了六年的不良帅,因为卓越的政绩,被洛阳尉唐纵看中,要把他提拔到洛阳府做事。

  能在积善坊这种墙头掉下一块砖,砸的都可能是一位爵爷的地方做了六年不良帅还太太平平的人,提拔到洛阳府去做个总都头绰绰有余。这几年,他的考功成绩一直是优,积善坊里就没出过大案子,再有三天,他就要卸任,去洛阳府走马上任了。

  秦怀德也很开心,去年年底他的坊正就到期了,可是毫无异议的,他又被任命为本坊的坊正了。在一窝一窝的达官贵人中间做坊正,的确是个辛苦活儿,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做坊正,他的收益也丰厚啊。

  不要以为达官贵人都是仗势欺人不通情理的,他在外面那些灰色收入就不提了,光是坊里头哪位达官贵人家办喜事,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派发给他的那个大大的红包,积攒起来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贵人们当然不怕他不用心做事,可是对街坊,尤其是常年打交道的街坊,只有蠢人才会用高压手段而不懂怀柔。

  秦怀德已经老了,五十七岁的人了,起五更爬半夜的真快折腾不起了,不过他打算再咬牙撑上三年,再有三年功夫,他就能把自己的儿子捧成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坊正,如今做副坊正的房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位置呢,嘿嘿,让那老家伙等去吧,就比老夫小四岁,老子再做一任坊正,靠也要靠死你!

  老秦和老黎喝得很开心,老黎喝醉了,就睡在了老秦家。多年的搭档,有那个交情,这就叫通家之好。老黎家最小的那个闺女已经许了老秦的小儿子,亲上套着亲呢。

  他们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一个被当年的刑部司郎中杨明笙府上的人称为“瘟神”、被后来的整个刑部、整个三法司,乃至如今的整个大周官场称为“瘟郎中”的一个年轻男子,此时已经踏进了积善坊的大门。

  杨帆转悠到俞家老宅的院落一侧,看看前后无人,忽地纵身一跃,伸手在墙头一搭,便像一只飞鸟似的闪进了墙内,身子掠过墙内的刹那他就松了手,让身子在墙头刻意地蹭了一下,带着一蓬积雪落下去,墙头的手印便不见了。

  片刻之后,杨帆已出现在一扇门前。

  整个宅子大院套小院儿,每个院子里都有很多房舍,房舍内外都冷清的吓人,仿佛根本没有一个人居住,杨帆通过一些很细微的地方,确认这间房子里一定有住客。

  他小心地靠近,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了听,就听里边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害我等这么久,你才来啊!”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15 00:50

  第四百七十一章 拜神



  杨帆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把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屏息听了听,就听里边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害我等这么久,你才来么!”

  杨帆听了这句话,脚下一虚,差点儿一头撞开虚掩的门户,就此一头撞进去。他不知道住在俞家老宅的这几个人是不是懂得神仙术,但那一身精湛的武功他是见过的,所以他靠近门口时已格外地小心,想不到还是被里边的人发现了。

  这在杨帆看来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练武之人,五识较之常人的确灵敏一些,却不可能达到外行人想像的神奇程度。如果一个人的声息和蚂蚁走路的动静差不多,那就不可能被人听见,若是一个人真有这般神奇的耳力,那他早就死掉了,死于“噪音”的摧残。

  “这老尼姑真的有大神通?”杨帆骇然站定。他已经听出问话的这人是一个年老的女子,而这俞家老宅里一共只住了三个人,三人中只有一个女人,除了那来自河内(唐代的河内指河南济源)的净光老尼,再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杨帆退开三步,轻轻一整衣衫,决定正大不明地拜见。

  他拱起双手,刚要说话,就听房※中又有一人说话,这回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还慢么?我总要四下转悠一番,以防万一啊。再说,这东西烹制起来本就费火候。行了,这院子空了,确无外人,快些吃吧。”

  杨帆听了顿时松了口气,敢情这老尼是跟别人说话,害他以为是发规了自己。杨帆重新靠过去,把耳朵贴到门上,却没有再听到那两人的对话,杨帆估计二人是进了内室,便向一旁纹J去。

  跃上屋顶,揭开瓦当就能看见室内情形的景像,只是一些电视剧和小说里随意虚构的,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住人的屋子,屋架上大梁与檀木架好后还要铺板子的,板子上面再抹挟了稻草的黄泥,厚厚一层黄泥上面才会铺瓦当,严丝合缝,以御雨水,根本不可能掀开一片瓦就能看见室内情形,而且屋顶若只有瓦,根本就站不了人。

  杨帆想绕到内室方向,窥探宅内动静。待他绕到一扇窗前,往那窗上一看,不禁暗暗叫苦。

  这是一扇直柱窗,窗上贴的不是窗纸,而是“明瓦”。所谓“明瓦”,就是一种磨的bóbó的砺蚌片,透光效果还不及现代的毛玻璃的一半,但在当时已是极好的透光材料。

  如果是那种可以制作伞面的韧纸,他用刀尖刺个小洞就可以窥伺屋中动静了,这砺蚌片若是敲碎了或者撬下一片来,那里边的人早就发现了,还窥伺什么。杨帆怔了片刻,一咬牙便回了前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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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一推,门就无声地开了。

  这里虽已久不住人,但是三个“活神仙”住进来后,俞濒然已尽其所能地对他们的住处进行了一番修缮维护,门轴里也注了油,开起来悄无声息。杨帆松了口气,便像一只狸猫般闪了进去。

  他已打定主意,如果被人发规,就说自己是来谢恩的,他是小辈,耍耍赖皮这些前辈也不能真跟他一般见识。

  这间屋子不大,内外屋之间只用一道木制屏风隔断。房间也不大,外屋为堂,只挂字画一副,一张矮几,两副坐榻,余下就没有多少空间了。

  俞家老宅不是没有大屋,可是如今是冬天,大屋取暖不好,就算盘了火炕,砌了火墙,也很难做到温暖如春,这闻屋子就不错,一进来便有热流扑面。

  屏风是全木制的,杨帆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边,悄悄探头向室内望去……,

  内室比外堂还要略大一些,临墙有一排柜子,侧里是一铺火炕,净光老尼和摩勒正盘膝坐在炕上。

  净光老尼正在灯下吃东西,据说一日只吃一料米或者一粒芝麻的老尼姑面前摆着一个食盘,碟中好大一个蹄膀,在灯光下泛着油亮油亮的光,蹄膀已经被她啃了一大半,吃得她的嘴角两颊都是油腻。

  旁边还有一碟胡饼,已经一口气啃去大半个蹄膀的净光老尼这时不太饿了,才拿起一只胡饼,比较斯文地咬了一口,顺便用饼子把流到下巴上的油腻擦了擦,然后又提起一只锡制的酒壶,也不往杯里倒,就着壶嘴儿便灌了一大口。

  摩勒嘲笑道:“你们两个真是自讨苦吃。说自己会方术,能长生不就行了?非得吹牛,韦韦什方吹墟他能辟谷,每天服三粒丹药就不用饮食。好歹他那米面制成的丹药丸子一粒有龙眼大小,服上三颗也能捱一阵子。

  你比他更能吹,还说什么一日一粒米,过午不进食。这下好了,今天圣人在这耗了整整一下午,上午就有官兵来此搜查、警戒,我晌午的时候能大鱼大肉,你就只好饿着肚子在那装神仙,自作自受!”

  净光老尼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不如此怎么能叫人家相信我们真是有大本领的人?你是胡人,自可大鱼大肉,我们怎么能成?你说你那里的神仙都有七情六欲,会嫉妒别人、会偏袒亲人,天界之主可以下凡勾引一群凡间女子,生上一堆什么半神的私生子,当儿子的神仙可以宰了当老※子的神仙自己做神之王,乱七八糟的这也叫神仙么?你那些胡言乱语若是在我们这里说,别人不活活打死你这个神棍就算好的,还能把你奉若上宾?”

  净光老尼使劝咬了一口胡饼,又啃了一口猪蹄,傲然道:“我们东方的神仙,都是无情无欲、大公无私、只饮仙泉、只吃仙果,活在逍遥天界、于神仙洞府中一修就是亿万年一动不动的,这才是仙人。我们想让人家相信我们是活神仙,不下点功夫怎么行?”

  摩勒嘟囔道:“这样的神仙,跟一块石头似的,修来作什么?”

  净光老尼没理他,又喝了口酒,问道:“什方道人已经歇下了么?”

  摩勒道:“还没有,前几日备下的暗门、机关、法器今天在女皇帝面前一股脑儿地都用过了,韦什方说他要再布下几道神通以防万一。

  说到这里,摩勒倾身向前略显紧张地道:“净光,你们……—”真打算留在京里做官?”

  净光老尼乜了他一眼道:“怎么?”

  摩勒搓搓手,担心地道:“这回咱们骗的可是皇帝啊,我觉得”咱们不如糊弄糊弄那女皇帝,骗些金珠玉宝逃之夭夭咱们的岁数也不小了,还能跑几年江湖?不如狠狠捞上一笔,就此收山。”

  净光老尼一手拿着猪蹄一手持着酒壶,轻轻瞥他一眼,鄙夷地道:“胆小的废物!”

  ※※※※※※※※※※※※※※※※※※※※※

  不良帅黎亦乔在他的老亲家秦怀德家里睡了一宿,直到次日一早。

  近在咫尺的则天门上敲响了晨钟,钟鼓声穿过洛河上缥缈的晨雾,清晰地送进积善坊的家家户户,随后积善坊里的钟鼓也应和地想起来。

  晨钟八百响,一开始各坊应和的时间不一,片刻之后他们就统一了步调,全城同鸣的钟声和鼓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扰醒了睡的正香的黎亦乔。不过他醒来时是很愉快的,这钟鼓声意味着他升官的时间又近了一天。

  黎亦乔暗暗祈祷着:“老天保佑,但愿在老夫升迁前的最后这两天里,积善坊平平安安,不要有丝毫意外发生。”

  老天大概是听到了黎亦乔的祷告,今天的积善坊依旧一片太平俞侯爷一大早就去老宅子向三位上师请安,离开时也是一脸的笑容,整个坊里很安宁、很欢乐,很祥和没有任何事发生。

  大清早,杨帆骑着马去刑部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隐隐的笑意,让他英俊的脸庞显得更加迷人了。

  昨夜离开积善坊俞家老宅之后,他就一直想笑,他没想到,几个江湖骗子居然连他也瞒了过去,不但让他把那三人当成了武林高手,甚至还对太师傅的说法产生了一些动摇。果然是隔行如隔山,江湖骗子也自有他们的本事,不是外行人轻易看得穿的。

  杨帆没想过就此事去皇帝面前揭穿,要说祸害,武三思用大唐足足两年的钢铁产量来造一根没用的天枢比这三个想骗钱花的幻术高手要厉害一百倍;御使台里那些时刻想着以害人来显示自己存在感的酷吏们比这三个骗子要厉害一千倍。

  他放着老虎不打,难道去打老鼠?再者,这三只老鼠可不好打,要揭发他们就得有证据,如果让皇帝知道他杨帆质疑皇帝的选择,未经皇帝允许,就偷偷去调查皇帝最尊贵的客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今天早上,他踏过天津桥,折向刑部衙门时,转首看着星津桥对面的俞家老宅,他笑得更愉快了。

  自从在赵逾那里牢牢记下那三页纸之后,他对姜公子在洛阳的暗势力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之一角。他相信赵逾不可能清楚姜公子在洛阳的会部实力,也不会把他所掌握的情报全部提供给自己,但是有了这些就足够了,有一句话叫顺藤摸瓜。

  沈沐对他的要求有两条:一是他不能亲自出面对付姜公子;二是不可以有针对性地打击姜公子的力量,那就等于告诉姜公子是他沈沐透露了姜公子的底细。

  那样一来,姜公子也会不惜一切,把他所知道的隐宗在天下各地的潜势力都曝不,由山东世家一手扶植起来的两大势力将会打破最后的底限,展开殊死搏斗,并受到山东世家壮士解腕般的严厉惩治。

  那时,不管是为了给那些因为暴露身※份而毁家灭族的兄弟们一个交待,还是为了向山东世家表示自己的清白,沈沐都只能对他下手。所以杨帆虽然做了很多准备,但他一直还没有出招。

  刚刚走在路上,扭头看到晨雾中缥缈的真的如同一处仙家所在的俞家老宅时,杨帆忽然想起了办法。

  他决定今天下午就去拜神!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15 17:11

  第四百七十二章 荒诞的圣旨

  杨帆到了刑部,刚刚处理好几件公文,一身青衣小帽作小厮打扮的阿奴就走进来,欠身说道:“郎中,尚书请你过去一趟!”

  房间里还有几个刚刚拿了批文的小吏,阿奴的言行举止便很是中规中矩,杨帆点了点头,也没有在部下面前表现出对她有一点特别的态度。他又向几个刚刚拿到批复的小吏吩咐了几句,这才起身在众小吏的陪同下出了签押房,赶向豆卢钦望那里。

  “元芳来啦,坐坐坐。”

  刑部侍郎陶闻杰也在豆卢钦望房中,豆卢钦望笑容可掬地请杨帆入座,随便说了几句官话,便摒退左右,迫不及待地转回了正题,对杨帆肃然道:“元芳,如今已经出了正月了,你看咱们何时发动为好?”

  陶闻杰马上道:“御史台那一班酷吏不倒,终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李相对这件事很关心,公主殿下那里……也问过多次了。”

  杨帆就知道他们是为了这件事才叫自己来商量的,虽然说三人中他的官职最低,如果朝臣们决心打响同酷吏们的这场战斗,完全不需要他的同意,但是朝臣们向御史台发起进攻的武器就是刑部,而刑部三人的分工中,他就是那个负责赤膊上阵的打手。

  这样一来,不得到他的同意,就不宜贸然动手了。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催促杨帆了,但是杨帆一直以未到最佳时机为由拖延着,豆卢钦望和陶闻杰今天并未指望他会痛快地答应下来,他们已经准备了一番说辞,打算杨帆一拒绝就继续进行说服。

  但是今天很奇怪,两人刚作了一个开场白,杨帆就微笑道:“下官自接了这差使,就一直在等机会。我想,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

  杨帆这一次答应的太痛快。倒把豆卢钦望和陶闻杰弄得一愣。豆卢钦望怔了怔,马上兴奋地问道:“元芳,你决定行动了?”

  杨帆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风雪飘零的日子已经快过去了,春暖花开之前,咱们也该着手准备捉害虫的事了。”

  陶闻杰欣然道:“好!既然元芳已经准备妥当,我这里立即安排下去,按计划行事。”

  杨帆道:“两位不可高兴的太早。御史台的势力虽已大不如前,却还算不上是一只任人喊打的丧家犬。尤其是他们掌握着风闻奏事的特权,这是朝廷百官和我们刑部以及大理寺都不具备的优势,要提防他们反噬。”

  豆卢钦望捻着胡须,乐观地笑道:“无妨,朝中那些官员们一个个都精明的很,咱们这边只要一动手,李相那边就会和他们打招呼,大家同气连枝,互相照应着。还会叫御史台钻了空子不成?”

  杨帆淡淡一笑,道:“朝中百官纵无大过。却也难保个个清如水、明如镜,毫无毛病可挑。御史台虽惯于无中生有、酷刑逼供,却也并非全然只凭这些本事。更何况,来俊臣已经因为酷刑迫供、炮制罪证而遭贬谪,有这个前车之鉴,御史台的那班人会不小心么?”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杨帆严肃地道:“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想要铲除御史台这个毒瘤,自己又毫发无伤,那是痴心妄想。御史台那班人原来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现如今再不济也是一群饿疯了的狗,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们还有一身尖牙利爪。”

  陶闻杰长长吸了口气,沉声道:“为国除奸,安能没有牺牲?如果有些官员不够检点,那也顾不得了!”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陶闻杰和杨帆离开了豆卢钦望的签押房。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些公差陆续从他们三人房中离开,有的去了大理寺、有的去了政事堂,有的换上了远行的衣装,骑上高头大马,挎着公文袋,打马离开了洛阳城。

  类似的情形,以前每天都在刑部衙门里发生着,所以没有人察觉今天有什么不同,更不知道马上将有一些事情发生了。

  午后,杨帆离开了刑部衙门,骑着快马赶向白马寺。

  他一直拖延着不肯发动,最初只是因为刚刚出了正月,朝廷各衙各司才恢复正常,有些家在外地的官员这时还在风尘仆仆的归路上。一户农家为儿孙操办喜事,都不会选在农活正忙或者家中长辈正奔波在外的时候,何况是对付御史台的那班人呢。

  所以杨帆一直在等,很耐心地等着,想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那三位以活神仙自居并成功取得武则天信任的江湖骗子,启发了杨帆的灵感。

  鸡鸣狗盗之辈,只要利用好了,只要手段巧妙、时机得当,一样能做大事。杨帆想利用这三个骗子做一篇大文章,如今启动对御史台的攻击,正好为自己针对姜公子的计划做一个掩护,可谓一举两得。

  伊水河上,小舟荡漾。清澈的河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群鱼儿游过来,阳光透过清澈的河水,照在鱼群身上,鱼鳞反射着阳光,把水面映得鳞鳞一片。

  打了一辈子鱼的老渔夫抓起鱼网,娴熟而优雅地洒下,鱼网在空中张开,水面上映出一层淡淡的阴影,但是水底的鱼儿并没有察觉大祸临头,它们依旧聚在一起,欢快地游动着、舞蹈着……

  洛河自从被封为神河以后就不许渔钓了,但伊水不在此例。一些一辈子以捕渔为生又确实没有财力改行或者没有别的生存技能的洛阳百姓,就把伊河做了自己唯一的生存根本。

  还好,伊水本身也是肥沃的,而鱼群虽然大多有固定的生活范围,并不会随着水流四处迁徙,但是还是会有一些鱼群会游入伊水,补充到这条河道上来,勉强也能保证这些渔民的生存了。

  鱼网被拖上了小舟,一条条银光闪闪的鱼儿在船舱里拼命地跳跃着,旁边船上的渔民都羡慕地看着这个老渔夫。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经验老到,可以正好堵住鱼群捉磨不定的去向,一网就打上这么多鲜鱼的。

  杨帆也在桥头愉快地看着,看着老渔夫一网下去,鱼网兜着风,缓缓落进水里,那一群鱼儿就像主动钻进这张网似的自行投进去,他便愉快地笑起来。

  他很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捕鱼经验极老到的渔夫。而御史台的那些酷吏和姜公子庞大的潜势力就像那群游鱼,会一股脑儿地自投罗网。他此刻正要去见薛怀义,眼前所见的这一幕分明是一个好兆头!

  但是他愉快的心情并没有保持太久,一群青衣皂靴的公差突然出现在岸边,向河上的渔民大喊大叫着,本想圈马离去的杨帆又勒缰站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水上的渔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官老爷招呼,可没有人敢不听,一艘艘渔船纷纷靠岸。渔民们凑到公差面前,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结果却从公差们口中听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不能这样啊,求求你们啦,各位官爷开恩呐,让小民采些鱼虾活命吧。我们这些苦哈哈就靠这条河养家糊口啦,你们可不能活了鱼虾饿死百姓啊!苍天,难道人命还不如畜牲值钱么?”

  渔民们跪在岸边,叩头如捣蒜。他们不敢反抗官差,只能痛哭流涕地哀求,可哀求并没有效果。一条条渔舟被差人们蛮横地掀翻了,船舱里的鲜鱼倒回水中,有些鱼儿摆摆尾巴,渐渐恢复了活力,有些已经窒息死亡的鱼儿则漂浮在水面上。

  那些差人也是一脸的无奈,这道圣旨显然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他们这些公差虽然不靠捕鱼为生,可是逢年过节、家里有个喜庆事儿的时候,他们也想烹条肥鱼下酒啊,以后……全天下的人都要吃素啦?

  那个两鬓斑白的班头儿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那些渔民道:“这是圣人的旨意,谁敢反抗?圣人说了,从今以后不许杀生,不过……已经死掉的畜牲,还是可以吃的。喏,那些漂在水上已经没气儿的鱼,你们可以捞上来……”

  班头儿话音没落,渔民们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卟嗵卟嗵地跳进河里,拼命地捞起鱼来。那班头儿叹了口气,扭头对手下人吩咐道:“把这些渔舟凿沉了,鱼网都划破了……”

  杨帆远远站在桥头,没有听清岸边的这番对答,他看到这番奇怪的景象,赶紧圈马下了桥,赶过来问个究竟。

  南市的张屠户把一头大肥猪牢牢绑在血迹斑斑的案板上,叫小徒弟端了个大木盆来放在猪头下面。这个小徒弟他才刚收下一个月,专门跟他学杀猪的手艺,小孩子机灵懂事,张屠户很喜欢他。

  张屠户没有儿子,他打算把一身杀猪的本领传给这小徒弟,等这孩子长大了,如果跟自己的宝贝女儿和得来,就招他做个上门女婿,所以教的愈发用心了:“小子,你都随师父学一一个月啦,知道怎么杀猪了吧?来,今天你来,对,就从这儿下刀……”

  张屠户让小徒弟持着牛耳尖刀在肥猪脖子底下比划着,猪的心脏就在前腿边上,在这个位置捅下去,血才放得干净。他的小徒弟已经给他打了一个月的下手,这是他的小徒弟第一次主刀。

  可惜,小徒弟这一刀再也没机会扎下去了。

  院门忽然咣啷一声被踢开了,几个衙差一拥而入,手执钢刀,杀气腾腾,把张屠户师徒吓了一跳,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他们还以为这些衙差误听了什么信儿,要来他家拿贼的,这时要是敢乱动,挨上一刀都是白挨。

  可是,他们惊奇地看到,这些公差不是冲着人来的,而是冲着猪来的。一个衙差冲上去,手起刀落,“嚓嚓”两声,便砍断了绑猪的绳子,肥猪翻到地上,哼哼几声,落荒而逃。

  张屠户目瞪口呆地道:“几位公爷,你们这是……”

  一个捕快慢慢走过来,看看挂在廊下的几扇肥猪肉,大声道:“圣人有旨,从即日起不可杀生。张屠户,你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啪!”

  他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一个似乎是小头目的捕快瞪了他一眼,对张屠户道:“圣人是弥勒转世,慈悲为怀,已经下了圣旨。即日起禁止天下人渔猎屠宰,枉杀一切无辜生灵,明儿连肉都不让卖啦,你这个活是干不成啦。咳!这廊下是已经杀完的猪,那就没办法了,左边那半扇我要了,算便宜些吧,你今天卖不出去,明天就没机会了。”

  张屠户站在那里一脸茫然,根本没有听清这个捕快头儿的话。他爷爷是杀猪的。他爹也是杀猪的,他已经杀了一辈子猪。平生就学过这么一门手艺。如今皇帝不让杀猪了,他以后可怎么活?

  “你这杀千万的秦怀德,生儿子都没屁网从我家滚出去!”

  积善坊东二巷子堵头住着的刘奶奶正飞快地追在几个坊丁后面,一边追一边咒骂着,匆忙间连她刚捡起来那枚鸡蛋都忘了放下。那枚鸡蛋是老母鸡下的,还温热着呢。老母鸡被几个坊丁追着。张开翅膀满院子扑腾,扑腾的尘土飞扬。

  秦坊正是被刘奶奶看着长大的,被老人家骂几句也不敢还嘴。只是缩头缩脑地站在那儿。一脸悻悻然。

  “秦坊正,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刘奶奶的儿子杜天伟在齐家绸缎铺子里当二掌柜的,见多识广,骤闻“噩耗”却不惊慌,他对秦坊正道:“谁说我们家养这老母鸡是为了杀来吃的,我们是为了吃鸡蛋,这没罪吧?这又不是杀生。”

  一个坊丁替秦坊正帮腔:“杜三哥,你这话谁信啊。它现在是下蛋,它正下着蛋你当然不舍得杀,可要是等它不下蛋了呢?你偷偷杀了,我们也不知道啊,这可是违抗圣旨的。”

  “怎么会呢?”杜天伟笑容可掬地道:“大不了……你们就像官府管制耕牛一样,登记造册嘛。我家里养了几只母鸡,你们都记上,擅杀一只就抓进大牢吃板子,那不就成了?”

  几个坊丁听了大为意动,他们家里也养的有鸡,方才已经先告诉家里提前宰掉了,免得白白放生,可要是把鸡也当耕牛似的保护起来,咱只吃鸡蛋不杀鸡,那总成吧?

  刚刚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的秦坊正不悦地哼了一声,道:“放屁!鸡蛋不是荤腥么?鸡蛋不是生灵么?那小鸡是从哪儿孵出来的?”

  杜天伟道:“鸡蛋没皮没毛没肉没骨没有血脉,怎么算是荤的呢,有本事你从鸡蛋里挑根骨头出来让我看看!”

  秦怀德还想保住他的坊正之位呢,可不想因为一只老母鸡毁了他和他儿子的前程,马上说道:“鸡蛋能孵出小鸡,那就说明鸡蛋也是生灵。不是生灵,何以诞生生命?所以,你想养老母鸡下蛋可不成,这蛋也是不能吃的。”

  刘奶奶家里,秦坊正和杜二管事就鸡蛋属于荤还是素,展开了一场富有哲学意义的激烈辩论。

  北市、南市、东市以及一百多个坊里大大小小的菜铺纷纷涨价,一个时辰菜价就翻了一倍,无数人家抢在公差武侯和坊正们登门之前,拼命地屠宰着家里的鸡鸭,整个神都比过年都热闹。

  痛哭的,叫骂的、不知所措的,洛阳城鸡飞狗跳,一片喧嚣。此时,除了那些卖菜的眉飞色舞,拼命涨价之外,也许只有北市的李唐山李大掌柜感觉开心了。

  李掌柜的是批发猪羊鸡鸭的,昨天接到现为乐安侯侍妾的亲妹子送来的消息,他今儿一早就开始大幅降价销售,还为这种举动找了个名目,美其名曰:“老母寿诞,故而降价惠民!”

  另外几家批发肉食的大户都笑他发了失心疯,现在如何?哈哈哈!今天上午到南市来批发肉食的商贩一听说他李大掌柜的降价销售,全都跑到他们家来进货了,一边夸他孝心动天地,一边尽可能地占他便宜。

  天气还冷,不怕肉食在家里放坏了,其他几家批发大户只是冷眼看他热闹,现在可好,那几位哭都哭不出来了。坊市是下午才开,各坊的商贩都是上午来进货,下午去卖货,他们现在已经来不及再进货了,几个批发大户家里那一座座肉山只靠附近几户人家购买,能卖出多少呢?

  李大掌柜开心的笑着,回头看看库房里还剩下的那些没有来得及卖出去的猪肉羊肉,笑着笑着就是满脸的泪水:“身为天子,怎可如此荒涎不经,你自己信些神佛鬼怪也就罢了,你愿意为此隔三岔五的就改年号那也罢了,你为了建天枢把我家的铁器铜器都搜刮走了我也忍了,现在连肉都不让我卖了,我也是一大家人子人呐!”

  类似的情形在整个洛阳城里上演着,随着肩负黄布包袱,背插三角小旗,正快马赶去各地传旨的驿卒一路驰去的马蹄,类似的情形很快就会像瘟疫一般蔓延到整个天下,一幕荒诞剧正在大周天下上演。

  跑到河边问明经过的杨帆得知真相之后,根本顾不上替那些渔民打抱不平。这是圣旨,他也没资格打扮不平。杨帆一拨马就奔了南市,他要赶紧去抢购些鸡鸭蛋禽猪肉狗肉回家,小蛮正有孕在身,难道让她娘儿俩天天吃青菜豆腐不成?

  作为现在的好丈夫、未来的好父亲,杨帆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抢购大军……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16 15:56

  第四百七十三章 抢购风波


  南市里今天最红火的就是卖肉的摊位。

  虽然跑到坊市里抢肉买的大多是普通人家,但是其中不乏先知先觉者。权贵人家总有家丁管事、侍婢仆佣吧,这些人有些是主人身边很得宠的,他们个个都有三亲六故,所以主人家一得了消息,他们也就马上得了消息。

  因此,这些人家率先抢到了坊市,就等着坊市开门。因此,北、西、南三个坊市刚一开门,就有大批的百姓蜂拥而入,许多做生意的人都惊奇地发现,抢进坊市里来的人大部分都冲着肉食铺子去了。

  很快,后知后觉的人也冲进了坊市,再之后,那些本来全未听到风声,只是到坊市里购买别的东西的客人在听到买到了各种肉食兴冲冲地离开的客人顺口说出的消息之后,也丢下一切,加入了抢购肉食的队伍。

  卖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的店铺门口本来人就少,此刻更是门可罗雀。卖小吃的摊贩止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疯抢肉蛋的顾客,再低头看看自己烹制的美味食品,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弃了这好端端的美食不用,都去抢些生肉活鸭。

  西域来的胡人肩上搭着一匹白叠布,一开始还口若悬河地吹嘘着他的布料如何如何,这时早就没精打采地靠在门框上,蓝色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的,琢磨着既然大唐的百姓既然这么爱吃肉,下一回再来是不是该赶着羊儿过来,明显这肉比布匹好卖嘛。

  坊市里已经抢疯了,只要沾了一个肉字,摊位前就拥挤了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仿佛不要钱似的往家里买。卖活鸡活鸭肉狗山羊的,因为是活物,所以货物准备并不太多,饶是如此,其实平日一天里也卖不净的,因为这天下百姓的富裕程度,还远远达不到天天有肉吃的地步。

  剩下的就是卖屠宰好的肉食的店铺了,卖肉的伙计忙得团团乱转,只管拎着一把锋利的牛耳尖刀切肉、捆扎,头不抬眼不睁的,钱篓子就丢在肉案旁边,让客人自己把钱丢进去,根本顾不得数一下。

  有些踮着脚尖儿挤在后面的人眼见案板上的肉越来越少,急得不行,干脆大叫一声:“我付钱了!”就把手里的钱扔进钱篓,然后扯着脖子喊:“我付完钱了!我付完钱了!快些给我切肉!”

  卖肉的掌柜袖着手站在伙计背后,木然地看着这火爆的生意场面,听着钱篓里叮叮当当的响声,看着越摞越高的铜钱,脸上却没有半点欢喜之色。

  这是一锤子买卖啊!今天卖完了,明天做点什么生意呢?这一天赚的再多,也不能养家糊口一辈子啊。

  眼看着天空已经染上一丝暮色,再去肉行批发生肉回来是来不及了,而且店里也抽不出人手去进货,几个伙计都忙得团团乱转,哪还有闲人去进货呢。

  这不,连他那半大小子都上前帮忙了,那孩子一边拼命地扛住被拥挤的人群挤得不断退向身边的案板,一边用他正在变声的公鸭啜子大叫:“别挤啦!别挤啦!把案板挤翻了,我家就不卖肉了!”

  掌柜的惨然一笑,心中暗道:“是啊!从明儿起,是真的不能卖肉啦!”

  杨帆一到现场就傻了眼,他从来都没想到肉摊上的生意会这么火爆。寻常百姓人家平日难得买些肉食,逢年过节虽要吃肉,却也不舍得这么开销。但这一次不同,如今不买,是永远也吃不到肉啦,每个人都抢疯了。

  杨帆骑在马上,怔了半天,才如梦初醒地把马拴在路边,猛地扑上前去。

  人山人海!

  杨帆一身武功,在汹涌的人潮之中,竟被拥挤的脚不沾地,仿佛潮水中的一截枯木,飘来荡去。所有的人都利用他的肘、肩、胯、腰、臀,一切可以利用的部分拱着、撞着、蹭着、扭着,挣扎向前。

  “这样下去可不行。”

  杨帆一开始动作还有些腼腆,不好意思与人如此争夺,但是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孕妇,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这时间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要是连只炖汤的老母鸡都没有,连一尾鲜鱼都吃不上,每天都是白饭配干菜……

  好心酸呐。

  为了老婆,为了儿子,拼了!

  杨大官人决定抛开官身体面不要,誓要与民争食了。

  他大吼一声,身子一屈一坠,硬生生于摩肩接踵之间身形下坠,让双脚挨着了地面。双脚一挨地面,落地生根,他的身上就有了力气,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就听四下里一阵惊呼,那些正拼命“游”向肉案的人仿佛被一股巨*拍打着,迅速向左右澎湃而去。

  人群最外侧正拼命往里拱的人被这股大力一推,踉踉跄跄跌出两三丈远,一跤摔在地上。人群中央刹那间空出一段方圆三四尺的范围,里边只好端端地站着杨帆一个,杨帆暗叫一声惭愧,赶紧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向前冲去。

  杨帆自艺成以来,因为走的是官场路子,很少与人拳脚肉搏,所以能用上这“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的机会并不多,在此之前他也不过就是曾别用心裁地把这功夫用在闺房之乐中罢了。

  不过他只全力施展过一次,那一次四十八颤不没用完,就让婉儿惊呼一声“要死了”,就真个快活的晕厥了过去,害得杨帆以后纵然再想尝试,也只能把它的威力降低大半,否则便连婉儿那般熟透了的shu女身子都承受不起。

  如今还是杨帆头一回把这门上乘武功用在旁的身上,没想到虽然沾了“搏斗”的边儿,却是为了……给他的老婆孩子买点肉吃。

  杨帆大施“阴威”,将身边人群强行排开之后,如鹤立鸡群一般立在那儿,但这只是一刹那的功夫,被他大力排开的人群只围开一刹,就在外围群众的反作用力下又向他挤来。就趁这一刹那的功夫,杨帆向前一扑,劈波斩浪般向肉摊子划去。

  呆呆地站在那儿如丧考妣的肉铺掌柜的看到了他,方才杨帆那一震可是威风八面,谁还看不见他?一眼看清杨帆,那掌柜的登时双眼一亮,激动的浑身发抖:“有救了!”

  杨帆不认识他,但他认识杨帆。

  杨帆在南市可是一个风云人物,虽然他并不常在这里出现。但是他在这儿拥有十八家店铺,而且都是南市最赚钱最有实力的店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官身,而且是刑部郎中这样的高官,早就被南市的商家推举为南市行首,成为南市各行百业的代表了。

  掌柜的看看案板上剩下的不到两扇的猪肉,突然回过神儿来,大叫道:“打烊啦!打烊啦!不卖啦,不卖啦!”

  冲到近前的那些客人急了:“掌柜的,你这案板上不是还有两扇猪肉吗,怎么就不卖了。”

  掌柜的瞪眼道:“这些肉我留着自己吃不成么?不卖了,不卖了!”

  掌柜娘子在小小的店铺里面听到了,急急抢出来,对掌柜的道:“你老糊涂了么?这两扇猪肉若是换成米面,能多吃多少时日?你怎么还要留着自己吃肉?”

  掌柜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声训斥道:“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去去去,别给我添乱。”掌柜的回过身来,继续大嚷:“不卖了!剩下这点肉,我是要自家里用的,刘七、霍二,赶紧把肉搭回去!”

  众百姓虽然不满,却也不敢明抢,只好骂骂咧咧地散去,杨帆正拼命往前挤,众人一散,他一头就抢到了肉案前面,只见这位官老爷挤得幞头也歪了,衣带也散了,袍子也皱了,靴子都险险掉了一只,正歪歪扭扭地趿在脚上。

  眼见人家不卖了,杨帆不禁大失所望,他悻悻地整了整衣衫,正想再去别处试试身手,今日誓要为自己娘子抢几斤肉回去,那掌柜的已然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把一双肥厚的手掌一把将他握住,含泪道:“杨掌柜的……”

  杨帆被肉铺掌柜毕恭毕敬地迎进了肉铺,大约三柱香的时间之后,他就提着一只油渍渍的**袋,从上了一大半门板只留一条缝隙的肉铺子里鬼鬼祟祟地走出来,那两扇没有卖完的猪肉已经落到了他的囊中。

  肉铺掌柜的马上就要失业了,而杨帆掌握着南市最繁华区域的十八家店铺,只要他肯扶持一下,不管是入个伙,还是分销些东西给这肉铺掌柜,这掌柜的就不愁没有新的生意可做,于是……这两扇猪肉就成了他求杨帆帮忙的见面礼。

  杨帆拎着麻袋出了肉铺,还没把麻袋搭到马背上,就看见远处有两个熟悉的人向他这边走过来,两个人衣衫不整、神情狼狈,都低头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楚大哥、桥哥儿!”

  杨帆立即大叫一声,楚狂歌和马桥猛一抬头看见是他,马上欣喜地跑过来,楚狂歌欣然道:“二郎,你怎么在这里?”

  杨帆道:“楚大哥,桥哥儿,你们两个怎么进了城?”

  两边抢着问了一句,马桥道:“嗨!我还不是听了家里人送来的一个口信儿,就赶紧告假赶回来的么,没想到刚一进城就听说朝廷下了‘禁屠令’,于是连家都没回,就跑到南市来买肉了,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杨帆一惊,赶紧问道:“你家出了什么事儿?”

  马桥一听他问起这个,便眉开眼笑起来,笑不拢嘴地道:“自然是个大喜事儿,哈哈,你嫂子有了身孕了。”

  “当真?”

  杨帆又惊又喜,连忙向他拱手道喜道:“哈哈,恭喜恭喜,桥哥儿也快当爹了。”

  马桥摆着手,故意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可是那快咧到耳朵根上的嘴丫子怎么也掩饰不住:“比不得你,比不得你呀,我比你还大了几岁呢,没想到这件事儿却走在了你的后头。嘿!等我儿子生下来,得管你那儿叫哥哥呢。”

  杨帆笑道:“你怎确定头一胎就一定是个儿子?说不定会生个丫头。生丫头好啊,若是长得和面片儿姐一般漂亮,将来就嫁到我家,做我的儿媳妇好了。要是长得和你一般模样……”

  马桥瞪眼道:“怎样?”

  杨帆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勉为其难,收她做个干女儿,将来帮她准备一份嫁妆。可不能委屈了我那未出世的儿子,要不我那娘子也不答应呀。”

  马桥啐了他一口道:“呸呸呸!我若生个女儿,自然像她娘亲一样漂亮。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凭什么你生的就是儿子,我生的就是女儿?没准你这头一胎是个闺女,将来要做我的儿媳妇。”

  杨帆得意洋洋地翘起下巴,道:“昨日我又请了姜大医士登门,替你弟妹开了几副保胎的药,姜大医士顺道给你弟妹又切了切脉,人家姜医士可是说了,从脉像上看,他至少有八成把握,这是个男孩。”

  马桥和楚狂歌听了忙又向他道喜,三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笑几句,杨帆又问:“楚大哥,你身在金吾卫,桥哥儿身在龙武卫,这两个卫驻营之地在这洛阳城一东一西,隔着远呢,你们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楚狂歌听了,老脸竟然一红,隐隐泛起几分羞窘之色,杨帆见了不禁大奇。

  马桥笑道:“二郎,你有所不知。小东姑娘对咱们楚大哥可是中意的很,如今楚大哥已经请了媒人,向花大娘家里下了聘,花大娘准备一开春就为他们操办婚事呢。”

  杨帆听了大喜,笑道:“好啊好啊!我和桥哥儿家里都要生孩子了,楚大哥如今也要成家立业了,真是三喜临门。楚大哥,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这等大喜事,楚兄怎么也不跟我说说。”

  楚狂歌笑道:“只不过是订婚而已,告诉你做什么,我原打算等婚礼筹办停当,正式成亲那天再请你来赴宴的,呵呵,咱们自家兄弟,到时可一定要来。”

  楚狂歌倒没有因为杨帆的升迁就淡了彼此的兄弟情谊,可是毕竟彼此的地位差距摆在那里,这是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他怎么可能指使一位刑部郎中帮他操办婚礼,等他成亲时杨帆能来也就够了。

  杨帆明白他的想法,交情是一回事,阶级也是无法忽略的客观事实,所以他也不多说,只是说道:“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楚大哥来市上是要置办婚礼所需的物件的么?咱们是自家兄弟,你也不要客气,如果我店里有的,你需要什么只管去拿,咱们俩是好兄弟,小冬姑娘也是我极熟的邻居,让小弟尽些心意吧。”

  楚狂歌笑道:“对你,我自然不会客气。不过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再说了,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成亲,这方面的事情什么也不懂。小东家里就只这一个姑娘,要为老人养老送终的,我又没有家,所以做了上门女婿。

  成亲的事,一大半都由我那岳母大人操办了,我倒不用多费心思。只是操办酒席,总要有酒有肉才成啊,我今日也是听说了‘禁屠令’的事,所以赶紧到市上买些鱼肉回去,鲜肉虽不能放到成亲那天,先做成腊肉和鱼干也好过没有。谁知……”

  说起这个,马桥也有些丧气:“唉!真是想都想不到,从古至今就没有过这样的事儿,你说皇帝怎么会下这么一道旨意呢,老百姓日子过得清苦,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吃穿,偶尔有点肉吃,就是莫大的乐事了,皇帝竟然下旨……,如今你嫂子有了身孕,我也想着来买点肉给她补补身子,谁知竟扑了一个空。”

  说到这里,马桥一眼看见杨帆手中提着的油渍渍的麻袋,不禁一喜,道:“二郎,你买到肉了?”

  这时,南市散市的鼓声“咚咚咚”地响了起来,杨帆对二人道:“走,咱们边走边说。”

  三人一路行去,杨帆把他去白马寺路上看到官差禁止捕渔,得知朝廷下了‘禁屠令’的事情说了一遍,楚狂歌和马桥听了不禁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看得杨帆一阵发毛,不禁摸着鼻子道:“你们两个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就是做了大官,也要过日子吧。给媳妇来买点肉,很丢人么?”

  楚狂歌和马桥听了,脸上的神色更加怪异,杨帆看着不像是嘲笑他堂堂刑部郎中与人挤着买肉,不禁奇道:“你们两个倒底什么意思?”

  楚狂歌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二郎啊二郎,你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杨帆发起怔来:“怎么了?”

  马桥叫道:“怎么了?难道你还没想明白?你说那河边渔民被禁止继续打渔了?”

  “是啊!”

  “已经死掉的鱼还可以从河里捞出来?”

  “是啊!”

  楚狂歌苦笑道:“渔民打渔,舍得自己吃么?还不是要拿去卖钱换些米面回去,你为什么不就近从他们手里把那些刚刚捕上来的鲜鱼买下,却舍近求远,到南市里来买肉呢?”

  杨帆怔住了,怔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马桥儿摇着头道:“我以前听人说过骑驴找驴的笑话,还只当那是故事里才有的蠢人。却没想到我身边就有这样的蠢蛋!”

  楚狂歌难得见他出糗,见他此刻怔的可爱,也不禁失笑。

  杨帆“啪”地一拍额头,摇头苦笑道:“是了是了,还真是这样,我真是急昏了头。”

  楚狂歌安慰道:“还好,你来得巧,多少还抢到了些肉,我们两个比你来得还早些,可是那些百姓们就像发了疯似的,我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抢不过他们,如今两手空空,还不知回去要如何交待。”

  杨帆站住脚步,拍拍马背上的麻袋,笑道:“我有的,你们自然也就有。兄弟还能吃独食不成?这里边有两扇猪肉,旭宁姐有了身孕,不能连点荤腥都吃不着。桥哥儿,一会儿你扛一扇回去。”

  马桥喜道:“好!二郎,跟你我就不客气啦!楚大哥,这扇猪肉,咱们俩一家一半。”

  楚狂歌赶紧道:“不不不,弟妹有了身孕,更需肉食进补,开春我成亲时,想必已是家家都没肉吃,街坊们也不会说什么。”

  杨帆道:“你们不要争了,那扇猪肉,就是送给旭宁姐的。楚大哥要开春才完婚,还得一个多月呢,不急,到时候酒席宴上的鸡鸭鱼肉,自由我来负责。”

  马桥道:“如今已经天下禁屠了,虽然说朝廷不是直接禁了肉食,可是禁屠不就等于禁肉么,一个月后,你还去哪里弄得到肉吃?”

  杨帆摇摇头道:“你不用担心,天塌不下来。我之所以也来抢购,只是因为旨意刚下,朝廷管制必严,一段时间之内,大家怕是真的吃不上肉了。不过,如此有违常理的事,就算是皇帝下的旨意,也不可能得以施行。

  朝廷征税,是理所当然的事,还不是有人逃税避税么,更何况是这样一道荒谬绝伦的旨意。这和下旨禁止百姓们穿衣吃饭、不许百姓们娶妻生子有什么区别。百姓们本就吃不饱,猎人打猎,农夫养猪,渔民打渔,所得肉食多卖与富人,再换了米面回去度日。

  如此这样一来,天下尽皆食素,粮价飞涨,菜价飞涨,百姓们是活不下去的,官绅权贵们也没了肉吃,连肉都吃不上,他们还做得什么官、赚的什么钱?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这条政令就得名存实亡。”

  杨帆吁了口气道:“只不过,在朝廷撤销这条政令之前,想再公开买卖肉食是不可能了,公然无忌地吃肉也是不可能的,肉价必然因此飞涨,有些百姓人家以前隔三岔五还能吃上一顿肉,现在怕是半年一载也买不起一顿肉了。”

  听他这么一说,马桥和楚狂歌也明白过来,楚狂歌叹了口气道:“权贵人家虽也会受影响,影响终究不大,倒霉的还是百姓,富有人家或许一段时间里吃不上肉了,可对小民来说,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了。”

  “是啊……”

  杨帆也有些怅然,喟然叹息一声,才道:“楚大哥,你不用担心。你成亲时需要的鱼肉,我来负责。我今天本要去见薛师呢,一会儿还得过去。呵呵,每次见薛师,我总有大事请托,可是这一回登门,恐怕他绝不会想到我会求他帮什么忙。”

  楚狂歌和马桥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神气,的确,当天下人都因为皇帝信佛而吃不上肉的时候,他却可以去寺庙里请一个大和尚帮他弄肉吃,这种事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诞可笑,可是一想到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他们如何还笑得出来。

  马桥愤愤然地道:“咱坊里也见过一些吃斋信佛的老人家,可是他们想成仙成佛也好,想长生不老也好,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如今皇帝想成佛,却让咱们老百姓没吃没喝没好日子过了,这叫什么事儿。”

  杨帆道:“皇帝之所以成为皇帝,就是因为皇帝自己的事,有时就是天下人的事。有一个好皇帝,才有好日子过呀!”

  杨帆没有说的过多,楚狂歌和马桥正认同的点头,这就够了。他们大字不识,但不识字不代表不懂道理,等他们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将来就会成为自己志同道合的战友。

  他们都是禁军军官,现在已经开始带兵了,将来他们还会带更多的兵。杨帆这番有意的引导,并不是想利用他们,只是不想有朝一日因为信念不同,与他们分道扬镳,甚至兵戎相见,成为死对头。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17 09:12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冯小宝的溺水稻草

  白马寺方丈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与,外面偶尔经过的和尚嗅到那浓重的酒气时并不意外,怀义大师无酒不欢,只要他在庙里,哪有不喝酒的时候。

  禅房里时不时还会传出剧烈的响声,有时像酒坛子摔碎了,还有时会像木几摔裂了,外面偶尔经过的和尚听到了依然不觉意外,喝醉的怀义大师哪会不发酒疯呢。

  嗅到那酒气,听到那声音,假和尚会心一笑,扬长而去。真和尚双手合什,心底里会暗念一声:“罪过!罪过!”若是一浊道人听见了,就会在心底里冷笑连连:“这就是你们的大周国师、佛门护法,我呸!比我道门差的远了。”

  禅房里跪着的弘六却没有外边那些偶然经过的真和尚、假和尚还有真道士兼假和尚的一浊轻松。他跪在地上”惶恐得浑身发抖,脸上五道指印宛然,半张脸都高高地肿胀起来,现在麻木的已没了感觉,但他却不敢伸手去摸一摸。

  薛怀义正在禅房里困兽般走动着,两眼通红,鼻孔一张一合,粗重地喘息声呼呼作响。如今天气仍然寒冷,但他依旧袒着胸怀,裸露着那结实饱满、健美白皙的胸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拉着风箱。胸口拉着风箱,鼻孔一张一合地咻咻喘息着,两眼通红的薛怀义此刻俨然就是一头愤怒的公牛。

  忽然,薛怀义的目光落在面前一个火盆上,立即飞起一脚,火盆扬在空中,又砰然落在地上,烧得通红的炭撒了一地,其中一块燃※烧着的炭滚到弘六身边,痛得弘六赶紧一缩手,他不敢起身,也不敢挪动,只是把手飞快地一撤,躲开了炭火。

  薛怀义又惊、又惧、又怒、又怕,因为弘六刚刚向他禀报了一个天崩地裂般的坏消息:皇帝有新宠了!

  难怪女皇帝已经很久不召幸他了。难怪武三思、武承嗣这些人已经很久不再邀他赴家宴了。难怪其他的王公权贵们求见自己、馈赠礼物的越来越少了。

  薛怀义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父母溺爱他、娇宠他,予取予求的时候,他只觉得父母唠叼,聒噪的心烦,可是骤然失去了双亲,他感到的就只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以前六则天召幸他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用身体取悦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妇人是那般的恶心,恶心的他想吐,武则天渐渐不再召他入宫的时候,他还在暗暗庆幸。可是如今得知其缘由竟是因为武则天宠幸了别人,他却只有怨尤、嫉妒、愤怒、仇恨,还有……,恐惧。

  失去了女皇的宠爱,他就要失去荣华富贵和尊荣的地位,如果失去了这一切,他还有什么?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伟丈夫,他只是依附在武则天这棵参天大树上的一根藤,依附着大树时,他看起来比这棵大树更风光,更招摇,可是离开了这棵树,他就只能冇软趴趴地贴在地上,谁都能踩他一脚。

  这时候,弘一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师父,十七来了,要求见……,”

  “滚出去!”

  薛怀义一声咆哮,吓得弘一抱头鼠窜,窗根子也被薛怀义的一声大吼震得瑟瑟发抖。

  薛怀义迅速平抑了一下呼吸,略一转念,对弘六道:“弘六!”

  弘六赶紧往他跟前爬了几步,诏媚地仰起脸道:“师父!”

  薛怀义沉声道:“这件事,不许说出去!”

  弘六迟疑了一下,道:“师父,弟子不说,,一—,师兄弟们也会知道的,此事—,,已经满城风雨了了。师兄弟们只要在坊间一走动,难免就会听……,”

  “砰!”

  一只大脚凌空飞来,打断了弘六的话,弘六惨叫一声飞出去,身子打着旋儿,贴着光滑的木质地板滑出老远,只是片刻功夫,他又尖叫一声,。史地一下跳起来,拼命拍打着身上冒烟的地方。

  这可怜孩子心直口快,他就根本不懂掩耳盗铃是什么道理。

  薛怀义忿忿地哼了一声,大踏步地走出禅房。

  当他出现在杨帆面前时,袒着胸膛,满脸酒意,肩膀微晃,笑容可掬,依旧恢复了平素喝醉酒时见到杨帆该有的模样。

  杨帆今儿来拜访,只是例行公事的向师父请安。这两个月来,杨帆隔三岔五就来一趟,薛怀义知道这个弟子不同其他弟子,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不像其他弟子完全靠自己吃饭,而且官场上很少倚赖自己的帮助和人脉,只靠他自己的能力发展,所以对他另眼相看,不当普通弟子对待,两人虽是师徒名份,倒有些像是朋友。

  杨帆拜过师父,请了安,与他闲聊一阵,便提到了朝廷下“禁屠令”的事,杨帆笑道:“师父,不是弟子诽议天子,皇帝这道旨意,实在是有悖天下人心,弟子估摸着不止百姓们不满,官员们也受不了,用不了多久这条政令就会名存实亡,不会有人再遵守的。不过在此之前,你那徒弟媳妇想吃口肉食,还得请师父帮忙才行。”

  “我看,圣人是老糊涂了!”薛怀义撇着嘴,对这道“禁屠令”不屑地发现了他的评价,然后对杨帆大大咧咧地挥手道:“你放心,你要是搞不到肉食,只管来找师傅。师傅也是无肉不欢的人,让洒家像三山那秃驴一样天天青菜豆腐,那不是要了洒家的老命吗?

  鸡鸭羊狗一类的肉食,师父来想办法,想吃鱼更好办,咱们白马寺后这段河里肥鱼很多,而且旁人还不敢捕捞,以后想吃鱼了,咱就一网下去!哈哈,法子有的是,活人能让尿憋死不成,洒家还等着抱徒孙呢,可不敢馋坏了徒弟媳妇。”

  杨帆拱手笑道:“如此,徒儿就先代师父的徒弟媳妇和未出世的小徒孙谢过恩师了。”

  薛怀义开怀大笑。

  弘六蜷缩在方丈禅房,像只虾米似的,好半天才缓过气儿来,他捂着小腹,一瘸一拐地走出禅房,听到客房里薛怀义一如往常的爽朗大笑,完全弄不明白师父明明愤怒到了极点、恐惧到了极点,为什么现在跟十七聊天却像往常一样的爽朗大方,一样的肆无忌惮。

  “对了,弟子这两天还听到一件与师父有关的妙事……,”

  杨帆话风一转就换了话题,薛怀义一听说和他有关,就有些心惊肉跳。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失宠的消息恐怕整个朝廷巴是尽人皆知,他本人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是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他也不希望有人当着他的面说破。似乎这个公开的秘密只要不当着他的面说破,他的梦就不会醒。

  杨帆笑着,“不经意地”把胡人才勒两百年前曾经遇到过薛怀义的前世,而薛怀义乃是佛门护法韦驮菩萨转世的事情说给薛怀义听了。

  这件本杨帆不说,过些时日薛怀义也会知道,因为今日朝会之后,此事业已传开了。武则天下“禁屠令”,并任命一个老道为宰相,当然要给满朝文武一个充分的理由。

  否则的话,朝廷命官、当朝宰相,这样重要的职位,你皇帝可以随随便便就封给一个跑江湖的,你让那些十年寒窗谋不得一官半职、沙场百战升不了一阶半品的人情何以堪?这个朝廷还有规矩可言么?还有尊严可守么?

  虽然武则天做冇了天子之后,破坏规矩、破坏秩序的事情已经更多了,可是离谱到这种程度的事毕竟还不太多,不给大家一个交待成么?

  所以,武则天在诏书中郑重其事地赐什方道人武姓,任命他为正谏大夫,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正式成为大周宰相。在诏书中,武则天对什方道人大加褒奖,夸他道法高深,超越了黄帝时期的广成子仙人和汉武帝时期伯河上公仙人。

  关于武则天本人是弥勒转世的消息武则天没有在诏书中明说,因为这样做明显有自吹自授的嫌疑,她只是暗示了一下,侍候她前往俞家老宅的宫娥太监们和那位乐安侯爷就把他们的所见所闻迅速传扬了开去。

  如今这个时刻,网从北市采购回去的太监们还在向路人吹嘘着三位神仙在皇帝陛下的佛光之下不敢妄动法术,以免伤损自身元气的事呢。韦驮菩萨和弥勒佛祖的故事一日之间已经传遍了宫内宫内。

  薛怀义听得呆了,一种狂喜迅速充盈了他的胸臆,在他正恐惧于末日的到来之际,忽然听到他和女皇帝竟然有这样一种割舍不开的关系,薛怀义天真地以为这足以保证他会始终得到女皇的宠爱,也足以令文武百官恢复对他的敬畏。

  坦白地说,这个跑江湖卖艺的冯小宝,其实是不大相信神佛的存在的。古人中迷信者的比例远远高于今人,但是并非所有人。薛怀义就是不信神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他若信神佛,就不会把白马寺搞得乌烟瘴气了。但是他不信没关系,他觉得只要女皇帝信,只要文武百官们信就好。

  薛怀义兴※奋地搓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十七啊,为师对这个名叫摩勒的异人很感兴趣,如今天色晚了,明天一早,你陪为师去见见他可好?”

  杨帆欠身,微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自当陪师傅前往。

  何况……弟子与这三位奇人也有一番因缘,合该前去拜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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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i185210119    时间: 2013-5-17 12:46

  第四百七十五章

  春天里什方道人成为当朝宰相,赐府邸一座。

  净光老尼奉圣旨担任麟趾寺住持,并特许她收徒授戒之权。有此特权在手,净光老尼收徒弟就可以像薛怀义一样,不必通过祠部,于佛门之中权柄不可谓不重。

  至于胡人摩勒就低调多了,武则天只是在麟趾寺不远处赐了他一所宅邸,拨了些仆佣,又命太卜署听从他的调遣。摩勒借着旗星续命的由头,要求太卜署向他提供了许多金制的器皿。

  那时节金银还不是流通货币,但是它的价值却是极高昂的,可以兑换货币。如果弄上几十车铜钱那将来如何跑路?那时节又没有证券股票银行卡一类易携带的财富,摩勒只能巧立名目,尽量弄些金子了。

  自武则天登基以来,国力较之太宗和高宗在世时已显疲弱,再加上西域正有李孝杰领大军收复安西四镇,钱财如流水一般花销,朝中又有武三思建三阳宫、兴泰宫、建天枢,国库更是捉襟见肘。但是摩勒设坛施法是为了给女皇续命,太卜署不敢怠慢,只得竭力搜舌,满足他的要求。

  三仙师受武则天宠幸,朝中阿谀之辈立即攀附巴结起来,就连武三思和武承嗣也要登门拜访,一时间三仙师的两座府邸一座尼庵门前车马络绎于途,三个江湖骗子跃了龙门,结识的尽是满朝朱紫,大周权贵。

  杨帆陪着他的师父薛怀义自然也要登门拜访,与他们结交一番。

  摩勒一时吹牛,谎称自己见过薛怀义前世,便等于和薛怀义有了一段香火之情,他又一直以为薛怀义是女皇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面首,对他的到来自然十分欢迎。什方道人和净方老尼与他一般心思,所以满朝文武之中,这三位仙师最为交好的就是薛怀义。

  消息传到张昌宗和张易之耳中,二人更加怨忿,只是现在三仙师担负着替女皇续命的重大责任,极为受宠,以张易之和张昌宗目前在武则天心中的地位,二人也不敢轻易诋毁,只好把怨忿压在心头,以图时机。

  与此同时,蓄谋已久的针对御史台的战斗也开始了。

  最初,是由万年县一个名叫庄期凯的主簿上疏弹劾长安县尉倪新。

  这是官僚们打击政敌惯用的手段。通常都是先用一个职位低微的官员充当马前卒,攻许目标下属的一个小官,所用的罪名也不甚大。籍此发动攻击,一开始可以起到麻痹政敌的作用,另外一旦对方警觉,发动猛烈反击,形势会对己方不利的话,还未出手的大佬们就可以利用超然的身龘份收拾残局。

  御史中丞来俊臣是长安人,所提拔的几个心腹也都是他从长安带来的当初一起混迹街头的几个泼皮无赖,那儿是他的发迹之地,所以长安是御史台继洛阳之外第二个根基之地,长安县尉倪新就是御史台的人。

  但是御史台的这班人冇对于政治的敏锐程度确实差的太远,万国俊倒是隐隐觉出有些不妥,不过这时候他缺乏领袖素质的缺陷就暴露无疑了。在其他御史们不以为然的反应下,万国俊很快就把自己不安的预感抛到了九宵云外,认为发生在长安的这场风波只是一个独立的事龘件。

  万年县主簿庄期凯只是一个从八品上的地方小官,所告的长安县县尉倪新也只是一个从八品下的小官,朝堂上根本没人注意,行本顺利转到了吏部,吏部一番调查之后,从庄期凯弹劾倪新执龘法的一系列问题当中发现了大量违法乱纪、贪污受贿的行为,这就不是行政这条线上能够解决的事了。

  于是,卷宗转到了刑部,刑部自然是要交给刑部司负责的。有陈东这个心思缜密、法纪纯熟的法官办理,剥丝抽茧,很快就把倪新一系列的违法行为大白于天下,几年来倪新在长安执行酷法,严刑逼供,制造的大量冤假错案血淋淋地呈现在天下人面前。

  倪新垮台了,长安县有几户被倪新整治得家破人亡的苦主一路讨饭到了京龘城,堵住御史台大门,长跪告状。

  御史台有左台和右台,左台负责督察在京百官,右台负责督察地方各府县官吏,这事儿正归御史右台管辖。

  原来的御史右丞是魏元忠,被御史左丞来俊臣构陷下狱,无罪出狱后却出于朝廷体面的考虑,被武则天发配到地方去了。御史右台从此与左台誓不两立,奈何左台势大,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如今这桩案子犯到了御史右台之手,右御使台的御史们如获至宝,尤其是他们接了案子,慨然答允为民作主之后,这些长安难民立即变戏法儿似的给他们送上几支万民伞,又凑钱制作了一块“明镜高悬”的大匾,跪在衙前请青天大老爷收下。

  清闲了许久的方台御史们一个个亢奋的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第二天他们的弹劾奏章就雪片儿似的飞到了武则天的御案之上,在漫无目的、捕风捉影的攻纤了三天之后,由御史右台的待御史楚墨轩牵头,御史右台全体御史署名,给武则天上了一份万言书。

  万言书中历数酷吏为祸之深,恭请天子缓刑用忍,施行仁政,万言书中他们还特意提到了皇帝下“禁屠令。”施恩天下万物生灵的事。皇帝可以对鸡鸭犬鹅一类的飞禽走兽施恩,不许天下百姓杀生,难道不该对供养皇家和朝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周子民们施以慈悲吗?

  御史左台一班后知后觉的酷吏们终于发觉事情不对劲儿了,他们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右补阙袁静罡又上疏天子,认为秦之二世而亡,盖因严苛峻刑,大周当引以为戒,武后革龘命,建立大周以后,天下人心已定,应该省刑尚宽。

  补阙这个官名取“拾遗补缺”之意,干的就是搜残补阙,网罗遗佚,讨论朝廷得失,对皇帝进行规谏的差使。袁补阙一出手,事情就已不再是三法司内部的事,也不仅仅是法律方面的事,而是直接上升到朝廷施政方针这个层面上的事了。

  政事堂诸位宰相对袁补阙的倡议深以为然,以李昭德为首的宰相们联名赞同,奏请圣裁。武则天以前对缓酷刑、施仁政的这一类奏疏一向不大理睬,可是这一回满朝文武气势汹汹,政事堂的宰相们众口一辞,武则天便不能置若罔闻了。

  武则天很认真地看罢这份奏疏,口授旨意,由上官婉儿润色,着令政事堂督办,御史右台执行,对由御史左台经办过的案件逐一进行复查。

  御史右台终于有了向御史左台诘难的理由和权利,一时间便连那些生病的、告假的、因为老迈而挂个闲职不大办事的右台御史们也都赶回了衙门。

  在他们日以继夜的努力下,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平反了一些过去的冤假错案和现在在押的因为受严刑逼供违心认罪的假案共计八百多起,一时朝野震动。御史台被一连串的组合拳打晕了,迟迟做不出该有的反应。

  不看数字不知道,谁也没想到大周立国区区数年仅一个月就查出这么多的冤假错案,每一桩案件都要牵涉到数十上百的犯官,每一个犯官都有数十上百的亲人和受他们牵连被发配为官奴的无数仆佣,他们又各冇自都有家庭,这涉及的官僚和百姓简直不计其数。

  武周就像一只酱缸,表面被太阳晒起了一层胶质,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名贵的琥珀,在阳光下熠熠地闪烁着金黄龘色的光芒,如今被人一棍子撅开了,那股子恶臭才一下子弥漫开来,臭得人喘不上气来。

  春天来了。

  金谷园里桃花杏花李花和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一片片红的粉的白的蓝的花的海洋,仿佛一朵朵五彩的云。这里是权贵们的别墅区,远处农田里春耕施肥的臭气传不到这儿,园林中一片芬芳。

  一片芬芳中,杨帆站在一株花树下,面前站着一个远行打扮的汉子,身上斜背着一个包裹,手里牵着缰绳,缰绳的尽头是一匹雄健的骏马。杨帆的声音有些低沉:“春夫人的遗体,黑齿家没有迁走安葬祖坟,就安葬在京郊了?”

  那个汉子的回答,让杨帆的眼神也深沉起来。

  黑齿常之以前虽然一直没有被平反,但是类似的蒙冤传言早就在民间传开了,籍由这场严打酷吏的春风,黑齿常之一案终于被平反,已经死去的周兴又多了一条罪名。

  怀远军经略大使、右武威卫大将军、燕国公黑齿常之沉冤得雪,被追赠为左玉衿卫大将军,恢复封爵,隆重安葬。杨帆闻讯后第一时间就把春妞儿剖腹产子以及埋葬的地点,通过赵逾的人转告了刚刚出狱的黑齿常之的夫人。

  黑齿常之一家人除了一个春妞儿,当初全被抓起来了,但是因为黑齿常之一入狱就离奇死亡,他官职太高,又身为大唐边军最高将领,他的死引起了朝野极大关注,这种情况下周兴就不便再对黑齿常之的家人进行迫害了,所以他们一直关在狱里,但生命得到了保全。

  如今黑齿常之得以平反,他的家人都被放了出来,黑齿常之的正室夫人生有一子,名叫黑齿俊,被任命为有职无权的右豹韬卫翊府左郎将,领一份俸禄,聊作补偿。

  杨帆把春妞儿的死讯辗转告诉了黑齿家的人,他知道春妞儿一定希望能够葬进黑齿家的祖坟,至于和黑齿常之葬在一起,这就是奢望了,她不是正室,没这个资格。

  可是,他没有想到,黑齿常之的夫人派人从粮窖中起出春妞儿的遗骸之后,仅仅在京郊矮山农夫们埋葬亲人的一片山头儿上买了块地把她葬了,坟包小小的连块墓碑都没有,还是杨帆派去的人担心新坟很快变成旧坟,到时想辩识都不容易,于是做了个记号。

  杨帆听了手下的禀报心情很不好,但是对此他无能为力,春妞儿生是黑齿家的人,死是黑齿家的鬼,她的一切,黑齿常之的正室夫人都有权决定。如果她活着,而黑齿常之已经死亡,黑齿常之的正室夫人想把她当成货物般发卖给别人为奴为婢都是合乎法律的,旁人无权干涉。

  杨帆顾虑到朵朵姑娘的感受,没有让赵逾直接把朵朵和小七的去处告诉黑齿家的人,他想着如果黑齿家的人在意这个流落到西域的孩子,再把他的下落告诉黑齿夫人,可是人家听了根本问都没问。

  杨帆怅然看着面前一树梨花,梨花雪白,如云如雾,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漆黑的粮窖,看到了那一灯如豆,看到了那个剖腹取子的勇敢的女子……,

  杨帆摇摇头,摇去眸中一抹蒙蒙的雾气,对那名手下道:“你去吧,到了陇右,见到朵朵,对她说,如果……,她想让小七认祖归宗,那就带孩子回来,我替她把春夫人的事迹上报朝廷,请皇帝加以褒奖,并给予小七一个官职。他的父亲位至国公,他虽是庶出,也该有武职勋位的,这份公道黑齿家的人不管,我来管!”

  那人答应一声,杨帆又道:“你不忙着走,先找个石匠做个墓碑,替春夫人立在墓前,如果他们不愿意回到黑齿家,来日祭祀春夫人时,至少……,也可以寻得到她。”

  那人点点头,又向杨帆抱拳一礼,便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花木深处。

  杨帆啃然一叹,望着那一人一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阿奴拨开一丛盛开得极绚烂的野花轻轻走到他的背后,花枝就在她的身后摇曳着,她仍是一身青衣小帽,作俊俏小厮打扮,却连那灿烂的野花也夺不走她的丽色风采。

  杨帆没有回头,沉默良久,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的女人在家里不分大小,百年之后,一定要合葬在一起。”

  阿奴翻了个很俏皮的白眼儿给他,没有说话。

  杨帆还是没有回头,却似乎知道她的反应,杨帆落寞地笑笑,又补充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等我儿子一出生,我就会立下这条规矩,他要是不听老龘子的,那就是不孝,将来连祖祠都不许他进!”

  阿奴张了张嘴,想要刺他一句:“人家还没答应嫁给你呢,想的倒远。”

  可是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望着杨帆的背影,阿奴的眼神儿慢慢变得温柔起来,就连她的声音也温柔起来,温柔如春风:“宴席要开了,怀义大师和那三位活神仙正在找你呢!”

  波澜壮阔的大时代,故事的铺垫期即将结束,接下来该是主角的世界,该是杨帆的舞台,让我们一起期待!愿月票和推荐票花雨般飘落在醉枕上,让它绽放的更加精彩!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18 20:56

  第四百七十六章 杨帆挖坑

  杨帆绕过几棵花树,就见落英缤纷中,五六张织着鱼戏荷莲图案的舒州凉席铺在柔软的羊毛毡毯上,旁边有鲜花怒放,有流泉涧涧。

  一身道袍、须发皆白的什方道人,面容苍老、肤色白皙的净光老尼,还有那位胡服打扮的摩勒老人陪着袒胸露怀的薛怀义坐在上首,乐安侯俞灏然、刑部司右郎中陈东、右补阙袁静罡陪坐在下席,正在大声说笑。

  一见杨帆赶来,薛怀义便道:“好徒儿,酒筵已开,你这主人怎么却溜到一边儿去了,快快坐下,先自罚三杯。”

  杨帆欠身笑道:“师傅和三位上仙见谅,杨帆俗务缠身,失礼了!”

  净光老尼微微一笑,对他和气地道:“杨郎中客气了,快快请坐吧。”

  杨帆天生有女人缘,对这位年轻英俊、斯文知礼的小郎君,净光老尼看着也是很顺眼的,所以与她三人交往的达官权贵虽多,对许多人净光老尼都自持身价,不屑一顾,对他倒是和蔼的很。

  在净光、什方、怀义、摩勒之下空着一张席位,那就是他这位主人的位置,杨帆向大家抱拳笑笑,撩袍入席,阿奴便与其他人所带的奴仆一样,静静地往身后花树旁一站。

  筵席很丰盛,都是时下大周帝国高档宴会上惯常出现的菜式,诸如光明虾炙、红罗丁、巨胜奴、贵妃红、甜雪、玉露团、仙人鸾等。摆在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身边的只有素菜,却也极尽心思烹调的极为美味。

  杨帆借了太平公主的庄子,邀请三位仙师赏春,这些菜肴都是公主府上的名厨调制。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虽然一个吹嘘自己能辟谷,一个吹嘘自己一日只食一粒米即可不饥,却不代表他们吃不下东西,既是饮宴,不为裹腹,只为一饱口舌之欲,一些素斋还是能吃的。至于肉食,那更是宴会上不可或缺之物了。

  筵席上不仅有用猪肩胛肉制作的粉蒸肉,用鳜鱼丝制作的白龙,牛猪牛熊鹿五样食材生腌成脍的五生盘,以及葱醋鸡、果子狸、田鸡肉,甚至还有用牛犊慢火煨熟的水炼犊,鲜香可口。

  武则天的禁屠令对于官宦人家影响不大,他们只是在圣旨下达的头几天里装模作样的断了肉食,之后就故态复萌,要说影响也就是不方便在公众场合吃肉了,而且因为肉食成了走私品,只有胆子大甘犯王法的一些刁民才敢运肉入城,肉食价格涨了数倍而已,于他们的财富而言却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是对于百姓的生活,这道命令却真的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许多以经营肉食为生的商贩匆匆改行,损失巨大,以饲养或捕猎禽兽为生的百姓更是彻底断了生活来源,做农夫他们没有地、做匠人又不懂技术,一些生计无着的人只好卖儿鬻女、自卖自身,以贱价入豪门为奴,自愿入了贱籍,只为有口饭吃,民间对此已是怨声载道。

  三天前楚狂歌与小东姑娘成亲了,杨帆头一天晚上从白马寺拉了一车鸡鸭猪羊和刚捕上岸的一网肥鱼给他们送去。

  花大娘嫁女儿、招女婿入赘的这一天,席上居然有鱼有肉,这可成了近来这段时间里办婚事的人家里最风光的一家。当坊间街巷里厨子们煎炒烹炸,鱼香肉香飘满坊巷的时候,不知多少人馋得流下了哈喇子。

  不良帅霍明雷和坊正苏墨涵闻着味儿就赶过来了。

  霍明雷沉着脸,指着厨子按在案板上正挥刀猛剁的猪后鞧厉声喝问:“这猪肉是怎么回事?谁准你们杀生的?”

  帮着料理后厨的面片儿娘笑眯眯地解释:“这猪可不是咱们杀的,也不是从坊市里买的。昨儿晚上有匹狼下了山,把一户农家养的肥猪给咬死了,这事儿二郎和他师傅怀义大师是亲眼看见的。”

  霍明雷板着脸,瞟一眼坐在上席、一身公服的杨帆,又沉声问道:“那这羊肉……”

  面片儿娘道:“也是那匹狼咬死的。不只这头猪,这只羊,那有那鸡鸭大鹅,都是狼咬死的。”

  苏坊正指指那刚刚过了油的肥鱼,问道:“那这鱼呢?”

  面片儿从她娘背后绕过来,调皮地答道:“也是狼咬死的。”

  参加喜宴的坊间百姓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可是霍明雷和苏墨涵却好象根本没有觉得这个说法有多么荒谬,两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转嗔为喜道:“即然是狼咬死的,那就不碍杀生的事儿啦,炖了吃掉也是应该的。”

  然后两个人就掏出红包交给花大娘,流着口水坐到杨帆一席,一边等着开饭,一边大拍马屁。

  他们如何不知那鱼是被狼咬死的说法如何荒谬绝伦。可面片儿这么说,他们就这么信。面片儿这么说,是敢怒而不敢言的老百姓用他们特殊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这两位下层官吏“很愚蠢”地被蒙混过去,同样是对这种无理荒唐的政令表达自己的不满。荒涎不经的政令,自然要用荒腔走板的态度来对待了。

  但这一切的基础,源于坐在上席的杨帆,有杨帆顶着、有杨帆的师父——那位以不讲理著称的怀义大和尚顶着,他们才敢以这种滑稽可笑的方式结束这种例行其事的盘查。如果是没有这样背景的人家,谁敢公然触犯圣旨?

  只有特权阶级。

  坐在太平公主豪华庄园里的这些人,就是特权阶级。

  杯筹交错间,应怀义大师所请,什方道人小露身手,于席间表演了一项断布复连的法术,他把一束白绢剪成碎片,手掌一合一开,碎布就还原成一束完好无损的白绢了,引得薛怀义啧啧称奇。

  因为这法术,话题自然就转到了自古以来修仙的方士故事。

  右补阙袁静罡嘴巴有点儿臭,照理说能做到他这样位置的官员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不该说出犯忌的话来,可他说来说去,说的都是以幻术骗人的骗子,诸如徐福、诸如新垣平……

  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那胡人摩勒不知这些古人故事,眨巴着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却没听出什么味道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袁静罡大放厥词之前,杨帆曾经向他悄悄递过一个眼神儿。

  “哈哈,袁补阙此言差矣!”

  眼见什方道人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马上就要勃然爆发,杨帆突然笑着说话了:“盖因仙术难求,而世人莫不希望成仙得道,所以才有小人趁虚而入。其实真正的仙人还是有的……”

  杨帆侃侃而谈道:“比如说,黄帝年间的广成子仙人,享年一千两百岁,史籍有载嘛。再比如说,汉文帝年间的河上丈人,曾经为老子的作注,享年一千七百年,于天台山得道飞升。”

  杨帆这样一说,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的脸色就好看起来,暗自想了想,自己乃是仙人身份,实在犯不着跟袁静罡一个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便怡然一笑,向杨帆赞许地点了点头。

  杨帆又道:“至于说徐福、新垣平之流,他们之所以得逞,并不是手段高明,而是皇帝贪得无厌,利令智昏罢了。比如始皇帝,书同文、车同轨,开万世一统之基,有莫大之功,却还贪得无厌,妄想长生,才被徐福利用。

  不过,这徐福也算大智之士,借口要远洋出海,为始皇帝寻长生不老药,终于逃之夭夭,率五百童年五百童女,逍遥快活,自立一方。而那新垣平就愚蠢多了,他找人在一只玉杯上刻下‘人主延寿’四字,说是仙人赠予文帝的。

  想那汉文帝也是人君中一代豪杰,开创文景之治的贤君,到了晚年,却也起了贪念,当初河上丈人授他治国之法,以黄老之学开大汉之基,这已是莫大功德了,他却又妄想长生,从河上丈人那里求不得仙法,就信了这新垣平,居然对这番破绽百出的胡话信任无疑。

  新垣平得了许多好处,若是早些离开,想来也可如徐福一般得个善终,可他贪得无厌,以至被丞相张苍和延尉张释之监视他们举动,查出那个在玉杯上刻字的匠人,最后落得个夷三族的悲惨下场。”

  净光老尼和什方道人听到这里,脸色又有些不自然起来。

  杨帆举起酒杯,微笑道:“而我朝天子和三位仙师则不然。我圣天子乃以女子之身而成天子,这是旷古未有之事,如此女子岂能是凡间所有?自然是天上神仙下凡,而三位仙师一身神通我们也是亲眼所见,这是真正的神仙,如广成子、河上丈人一般无二!”

  摩勒大喜,连连点头道:“杨郎中,你是个有大见识的。”

  净光老尼和什方道人的脸色恢复了轻松,只是什方道人眼神飘忽着,似乎因为杨帆这番话,隐隐想到了些什么。

  杨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这道人却不蠢,看这模样,果然被我一言所动,起了效仿徐福的心思。嘿!就怕你不知死活,既然动了心思,那就不怕你不为我所用。躲在阴沟里装神弄鬼的那位姜公子,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要用来对付他的居然是一个神棍吧……”

  这时,“希聿聿”一声马嘶,骤然在一丛花树后响起,健马长嘶,马蹄急骤,把枝头花朵又震落了几瓣,随即一个身着皂服的刑部公人便迎着那袅袅的落花急匆匆出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杨帆面前附耳低语几句,杨帆的脸色顿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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