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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架空历史]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打印本页]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0     标题: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第一卷 第一章 家有烈女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五月十六,京师,紫禁城。

  “咚……咚!咚!咚!”

  “东方明矣,四海威平,鸡鸣,丑时……”

  伴随着悠长的钟声和一长三短的报更声一起落下的,是北京城漫天的大雪。

  这雪来的急,也来的古怪,眼看着日子已经是过了端午和立夏,偌大的一个北京城,却在这时候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只半个时辰间,就落了厚厚的一大层,能没过人的脚踝。

  丑时已经是四更天,尚膳,司苑,直殿,酒醋面局等宫里的二十四衙门,轮到当值的内侍们都已是纷纷起了身,开始各司其职的忙碌起来。

  原本只是寥若晨星的点着几盏路灯的紫禁城,忽得就扯起了一大片的灯光,在漫天的飞雪下,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养心殿,东暖阁。

  如今皇上常居在乾清宫,可养心殿一处却常有司礼监里的公公往来,负责各殿及廊庑打扫的直殿监自然也不敢怠慢。

  远远的看过去,从养心殿前的庭院直到乾清宫西边的月华门的一径上,足足散了有上百人之多。虽然人影绰动,却极是安静,隐约间只能听见一阵阵帚丝拂过雪地时发出的声响。

  “五月飞雪,必有妖孽出。”,兴许是忙碌的有些乏了,一名正在洒扫的小内侍,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飘满雪花奠空,幽幽的冒出一句话来。

  “满口的胡言。”身边的同伴,顿时就被吓了一跳,“眼前辽东刚折了兵,你这话若是被里头的公公们听去了,殿前的梃杖,少不得你去吃。”

  说话的小内侍,猛得醒了过来,缩了缩脖子,立刻闭上了嘴巴。

  天色渐渐的亮了,漫天的飞雪也慢慢散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若不是一片银装素裹就在眼前,只怕凭谁也不会相信,京城竟会在这个时节里下了一场大雪。

  崇文门外花市街东首的一座小院里,一阵激烈的争辩声,从中传出。

  “雪霁,爹这也是为你好……”一声重重稻息声,打破了长长的沉默,中年汉子抬起一对略有些浑浊的眼珠,满是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款款行了一个万福,方才开了口。声音虽然算不上莺莺雀雀,倒也是清脆可人。

  “女儿虽然算不上什么烈女,可在家时,也蒙爹娘教导过为人为妻之道,如今夫君正病重不起,女儿若是此时舍下他,岂不是就成那不仁不义之人。只怕就连爹娘,日后也免不了要受女儿连累,被人耻笑。”

  “你……”中年汉子被将了一军,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也罢,也罢,你既然愿意陪着个活死人……”汉子恼怒的站起身来,右脚在地上狠跺了几下,“过了今天,便就第四个月,你这般用心照料,我倒要看看他几时才能醒转过来。”

  话刚说完,连头也不再回一下,愤愤的朝着门外走去。

  望着门外的背影渐渐远去,过了许久,女子才轻叹一声,从凳子上缓缓站起身来。

  先走到门边把门关上,又细细察看了一番,确信门闩是撑严了的,接着才转过了身,从厨房的灶边端起一碗温热了的米汤,朝内屋里走去。

  内屋里,大红色的帷帐仍未撤去。一对印着金色“喜”字的红烛,静静的杵立在几案两侧,已是落上一层浅浅的灰尘。烧化了的蜡滴,一串串的挂在烛身上,像是未干的泪珠。

  望着红帐内苍白的面孔,女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不过很快便定下心来。拈起几根葱白的手指,紧握住汤匙,浅浅的舀了一勺米汤,向着床上喂去。

  “相公……”女子一边小心翼翼的送着米汤,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话,“刚才爹爹又来了,仍是想让我舍下你,我自然是不肯的。”

  苍白的面孔上,两片嘴唇仿佛也失去了生气,刚喂进去的米汤立刻就溢了些出来,女子连忙拿起放在枕边的帕巾,小心的擦拭干净。

  “爹爹做这样的事情固然是不对,可毕竟也是为我好,怕我日后被人欺凌,你……你不会怪他吧”

  “你十岁时,便曾是说过要娶我……”虽然只是在偷偷的回忆,女子的脸上却仍是禁不住漂上两片红云,“不知……你那时是不是只当作戏耍,我却是当了真。”

  “我知道当年爹爹答应你,是看上了你家好歹有份吃皇粮的底子。爹爹如此考量,也不能说是错。可……可我只要能嫁给你,便已是欢喜了。”

  说到这里,少女的脸上更是红的几乎要渗出血来,嘴角也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相公,今天院里的海棠花开了。你早就知道我喜欢海棠,这些年来便种的满院都是,如今却不陪我看。”絮语的声音,渐渐的又开始有些呜咽起来。

  “相公,你醒来吧……醒来看看我,一眼也好。”

  “相公,相公,雪霁……雪霁一个人……好怕……”

  滚烫的泪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从白皙的面容上滑落,大滴的落在枕上,落在了苍白的面孔上。

  看着床上的人,少女仿佛也化成了一座痴痴的雕塑,任由眼眶里的泪花飞溅。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眼前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少女顿时浑身一个激楞,眼里的泪水也猛的一下收住。

  屋里,静的可怕,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可以清晰谍见。少女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帕巾,两只杏眼瞪得,似乎害怕会错过什么。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少女却感觉似乎要比过去的一年还要漫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眼前那张苍白的面孔上,两片几乎已经毫无生气的嘴唇,似乎竟然开始微微的蠕动起来。

  紧接着,已经连续四个月没有过动静的眼皮,也开始不停的着,仿佛想要用力撑开。

  少女抬起了手,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方才确定不是幻觉。

  “相公……”少女倚在床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扑上去的冲动,轻轻的呼唤着。

  “这……这是下雨了?”唐旭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觉得全身一阵阵无力感袭来,四肢更是像绑上了铅块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不对,我不是在家里睡觉么,房间里怎么可能会下雨。”虽然动弹不得,可是身体的感觉却还在,脸上湿漉漉的感觉应该不会错。

  “相公,相公……”身边好象有人在唤。

  身上的力气,正在逐渐回复,唐旭用力的把眼睛撑开一条缝隙,朝前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亮光。

  很明显,屋里的光线其实并不太强,但是自己的眼睛却像是很久没有睁开一般,一时间竟然无法承受。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挡,手臂仍是使不出力气。

  两眼微微张合几下,似乎渐渐的适应了过来,唐旭重新睁开眼睛,朝前看去,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呆住了。

  眼前的面容,虽算不得绝美,可也算温婉可人。乌黑色的秀发随意聚了一拢,卷成一个坠马髻垂在脑后。上身的一裹柳绿色对襟袄儿,托出了一片丰腴,配着浅蓝色的水绸裙穿在身上,更是把皮肤衬得雪白,犹如一朵出水芙蓉。

  一片齐额的刘海下边,水汪汪的杏眼内,两点晶亮的眼眸点缀其间。的鼻翼上,还挂着几点未干的泪珠,犹如梨花沾露,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相公,相公……你……你真的醒了?”眼前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相公?”刚刚清醒过来灯旭,又一次愣住了。

[ 本帖最后由 sunrui053 于 2014-6-13 20:45 编辑 ]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2

第一卷 第二章 好好过日子

  小院里的石凳上,唐旭已经在这里呆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茫然的目光,不时的从四周扫过。

  眼前这座小院,两侧都种满了海棠。一排绿柱青瓦廊檐从北面的墙下探出,上头爬满了月季花枝。昨日夜里刚下过了雪,花枝都被压在了雪下,却有几片绿叶和粉红的,顽强的从雪中探出了头来,白中带绿,让小院更显得有几分幽雅恬静。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唐旭缓缓转过了头,看见的是一道纤弱的身影,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在一天前,自己还是一位工作刚满一年的小职员,几乎每天都像一部机器一样重复着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顺便消磨着曾经的梦想和憧憬。

  可是只不过是一觉醒来,就像是一场梦一般,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值得庆幸的是,唐旭惊奇的发现,在自己的脑海里,竟然还留存有一份新的记忆,让自己暂时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与曾经的记忆中一样,如今的自己仍然是叫做唐旭,甚至就连身材相貌和性格都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如果撇去不同的时代和人生,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自己。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农历己未年,公元1619年,唐旭小心的比对着脑海里的两份记忆。

  唐旭,男,字近贤,二十岁,父母早亡,袭爵京师兴武卫所镇抚,娶妻洛氏名雪霁。

  镇抚这个名头,听起来似乎不小,可是前面加上了一个“所”字之后,就比一个百户还低了半品。即便实授了官职,至多也只是一个总旗甚至小旗,更何况自己这个“所镇抚”只是袭了爵位,似乎还没有过实授的官职。

  更让唐旭觉得笑皆非的是,自己这段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片段,竟然就是在几个月前的洞房之夜。

  被灌得烂醉如泥的自己,在回房的时候重重的摔倒在门边,这一段记忆也就在这里戛然而止,等再醒来时,就已经是现在了。

  这算个什么事儿,唐旭回忆到这里,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心里长叹一声。果然是一梦四百年啊。

  恍惚间,唐旭已经有些分不清,这两份记忆里,到底哪个才算是真正的自己。或者也许,这两个都是吧。

  “相公,夜里刚落了雪,天寒,进屋里去歇息吧,眼看着也是到了该用饭的时候了。”唐旭仍还在想得入神,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已然轻轻的扶到了掖下,虽然没有什么温度,却让唐旭感到了一阵阵暖意。

  唐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终于在脸上泛出一丝笑,点了点头,拿过杵在身边的拐杖,用力的支起身来。

  连续几个月的卧床,让这具身体的肌肉一时间有些僵硬,虽然有雪霁在一边搀扶,唐旭仍是费了一番周折之后才重新走回到了屋里。

  “好香。”唐旭刚及坐下,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

  煲得香气四溢的鸡汤,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浮油;几份当季的时鲜小蔬,甚至还有一尾清蒸出锅的鲫鱼。眼前的这桌菜,放在这个年头,算得上是丰盛了。

  “油多盖气,慢些喝。”洛雪霁拿起一只白瓷碗,拿鸡汤盛得几乎溢出,又撕下几片脯肉放在里面,再凑到碗边吹了几下,才递到唐旭的面前。

  唐旭自从醒来以后只喝了一碗稀粥,眼下确实也是饿了。只不过,空乏了几个月的肠胃,变得有些耐不住油腻,只喝了半碗鸡汤便是觉得涨得慌。

  抬起眼来朝对面看去,却见自家娘子只是夹了几筷子炒油菜,就在那里扒着一小碗白饭。

  兴许是感觉到了男人投来的目光,雪霁虽然没有抬起头,脸上却是略微红了一下。

  “做了这么多饭菜,如何自己不吃?”唐旭拿筷子在盘沿上轻轻碰了一下,“我大病初愈,也吃不了多少。”

  “午间你没吃完的粥留在锅里,我盛了吃了,眼下还不饿。”洛雪霁仿佛在故意躲避着唐旭的目光。

  “你若是胃口浅,等晚些时候,我帮你热一下再吃。”洛雪霁把碗里的白饭几口扒完,站起身来卷起衣袖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望着正围在桌边忙碌个不停的妻子,隐隐间,唐旭感觉自己从这具身体继承来的,似乎并不仅仅是那简单的一段记忆,也许还有更多东西。

  好吧,也许这真的就是我自己,既然到了这四百年前,那么就努力活得精彩一些吧,唐旭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

  万历四十七年的北京,虽然也是繁华所在,但是毕竟不可能和四百年后去比。

  等过了酉时,便听见外面的喧嚣渐少,渐渐的归于沉寂。

  相对于屋外的漆黑一片,唐家小院的内屋里,倒是显得颇为亮堂。

  不知是想补上那一天的遗憾,还是想讨个好彩头,屋里两支没烧完的红烛都被已经点亮。

  摇曳的烛光下,更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羞涩,女孩儿原本白皙的小脸上,两朵红云更盛。

  “娘子,忙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唐旭望着仍坐在床边绣着花色的妻子,小声的说道。

  “眼看着天气就要转热,冬日的衣裳你怕是穿不成了,不先预备着怎成。”雪霁回过身来,朝着相公款款一笑,手上却没有停下,“我原本想绣几朵海棠在上面,可又想着男人家穿身上的,绣这个不体面,便改成了牡丹。”

  一边说着,一边又把绣出的花色递给唐旭去看。

  “只要是娘子亲手做出来的,无论绣的什么都有体面。”唐旭略看了一眼,呵呵笑道。

  “你病了这一场,倒变得有些贫嘴。”雪霁撇了撇小嘴,口中嗔怪了一句,眉目间更多的却是欣喜。

  “晚间的鸡汤,你只吃了一碗,怕是饿了,我再去热些,拿来给你吃。”放下手里的活计,洛雪霁就要站起身来。

  “不用。”唐旭却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做的不好吃?”洛雪霁见唐旭摇头,突然竟有些失落的感觉。

  “味道倒是极好。”唐旭也怕娘子误会,连忙解释道:“只是我肚里空乏了这许久,吃多了荤腥油腻,反倒是不好。这几天里刚下过雪,饭菜耐得住存,等明日再做了吃也是一样。”

  “这……”洛雪霁犹豫了一下,又觉得相公说的有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早些歇息吧,这些针线活计,等明日起来再做也是一样。”唐旭在床上移了几下,空出半面床来。

  “嗯……”洛雪霁虽是应着声,可是却没有动弹。

  “娘子。”唐旭又喊,却见雪霁的两手只放在裙带上不肯再挪动半分,又看到自家相公正在看着自己,更是忍不住垂下了眼帘。

  “娘子……要不……先把蜡烛灭了吧。”

  只看着娘子的这幅表情,唐旭顿时也是心下明了。虽说两人早就成了亲,可是实际上自己却还没来得及进洞房就倒在了门外。

  “嗯。”这一回,雪霁动的倒是快,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案前,吹灭蜡烛,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唐旭躺在床上,只听见身边一阵簌簌的动静,紧接着,一具散发着馨香的,像一只小猫一样摸索着钻进了被衾。

  略有些冰凉的小脚丫,陡然间触碰到唐旭身上,像是受了惊一样的缩了回去,又过了半晌才逐渐的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一阵阵仍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这几个月里,你怕是吃了不少苦吧。”唐旭在被窝里摸索了几下,抓住了一只凝脂般光滑的手掌。

  “嗯……只要相公能好起来,雪霁吃些苦不算什么。”唐旭掌中的柔荑,轻微的挣扎了几下,很快也安静了下来。

  “我这不已经好了。”唐旭小声的安慰着身边的人儿。

  “相公……”身边的剧烈的颤动了几下,突然紧紧爹了过来,“这些日子里,我好怕。”

  的脑袋靠在唐旭的肩膀上,唐旭只感觉肩头一阵湿润,心里顿时忍不住一热,略微侧过身体,将身边的小脑袋紧紧的拥在怀里。

  一梦四百年,远离了曾经的家人,眼前这个既熟悉却又陌生女人,竟然成了自己身边仅剩的唯一。

  “等再休养两天,我便和从前一样了。”唐旭轻轻的拍抚着,像是抱着新生的婴儿,“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嗯。”的脑袋,用力的点着。

  “生一堆孩子。”

  “小猫儿羞涩的朝着被窝里钻去,引来身边的男人几声坏笑。

  “相公……我只想着你病了许久,做些吃食让你补补身子,却不知道你眼下吃不得油腻。”只过了一会,小脑袋又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你又不是大夫,如何想得到这许多。”唐旭仍是轻声的安慰着。

  作为一个妻子,她已经做的够好。只不过这如今的人,见识上如何比得过堪称信息爆炸的四百年后。

  “别多想了,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拍抚着身边的人儿,听着渐起的酣声,像是小兽的呜咽,唐旭眼前也是一阵倦意袭来,陷入了梦乡。

[ 本帖最后由 sunrui053 于 2013-8-14 20:01 编辑 ]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3

第一卷 第三章 债主上门

  等唐旭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外奠光已是大亮,看起来起码已是巳时光景。

  身边的半面被窝空荡荡的,床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看来已经起身多时了。

  这一觉睡得不错,唐旭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最起码不用杵着拐杖,也可以行动自如了。

  衣裳就放在床边,唐旭一伸手就能够到。

  略有些笨手笨脚的把衣裳穿好,唐旭慢慢的踱到了堂中。

  前堂和厨房里都是空的,没有半个人影,看来娘子是出门去了还没有回来。

  “咚咚咚……”唐旭刚想转回里屋去再躺上一会,房门却适时的响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敲门的是谁,但是既然自己听见了,自己平日里貌似也没欠过谁的钱不还,自然没有不开门的道理。

  “吓……”出现在门外的,是一张裹着鸦青色棉布袄子的半老徐娘的脸。陡然看见开门的竟然是唐旭,顿时忍不住一下喊出声来。

  “唐……唐哥儿竟是醒了……”门外的妇人,嗓门极高,听起来甚至有些聒噪。一双已经松弛的眼帘翻得老高,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唐旭。

  “原来是董家嫂子。”唐旭略皱了下眉头,随即又努力在脸上泛起笑来。

  “奴家前些日子才在街坊里说过,唐家哥儿福气大,祖上又有阴德,这一回也断不会有碍。”董家嫂子呵呵笑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唐旭总觉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董家嫂子这回过来,可是有事?”在唐旭的记忆里,这董家嫂子虽然是附近熟识的街坊,可平日里却极少往来。

  再加上这妇人平日里最喜欢在附近的大户家里窜掇,风闻一向不佳,就连她家汉子也管不得她,所以自己更不可能主动去招惹。这一回却不知道为什么,竟寻到自己家里来了。

  “唐哥儿说笑了,若是无事,奴家怎敢上门来讨扰。”妇人扭动了几下粗笨的腰肢,也不进门,只站在门外“咯咯”笑着。

  “董家嫂子若是有事,直说好了。”虽然有着两段记忆,但是很明显,就算有两个唐旭,也都并不喜欢眼前的妇人。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妇人呲了呲牙,看起来像是颇有些为难一般。

  “只是前些时日,你家娘子找门东的孙秀才家里借过十两白银,说好了是三个月的期限。”

  呃……还真是来讨债的,唐旭愕然掸起了头,“十两白银?”

  “此事是奴家做的中人,唐哥儿家里有皇粮吃,自然不需多计较,可若是不还,奴家如何赔得起……”董家嫂子又开始聒噪了起来。

  “我家娘子为何要去问孙秀才家里借银子?”唐旭这几个月里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唐哥儿又说笑了。”见唐旭像是不信,妇人连忙说道,“你躺在床上这几个月,抓药请大夫的,哪一样不需要银钱。”

  “这倒也是。”唐旭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虽然对这妇人不喜,但是她说的应该是实情,这婆娘胆子再大,想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过来讹诈。

  而自己在躺在床上几个月人事不省,按照四百年后的说法,就是植物人状态。如果送医院治疗,只怕百来万的花消都打不住。

  虽然这年头没有住院的说法,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花费也绝对不会小。

  看来,这几个月里,自家娘子所吃的苦,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多些。

  “唐哥儿若是手上周转不济,奴家去和孙秀才说,让延些时日,不过说好了月利一成,这利钱却是要给的。”那董家嫂子见唐旭沉默不语,连忙追了一句。

  “若是借了,那自然是要给。”唐旭倒也不想耍赖,“不过,此事还得等我家娘子回来之后,问过了才行。”

  “那奴家先行告辞好了,等晚些时候再来。”唐旭既不耍赖,董家嫂子也不敢紧逼,行了一个万福,就要转身离开。

  不料刚转过了身,便听见院门一阵响动,一道窈窕的身形,提着一个小包,从门外款款走了进来。

  “哎呀,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董家嫂子一拍大腿。

  “相公,外头风大,你如何站出来了。”洛雪霁刚走进院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灯旭,连忙几步小跑,奔了过来。

  “有客前来,我如何能不开门。”唐旭牵着雪霁的手,憨笑了一声。

  “见过董家嫂子。”其实之前洛雪霁已经看到了站在唐旭身边的妇人,只是心里只挂念着夫君的身子,也顾不得先打招呼了。

  “相公……”洛雪霁看着站在院里的妇人,一只手被唐旭握在怀里,另一只手不禁牵了牵唐旭的衣角。低垂着脑袋,像是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小孩。

  “为夫都知道了。”唐旭微微的笑着,拿拥在怀里手更握紧了几分,“真是苦了你了。”

  雪霁的眼眶一阵泛红,却又强忍住了,只是拿身子朝相公身边又靠了靠。

  “我如今大病痊愈,该高兴才是。”唐旭在妻子的耳边柔声说道,“家里可还有余下的银钱?。”

  “若是没有……我再想想法子……”虽然是刚刚清醒过来,可开门就见了个讨债的,想来如今家里的状况并不好。

  “这个月……刚把家里的银镯子当了。”雪霁的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低着头从唐旭怀里抽出手来,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摸出几片散碎的银子。

  “还麻烦董家嫂子去说,再宽限些时日,定是想法子还上。”

  “都是积年的街坊,如何说的如此生分。有了这利钱,奴家也好去和孙秀才说了。”董家嫂子看起来也不想在这里久留,收了利钱便就转身告辞。

  “相公……”望着妇人拿着银钱离开,雪霁看着唐旭,眼眶却是更红。

  雪霁手里的小包,被唐旭接了过来,拆开来略看了一眼,是一包红枣。

  “我本想去药铺子里抓只党参……”雪霁贝壳般的皓齿,轻轻的咬着嘴唇。

  “党参虽是补气,可也性猛,这红枣却是最好。”唐旭把手里的红枣重新包好,“再过几日,不是就有俸禄可领了。”

  相比寻常的人家,唐家的日子其实还算是好过一些。

  与大明全国各地的卫所里一样,兴武卫虽在京师,所镇抚仍不过是从六品的爵位。

  有明一代,官员的俸禄虽然向来不算高,可是自从嘉靖年之后,便就有了一些增加。

  从六品的官俸,每月可领禄米一石,再加上二两左右的俸钱。即便是唐旭还没有实授的官职,只能领到一半俸钱,可除去禄米外,也还有一两的银钱。

  所谓居京城大不易,这北京城里的东西,向来要贵许多。不过一石米粮,也值一两银子的价钱,买一只活鸡,也只不过要四分的银子。俸禄虽少,好在眼下家里也只有两口人,若是节约着过,一两年间也能把这十两银子的本息都还上。

  “卫所里的俸钱……已是有三个月未支了。”雪霁的声音,愈发的小。

  “这是为何?”唐旭顿时一阵愕然,“难道他们不认得你,家里不是有袭爵的告身。”

  “所里的佥事,说你几个月未去点卯……”雪霁眼眶里泛起几点晶亮,只怕再说一句,泪珠儿便会落了下来。

  “真是岂有此理。”饶是唐旭脾气再好,心头顿时也禁不住泛起几分怒意。

  自己这个所镇抚的爵位,并没有过实授的官职,点卯向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即便是真的要点卯,那么按照百年来的惯例也应该有些恤金贴补才是。

  “相公。”见唐旭脸色铁青,雪霁连忙又拉了拉他的衣角,“如今你已是好了,他们想来也再没有不支俸钱的道理。回头你去卫所里好好说话,莫要顶撞……”

  “好好,我答应你便是,去了以后好好说。”

  唐旭是真怕自家娘子会再哭了出来,在自己的记忆里,这姑娘从小到大,确实也太爱哭了,可自己偏偏也就吃她这一套,真是只能说是命中注定。

  况且如今的大明,各地的卫所里早就没了开朝时吊理。卫所里的指挥和千户门,把手下的官兵当作家奴使唤的都不在少数。也亏得兴武卫是在京师,是天子亲卫,多少还有些规矩。

  而且,唐旭也看得出,如今这家里,确实需要自己的这份俸禄,甚至可以说,非常需要。

  中午的饭菜,除去昨日那几样外,居然还多了一份鳝鱼。

  “我也吃不了多少,如何又多费钱。”唐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生怕娘子再和昨天一样只吃素,便先拿起筷子夹了几片鳝段,递到雪霁碗里。

  “是胖哥儿早间送来的。”夹起相公递过来的鳝片咬了一口,洛雪霁难得的在脸上泛出一丝笑意。

  胖哥儿?只听到这个名字,唐旭的眼前,便立刻浮现出一张肥嘟嘟的圆脸来。

  胖哥儿叫卢有宝,家里做着给京城的大户人家建修宅院的经营,也积下了些资产。在如今这具身躯原本的记忆里,如果说唐旭有什么好友的话,卢有宝当是能排到首位。

  “这几月里,胖哥儿已是来送过几次吃食。”洛雪霁轻声的说道,“每次来了,也不进门,只放在院外就走。”

  “他倒是个有心人,怕给你招来闲话。”唐旭若有所思,微微的点了点头。

  “娘子。”在碗里扒了几口饭,唐旭忽得放下了筷子,引来对面一阵注目。

  “一会儿若是无事,我想出去走走。”

  虽说脑海里存有两份记忆,但是唐旭的心里,仍是禁不住的想要去亲眼看看这大明朝的北京城。

  “可你的身骨……”洛雪霁小声的嘀咕。

  “生命在于运动。”“唐旭把手脚上下抬了几下,示意自己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躺了这么许久,也闷得慌,出去走动走动,想来反倒是好。”

  “生命在于运动?”洛雪霁跟着唐旭把话又念了一遍,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段话听起来倒是新鲜,虽不像是圣贤说的,但也有些道理。”

  “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雪霁又低下头去,在腰间摸索了一阵之后,轻轻的拉过唐旭的手,放上了两颗小小的银豆,约莫八九分重不到一钱的样子。

  唐旭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合上了手心。

  实际上,除了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大明朝的北京城外,唐旭还有一个念头。

  虽然如今自己顶着个所镇抚的袭爵,却只是个虚衔,连个实职都没,只能归到混吃等死一类中去。

  万历四十七年的大明王朝,虽然也已经有了些乱相,但是总体还算是太平。若是能寻得机会,倒腾些什么,不说家财万贯,起码也可以保证衣食无忧吧。

  自己好歹有些多出整整四百年的见识,如今身边还有这么好的媳妇儿,我唐旭来这里,可不是来过穷日子的,唐镇抚心里如是想。

[ 本帖最后由 sunrui053 于 2013-8-14 20:02 编辑 ]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4

第一卷 第四章  闹早虫儿

  手里揣着娘子塞过来的两粒银豆,唐旭从自家住的胡同里转出来,当面就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大道。

  前日夜里积的雪,大多已经化了,未化尽的也已经被扫开堆在街角。几条浅浅的车痕,在青石板上显得格外突兀。看得出,平日里在这条路往来的车马也是极多。

  北京城的九门当中,崇文门是商贾通行之地,所以街市上的繁华,远胜其他各处。

  眼下虽是饷午,街边的各家铺子里却也都没有歇着,四边里一片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

  路边上,更是多了不少担子和推车,正横在几处胡同口边,卖的大多是窝头,稀粥一类的吃食,这时候生意倒是最好。

  “唐哥儿,唐哥儿……”

  身后仿佛有人在喊,唐旭却并没有急着回头,这街上这么多人,也未必叫的是自己。

  “啪。”只过了片刻,不知道是谁,从背后一巴掌拍在自己肩膀上,虽然不重,仍让唐旭有些吃疼。

  “谁啊。”唐旭没好气的回过头去,却不见人,纳闷的转过头来,陡然看见一张肥脸,正嬉皮笑脸的横在自己面前。

  “适才我听董家那婆娘说你醒了,还是不信,便想着要去你家里瞧瞧,没想到竟已是自己走出来了。”面前的肥脸,正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脸上的那双眼睛虽然不小,可搁在这张脸上,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只不过人靠衣妆马靠鞍,眼前这人的长相虽不出众,可一身贴了里的的沙蓝潞绸裳穿在身上,倒是也有几分大户人家体面。

  “好你个胖哥儿。”唐旭脸上立刻泛出笑来,当胸还了一拳,嘴里一句话脱口而出,“早间你送鳝鱼去的时候,我仍未起身。你走得急,我家娘子也来不及和你说。”

  “不打紧,不打紧。”胖子吃了当胸一拳,反倒是涎笑着脸凑上前来,“你大病初愈,多歇会儿本是应该,这么快便能出来走动,才是意外。”

  “我哪里有什么病。”唐旭一翻眼皮,颇有些硬气的回道。

  “没病便好,没病便好。”胖子也不多做争辩,“如今已是几个月未曾见你,眼下无论如何也是桩喜事。”

  “正巧我自上午起身便没有进食,你既是能出来走动了,且陪我去便宜坊里寻些酒菜小酌几杯,也算是为你庆贺,如何?”

  “我这肠胃,可是空乏了几个月,若是真吃起来,只怕二三两银钱也未必够?”唐旭虽是用过饭了,可是也熟知胖子的脾性,呵呵笑着打趣。

  “求之不得。”胖子撇了撇嘴,豪气的回了一句。

  便宜坊是京城的老字号,就算到了数百年后仍在,唐旭两辈子都是这京城里人,都曾是去过,坊里的焖炉烤鸭,乃是一绝。

  后人提起北京的烤鸭,往往只知道全聚德,却不知道其实便宜坊才是真正的老字号,焖炉的烤法,比起全聚德的挂炉,丝毫不为逊色。

  焖炉烤鸭原本是大明京都南京地产,当年成祖爷迁都时,舍不得如斯美味,于是便有朝中的显贵特意携了厨子随驾北上。所以这便宜坊的东家,祖上也是南方人,即便是只算到如今的万历四十七年,也有了两百个年头,当真是货真价实的老字号。

  便宜坊万历年间的老店,在宣武门外的米市胡同,从崇文门转过去还有几步路。

  一路上经过大大小小的胡同,犬牙交错,纵横相间的,其中还有不少是死胡同,如果不认得路,几回转下来,往往就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这些胡同在几百年后,大多已经没了踪影,如今看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等进了便宜坊,便见大堂内已是坐了足足有三四十人,满了大半。好在胖子是熟客,并不不费力便找了个靠窗的桌子,拉着唐旭坐下。

  “呦,胖哥儿。”刚及坐下,便就有油头粉面的家伙上来招呼,约莫是谁家的纨绔,唐旭并不认识。

  “德哥儿几个如何也在?”胖子看起来倒是熟识,目光在大堂里环视一周后,开口回道。

  “这几日里闲暇无事,便约了来这里吃些酒,闹早虫儿玩。”叫做德哥儿的侧过脸来,朝着一边的角落里努了努嘴。

  “瞧瞧去?”胖子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话刚说完,人已经是起身先奔了过去。

  角落里的桌边,已经是围了一圈人,唐旭个头还算是高,只站在外圈踮着脚尖也能看见,胖子身形颇有些圆润,倒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挤了进去。

  方桌当中,放的是一只敞着盖的青色瓦盆,当中两只蛐虫儿,一只青翅,一只方头,正各据一方。旁边两个虫主,正各执一条芡子,不停的撩逗着盆里的虫子。

  如今的时节,才不过刚过了端午,早虫儿都尚未长成,不但体弱,凶性也不大。按照京城一带的气候,起码也得等过了大小暑,甚至立秋,蛐虫儿的凶性和体格才能养成。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只用一个“闹”字,而不用“斗”。

  两边的虫主虽然使出了全身解数卖力撩拨,瓦罐里的虫儿却始终不上火,就是交上了口,也不过轻触几下就分了开来。可即使这样,四周仍是不时的惹来一阵阵叫好。

  说到蛐蛐这东西,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般魅力,自古以来就是风行。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走夫贩卒,多有人喜爱之。甚至由此衍生出的生意和蛐蛐经,竟能自成一项产业。

  唐旭当年还是个小白领的时候,也曾经和同事一阵凑热闹玩过一阵蛐蛐,虽然从中多少学了一些手段,却算不上是特别爱好。

  倒是如今的胖子,对此道一直都有些痴迷,不过想来在这缺乏娱乐的年头,能拿出来当戏耍的东西确实也不多。

  “前几日我在虫鸟集上,收到一只菩提头的白口大将军。”胖子一边瞧着盆里蛐虫儿的咬斗,一边禁不住开始吹嘘起来。

  “菩提头的白口大将军,好品相。”旁边立刻就有人被胖子的话吸引了过来,顿时让胖子面有得色。

  只不过,胖子的得意劲还没过,另一道声音却不应时的响了起来。

  “哈哈,胖哥儿你就吹吧,眼下刚过了端午,虫儿才出了头,你怎就得了这么好的品相。”

  “可不是,这京师里奠气可比不得南方,不到六七月里如何抓得到好虫。既得了宝贝,那怎得不见你拿过来瞧瞧,不瞧见怎知真假。”又有一道声音,从旁边幽幽的传了过来。

  “好虫儿自然要多养些时候。”胖子听到有人质疑,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眼下用葫芦装了,养在灶塘边上,等蜕个两三回……”

  众人见胖子窘急,不禁一起哄笑起来。

  胖子吃了这一通笑,便也没心思再看了,涨红着脸,拉着唐旭坐了回去。即便是坐下了声,仍是有些平不下气的模样,嘴里嘟囔个不停。

  好在唐旭熟知胖子的脾性,免不了从中慰解几句。

  胖子生性虽是有些憨,脾气却是极拗,可偏偏也就听唐旭的劝。见唐旭说是信他,胖子顿时就回了精神,若不是酒菜已经上了桌,恨不得马上拉唐旭回家看他那只宝贝虫儿。

  相比起急不可耐的胖子,唐旭倒是安稳得多,用筷子夹起一片鸭脯,细细品味。

  不得不说,虽然没有四百年后的烹调条件,如今的烹调这门手艺,全只靠“经验”二字。相比较起后世的量产,如今的味道倒是更显得纯粹。

  切成片的鸭脯,泛着枣红色的油光,咬入口中,松脆中更是不带半点生硬。皮下的鸭肉也是细嫩如丝,仿佛入口即化。

  唐旭虽是一个时辰前已经用过了饭,仍忍不住是食指大动,就着一坛老黄酒,和胖子两人大快朵颐。

  等吃喝完了,胖子有心想要向唐旭现宝,直接甩出一两重的细丝银角子,又不要找兑,直接让把余钱记在帐上,下回来时再算,拉着唐旭就朝门外走。

  胖子家离唐旭家并不远,也在崇文门外,不过却是一间两进的宅院,比起唐家只有一进的小院,看起来确实阔绰了许多。

  尚未进了院门,门外两尊雕刻的美轮美奂的貔貅就已经是让唐旭好好感慨了一番,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不会过但差。

  卢家并非官宦人家,依着如今的规矩,立不得狮虎,但是气势上却丝毫未输半点。也好在胖子家的营生,如今却属于匠造一行,并不算是商人,否则胖子穿着绸衣出门,便就算是逾越了。

  胖子心急,刚等进了门,便领着唐旭要朝伙房的方向走,丝毫没有留意从前堂里探出来的身形,倒是唐旭眼尖,立刻就站住了脚。

  “小孽畜,难怪早上起来便寻你不着,原来竟不知道又去哪里厮混去了。”紧接着一声雷鸣般的大吼,让胖子也停下了步子,悻悻的转回身来。

  “卢叔。”唐旭只略扫了一眼,便找到了附近的发声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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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4

第一卷 第五章 不做笑柄

  卢家和唐家,是多年的街坊,胖子他爹卢海福的火暴脾气,在整条花市街上也是出了名了。看眼下的情形,只怕胖子是没好果子吃了。

  “唐……唐家哥儿……你……你好了?”卢海福转过脸来,看见竟然是唐旭,顿时吃了一惊,面色也紧跟着一缓。

  “昨天就好了,今天便想着出来走走,可巧是出门就遇见了有宝。”唐旭尽量缓和着气氛。

  “醒了便好,醒了便好。这几月里,我尽忙着手上的活计,东家催得紧,只能是向有宝问过你几回。”虽然对唐旭康复的神速极是疑惑,卢海福脸上仍是泛出笑来,连连点头。

  “多谢卢叔挂念。”唐旭看得出,卢海福的话里虽是客气,却并没有太多虚意。

  这几月里,胖子一直朝自家送吃食,卢海福不可能一点不知道,最起码也算得上是默许的。

  “你这是要朝哪里去?”卢海福招呼过了唐旭,又把目光转到了胖子身上。面色虽然缓了一些,可泛出来的眼神,仍是让胖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我……我四处走走瞧瞧。”若不是有唐旭站在一旁,只怕胖子当下小腿肚子就该开始哆嗦了。

  “平日留你在家也是坐不住,今日里却有什么好瞧的。”卢老爹明显不相信胖子的这番鬼话。

  “唐哥儿久病初愈,我陪他走走。”紧急状态下,胖子只好把唐旭拉出来当盾牌了。

  事实证明,作为发小,唐哥儿还是讲义气的。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没什么话好说,但是点几下头还是可以做到的,也算是尽到舍身堵枪眼的义务了。

  “你可是要去找伙房里的那只虫儿?”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卢老爹虽然不通兵法,却也知道说话直奔主题,一语就戳破了胖子的把戏,达到了射人先射马的目的。

  胖子张着嘴巴,一言不发,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态度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好的手艺不学,尽想着耍逗那些败家的玩意。”卢老爹气不打一处来,“你也不必去找了,适才已经被我丢进了灶火里,烧了。”

  胖子仍然是不敢,也不能出声,但是脸却涨得青红,明显是雄的肝尖儿痛。心里不住的感慨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虽然从小到大,经历了和自家老爹近二十年的斗争过程,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只想着把蛐蛐藏在伙房的灶边,一来可以给虫儿取暖,二来也可以借机瞒过自家老爹。

  却没去想,蛐蛐总归是个鸣虫,既然是鸣虫,暖和起来它就会叫。只要一叫,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你陪着唐哥儿行走,我倒是放心得下。”虽然怒火未消,但是很明显,卢老爹对于唐旭的义气还是给予肯定的。

  “可是唐哥儿家里毕竟有吃皇粮的底子,你若是不学了我这门手艺,日后哪里去找吃喝?”卢老爹的脸色很不好看。

  唐旭此时虽是有心想要帮胖子敷衍几句,可被牵扯到了日后饭碗问题,唐旭自然也不好多说了。如今这个年代,可不像四百年后,即使再不成事,最后也能送出国去读几年书,没准还能混个海龟博士什么的回来继承家业。

  如今这年头,也正和胖子他爹说的一样,如果胖子学不到他的半点手艺,以后想要继承家业根本就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而自己虽然有着多出来的四百年的见识,但是眼下一时间也找不着能施展的地方,更别提说帮着胖子谋出路了。

  “今日唐哥儿初愈,算是一桩喜事,我便不和你多说。等过了这两日,你须得收起心性,随我去干些活。”卢老爹多少还是给了唐旭几分面子,丢下了句话,自顾着出门忙去了。

  眼看着自家老爹出了大门,胖子才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一张脸苦瓜样的,朝着唐旭瞅了几眼。

  唐旭见了他的苦脸,知道他不是因为吃了训斥,而是雄那只宝贝蛐虫儿。

  胖子他爹的火气虽是火暴,可是连唐旭都见怪不怪了,想来胖子本人更是早就习惯了。

  是人总有几分好颜面,之前在酒坊里,话已经是说出了口,没想到如今宝贝虫儿却是被一把火给烧了。

  若是隔日里再有人问起来,自己拿不出虫儿来,少不得又要被拿来取笑一通。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胖子宁可多挨老爹一顿巴掌,也不想被当作笑料。

  “眼下时辰还早,要不,再去虫鸟集上瞧瞧?”唐旭知道胖子的心事,见胖子他爹已经出门去了,再次自觉的担负起开导胖子的重任,“你若是不放心,回头寄养在我家灶边便是。”

  相比卢老爹,唐旭的观念无疑要先进不少。谁说好玩之人就不能干?玩的好又干得好的人,那才叫人才。

  当然,像胖子如今这样,只玩不干也不行,唐旭寻思着找个机会,还是要好好劝导胖子一番才是。

  “才了过了端午,早出的好虫,得一只已经是不容易了。”胖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

  “不去瞧瞧哪里知道。”胖子颇有些认命了惮度,唐旭却是不甘心。

  不过既然唐旭愿意陪着去,胖子也不会拒绝。两人又转了两条街,到了虫鸟集上寻了一番,虽然也见着几个卖早虫的,可品相却实在不堪,只能拿来赏玩罢了,胖子的神色,也愈发的沮丧起来。

  “上回你那虫儿,卖主可说了是在哪里捉的?”唐旭站下脚下,向胖子问道。

  “据说是在金鱼池那里得的。”胖子被唐旭问得微微一愣,随即不解掸起头来,“你莫不是想要自己去捉?”

  “我在床上闷了这几个月,如今正想多活动下手脚。闲来无事,去试试又何妨。”

  这虫鸟集上,不但卖的是这些耍逗的玩意儿,便是常用的小器具也是不少。

  唐旭摸出一颗小银豆,买了两只带把的土签子和一只蛐葫芦,一件不过几文钱,找兑回来的倒是有小半吊。

  胖子所说的金鱼池,就在崇文门南,天坛以北。

  既然叫金鱼池,顾名思义,应该就是个养金鱼的地方,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自金代以来,就有人家在此地饲养金鱼,以此营生。数百年来,也着实培育出过不少名品。

  只不过这么一个地方,到了四百年后已然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幢幢高楼大厦。而且此地除了金鱼池外,另外还曾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号,叫做龙须沟。

  金鱼池虽然就在北京外城的中间,可也算是偏僻之处,来往的行人并不多,未化尽的积雪,仍然是一片一片的散布在周围的湖堤上。

  池边一排排青色的垂柳,早已发出了绿叶,虽然受了一场雪,却仍然不失生气。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虽然带了些寒意,却又撩动几条柳枝,荡开了几波涟漪。在阳光的照耀下,上百亩宽的水面上波光点点,竟像是一条披着金鳞的龙鱼。

  远处一条两三丈宽的河沟,可直通三里河,约莫就是后来的龙须沟了。

  “前日夜里才落了雪,雪还未化尽,蛐虫儿如何轻易肯出窝。”唐旭两世为人,胖子如何能猜到他此时的心思,更没有赏景的兴致,只是缩了缩脖子,嘀咕了几声。

  “不出窝,那咱就把它扎出来。”唐旭手一甩,把一把土签子朝着胖子丢过去。

  胖子本是悻悻,可看着自己这个正主,反倒是显得不如唐旭积极,当下是忍耐不住。

  “我偏是不信了,偌大一个地方,竟是再寻不出一只虫来。”

  拿袍子前后襟上各打了一个结,胖子摆出了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其实带胖子来这里,唐旭倒也不是睁着眼睛抓瞎胡折腾。

  大部分蛐虫儿,起码是要过了小满或者芒种才出头不假,但是凡事却必定有个例外。

  在四百年后的地理书上,有一个经常可以看见的词,叫做“热岛效应”。

  虽然这四百年前的大明朝,并没有后世的那般的城市规模,可这北京城毕竟是大明朝最为繁华所在。崇文门一带,更是京师里的商贾通行之地,周围的住家与商铺鳞次栉比,接檐蔽日,正巧是把天坛和金鱼池这一圈围在了中间,多少能形成点影响,地温要高上少许。

  而且蛐蛐生性喜欢阴湿,所以海子边这样的地方,也是最爱呆的地方之一。

  所以,在唐旭看来,上回那只早虫儿是在这里捉得的,兴许并不是偶然。

  逮蛐蛐的事儿,唐旭以前也曾经干过。如今情形虽有些不同,但是大抵也是类似。

  蛐虫儿怕寒不敢出头,可是窝却是还在。拿着竹片做成的土签子,扎到蛐蛐窝旁的土里,左右轻摇几下,还是能把虫子惊出来。

  寻了几处背风处没落过雪的土坡,唐旭和胖子两个上下乱扎了一气,居然还真的扎出一两只来,可惜都只是还没长成的青壳油葫芦。

  “要不,等过几日转暖再来吧。”扎土签是个体力活,忙了半天,又是一无所获。就连胖子都有些吃不消了,更别说刚刚恢复过来灯旭了。

  “也罢,那就过些时日来好了。”唐旭虽有些不甘心,可既然蛐虫儿怕寒,连扎签都惊不出来,自己也没那本事变一只出来。

  “叽叽叽叽……叽叽……”

  两人刚收拾了家伙,准备折身返回。突然间,却听见一阵清脆洪亮的虫鸣声从耳边传来,顿时眼里都是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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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5

第一卷 第六章  意外惊喜

  “叽叽叽叽……叽叽……”

  两人刚收拾了家伙,准备折身返回。突然间,却听见一阵清脆洪亮的虫鸣声从耳边传来,顿时眼里都是一亮。

  “好虫儿。”唐旭和胖子,都算是半个行家,听音辨形,便知道最不济也是条尖翅。

  凡是玩蛐蛐的人,其实也分为两类,一类玩的是斗虫,另一类玩的却是叫虫,尖翅就是属于叫虫里的上品。虽然不甚善斗,可养些时日,拿到市上去,换只品相好的斗虫也并不难。

  况且如今天气虽然转了晴,但是积雪却尚未化尽,不但没被前几日的大雪给冻死,更是敢在这时候出来叫唤的虫子,定然是体格健壮。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一间半塌的草屋。

  “慢些,慢些,别惊了虫儿。”胖子之前就已经是忙的满头大汗,如今因为兴奋,脑门更是显得油光。一边压低了声音拉住唐旭,自己脚下的步子却并未放缓。

  草屋原来当是养金鱼的人家在池边建的,如今却不知是转了营生还是迁居他处,早就没了人料理。大半个屋顶和两面墙都已经塌了下来,杂乱的堆在中间,叫声正是从里面传了出来的。

  怎么有人?唐旭蹑手蹑脚的从半堵矮垣后面探出脑袋去看,忽得又是一愣。

  只见对面的残壁后面,原来早就站了人,眼下正探出半个身子,入神的盯着屋子中间的干草堆里。看见唐旭和胖子也钻了出来,眼神里顿时带了几分焦虑,却又不敢出大声,只能是拼命的打着手势,让唐旭动静小些。

  原来是个小正太,唐旭又放眼瞅了几下,看见对面的人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于是脸上泛出笑来,微微的点了几下脑袋,示意自己知道了。

  屋里的虫儿,适才只叫了几声,便就没了动静,一时间倒是瞧不准藏在哪。

  蛐虫儿虽然闭了音,胖子倒是更来了精神。但凡是好虫儿,大多反倒是不会叫个不停,要隔上半晌才会鸣上几声。

  转到附近的树下,折了枝粗些的柳条,半伏在地上,把柳条轻轻的伸到草堆下,小心的拨动着,想要把虫儿惊出来。

  “叽叽叽叽……”

  胖子足足撩拨了有好半晌,方才是有了动静。墙根边的草堆脚下,几枝草尖扒拉了几下,钻出一只虫儿来。

  虫儿刚钻了出来,就跳到了一截断梁上头,抖动几下翅膀,叽叽的叫了一声,像是对胖子扰了它的清静颇有些不满。

  “菩提头,墨牙口,好虫儿。”胖子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忍不住喊出声来。

  胖子这一声叫,虫儿顿时就受了惊,半张开翅膀,飞也似的朝着墙外窜去。

  唐旭和对面的小正太,早就把捉虫儿的铜丝罩子拿在了手上,有了准备。眼下见蛐蛐要窜,立刻就摆开了架势。

  蛐虫儿被胖子惊了一回,原本是朝着小正太所在的方向蹦去。

  小正太见着蛐蛐朝自己这里窜来,兴奋得眼睛里面都放了光,迫不及待的迈开步子,想要扑住。

  若是寻常的蛐蛐,兴许也就只能这么束手就擒了。可眼前这只菩提头,却是在雪下熬过来的。虽然寒冷让它的动作有了几分迟缓,也堪堪避过了小正太手里的铜丝罩,一个转身,又向回窜去。

  唐旭正在对面,守个正好,青黑色的蛐虫儿,在雪面上更是显得极为醒目,刚落下地来,就被罩住。

  “轻些,轻些,别伤着。”胖子见唐旭扑住了虫儿,惊喜的喊出声来。

  唐旭知道知道这条虫儿难得,自然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把手抄到雪下挡住罩底,慢慢的捧到眼前。

  胖子和对面的小正太,已都是按捺不住,一起凑上前来围观。

  只见铜丝罩里的这只虫儿,通体的青黑,青翅下却又透着几分金光,微微凸起的脑门下面,一线张开的牙口漆黑油亮,色如乌金。虽然被抓在铜丝罩里,仍是有几分不甘心似的,蹬着两条粗壮的后腿上下窜动。

  确实是只好虫,胖子虽是还没开口,可是也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几分究竟。

  跟着凑过来的小正太,盯着唐旭手上看了半晌,方才想起来虫儿已经落到了别人手上,顿时神情里带上了几分沮丧。

  唐旭原本是想把蛐蛐直接递给胖子,可看着小正太竟像是要沮丧的哭出来一般,突然又有了些不忍心。毕竟自己和胖子过来时,人家已经早一步守在了这里,算起来有一半是自己抢了人家的东西。

  “胖子?”唐旭见胖子仍是盯着蛐蛐看的入神,轻轻的喊了一声。这件事总归还得胖子自己来拿个主意。

  胖子虽有些憨厚,其实人却不傻。等回过神来,盯着唐旭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正太,顿时也是明白过来。

  “果然是条好虫……”胖子支支吾吾的迟疑着,脸上的肥肉也是不住的抽动着,明显是心里正经历着激烈的争斗。

  “罢了罢了。”胖子闷了半晌,方才是一咬牙,背过了脸去,“小哥儿,这虫既然是你先见着的,便由你拿去吧。”

  话说出了口,胖子便不再朝唐旭手上多看一眼,明显是怕自己看多了会反悔。

  “当真给我?”几个人在这里呆了半天,都没见小正太开口说过一句话,差点以为他是哑巴。如今尚且在沮丧,陡然间却听胖子说要把虫儿给他,顿时喜出望外。

  “胖哥儿是君子,这虫是你先找着的,君子不夺人之爱。”胖子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唐旭也只好帮着他做个顺水人情,顺便打趣胖子几句。

  “噗……”小正太听了唐旭的话,一下子笑出声来。再抬起头来看看唐旭和胖子两个,确定不是在耍逗自己。这才是心翼翼的从唐旭手上接过铜丝罩子,又掀开衣襟,摸出个蛐蛐葫芦来。

  “叽叽叽叽……”

  蛐蛐进了葫芦,兴许是感觉到了几分暖意,“叽叽”的开口叫了几声,引得胖子脸上又是一阵抽动。

  “你这葫芦倒是瓦模出来的好货色。”胖子又盯着小正太手上看了几眼,突然有些兴奋起来。

  胖子不说,唐旭倒是没注意,如今也跟着胖子的目光去看。只见小正太手上的蛐蛐葫芦,虽然和集市上所卖的咋一看区别不大,可仔细去看,却方圆整齐了许多,上面还有五蝠捧寿的图案,却又不像雕上去的,倒像是直接长出来的一般。

  就连葫芦口的芯子,也是雕得精致,别有一番味道。

  “谢过两位哥儿了。”小正太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看来正是变声期。

  “这只葫芦虽是我自己做的,可带得久了,舍不得,若是得了机会,我再做个差不多的送给两位哥儿。”小正太看起来略有些害羞,可是说起话来倒是有板有眼的。

  “你自己做的?好手艺!”这下就连唐旭也吃了一惊,仔细瞧了小正太几眼,忍不住抬起手来竖了下大拇指。

  “哥儿……”

  两边仍还在说着话,突然又听见一阵唤声从远处传来,于是一起转过了眼去看。

  “哥儿……哥儿……可算是让老奴寻着了。”一道身影,沿着池边的小路,向这里跑了过来。

  “祖宗保佑……哥儿……哥儿你可是吓坏老奴了。”等再跑得近了些,唐旭方才是看了个真切。

  来人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襟青衣,外面又套了一个青蓝色的夹袄,头顶一方小帽,看起来应该是小正太家里的奴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仍是不住的喊着。

  “哥儿……哥儿……这两位公子是……”那老仆一路跑到小正太身边,站下身来,略有些狐疑的盯着唐旭和胖子,目光里微微带了几分警惕。

  “瞧瞧。”见自家人来了,小正太顿时又生出几分得意,从怀里又掏出蛐蛐葫芦来,在眼前晃了几下,“菩提头,墨牙口的。”

  “哥儿好运气,还真得了。”这一出显然也是出乎这老仆的意料之外,转过头去再看看唐旭和胖子,眼里的警惕已是略微消了不少。

  “这回亏得这两位哥儿帮我。”小正太在唐旭和胖子面前显得有些怕生,可在自家老仆面前,却颇有些盛气,“你来的正好,我正巧想不出该如何谢过,你帮我想个法子。”

  “啊……”老仆愕然的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掏荷包,可刚摸到一半却停住了手。

  看眼前这两位小哥的穿着和神态,并不太像是能用钱来打发的主。尤其那个头略高些的,虽然衣着上看起来并不算华贵,却隐隐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气质,让人看不明白。

  须知寻常人家里,往往连饭都未必能顿顿吃得饱,哪里还会有心思出来捉蛐虫儿玩。便就是捉了,也是拿去换银钱的,绝没有直接帮着别人的道理。

  可是既然自家的小主都已经开了口,自己若是拿不出个主意来,颜面上须不好看。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是来捉蛐蛐的,又不是卖蛐蛐的。”唐哥儿既然做了好人,干脆就做到底,摆了摆手,开口又是一番大道理,“小哥若执意要谢,未免就落了俗套。”

[ 本帖最后由 sunrui053 于 2013-8-14 20:05 编辑 ]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5

第一卷 第七章  老丈人

  “这样可好?”听了唐简的话,小正太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身边的老仆。

  “小哥儿若是不嫌弃,我等便结个交情,这只蛐虫儿,也只当作是好友间的馈赠,这样如何?”唐旭如今虽是缺钱,可也不屑从这事上打主意。

  “此话当真?”唐旭话音刚落,小正太的眼里却猛得亮了起来。

  “只要小哥儿不嫌弃的话。”小正太的反应,有些出乎唐旭的预料。想来不知道是京城里哪家大户的子弟,平日里管束也太过严厉,连个生人都见得少,更别说出来结交三朋四友了。

  倒是一边的老仆,从半眯的眼眸里射出两点精光,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了唐旭一番。

  “不知两位哥儿如何称呼?”看小正太的热乎劲,像是生怕唐旭和胖子两个马上就会跑掉。

  “这一位姓卢,叫卢有宝,你只叫他胖哥儿或是胖子就成。”唐旭先是一指身边的胖子,胖子嘿嘿憨笑着点头,并无半点意见。

  “在下姓唐,单名一个简。”唐旭又把手指转回来,指着自己。

  “唐哥儿,胖哥儿。”小正太虽然有些害羞,但却极是伶俐,立刻拱手见礼。

  “小哥儿该如何称呼?”唐旭介绍完自己和胖子,向着小正太问道。

  “我……”小正太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滞,两道目光又转回到了青衣老仆身上。

  “哦,我家小主姓洪。”相比起小正太,老仆却极是冷静,脸上波澜不惊,立刻开口接过话来,“老身李忠,若是哥儿不嫌弃,只叫我老李便好。”

  “两位客气了。”唐旭抬起手来回礼。

  “哥儿,看天色已是不早。”老仆侧过身来,朝着洪家小正太略俯了下,“哥儿该回家去了。”

  “不是才过了未时?”洪家小哥刚结交了两个好友,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就要分道扬镳,有些依依不舍。

  “哥儿若是回去得太迟,回头老爷责罚起来,老奴可承受不起。”李忠仍是俯着脑袋,小声说道。

  “那……那就回去吧。”洪小正太虽是不舍,可又怕责罚,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两位公子要朝哪里走?”见小主点了头,李忠也是松了口气,向着唐旭和胖子露出笑来。

  “就在崇文门外。”唐旭朝着西北面指了一下。

  “那可巧了。”李忠呵呵笑着说道,“老奴的主人家,也在崇文门里,可不正好顺路。”

  洪家小哥原本以为马上就要分道扬镳,却听说又顺路,不禁欣喜的朝着唐旭这边看了一眼。

  一天里经历了两次得而复失,胖子多少有些沮丧。不过好在他生性开朗,又想到是行了一回“君子仁义之举”,再加上唐旭又答应过两日再陪他来,渐渐的也释怀了。

  出了金鱼池,一行人也不耽误,直朝着崇文门而去。

  一路上,唐旭和胖子走在前头,小正太主仆两个则落了一两身的距离,不紧不慢的坠在后面。

  唐旭怕几人走得寂寞,一边走着,一边翻出从前积累的笑话段子,经过一番改头换面之后拿出来说,逗得后面的小正太一路笑个不停,直喊着“再来一个”。

  “看小哥儿的模样,倒像是读书人。”身后的李忠也跟着乐呵个不停,插空丢过句话来。

  唐旭还没答话,倒是一边的胖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略读过些。”唐旭朝胖子翻了个白眼,胖子原本又想笑,可迎上唐旭的白眼,立刻忍住了。

  难道我不像读书人?唐旭心里有几分郁闷,本少好歹当年也是正规的大学毕业,只是如今不好拿来说而已。

  等走得离崇文门近些,路上的行人渐多。洪家主仆两个都舍不得唐旭的段子,四人自然而然的又聚成一团,仍是有说有笑。

  “哐……哐……哐……”

  唐旭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忽得听到路前一阵喧闹的锣声传来。唐旭停住了口朝前望去,只见锣声到处,道路两边的车马行人都像劈波斩浪一般向着两边分开。

  “哥儿们也让一让吧。”老仆李忠拉着小正太,站到了一旁的胡同口边。

  转眼间,开道的锣声已是转到了唐旭一行身边,一排仪卫身后,昂然迎出一顶朱红色的官轿。

  “这是哪个衙门的老爷,好大的威风。”虽然有着两份记忆,但是看见眼前这番场景,唐旭多少仍有些好奇。

  北京城里,向来最不缺的就是官。而能够在这天子脚下以仪仗开道的,至少也是国公一级或者一二品的大员。

  “唐哥儿没瞧见前面的官牌?”李忠听到唐旭的话,转过脸来,“上头挂着兵部的衔,想来这轿子里头,坐的应当就是兵部尚书黄嘉善了。”

  黄嘉善?唐旭好奇的转过脑袋来,朝着正行走在街中的官轿望去。

  黄嘉善这个名字,其实在整条历史长河中并不显眼,但若是认真研究起这一段历史来,此人却始终是一条绕不过去的沟。

  当年唐旭还在上学的时候,对史学有过一段不小的兴趣,甚至还粗略的翻阅过不少史书,可巧其中就有一部《明神宗实录》。

  整个一部《明神宗实录》的最后几段里,满眼的望去居然尽是一个方从哲和一个黄嘉善,似乎那几年的整个大明朝廷里,就只有这两人在忙。

  当然,这两人到底都忙了些啥,如今灯百户不可能完全记起,但是两个名字却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街中的车马,缓缓的移动着,朱红色的官轿也渐渐的移动到了唐旭一行人的正面。

  正在此时,官轿侧面的轿帘忽然拉开,现出一张清瘦矍铄的脸,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向着街边射出,正好是迎上了唐旭的双眼。

  可是还没等唐旭想要再细看,轿帘又被飞快的拉上,整个仪队也紧跟着转了个弯,消失在街角。

  “哥儿,可以走了。”老仆李忠欠了欠身,向着小正太说道。

  小正太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回身又眼巴巴的望了唐旭一眼。

  前头再走过两条街,便就是崇文门,唐旭和胖子既是住在门外,想来在这里也就要分开了。

  “我家便就在这里的花市街上,洪哥儿日后若是得闲,过来一问便知。”只瞧着小正太的眼神,唐旭已是明白了大半,“唐某随时恭候大驾。”

  “那可就说定了。”听了这话,小正太才是放下了脸上的阴霾,重新又放了晴。

  目送着洪小正太主仆两个越走越远,唐旭才是回过了身。等转回眼来,却见胖子竟然是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呵……”唐旭抬起手来,托了托胖子肥嘟嘟的下巴。铁树开花了,连胖哥儿都开始学会思考人生了。

  “适才好像忘了问洪哥儿住哪。”胖子抬起头来,嘀咕了一句。

  “知道自家住哪就成了。”唐旭嬉笑道。

  “这是什么话。”胖子两眼一瞪。

  唐旭“嘿嘿”一笑,不去管追在身后的胖子,当先折身而回。

  胖子虽是打小和唐旭一起长大,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无比熟悉灯哥儿身上竟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两个唐旭的记忆已经是彻底的融合在了一起,一些曾经的东西,正如冰雪一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灵魂。

  唐旭到家的时辰,虽然不算晚,可也绝对不早。

  还没走到门边,远远的就望见门边一拢绿色对襟袄儿托出个小脑袋,正倚在那里巴望着。看见唐旭来了,才抬起一只手在胸前轻轻的拍了几下,像是放下了心。

  带着几分歉意,唐旭笑吟吟的走到娘子身边,挽起一只素手就要牵朝屋里走,却见雪霁的脚下略微滞了一下。

  “近贤,爹……爹爹在堂里。”雪霁的声音很低。

  “哦。”唐旭眉头微皱了一下,随即又立刻展开,点头笑道:“我自有分寸。”

  前堂里,洛德山正坐得有些不耐烦,忽然听见一阵门扉响动,抬起头来,见是唐旭走进来了,脸色方才是松了几分。

  “已经好了么?”洛德山端坐在方凳上,一对三角眼带着几分惊讶,似看非看的从唐旭身上扫过。

  “多谢岳丈大人挂念,小婿已经痊愈了。”前些日子里的事情,洛雪霁自然不能完全瞒着,唐旭多少也听说了些。如今心里虽有不悦,可碍着娘子就站在身边,仍然还是在脸上泛着笑。

  “既然好了,怎么只想着去外面厮混,也不去报个平安,倒累得我为你牵挂。”洛德山鼻孔里哼出两股粗气,抬起右脚来,踢了踢椅边的青瓦罐,“你既不去,我原本也不想来,可你岳母心软,雄你二人,熬了半斤猪油,硬要我送过来。”

  “这……此事是小婿欠虑。”见提起这一茬,唐旭倒是觉得有些理亏了。

  “你大病初愈,我也不和你计较。”洛德山摇了摇头,话里翻过这一页,“如今你既然已经好起来了,便和你娘子两个好好过日子。”

  “别以为有份托底的皇粮,便就可以出去厮混,白花费银钱不说,这北京城里,可是天子脚下,四五品的大员满街都是,便就是刚及第的秀才和举子,毕竟是读书人家,你也远远比不上。我这女儿,也算得上是贤……那啥温婉,我本也想许配个读书人,却又拗不过她,倒便宜了你这小子。”

  “岳丈大人教训得是。”唐旭耐着性子,连连点头。

  “东西既是送到,该说的话我也是说了,我这就回去吧。”洛德山见女婿恭敬,心里已经是舒坦了许多,站起身来,见唐旭还直直的站在原地,不禁又横过眼来,“你不送送我?”

  唐旭无可奈何,只得跟在身后,把洛德山送出院门外,临行又喊一声,“小婿恭送岳丈大人。”

  洛德山这才心满意足,踱着步子走回家去了。

  等到唐旭回到屋里,却看见娘子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知道了,岳丈大人也是为你好。”唐旭忍不住哈哈笑道。

  洛雪霁顿时脸上一红,接着莞尔一笑,转到厨房里去了。

  “明天我就去卫所里看看。”唐旭转过头,朝厨房里喊着。

  “好好说话。”“谨遵夫人懿命。”

  小小的屋子里,一阵暖暖的味道慢慢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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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6

第一卷 第八章  凶宅

  京城,兴武卫。

  兴武卫作为天子亲卫之一,如今的卫所,就在京郊的寿安山,也就是卧佛寺一带。

  如今卫所里的俸饷,是由指挥佥事莫国用管着。唐旭到以后,先在门房点了个卯,让通报了一声,便在门外候着。

  卫所里的门房刘寿,也是兴武卫的老军户,与唐旭算得上熟识,在唐旭亲热的叫了一声“刘叔”之后,立刻就搬来了一条凳子让唐旭坐下歇息。

  “听说你前些日子得了恶疾?”卫所里的门房,向来都没有太多的奉迎,闲来无事,刘寿干脆也在另一头坐下,和唐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起来,“如今看你步伐,倒还算稳健。”

  “祖宗积德,只不过是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罢了。”对于这件事情,唐旭也不好多做解释,只能是哼哼哈哈的应付着。

  两人坐在门边,闲扯了有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快到了饷午,仍不见佥事房里出来人传唤。

  “近来卫所里的事务如此繁忙?”唐旭抬起眼来瞅了瞅日头,已经快行到了当中。

  “适才只顾着和你唠叨,竟是忘了说。”听唐旭提起这茬,刘寿才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今日来的真是不巧。”刘寿的脸上突然现出几分异色,“这几日佥事房里,怕都是无心忙碌。”

  “这是为何?”唐旭疑惑的看着刘寿。

  “听说莫佥事家里……”刘寿的把身子略凑些过来,声音也压得极低,“闹鬼!”

  “啥?”唐旭顿时微微一愣。

  “闹鬼……鬼敲门……”刘寿只当是唐旭没听清楚,又附在耳边说了一句。

  “呵呵,怕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虽然时辰正是中午,唐旭的脊背上却突然感到了几分寒意。

  有着两世的记忆,唐旭的脑子里,自然少不了许多关于鬼神的传说,从前也只是似信非信。可自从这一次醒过来之后,却真是有几分信了,否则自己好端端瞪在床_上睡觉,如何又会突然到了这四百年前?

  平行宇宙?脑电波?灵魂?无论哪一种解释,都是唐旭自己无法理解的,想得越多,只会觉得愈发的神秘。

  “这等事情,我岂是敢胡乱拿来嚼舌根。”见唐旭似乎不相信自己,刘寿顿时就有些急了,“这几日里莫佥事家里的前厢房,只等过了黄昏,便会听见敲门,家里的下人开了门看,却又连半个人影也没,直到过了丑时之后方才会安宁。”

  “前日请了白云观的道士去家中作法,好歹消停了一夜,昨天夜里却又有了动静,就连家里的老夫人也因此受了惊吓,已是卧床不起。”

  “哦。”唐旭脸上似是波澜不惊,心里却并不平静。

  “谁是唐旭?”正想得入神,猛然间听到有人呼喊,连忙抬起头来,见到是佥事房里出来的杂役,于是连忙站起身来。

  “佥事大人传你进去说话。”来人见寻到了事主,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适才的话,等见到了佥事,莫要提起。”刘寿跟在唐旭后面站起了身,叮嘱了一句。

  “我晓得。”唐旭点了点头,朝着佥事房的方向走去。

  等进了公房,迎面便望到了坐在上首案边的莫国用。

  若说起莫国用此人,其实倒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与唐旭的袭爵不同,此人出身不过是辽东军中一小卒,据说当年曾经在李成梁李大将军帐下任过职,倒也立过几份军功才谋到了一个佥事的职责。

  只是平日里长相还算威武的莫佥事,如今却果然像是整夜未眠一般,两眼一片通红。看见唐旭走进来,方才是面无表情掸起了脑袋。

  “右卫所镇抚唐旭?”

  “正是属下。”唐旭恭谨回道。

  “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莫国用瞪着血红的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旭,“当年令尊在时,与我也算得上是袍泽。”

  “可凡事必有其规矩,规矩却不能坏。如今朝廷正在辽东用兵,想来你也是知道,前些时日里,兵部下了堪文,要各卫所里点校兵员,我等既属天子亲卫,尤其怠慢不得。”

  “大人说的极是。”大明朝卫所里的各式门道,扣军饷,吃空额,唐旭其实也是知道的。兵部点校兵员的事儿,年年都有,可其中的各种门道却仍然盛行不衰。依着莫国用的话说,就叫规矩,若依着唐旭来说,这就叫潜规则。

  如今听莫国用三言两语便推了个干净,唐旭虽在心里暗骂了几声“老鬼”,怨不得引来半夜鬼敲门,可面皮上却仍是很认真的连连点头。

  “眼下你既然来了,看在令尊的情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你大病初愈,军中的责罚也不与你计较了。等下个月,带了告身来支俸钱便是。”唐旭惮度,似乎让莫大佥事极为满意,可说出来的话,唐旭却并不十分满意。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家里如今虽然还没急到等米下锅的地步,可是日子也并不好过。三四两银子的欠俸虽然不多,可蚊子肉也是肉,更何况已经算得上是鸡腿了。

  还在思量着能不能想出套说辞来,忽然就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公房门外传来。紧接着门边一阵人影闪动,一道身形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唐旭正站在门边,险些便和来人撞到了一起。

  “老……老爷……老夫人……怕是不行了。”闯进来的人刚一进门,便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出声来。

  “休得胡言。”莫国用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口中虽是镇定,可眼睛里却难以抑止的透出几分焦虑。

  “你且是先回去知会一声,我随后便到。”莫国用毕竟是军戎出身,遇事还算是冷静,先吩咐家仆回去报信,转过身来,正巧又看见了仍站在门边灯旭。

  “唐镇抚若是方便,可否随我行走一番?”紧急间,莫国用也等不及再慢慢去寻找人手了。

  “属下听从调遣。”虽然心里有不满,可是还不至于翻脸。更何况,大明朝的卫所里,佥事一职上面虽然还有正副指挥使在,可一些琐碎的钱粮杂事尽可做主,唐旭轻易也不想得罪。

  跟随着莫国用,出门时又喊上几个迎头撞上的军卫,一行人朝着城里一路奔回。

  兴武卫一干军将的宅院,几乎都是在崇文门外,莫家也不例外。

  刚迈进那间三进三出的院落,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阵“嘤嘤”典哭声传来。虽然是几人一同行走的,仍然是免不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是莫国用好歹还算是个孝子,刚及奔回,连口气也来不及喘,便朝着后厢房的方向跑去。

  后厢房向来是安置女眷的地方,莫国用暂且没有吩咐,众人也不好跟进去,只能是呆在前进里候着。

  因为之前曾经听刘寿提起过莫家“闹鬼”的事情,唐旭也格外的关注起来。

  整座宅院里,已经是乱哄哄忙作一团,只有一个老仆过来递了一壶水之后,一时间竟没有人上来过问。唐旭闲来无事,干脆踱出门外,仔细的打量着四周。

  “适才听大夫说了,老夫人这病就是被惊吓出来的。”院前的屋檐下,站着两个碎嘴的丫头,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与莫国用一样,一双眼睛都是红肿,看起来也是整夜未眠一般。

  “可不是,天天夜里这般闹腾,再等上几日,只怕我也是再受不住。”另一个丫头刚接过话来,转头便看见了站在一边灯旭,立刻闭上了嘴,闪到一边去了。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鬼?唐旭皱了下眉头,继续仔细的朝四周打量着。

  中午的阳光正是明媚,洒在四周,让人一阵暖洋洋的舒畅。庭院的布局,想来建造时也曾经请风水行当里的人看过,并没有什么太过突兀之处,除了后宅里隐约传来的哭声,其他竟丝毫没有传说中的那种阴森森的感觉。

  这里会是凶宅?唐旭摇了摇头,不禁有些费解。

  不多时,莫家前厅门外一阵脚步响动,只看见莫国用陪着延年堂的张松鹤自后厢房里走了出来。张松鹤也算是京中名医,其祖父张守仁,当年人称“一帖神医”,这张松鹤据说尽得其祖真传。莫家把他请来,想来是花了不少本钱,可即便如此,莫国用的脸色仍是不好看。

  “太夫人的性命,老朽暂且倒是可以吊住。”张松鹤似乎对这些鬼神的事情,也有些忌讳,仔细思量着口中的话语,“只是老夫人的病根不在身而是在心,若再受到惊吓,难免凶多吉少,到那时老朽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若是我把老母送回辽东老家静养如何?”莫国用阴沉着脸沉思片刻,试着问道。

  “移至他处静养倒是可行。”张松鹤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只是辽东路途遥远,太夫人怕是再受不了这等颠簸。”

  “可……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间,莫国用也陷入了左右为难。目送张松鹤离开之后,愣愣的杵在原地半晌没有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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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6

第一卷 第九章  唐镇抚的手段

  庭院里,唐旭仍是在不紧不慢的踱这步子,走到一扇通往花厅的门前,才停下了脚步。

  只见这扇门的门楣上下,尽是贴满了道符,想来就是那半夜里作祟的地方了。

  眼前这对门扇,看起来不新不旧,应该也没多少年头,上面又用漆批出了紫檀一般的花纹,类似的门,在京城里的大户家里随处可见,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古怪。

  唐旭对鬼神之事虽还有些将信将疑,可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原则,并不想多做停留,略看了几眼之后,就要转身折回。

  可是刚及转身,眼睛的余光又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了一下,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去看,只看了几眼,顿时眼前一亮。

  “你能作法驱邪?”望着眼前自信满满灯旭,莫国用也是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

  “作法谈不上,驱邪倒是有几分把握。”唐旭微微笑道。

  “好。”莫国用如今正是没个头绪,见有人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便犹如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若是果真能成,莫某日后也免不了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佥事大人先行为我预备一些器物。”既然开口承了下来,唐旭也不想再多拖延。

  “黄纸,朱砂,家里都有。”莫国用忙不迭的点着脑袋,“若是还要罗盘,驴蹄我立刻便差人上街去买,黑狗血也可以现取。”

  “这些东西倒是不用。”唐旭额角渗出几丝冷汗,听莫国用口里的话,当真把自己当成神汉了么,连忙抬起手来,轻摇几下,“只要烧一桶热水,再请个漆匠来就好。”

  “这便能成?”莫国用的一双红眼,瞪得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能成。”唐旭斩钉截铁的回道。

  心里虽是有些疑惑,可抱着拿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既然唐旭已经安排下来了,莫国用自然无不应允。

  烧一桶热水,并花不了多少工夫,崇文门外也多的是木器店,漆匠也很快请了回来。

  “撕了。”唐旭站在作祟的门边,上下又看了几眼,伸手一指门上的符纸。

  “都撕了?”莫家的仆役尚且犹豫着不敢伸手,目光都落在莫国用身上。

  “片纸不留。”唐旭斩钉截铁的回道。

  “就依唐镇抚吩咐的做。”莫国用扫了唐旭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

  莫家本来就有几个下人,再加上卫所里带来的帮手,一群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转眼之间就把门上的纸撕了个干净。

  “接下来该如何做?”撕掉了符纸,众人的的目光都转回到唐旭身上,等着他下一步吩咐。

  “拿这桶热水,把门板好好擦洗一番,再重上一层漆就好。”唐镇抚要做的事情,听起来简单的令人发指。

  “这真能成?”即便是莫国用,也泛起了疑心。

  “今晚便知。”唐旭口里的话,依然自信满满。

  “今日连累诸位为我奔波,莫某稍候命人备些水酒,算是谢过。”莫国用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佥事大人客气了,只是太夫人如今病重,府中怕是不便欢宴。”莫国用的心思,唐旭如何能不了解,无非是想借机押下自己做“人质”,看看这些手段是否有效。

  唐旭虽是不担心这个,可坐在这里吃酒,哪有回家陪老婆重要,“大人若是要谢,反正这里诸位都是卫所里人,等过几日也不迟。”

  “那就还依唐镇抚的意思吧。”莫国用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来。唐旭的话,莫国用自然也听得明白,大家都是自己人,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没必要来坑自己一回。

  擦洗门板并不费事,再批一层漆则有请来的漆匠在。寻思着反正左右无事,唐旭干脆先行告辞。

  这一回莫国用只是站在那里好奇的看着正在重新上漆的两扇门板,并没有再多做挽留。

  等回到家里,雪霁虽没有问,可眼神里多少有些关切。

  “我已经去见过了莫佥事,只等下个月便可以带了告身去领俸银。”唐旭开口直接把莫家闹鬼的事情隐去。

  唐旭几个月未去点卯,虽然是事出有因,可这世上有理没处说的也多。洛雪霁原本还担心相公会受到责罚,如今听话里的意思,前几个月的欠俸虽是讨不回,但是下个月便就可以继续领俸钱了,咬咬牙一两个月还是可以撑过去的,心里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前天夜里下的雪,经过两天已经化尽,天气又开始渐渐的热了起来,雪霁也把被子换回成了棉毯。

  躺在床上吹灭了灯,唐旭依着前两日那样,想把身边的人儿拥在怀里,可是伸出了手,触及的却是一片凝脂般的肌肤,只有胸前一拢薄薄的亵衣遮住了半幅。

  “娘子……”

  前两日里,唐旭的身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一下子横跨四百年的心理也没能适应,尚且无暇多想,如今软玉温香抱满怀,手里又是一片嫩滑,顿时小腹里腾的生出一片火热。

  “这几天不方便。”感觉到了身边的火热,怀里的人儿羞涩的背过了身躯。

  “那你……”犹如被当面浇了盆冷水,唐旭刚升起来火热立刻就消了一半。

  “天热了。”自家娘子的回答同样简洁明了。

  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这都两辈子了,都还不能得手,唐旭一阵悻悻,收回了手。

  “你前日才醒过来,须得好好休养些时日。”虽然害羞,可是洛雪霁仍是很认真地说着。

  “憋着更伤。”唐旭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黑暗在嘴角浮现出一丝坏笑。

  “这是谁说的?”洛雪霁果然转回了身。

  “医书上说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唐大相公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你啥时候读过医书?”,雪霁好奇的问道,“又是哪本书上会有这般说辞。”

  虽然并不知道唐旭的小秘密,但既然是青梅竹马,对于自家相公的斤两,洛雪霁还是清楚的。赖得家里有份官俸,唐旭当年确实上过几年私塾不假,可是就这么几年时间,只怕只能是勉强把四书五经之类的读完而已,哪里还会有闲暇去看什么医书。

  “《黄帝内经》”,唐相公吹牛不打草稿,虽然自己也没看过,但是娘子肯定更没有,“你若是不信,且看看道士和和尚哪个活得更长。”

  “奴家曾是听说,道家有个陈抟老祖曾活过了八百岁,倒确实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和尚如此长寿。”洛雪霁点头,约莫算是认可了唐旭的观点。

  “可是……”看洛雪霁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骗人。

  “其实……其实用手也成。”唐大相公支吾了半天,才挤出句话来。

  滑嫩的小手,迟疑着伸了过来,立刻又像触到了块木炭一样缩了回去,过了许久,才又试探着移了回来。虽然是在黑暗中,的脸庞也不敢直接面对着炽热的呼吸。

  “嗯……就这样……嗯……”耳边的呼吸愈加的急促起来。

[ 本帖最后由 sunrui053 于 2013-8-14 20:07 编辑 ]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19:57

第一卷 第十卷  真相

  五月十九,可巧是惯例的五沐假,不过对于尚且还在混吃等死阶段灯所镇抚来说,放不放假似乎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早上起来之后,先在以前的记忆里翻出套广播体操的动作,在院子里耍了一阵。

  说来也奇怪,这套动作原本还是当年上中学时候学的,唐旭原本早就忘了个精光,可这回突然来了兴致,只是略一回忆就完整的想了出来。

  难道变成了二合一版本之后,还有一加一等于三的加成效果?唐旭想不明白。

  倒是洛雪霁虽然在家里外忙着,见相公耍底路新鲜,禁不住好奇的看了几眼。

  中途卢老爹又来过一次,开口便问唐旭有没看见胖子。唐旭从昨天开始就没见到过,自然如实相告。卢老爹站在院子里扫了几眼,看确实也不像藏了人,便央着唐旭若是见了胖子,帮着好好劝劝。唐旭一口答应下来,卢老爹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直等到过了辰时,方才又听到院外有人敲门,喊着:“这里可是唐镇抚的家?”

  唐旭听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开了门之后,方才认出是昨天见过的莫家小厮王建。

  “唐镇抚,我家老爷有请。”不知为何,这王建的神态,竟比昨天见时恭谨了许多。

  “哦。”唐旭听了,自然知道必然和昨天的事儿有关,也不多问,立刻辞了娘子便随王建而去。

  “哈哈,唐贤侄何来之迟。”唐旭刚刚迈进莫家的大门,便听见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莫国用竟是出人意料的站到了前厅的门边,看似正是在等着自己。比起昨天所见,脸上已经是红润了许多,眼里的泛红,也褪了下去。

  “属下唐旭,见过佥事大人。”唐旭几步上前,略施一礼。

  “此乃私宅,贤侄不必客气。”上下打量唐旭一番,莫国用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果说刚才那阵笑声带着几分假,这一回倒是实意了。

  相比起昨天只能站着喝白开水,这一回唐旭却被请到了前堂里坐下,旁边又立刻有下人奉上了茶点。

  “贤侄若是没来得及用早膳,不如吃些点心。”莫国用似乎并不急着说正题,“我这厨子,曾经在礼部孙侍郎家里去学过些时日,虽比不上,也差得不多。”

  礼部孙侍郎,难道是孙如游?唐旭又把脑海里的记忆翻了一遍。

  “多谢佥事大人厚意,属下已是用过早膳。”经过四百年后的无数美食考验灯镇抚,还不至于被这些小小的茶点。

  见唐旭似乎没兴趣,莫国用也不再劝,话里直接转到了正题,“不知贤侄这一门奇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什么奇术?”唐旭抬起头来,一脸的诧异。

  “贤侄……”莫国用顿时被闹了个糊涂,都听说这唐旭在家昏迷了几个月,如今好不容易醒了,难道还落下了个失忆的毛病?

  “贤侄可记得昨日里曾经来过舍下。”莫大佥事好心滇醒唐旭。

  “哦……呵呵,原来佥事大人说的是此事。”唐旭呵呵笑道,连连摇头,“哪里是什么奇术。”

  “那为何这一夜果真没了动静?”莫国用惊道。

  莫国用把昨天唐旭吩咐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其中确实没有半点玄妙的感觉,可越是这样,往往也越让人觉得神奇。所谓道之极则返璞归真,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吧。

  “佥事家里,前几日里可吃过鳝鱼?”唐旭不急不慢的开口问道。

  “是了。”莫国用沉思片刻方才回道:“前几日里我一时兴起,吩咐厨子备了地锅,生菜里头就有鳝片一份。”

  莫国用所说的地锅,其实也就是后世的火锅。

  “可这两件事又如何会扯到了一起?”莫国用越想越糊涂。

  “江湖上的术士,常会用到此法。”唐旭慢慢分说给莫国用听,“把鳝鱼血抹在人家门上,等日落之后自然会听到敲门的声音。”

  “只不过这个法子,也只在夏日里有用,敲门的虽不是恶鬼,却也不是人。”

  “那是何物?”莫国用听到唐旭说敲门的不是恶鬼,心里刚松了些,却又听说也不是人,立刻又面上一紧。

  唐旭端详四周,见堂上正巧挂了一幅“福寿图”,于是笑吟吟的伸手指了一下老寿星的身边。

  “蝠鼠?”莫国用愕然的喊出声来。

  “不错。”唐旭点头回道,“昨天在下可巧是见着几只蝇虫附在门上,才发现其中机巧。”

  “蝠鼠这东西虽不食鳝鱼,却对鳝鱼血气极为。如今已经过了立夏,蝠鼠出入频繁。若是在门上沾了鳝鱼血,少不得便会蜂拥而至,扑在门上,听起来便像是有人在敲门一般。”

  “原来是蝠鼠?”莫国用惊讶的张了张嘴。

  如果所谓的“半夜鬼敲门”只是这东西在作怪,那么等人过去开门时,向来机敏的蝠鼠动作自然是要比人快许多,等开了门便早就没了影,仔细想来倒也解释得通。

  “那为何前日请了道士作法,倒是换了一夜平安。”莫国用一时间还有些想不明白。

  “佥事大人可是忘了当日奠色?”这一回,换成了唐旭提醒莫国用。

  “原来如此。”莫国用恍然大悟,“前日夜里落了雪,蝠鼠畏寒不肯出窝了。”

  于是立刻唤来厨子问了一回,原来当日上菜果然在过门时被绊了个踉跄,把刚切好的生鳝片倾在了门上。只不过想着并不是什么大事,拿回去洗了一下又端了回来,更没想到会因此生出这般大事出来。

  弄清了事情的起由,想到居然因为这等小事闹得家里几日鸡犬不宁,莫国用自然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通。

  “此事皆因莫某贪一时口腹之欲,若不是贤侄……唉……”莫国用虽是武官,多少竟也学到了些自省其身。

  “其实只要再等上几日,等门上血气散尽,自然也就好了。”唐旭倒也并不贪功。

  “哪里还能再等上几日。”莫国用两眼瞪得和铜铃一般,“若是再等几日,只怕连我也再受不住,更何况年迈老母。”

  “贤侄前几月里病重,按照军中的规矩,虽不能发俸钱,却另有一份恤金,贤侄可是领过?”莫国用脸上堆着笑,仿佛不知道这兴武卫里管着俸钱的,正是他莫佥事自己。

  “属下无功岂敢受禄。”唐旭故做惊讶掸起头来。

  “凡事必有规矩,这规矩是当年太祖皇帝立下的,是你祖上的恩荫,岂能由你自身做主。”莫国用面上顿时一虎,“日后得了时机,多多报效朝廷便是。”

  “属下谨记教诲。”唐旭汗颜,感慨自己虽然活了两世,脸皮的厚度却远不及莫大佥事,只能是点头回道。

  虽然前几个月的欠俸没了指望,可这份恤金多少也算是补回来了,唐旭并不贪心,当即寻了个借口就要告辞。莫国用却是不肯,定是要唐旭再留下吃一顿酒作谢。唐旭推脱不得,只能是耐下性子坐回。

  不多时,却见后房里转出一个丫头来,朝着莫国用和唐旭说道:“老爷,老夫人适才睡醒了传过话来,想要见见恩人。”

  “既然如此,还望贤侄不要推辞。”莫国用闻言,点了点头,向着唐旭说道。

  “荣幸之极。”这么点小小的面子,唐旭自然不会不给。

  看得出,莫国用平日虽然也没少做了些勾当,可在这孝道上却不亏。莫老夫人居住的屋子,竟是后厢里最大的一间,即便是莫国用自己的卧室,也被挤到了一边。

  一脚迈进屋内,一股浓烈的药味立刻涌入鼻间,西首卷起的帘门后面,一张大床横卧,一个服侍的丫头正站在床边,扶着一道身形半坐起身来。

  “唐旭见过老太君。”唐旭站在帘门边,向里面施礼。

  “这位便是卫所里灯镇抚?”莫老夫人躺在床上微微点头,算是致意。

  莫国用长相颇有些威武,可莫老夫人看起来却是慈眉善目,只是看脸庞间隐约仍有着几分相似。

  “正是在下。”唐旭点头。

  “老身不适,不能起身答谢了,还请恩人体谅。”莫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此言折杀晚生了。”即便是只看在年纪上,唐旭也不想在此间托大。

  “娘肚中可是饥饿?儿子这便命人做些清淡道食来。”看见老母精神渐复,莫国用也是欣喜。

  “适才这丫头喂我喝了半碗银耳粥。”莫老夫人摇了摇头,“赖得这一夜安宁,睡了个好觉,上午又歇息了阵,有些胃口了。”

  “这就好,这就好。”莫国用憨笑着连连点头,停了片刻,莫国用又接着开口说道:“这一回去了心病,母亲的身子想是很快便能好起来。”

  “这丫头刚才也和我说过了。”莫老夫人仍是点头,“这回亏得唐镇抚,才帮老身捡回条命来。”

  “累得母亲受惊,适才唐镇抚已是说过,作祟的并非鬼怪,只是蝠鼠罢了。”莫国用连忙解释:“都怪儿子贪嘴,连累母亲大人。”

  “当真不是鬼怪?”莫老夫人看着儿子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当真不是。”莫国用朝唐旭丢着眼神,想要他再帮着分说一回。

  “唉……”莫老夫人看起来却并不想多听,只是长长稻出口气来。

  “我儿可知道。”莫老夫人毕竟刚刚清醒过来,又兼年事已高,坐了一阵,已是有些体力不支,让身边的丫头扶着躺了回去,又侧过半个身子看着面前,“这世间的事,向来是有因方才有果。”

  莫国用不解的看着老娘,虽然知道老娘平日里喜读佛经,却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一番话来。

  “你说是蝠鼠不是鬼怪,又怎知道兴许此事冥冥中也有因果在。”莫老夫人的声音虽然不大,听起来却很清晰。

  “如今你虽然只不过是个四品的佥事,平日里却少不得争斗算计,即便没有这一回的事,为娘又有哪一日不为你担心受怕。”

  “娘……”莫国用心头猛得一颤,脸上涨得通红。唐旭立在一旁,心中仿佛也是若有所思。

  “这么些年来,为娘也算是享过了富贵,如今只望能有个善终。”过了许久,莫老夫人才幽幽稻出口气来。

  “儿子知道了。”莫国用沉声回道。

  “替为娘好好盛待唐镇抚,我莫家没有忘恩负义之人。”莫老夫人再次向点头唐旭致意之后,便微微闭上了眼睛。

  “儿子告退。”莫国用应了一声,拉着唐旭一起退出门外。

  莫家的酒菜是早就备下了的,适才又得了老娘的吩咐,莫国用自然格外殷勤,额外拍开了一坛“莲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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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09

第一卷 第十一章  路遇纨绔

  “莲花白”是如今北京城里常见的白酒之一,只是在酿造时又加入了莲蕊用来增味。

  如今的万历朝,白酒的蒸酿之法早就风行天下,不过唐旭喝进口里,却仍是觉得有几分酸涩,估摸着应该和四百年后三十度以下的低度酒差不多,怪不得要放进些其他东西来增味才行。当年自己的酒量虽然算不上惊人,可是这样的低度酒,喝个一斤左右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初时以为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商机,再略一想,唐旭却又忍不住哑然失笑。

  虽然自己有着多四百年的见识,可多出来的大多却只是阅历和见识,所谓术业有专攻,自己在本业上却未必比得上如今的这些匠人。

  只拿眼前的这坛白酒来说,如果再加上几道工序,蒸出四十度以上的酒来,想来也不会是件很难的事情,其中最大的差异,只是在用作原料的粮食消耗上。

  现今这年头可没有杂交稻这些作物,粮食是个金贵的东西,一亩地所产也就三四百斤。四百年后酿一斤酒需要消耗三五十斤粮食,放到如今这年头恐怕需要的更多,算下来便是一个成年人一两个月的口粮了。

  倒是莫国用在连饮数杯之后已是有些上头,看着唐旭却是纹丝不动,心中不禁有些啧啧称奇。

  “适才让唐贤侄见笑了。”酒过数巡,莫国用渐渐的现出了几分醉态。

  唐旭知道莫国用说的是刚才在后厢房里的事,莫老夫人教训儿子自然没什么不对,但是莫国用好歹也是唐旭的上官,算起来甚至还是长辈,所以被当面见着,自然多少有些尴尬。

  “当年家父在时,小子也曾多次听家父说起过佥事大人在辽东时的事迹,着实佩服的紧。”莫国用虽然客气,可是唐旭却并未得意忘形。

  “哦。”听唐旭提起这一茬,莫国用的脸上果然浮出一丝笑意来。虽然这么些年来,也升了几品官阶,攒下了些财物,但是当年在辽东时的那一段时日,仍是莫国用平生最为得意,如今却是少人提起。唐旭的这一段话,正巧是挠在了他的痒处。

  “属下以为,男儿在世,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个争字。”唐旭不急不慢的再送上一把火,“大人当年跃马杀敌是为争胜,如今为官则是为争贤。如若不然,朝廷和军中的职位都被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占去了,才是上对不起圣明天子,下对不起黎民士卒。”

  “说得好。”莫国用顿时已是按捺不住,几乎要拍案而起,“只为贤侄这一句话,当浮一大白。”

  话刚说完,径自饮酒入喉,痛快的长吁一声,可随即又掷杯案上,跟着一声短叹。

  “正如贤侄所言,若是李将军仍在,如今辽东的局势何至于此,不正是只因其位不得其人而已。”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十数万明军在辽东经略杨镐的带领下进攻后金,却在浑河南岸的萨尔浒谷口遭到后金主力军伏击,丧师数万,史称“萨尔浒之战”。

  此战如今已是过了两个月有余,兵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京中。莫国用既然出身辽东军中,伤亡的数万明军中,昔日的袍泽自然不会在少数,一经提起,未免有些惆怅。

  唐旭虽然知道后金的得势和当年的李成梁多少有些脱不开关系,但是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来扫兴。

  又陪着饮了几杯酒,见莫国用已是不胜酒力,乘机起身告辞。

  等出了门,见虽然时辰还不算晚,却已是华灯初上。

  好在那王建去家里请自己时,雪霁是知道的,唐旭倒也不担心娘子会急切,索性乘着几分酒意慢慢朝回踱。

  崇文门一带既然是京中的商贾通行之地,酒楼瓦肆之类的自然少不了,一路上莺莺雀雀之声不绝于耳。

  唐旭虽然算不上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可一身穿着还算是体面,再加上面皮还说得过去,路过的时候着实也引来不少蜂蝶环绕。

  眼看着就要走到花市街上,却看见前面一串灯笼下面,托出一面写着“倚翠阁”的牌匾。牌匾下面正跌跌撞撞的拥出群人来,当头的一个走到街中,可巧是迎面撞见了唐旭,顿时不禁“咦”的一声喊了出来。

  “咦,这不是唐哥儿么。”迎面的来人,围着唐旭左右打了个圈。

  “原来是姜公子。”唐旭抬起头来朝前看了几眼,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唐旭口中的姜公子,名叫姜平,在唐旭的记忆里是早就认识的。

  姜平也算是兴武卫里的人,其父姜鲲鹏便就是卫所里的指挥同知。

  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又只是个武职,放在这京城里头,手上的权柄虽然可以忽略不计,可是积年下来的油水却是不少。

  当年姜鲲鹏也有意送姜平进学,却终究不是个读书种子,虽学了几年,胸中仍只是点墨也无。

  如今依仗着家里有些资产,收了几个帮闲陪着,平日里也招惹了不少是非。好在这崇文门外大多是寻常的商贾之家,凡是带个官字的都招惹不起,只能是忍气吞声,好歹没有闯出过什么大祸。

  “前些时日听说你病重,原本我还有些兔死狐悲。”姜平撇了撇嘴,口中啧啧了几声,“没想到你竟是又活过来了。”

  “姜公子如今不也是生龙活虎。”唐旭愕然的张了张嘴,一番搜肠刮肚之后,才想出句应景的词来。

  “本公子向来如此。”姜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牌匾,洋洋得意的挺了挺胸。

  “倒是你这一病,若是醒不来,岂不是糟蹋了家里的小娘。”

  “如今时辰不早,唐某先行别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唐旭眉头微皱,拱了拱手,想要告辞。

  “哎……”见唐旭要走,姜平却是反手扯住衣袖,脸上现出几分讥蔑来,“听说你上回病时,尚且没来得及入洞房?”

  “不劳姜公子费心。”唐旭想要扯回衣袖,却被姜平紧紧拉住。

  “莫非……唐哥儿不能人事,才想要借着病重的由头避过?”姜平涎着脸皮嘿嘿笑道,一边的几个帮闲,也围成了一圈,一起哄笑起来。

  “姜公子请自重。”即便是泥菩萨也会有三分火气,听姜平口中说出的话越来越不堪,唐旭脸上已是阴沉一片。

  “若是唐哥儿为难,在下愿效其劳。”姜平嬉笑着脸,长长的打了个酒嗝,口中的酒气,几乎要喷到了唐旭的脸上。

  “哦,你想要如何效劳?”唐旭的脸色愈加的阴冷。

  “自然是……嘻嘻……”姜平放开了手中扯着的袖子,比出一个手势来。

  “哈哈,少爷好心肠。”“哥儿果然是生龙活虎。”四周又是一片哄笑声响起,传进唐旭的耳中显得格外刺耳。

  “姜公子可否凑近说话。”唐旭的嘴角猛烈的抽动了几下,最后却又微微扬起。

  “嗯……”没有想象中的窘迫,更没有勃然大怒。唐旭的举动,似乎大大的出乎了姜平的预料,不过仍是下意识的把脸凑了过来。

  “唐某要说的话,公子可要听好了。”唐旭也把身子朝前凑了几分,目光直直的看着凑过来的姜平。

  “啪!”姜平刚把耳朵凑过去,想听听唐旭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唐旭似乎嘴唇蠕动了一下,紧接着只听见耳边“嗡”的一声炸响,一片金星从眼前腾起,顿时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旁边几个帮闲,正嬉笑着围着看热闹,可看到的却是自家少爷的笑话,顿时不禁一阵目瞪口呆。

  “你……”姜平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方才是勉强回过身来,吃惊的望着站在那里一脸坦然灯旭。

  等到了这时候,几个帮闲才是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拥上去,先把姜平扶了起来。

  “反了,反了……”姜平捂着火辣辣的脸,甩开上前来扶持的几个闲汉,气势汹汹的瞪着唐旭。

  “给我打……”姜平挥舞着另一只手,歇斯底里的吼出声来。

  “我看谁敢。”望着对面四五个跃跃欲试的闲汉,唐旭却是出奇的冷静,一抬手指向正在跳着脚的姜平,口中也跟着怒喝一声,脚下更是纹丝未动:“按大明律,无论军民吏卒,殴打朝廷命官致伤者,杖五十,流一千里。”

  唐旭的声音虽是不大,可是对面冲过来的几个闲汉,却是不约而同的脚下一滞,愣愣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按大明律第三十缩,凡谋杀小旗以上军职者,以杀军罪论处,正犯抵死,亲丁充军为奴。属十恶,不赎,不赦。”

  唐旭的声音仍然不大,却是一字一句的从口中吐出。刚才一番闹腾,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到了远处观望,四周空出了一大片,唐旭的声音听起来也显得格外的清晰。

  “小可虽是不才,赖得祖上的恩德,也袭了个从六品的所镇抚。”

  几个闲汉,刚才还杀气腾腾,一时间都是突然犹豫起来,一起停住脚步,回过身去呆呆的望着姜平。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09

第一卷 第十二章  狗腿子的尊严

  如今这年头,官和民之间有着一条天然的鸿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阶层。这几个帮闲,自然也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亡命之徒,跟在姜平身后无非也只是混点吃喝和银钱使罢了。平日里欺凌的也都是寻常的百姓或者无势的商贾,哪里招惹过什么官老爷。

  如今见唐旭突然扯出虎皮,才想起眼前这个主,大小都还算是个官,哪里还敢擅动。

  更何况,这位哥儿据说是刚刚大病初愈,若是一不小心真闹出个三长两短来,只怕是不好收拾。如今站的这片地,更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而是堂堂京师,天下脚下,一二品的大员家里人犯事儿也未必能逃得过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打!”见自己的几个帮闲都被唐旭唬住,姜平跺脚跳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听他这么一吼又,望着眼前镇定自若灯旭,几个闲汉反倒是忸怩着一起后退了一步,竟像是要避嫌一般。

  “哥儿……要……要不……报官吧。”其中一个,缩了缩脖子,冒出句话来。

  “报你娘的官。”姜平正在气头上,突然听见这么一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来,狠狠的朝一边踹了过去。被踹中的闲汉,顺势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着,一边却拿眼偷偷的朝着唐简和姜平这里瞅着。

  “好,好,你们不上,我自己来。”姜平肚子里虽没几点墨水,可人却不傻。

  这事自己虽然是吃了亏,可多少有些不占理。自家老爹姜鲲鹏固然是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不假,可若放到顺天府这样的衙门里,在那些文官的眼里和从六品的所镇抚不一定能有多少区别,弄不好反倒是自取其辱。

  “姜公子可别忘了,你自己如今也是白身。”一巴掌打出,唐旭心里的气也已经消了大半,如今只是冷冷的笑着,目光从周边的人身上逐一扫过。

  “少爷……哥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回去禀告了老爷再收拾他不迟。”

  果然不出唐旭所料,几个被唐旭的目光扫过的帮闲,都是浑身一哆嗦,立刻一起冲上来拖住姜平。

  “反了,反了,你们也都反了。”这么些年来,姜平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一双眼睛瞪得通红,“这些年本少爷花费的银钱,还不如去喂一条狗。”

  “你可是说他们连狗都不如?”这回轮到唐旭换上了一脸的讥蔑,引得路边传来一阵哄笑。

  “可不正是。”姜平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甩开身边的几条胳膊,想要再冲上前去,却又仿佛失去了勇气。

  “整日吃我的,喝我的,便是养几条狗,也更听使唤。”姜平癫狂一般的朝着身边叫嚣着。

  四周又是一阵哄笑传来,姜平身边的几个帮闲,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尴尬来,接下来却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哥儿。”望着唐旭和姜平两人看了许久,几个闲汉里终于有人幽幽的先出了声,“我王武赖得哥儿看中,跟随了这么几年,如今想明白了,还是回家去种田的好。”

  “你想做什么?”姜平仿佛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

  “少爷,刘宝也有和王武一般的想法。”姜平话音刚落,刚才还躺在地上哭天喊地的那位,突然像是没事一样爬了起来,“再过几年,刘宝便是三十的年纪了,这般整日在外厮混,总归不是个事儿,如今家里连个媳妇也说不上。”

  “你……你们……”姜平的身子不住的着,想要再抬脚,却仿佛失去了力气。

  “滚,全都给我滚,以后别再让我瞧见。”姜平无力的在空气中挥舞着手脚,四下驱赶着。

  “小的们就此别过。”两个闲汉咬了咬牙,先后朝着姜平作了一揖,才肩并肩的一起朝街边走去,渐渐的隐入黑暗。

  “还有谁要走?”姜平瞪着双眼望着左右,剩下的两个虽然也都是耷拉着脑袋,像是被霜打过的白菜,可是好歹并没有挪动脚步,好歹让姜平又有了些底气。

  “姜公子可有需要唐某效劳的地方?”唐旭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的姜平。

  “今天算你狠。”姜平愤愤的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

  “姜公子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走?”唐旭似乎并不急着离开。

  姜平只是拿眼瞪着唐旭,一言不发。

  “因为他们是人。”唐旭收起脸上的笑,一本正经的说道,“而你却拿他们当狗,他们吃了你的,喝了你的,这是不错。可既然是人,便多少也有自己的尊严。”

  这些富家少爷身边养着的帮闲,也就是俗称的狗腿子,这一门行业直到四百年后仍然存在,做好了能一跃而起的也大有人在。

  既然出来做狗腿子,自然大多是不要脸的。可是偏偏很多人却忘了,不要脸不等于不要面子。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比一般人更要面子,跟在这些富家少爷身后,也无非是想要享受另一种异类的荣光罢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别人说他们是狗腿子,兴许他们还无所谓,可是这句话若是从自家主子口中说出来,便就是另一种感觉了。这个道理无论往前四百年,还是往后四百年,都是通用的。

  虽然也存在少部分既不要脸也不要面子的,这部分人往往才是狗腿子中的战斗机,常常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不择手段。但是唐旭也相信,姜平身边绝不会有这样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姜家这座靠山还不够大。

  “我的事儿,何须你来管。”姜平忿忿不平,“便说他们是狗,也是抬举他们。爷手上拿着银钱,去哪里寻不到愿当狗的。”

  “你还是不明白。”唐旭讪笑着摇了摇头。

  一语既毕,也不再停留,迈开脚步,继续朝前走去。

  “姓唐的,咱们骑本看驴,走着瞧。”一阵有些疯狂的嘶吼,从身后传来。唐旭嘴角现出一丝讥笑,却是连头也再没回一下。

  跟着嘶吼声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阵路边的哄笑。

  心里逐渐平静下来,唐旭也感觉手心有些隐隐作疼,看来自己刚才那一巴掌着实是甩得不轻。

  无论如何,指挥同知姜鲲鹏那里怕是已经得罪了。姜鲲鹏虽然平日里对儿子游手好闲也不待见,可俗话里也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打得是他儿子。

  自己当街这一耳光甩在姜平的脸上,便就等于间接地甩在了他姜鲲鹏的脸上,日后若有机会难免会给自己小鞋穿。

  但是唐旭也丝毫不觉的后悔,虽然两世为人,洛雪霁却已经是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虽然和自己这个二合一版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她的每一点每一滴都已经融入了自己的心里。自己绝不能容忍她受到一点点伤害或者亵渎,如果让刚才的事情再重来一次,唐旭坚信自己仍然会把那一耳光甩出去,甚至也许会更重。

  路上的行人愈加的少了,街边的店铺和住户家里投出的灯光,也逐渐变得稀少起来。

  “咚,咚!咚,咚!”两声连续的更鼓声从远处隐隐传来,眼下的时辰竟已是到了亥时,相当于后世的晚上九点,入了二更了。

  看着不远处一片熟悉的屋檐出现在眼前,唐旭也大大的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如今还有一个熟悉的港湾依旧在等着自己回归。

  离家门越近,唐旭也愈加的放松起来,甚至已经伸出了手,准备去叩响眼前的门扉。

  “唐公子。”唐旭的手已经伸出了一半,却冷不丁听见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

  唐旭猛得转回身去,竟是看见身后的墙角边,站着两个绰绰的人影,顿时心里不由一紧。

  “你们一直跟着我?”唐旭心里虽紧,可面上却仍是很放松。

  眼前这块地方,毕竟是自己的家。唐家在这里居住多年,街坊间多少有些交情,不说一呼百应,对付两个人问题不大。我的地盘我做主,自己主场作战有什么好怕的。

  “小的们若是惊到了唐公子,还请见谅。”相比起唐旭,对面的两道人影似乎比唐简更紧张,“小的们跟着唐公子来,绝没有恶意。”

  唐旭抬眼朝前仔细看了一回,认出了开口说话的,居然是原来姜平身边的那个帮闲,叫王武的,另外一个想来那个刘宝了。

  “小的们这回来,只是想给唐公子提个醒。”王武像是怕唐旭会误会,并不靠近,而是隔着半条路面说话。

  “请说。”唐旭略皱一下眉头,轻应一声。

  “适才姜哥儿在唐公子手上吃了亏,想来姜同知那里很快也便会知道。”王武停了片刻,继续开口说道。

  “嗯。”唐旭只是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自己也早就想到过了。

  好在自己大小也有个世袭的官职,等于天生有道护身的令牌。在自己没有犯下大错之前,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寻机会夺了自家的官爵。可是就算没了这份皇粮俸禄,凭自己多出四百年的知识和阅历,迟早也能寻到个机会,最起码保自家温饱不成问题。

  再说了,夺官剥爵并不是件小事,他一个指挥同知也说了不算,须得要卫所里的指挥使上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定夺才行。如今的兴武卫指挥使冯乾,算得上是体恤属下,未必会由得他胡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0

第一卷 第十三章  骇人的记忆

  “近些时日里,小的们曾是听姜哥儿提起过,如今卫所里的冯指挥,只怕不日间就要调去神机营做参将一职。”

  “哦。”王武说的这则消息,倒是让唐旭感到有些意外。

  唐旭如今没有实授的差职,大多都只是到领取俸禄的时候,才会去卫所里走一趟。所以虽然熟悉的人不少,消息的来源却仍是有些闭塞。更何况从四个月前到现在,自己也就前日去见莫国用时,才去过一次卫所。

  “难道接任卫指挥使的,会是姜鲲鹏?”唐旭在脑海里,把卫所里的几位主官挨个点了一遍。

  卫所里的主官,除了指挥使冯乾外,无非是两个同知和四个佥事。如果冯乾调任神机营,而兵部也没有委派额外的将员的话,新的指挥使无疑会从这六人中选其一。

  与姜鲲鹏同任指挥同知的卫立国,虽然资格更老,可如今已是年近六十,留在指挥同知这个位子上,无非是养老罢了。

  此外同样能有资格接任正使的四个佥事中,排第一号的正是唐旭如今最熟悉的莫国用莫大佥事,其他三个或者是近年间才从京外调入,或是资历过浅,都与姜鲲鹏和莫国用两人有着不小的差距。

  而姜鲲鹏和莫国用两人之间,也是各有所强。姜鲲鹏强在出身便是在这兴武卫中,自高祖起数代扎根于此,其中盘综错杂,兴武卫数千户中,与姜家有过交情的甚多,没交情的也能混个脸熟,根基极为稳固。

  而莫国用手里最大的长处,便是当年在辽东所立下的战功,虽然在唐旭看来,其小节上仍是有亏,但是也算得上是靠自己的真本事杀出来的。可是在这兴武卫里的年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年,即使多少提携培养了些亲信,仍是和姜鲲鹏差距不小。

  仔细算下来,基本上两人算得上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无论是谁能最终接任指挥使一职都不奇怪。

  “听姜哥儿话里的意思,怕是十拿九稳。”王武沉声回道。

  “哦,他竟如此有把握?”唐旭意外的应了一声。

  虽然并不惧怕,但是很明显,今天自己刚刚狠狠的得罪了姜平一回,回头若是姜鲲鹏接任指挥使,对自己也并不是个理想的结果。

  与四百年后的情况差不多,如今大明朝卫所里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虽然在官阶上只差了半品,只是一个正职一个副职的关系,实际上手上的职权却有天地一般的差别。

  “这就不是小的们这样所能了解的了。”王武颇有些歉意的笑了一声,“小的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给唐公子来提个醒。”

  “唐某谢过。”唐旭抬起手来,略一作揖。无论如何,这则消息对自己还是有点价值的。

  “可是你们为何要来提醒我一回?”只是对于这两个刚才还跟在姜平身边的帮闲,就像似突然反了水一般的向着自己,唐旭还是有些不放心。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况且这几个之前还跟着一起起过哄,说过的话语也不那么中听,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适才如果有机会,唐旭毫不介意也赏给他们一人一耳光,即使到了现在,心里仍是存着戒心。

  “之前唐公子向着姜哥儿说的那一番话,我们也都是听到了。”王武尴尬掸起手来,挠了挠后脑勺。

  “我们几个跟着姜哥儿,至少的也有一两年。平日里被人骂做狗腿子,也不止一两回。”

  “可是像唐公子一般,受了我们的气,仍还把我们当人,帮着我们说话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旁边的刘宝,听了王武的话,也是连连点头。原来这两个当时虽然辞了姜平,却并没有急着走远。

  跟在姜平身边这么长时间,或多或少也会有点感情。他们也怕自己走了以后,姜平会在唐旭手上吃亏,便在一边偷偷观望着。预防着万一有什么不对,至少还可以把姜平抢出来,也算是最后再报一次恩情。

  直到听了唐旭和姜平的最后那一段话,心里虽是凉飕飕的,却不约而同的有一种豁然解脱的感觉。

  “我们在姜哥儿身边,这么些年来多少是帮着做过些祸害。”王武继续说道:“可我们虽是依附着混些吃喝,原本也以为姜哥儿是拿我们当作心腹亲信。”

  “到头来却没想到,竟是连狗也不如。”王武微微稻了口气,几个人都一起惭愧的低下头去。

  “你们不怪我砸了你们的饭碗?”唐旭微微笑道。

  “岂敢,岂敢。”王武的神情,颇有些汗颜,“这一门差事,原本也不是长久的勾当。”

  “回家里去租种几亩田地,也能有碗饭吃,再托人说门媳妇。”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几年里,咱家里也托人说过几回媒,可都是嫌弃咱是个帮闲。”听王武说到“媳妇”两个字,刘宝也跟着咽了下口水,“平日里都念着姜哥儿的恩情,舍不得,这回也算是脱出身来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唐旭轻轻的点了点头,“终究是靠自家双手吃饭才最稳妥,这日子也终究才会有个盼头。”

  “唐公子,就此别过。”王武等人见该说的话几乎都已经说完了,也不想再多做停留。

  “诸位的好意,唐某记下了。”唐旭抬手回礼。

  “万历四十七年……这日子当真会有个盼头?”唐旭目送着几人离去,口中念念有词,心里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不禁陷入一片沉思。

  等回到家里,雪霁早就备好了热水。唐旭在外面奔了一天,早就出了一身的汗。躺进木桶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回,感觉全身的乏立刻便退了大半,剩下的酒气也散了个干净。

  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躺到了床上,虽隐约有一丝倦意袭来,却又被满脑子里的各种念头驱了个干净。

  “相公有心事?”唐旭躺在床上翻来转去的,洛雪霁又怎会察觉不到。

  “原来我也曾读过《大明律》,居然还还有《孙子兵法》。”唐旭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嘀咕着,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洛雪霁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有什么古怪。”唐旭的怪异举动,似乎让娘子有些担心,“你虽有祖上的袭爵,可到了加冠之年也是去应过考校,自然是读过的。”

  “是了,是了。”唐旭靠在枕头上仍然连连点头,“就是那一回读的。”

  唐旭回想起之前面对王武等几人的时候,只是脑海里略一想,仿佛整部《大明律》就无比清晰的出现在眼前,甚至就连版印的书上沾上的墨点都细微可见。

  《周易》,《诗经》……《纪效新书》,唐旭不断的在脑海里把一本又一本的典籍书册回忆出来。

  “这……”一时间,唐旭已经有些目瞪口呆,难以自已。

  “《明神宗实录》,《高中数学第二册—人教版》……《曾国藩家书》《格林童话》《三个火枪手》《红楼梦》”

  “快,娘子。”唐旭猛的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娘子快掌灯。”

  “相公你莫要吓我。”洛雪霁顿时被唐旭的举动吓了一惊,不过手上的动作也快,立刻敲起火镰,将床头的油灯点上。

  “家里可是有书?”唐旭眼里闪烁的光芒,四下里到处搜寻着,口中不停的自言自语,“竹柜里子当是有几本。”

  唐旭就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上,赤着脚直接奔到墙角打开竹柜,捧出几本书来。

  “《三字经》”唐旭一边嘀咕着,一边把一本书丢到一边,“《李卫公问对》,也读过了。”

  又一本书从唐旭手里打了个转,立刻被丢到了一边。

  唐家并非什么书香门第,藏书绝不会太多,数来数去就这么几本,只片刻功夫间就被唐旭翻了个遍。

  “相公……”洛雪霁也顾不得衣裳不整,只着一件亵衣就跟着奔下床来,提起一边的布鞋塞到唐旭脚下。望着兴奋的似乎有些癫狂灯旭,忍不住全身微微起来。

  “娘子不必担心。”唐旭这时候才略微回过神来,拉住雪霁的双手。

  “呵。”见唐旭神识果然是清醒,洛雪霁方才是怯怯的转出笑来,的樱唇微微的嘟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满。

  “娘子,家里可有什么书,是我没看过的?”唐旭把洛雪霁轻轻的拥在怀里,小心的拍抚着。

  “相公为何这时候要起来看书?”洛雪霁心里虽是安定了下来,可眼里却仍是不解,“妾身又不要去考功名,哪里会去买什么书回来。”

  “唉。”听娘子这么一说,唐旭方才是颇有些遗憾稻出口气来。

  “若说你没看过的书。”洛雪霁停了半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一本你兴许是没看过。”

  “快快拿来。”唐旭顿时大喜,急不可待的说道。

  洛雪霁挣开唐旭的手,先朝四周望了几眼,方才是朝着床脚边走去。

  床脚边正放着一口木箱,是雪霁当日出嫁时的嫁妆,从娘家带来的各种杂物,大多也放在其中。

  洛雪霁把床头的油灯移了几分,在木箱里翻了片刻,又用力的将什么东西从箱底抽了出来。

  “《女诫》?”雪霁刚把手上的东西拿出来,唐旭一眼就看到了封面上的几个大字。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0

第一卷 第十四章 要学会知足

  如今的万历年间,女子学习识文断字也已经是普遍,家里稍微有些条件的,多少也会让女儿家学上一些。

  而除去《三字经》这些通用的启蒙书籍之外,女孩子家所接触到的第一本典籍,大多也就是这本《女诫》了。而家中有女儿出嫁时,若诗女孩子家多少学过些字,娘家也往往会在嫁妆的箱底放上一本《女诫》,渐渐的也成了一种风行的习俗。

  “这本书,我倒是真没读过。”唐旭从洛雪霁手上接过书来,迫不及待的坐回到床边翻开,极为认真的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塼,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塼,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唐旭才是停住了目光,合上书页,口中再次念念有词。

  “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则义理堕阙,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咦……”可只是念叨了片刻,便“咦”了一声,再也念不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唐旭苦恼的抱住脑袋。

  “相公是在背书?”洛雪霁即便是个傻子,到这个时候也能看出唐旭到底在做什么了。

  “嗯。”唐旭仿佛像是刚捡到一锭金子,转手间却又飞走了一般,一脸的失落。

  “唉……”过了许久,方才是长长稻出一口气来,“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古人诚不欺我。早知今日,当年何不多读几本。”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理,但是只要如今灯旭去想,那些在两世里曾经读过的书,遇过的事儿,都宛如新见一般历历在目。

  人的记忆,其实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即使在四百年后,仍然是一个难以破解的科学谜题。

  就像是一些很久远的事情,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没准什么时候却又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实际上也就是说,人眼就像是一个扫描仪,而大脑则是一个容量极大的硬盘,只要扫描过的东西,其实都已经保存了进去。只不过有的人很容易就可以把扫描进去的东西提取出来,而又有一些人装进去之后就再也拿不出来,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前一种人是聪明人,后一种人则叫做笨蛋。

  很明显,如今灯哥儿虽然绝不是笨蛋,但也只能算是半个聪明绝顶。从前的所遇所见,虽然可以毫无阻碍的随取随用,但是也仅仅只限在“从前”两个字上了。如今能一口气背下几百个略有些晦涩的文字,已经是唐哥儿的极限。

  “唉……歇了灯吧。”唐旭又叹一口气,把手上的《女诫》丢到了床边,重重瞪下了身去。

  洛雪霁绝对算得上是难遇的贤妻,虽说夫妻一体,可见夫君不想多说,竟也能忍住不问。默默的吹灭了灯,钻回到唐旭的怀里。

  唐旭啊唐旭,做人不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唐哥儿在床上默默躺了半晌,渐渐的竟是有些恢复过来。

  这两世里自己曾经读过的书和文章,包括那些只是走马观花一般扫过的,都已经牢牢的刻在了脑海里。这些书的数量加在一起,绝对不小于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了,即使是当世大儒,也做不到如此吧。这些文章和书里所记下的东西,只怕已经是自己这一辈子都用不完了。

  人,要学会知足,唐哥儿郑重的对自己说。

  唐哥儿预感到,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兴许自己会很忙碌。嗯……不但会很忙碌,而且也会很充实。

  带着一脸的兴奋,唐旭渐渐的沉入了梦乡当中。

  “我猜中了这故事的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这是一句曾经让唐旭极为感慨过一番的电影台词,如今灯哥儿,更是感同身受。

  和曾经预想中的一样,唐哥儿现在确实很忙,但是却一点也不充实。

  望着在屋里屋外不时的进进出出的街坊邻居们,唐旭的笑容仿佛是僵在脸上一般的不变。实际上,唐哥儿心里很烦。

  莫家的宅院,这两天里再也没了什么动静,莫老夫人安心的在后厢房里休养着身子,莫大佥事也可以心满意足的一觉睡到天亮。

  说起来,这一切自然都是要感谢唐哥儿。

  连从白云观里请来的活神仙都没有办到的事情,居然被唐哥儿做到了。那么唐哥儿岂不是要比活神仙还要神仙?祛邪除恶看风水,绝对是一把好手。

  传言的源头,不用多问,唐旭也知道必然是从莫国用家里传出来的,这个是没必要去追究的。没准就是莫大佥事自己先说出来的。街坊里闲来无事的人不在少数,最开始的原话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只是经过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就变了模样。

  唐旭前段日子里连续昏迷几个月,也被当成了素材,出现了多个版本。神仙附体?梦中学艺?

  蒲松龄蒲老先生尚未出世,一本《聊斋志异》的雏形已经开始初现了端倪。

  甚至就连洛雪霁看着唐旭的眼神,隐约间貌似也有些不对。

  “相公,你有没什么瞒着我的?”洛雪霁略带几分忧郁的眼神,仿佛能看到唐旭的心底。

  “怎么会。”唐哥儿拍着保证,“若有什么事儿,我岂会瞒着娘子你。”

  虽然拍了,可心里却还是有些虚,自己确实有件大事是瞒住着的。可是……可是自己如何才能说得明白?

  “唐哥儿,奴家厨房这几日夜里,总是有些响动。”董家嫂子计着眼睛从一边伸出头来。

  “那是有老鼠在跑,养只猫吧。”唐哥儿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有些发酸。

  “奴家这便回去试试。”董家嫂子心满意足的走了,一边走着一边还丢下话来,“唐哥儿可真神,当真是神仙不出门,可见天下事,连我家厨房里闹耗子也能算到。”

  唐哥儿坐在身后目送离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近贤啊,我这老寒腿,如今连响里也会犯了。”隔壁的王婆婆,杵着拐杖,颤巍巍的坐到了唐旭的面前。

  “婆婆,你这是病,不能指望求神仙,得找大夫治。”唐旭摇了摇头“得,我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方子没,帮你开一张便是。”

  “我再教你套活动手脚的法子,嗯……对,就是这样,把头慢慢仰起,双脚并拢,向上抬。”

  “活神仙啊。”又一个心满意足的站起了身。

  “婆婆,这是医术,不是什么神仙。”唐旭接过娘子递来的茶水,灌了一大口,嘴唇仍是觉得有些干涩。

  “当年大唐时有个姓孙的大夫,不也叫活神仙。”王婆婆这一回貌似不卖唐旭的账,“老身听说书先生讲过这一段。”

  “呃……咳咳……”唐旭被口中的茶水呛了一下,“婆婆你说的那孙大夫应该是叫孙思邈,那位可是号称药王。”

  “封没封王倒不知晓,反正是个大夫。”王婆婆留下一个颤巍巍的背影,出门去了。

  “还有谁?”唐旭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靠到了身后的椅背上,再等睁开时,两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一张是笑脸,另一张却是苦脸。

  “卢叔。”唐旭一个激楞,强打起精神。

  “嘿嘿,唐哥儿。”卢老爹望着唐旭嘿嘿笑着,“若是得空,能不能去我家里瞧瞧?”

  “你家也遇见‘鬼敲门’了?”唐旭大惑不解的看了看旁边苦着脸的胖子,若有这样的事情,怎么没听胖子提起过。

  “这倒不是。”卢老爹连连摆手,“只是想请唐哥儿去看看家宅里的风水。”

  唐旭瞪着眼睛,闹不明白。卢家的宅子,早就建好没十年也有八年了,如何到现在才想起来要去看风水。

  “唐哥儿你也知道,有宝如今年岁已是不小,却仍是只知道贪恋玩乐。”虽然是在唐旭面前,卢老爹脸上仍是现出几分难堪,“便想着要请你去瞧瞧,莫不是家里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

  “你与有宝向来亲近,想来也是知道的。有宝小时候虽是顽皮,却仍算是勤快。可自从搬进如今这宅院之后,便愈发的懒惰了。我寻思着,莫不是家里的风水不正?”

  “我……”唐旭一阵哭笑不得。

  卢老爹说的是实情不假,胖子小时候是要比现在勤快些。可在唐旭看来,却和风水什么的完全搭不上边。

  卢海福当年不过是个泥瓦匠出身,胖子小时候每天即便能吃上口饱饭,还得要赖着他爹娘从嘴里省出来。经过这么些年,如今的卢家虽然仍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是每年最少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的进项,家里又养了两个下人,时候长了,胖子自然会养出几分惰性来。

  再说了,想要改变惰性,岂是能靠风水起作用的?难不成自己刚做完了生理大夫,还得去做心理医生?

  想要开口拒绝,却又说不出口,左右想了一回,终于还是翻出副笑脸来。

  “授人于鱼不如授之于渔,卢叔若是放心,不如将卢哥儿交给小侄,让他自家学些卜宅堪舆的本事,日后也强似再求别人。”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1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似有隐情

  “这样也好。”卢老爹略想了片刻之后,便连点几下脑袋,顺便还没忘记体谅了一下唐旭,“唐哥儿毕竟是吃皇粮的人,整日做这档事儿确实不体面。”

  卢老爹有自己的考较,卢家如今是有份修园葺屋的经营不假,可在如今这个年头,这份经营也算不得上是什么体面活,甚至还不一定比得上卜宅堪舆的风水先生。再说就算学不成,仍可以继续回来学着修园子嘛,也不会耽误多少。

  胖子在一边朝唐旭翻着白眼,唐哥儿却只当没看见。不是哥们不仗义,实在是你老爹的面子多少要比你大几分,况且咱这也是为你好。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可是面对老爹和唐哥儿已经达成一致的局面,胖子也只能是面对现实,无论如何跟在唐旭身边,总比跟着老爹去修园子来的好,只是嘴里仍在嘀咕着。

  “学就学吧,只要不磕头拜师就行。”

  卢老爹站在一旁听了拿眼一瞪,胖子顿时就打了个哆嗦。

  “这倒是不必。”真要胖子向自己磕头拜师,只怕首先唐旭自己就过不了这个心理关。撇去和胖子两人的交情不说,唐旭可不想自己真被人当成神棍。

  人群渐渐散去,卢老爹也笑眯眯的走,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胖子留了下来。

  “你真要教我?”胖子见老爹走了,自己搬了个凳子过来落身,瞅着唐旭一肚子不解。认识这厮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听说过他会卜宅堪舆了。

  “嗯。”唐旭难得的在胖子面前严肃了一回。

  “你啥时候连这个也会了。”胖子在唐旭面前,心里终究是藏不了话。

  “这事以后再与你说。”唐旭连灌了几大口茶水,才是缓过气来。

  丢下茶杯,又看着胖子,慢慢站起身来:“先陪我出去走走。”

  “去哪?”胖子自然不会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说去哪就去哪,只是闲逛。”唐旭也没想到什么具体的去处。

  “上回你说再陪我去金鱼池那里捉蛐虫儿。”胖子一扫之前的颓废,“今日里看起来天气也不错,日头回了暖。”

  “成。”唐旭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好在上回在虫鸟集上买的蛐蛐葫芦和土签子什么的都还在,也不用再去买。略收拾了一下,唐旭和胖子两个就出了门,朝着金鱼池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说,如今的北京城相比起四百年后,空气质量上无疑要好上许多,没有尘暴,也没有雾霾。站在金鱼池边,唐旭一眼就能看到北面的一片片红砖赤瓦。

  先找了几个可能藏着蛐虫儿的土坡让胖子去扎,唐旭自己却不急着动手,而是抬着眼,继续朝远处端详。

  “你在看啥?”胖子扎了几窝以后,望见唐旭仍是不动,也好奇的站了过来。

  “就看那边。”唐旭朝着背面抬了抬下巴。

  胖子顺着唐旭的目光朝前望去,看见的却是不远处奠坛。

  “这有什么好看的。”胖子“噗”的笑出声来,“我还当是望见了什么稀罕玩意。”

  “那你可知道天坛为何是圆的?”唐旭不紧不慢的问出句话来。

  “这……这不是圆的那应该是什么模样?”胖子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北门后的地坛不就是方的。”唐旭提醒胖子。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方的。”胖子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方才是点了点头。

  “《周易·说卦》里说,乾为天为圆……坤为地为方。”唐旭也不想和胖子慢慢扣字眼,直接继续说道,“这就叫做天圆地方。”

  “天圆地方倒是听说过。”胖子点头,像是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个讲究。”

  “天坛为天为阳,数中以九为最大,所以各层间胆阶都是九级,顶上的祈年殿,若从底座朝上数,到顶也是九层。”

  “我瞧瞧去。”胖子顿时就来个兴致,朝北奔去。只是如今奠坛却不像四百年后只是个公园,凭谁都可以进去。好在胖子只不过是想略看一眼,所以倒也难不住他,在附近找了棵粗壮点的树,使出吃的力气才爬了上去。”

  “一二三……八九,果真都是九层。”虽然望得眼睛发疼,但是胖子好歹是数清楚了,跳下树来,兴奋的喊道,“皇帝老儿家里好大的排场。”

  “这算什么。”唐旭对胖子的兴奋不屑一顾,“内城里的万岁山,你可望见过?”

  胖子点头,唐旭说的万岁山,就是煤山。虽然是坐落在紫禁城里,与寻常的百姓无缘,可是却足足有五丈的高度,所以若是站的高些,在外面也能清晰望见。

  “那座山是当年成祖皇帝筑城时堆起来的。”唐旭说给胖子听,“一起掘出的,还有宫前的金水河。”

  “我的乖乖,我瞧我爹帮别人家里修园子,用上六尺高的湖石便已经是了不得的花费,皇帝老儿竟是真的生生堆出座五丈多高的山来。”胖子瞪着眼睛,嘴巴也张的可以塞进个苹果。

  “你当皇帝家里堆座山出来,只是闹着玩?”唐旭摇了摇头,“那万岁山乃是皇城的镇山,再加上宫前的金水河,这一座紫禁城便是依山环水,有了生气。所谓‘势来形止,前亲后依’,也就是这个意思。”

  “宫城的瓦墙,也只有青、黄、赤、白、黑五色,对应的是木、土、火、金、水五行。”

  胖子望了望唐旭,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远处隐约可见的宫城,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也是卜宅堪舆?”胖子愣了一阵,开口问道。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面有得色。

  “那……那我还是不学了罢。”胖子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几乎让唐旭一口气没顺过来,“我只怕是学不来。”

  “不行。”唐旭咬牙切齿,一口断了胖子的念想,“若是不学,回头你爹找你去修园子可别再怪我。”

  “那……那还是依你吧……”听唐旭提起这茬,胖子顿时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其实唐旭想让胖子学点卜宅堪舆,倒也不是真心。真细究起来,这些东西唐旭自己也不是太懂,最多是纸上谈兵罢了。

  只不过胖子家既然做的是建宅修园的经营,或多或少也会牵扯到一些。

  风水这个东西,虽然都说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实际上却大有讲究。其中的很多东西,是可以用科学解释得清的。迷信与科学,往往就只是隔着一层纸而已。卢家建宅修园,多少也会避免不了的要接触到。

  胖子既然不肯学砖瓦活的手艺,那么干脆让他知道些这些东西,日后兴许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在金鱼池边折腾了一阵之后,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蛐虫儿藏的深,这一回唐旭和胖子两个依然是空手而回。

  等回到家中,见时辰还早,唐旭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读过的这一类书也不多,除了《易经》只有一本《家居风水一百谈》和《古典园林建筑考》,还只都读了一半。

  寻思着当年赵普是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现在自己有两个半本凑成的一本,只要不遇上太讲究的,约莫也够拿出来用了。

  再仔细去想,又回忆起几部曾经看过的,关于风水玄术的小说。虽然是小说,可整理一下其中多少也有点能拿来用的东西。

  唐旭当年钢笔字写的还算不赖,毛笔字虽然也能比画几下,不过却怕仓促间写得手滑,弄出几个简体字。于是也不用纸笔,只是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摆开,一一说给胖子听。

  胖子原本就怕看书,见唐旭不写字自然是求之不得,跟着瞧了一阵,竟多少是有了些兴趣。

  “只不过,阴宅生,阳宅养。堆山掘池这些,只对阳宅有用,阴宅大多是要靠先天。”唐旭说给胖子听得,其实大多都是照本宣科,卜葬什么的,以前看过的就少,好在胖子一般也用不着,唐旭自然是一笔带过。

  “那岂不是说,阴宅的风水要比阳宅好?”胖子挠了挠头,试着问道。

  “这哪里会一样。”唐旭连连摇头,“所谓阴阳有别,阴宅的风水若是给活人拿来用,时候长了自然不好。”

  “那以前老先生岂不是说过,孝子要在陵前守孝三年。”胖子虽是一知半解,倒也开始学会了举一反三。

  “那也是住在陵园外头。”唐旭纠正胖子的说法。

  “不过即便是在外面,住久了怕也是不好,所以只守上三九二十七个月。”唐旭又想了下,继续补充道。

  “怪不得从来没听说过做了皇帝的去陵前守孝。”胖子还记得中午唐旭中午说过的紫禁城的风水。

  “若是皇帝也守孝,那朝中出了大事,该去问谁?”唐旭虽然赞许胖子的举一反三,可是多少也有点哭笑不得。

  朝中的大臣,即便是贵为一二品,多几个少几个也无所谓,可皇帝却只有一个。再说了,做皇帝虽然高高在上,却也是个高风险行业。大明朝的官制虽然作的好,但是皇帝要是真的三年不出来管事,只怕再出来时,这天下姓谁都不知道了。

  正如当今的万历皇帝,后人谈起时,往往认为此君数十年不上朝,诸事不理,只是个甩手掌柜罢了。其实,真相往往隐藏在事实背后,不上朝也不等于不理事,就算管的不是太好,却多少仍在管着,若是有大的决断,最后也是要做皇帝的来拍板。

  所以全天下能唯一享有这种特权的,也只有皇帝这一家了。其他的大臣百姓,即便贵为内阁首辅也免不了,这叫做“丁忧”。

  当然,如果真的位极人臣,想要不去陵前守孝也不是不可以。

  所谓“天地君亲师”,如今这年头,君仍是排在亲的前面的,只要皇帝下旨“夺情”,还是可以免去。当年张居正张老爷子似乎就曾经干过这么一回,只是后来多少被人抨击有违孝道。

  “丁忧。”想到这里,唐旭的脑海里猛顿了一下,像是与什么事情突然联系在了一起。

  如今的大明朝,虽然“丁忧”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对文官的规定,但是却也不代表武官就真的完全不用“丁忧”。

  家里老了人,朝廷还不给人放假,这怎么说也是件没道理的事情,所以至少一个办丧事的时间要给人家吧。

  该办的事儿自然是要办的,区别只不过是在时间的长短上。而对武官而言,这个时间的长度是一百天,也就是三个月左右。如今的交通条件,自然不可能和四百年后去比,一百天,若是老家路途远些的,想要送葬回乡,也就是一个路上来回的时间罢了,甚至还不够用。剩下的两年二十四个月,则是要回到任上守制。

  “难道他们打得是这个主意?”唐旭心里猛得一沉,脑海里也跟着开始活泛起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1

第一卷 第十六章  试探

  “唐旭?”胖子看唐旭突然脸色阴沉下来,顿时闹了个糊涂,回想了一遍,似乎自己刚才也没说过什么错话。

  “胖子,你说闹鬼可能吓得死人?”听见胖子喊自己,唐旭才是逐渐回过神来。

  “若是闹得厉害,不吓死也会吓病。”正如胖子所说的一样,如今这个年头的人,对于鬼神之事,大多都是信的。

  “若果真是这样,未免也太狠毒了些。”唐旭的脸上现出一丝愤忿。

  昨天听王武几个说,姜鲲鹏接任指挥使的事儿十拿九稳,唐旭心里多少存了些疑。

  姜鲲鹏如今虽然是卫所里的指挥同知,可是也未必就能稳稳压过莫国用一头,况且如今辽东新败,朝廷里对于兵事自然会格外重视,莫国用这样曾经上过沙场,立过战功的老将,正是当用的时候。所以说,无论如何,姜鲲鹏在这件事情上似乎都并没有太大优势。

  可是凡事总是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如果其中一方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呢,比如正在服那一百天的“丁忧”。

  莫国用是孝子,这一点唐旭是知道的。如果莫老夫人果真身故,以莫国用的脾性,十有八九会丢下一切,去送老母扶枢归葬,一百天的时间,差不多也正好是一个来回。

  就算莫老夫人只是病重,莫国用要重新选个地方安顿,也少不得要花上不少时间。如果是送回老家安养,那么需要的时间就更多了。

  “上回莫佥事家里的事儿,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所为。”在胖子面前,唐旭并没有什么保留。

  “你是说……闹鬼那事儿?”胖子浑身打了个哆嗦,开口问道。

  唐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多少得去通报一声才好。”胖子看起来似乎比唐旭还要紧张。

  唐旭又摇了摇头,仍是没有说话。如今这个念头,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事实如何并不清楚,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再说如果自己现在就去和莫国用说,莫国用如今正是关心则乱,宁可错怪也不放过,万一是冤枉了别人,也是不好。

  可如果只是藏在自己心里不说,万一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回头那边再使出后手来,到时候自己未免良心不安。唐旭虽然对莫国用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是莫老夫人对自己还算是客气。况且自己昨天已经是得罪了姜平,如果姜鲲鹏果真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对自己而言绝不是件好事。

  站起身来,在小院里走了个来回,唐旭感觉到了几分进退维谷的感觉。看似简单的棋局,往往却是最难破解。

  时辰已是渐晚,雪霁也早就备下了饭食,胖子也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前几个月的欠俸虽然没有补上,但是唐旭却拿回来了五两靛恤银子,算来还是占了便宜。所以午间的时候,雪霁特意去集市上割了刀肥肉,拿回来煎了油以后,又弄几样时令的蔬菜炒了。

  “嫂子的手艺越发的好了。”胖子虽然好吃,却并不挑嘴,桌上的几盘菜肴倒有一大半是进了他的肚子。

  “若是再来几两酒水,那便更好了。”胖子吃饱喝足以后打了个饱嗝,仍然人心不足。

  “如今时辰还早,你去街上吃,仍赶得及。”胖子不厚道,唐旭也不客气,“若是再迟,只怕只有倚翠阁里才有得吃了。”

  “那地方……我哪里敢去。”胖子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虽然未必是花不起那份银钱,但是若是给老爹知道了,少不得要吃巴掌。

  唐旭原本就是和胖子调侃,见他连连摇头,便也不再说了,低下头去扒完碗里剩下的几口饭,忽然脑海里又是一动。

  “胖子,想不想去倚翠阁里看看?”唐旭丢下了碗,开口就向胖子问道。

  “啥?”胖子知道唐旭之前只是和自己调侃,没想到又听见提起,顿时吃了一惊。

  雪霁正在一边收拾着碗筷,听见唐旭的话,也瞪过眼来。

  “娘子放心,相公我绝不会胡来。”唐旭连忙解释。

  “当真要去?”胖子的神情,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兴奋。

  “只是去寻个人罢了。”唐旭虽然不忍心泼胖子的冷水,可是更不能让自家娘子真的误会。

  “那也成。”好奇之心,是人总有几分,胖子向来有贼心没贼胆,如今有机会,进去看看也是好的。

  倚翠阁离花市街并不远,出了街口,只走几步路就到。

  虽然在京城的瓦肆行当里,倚翠阁算不得什么,可是赖着崇文门外整日往来的客商,人气却不算少。即便是隔着门口的珠帘,唐旭也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一阵阵喧嚣。

  外头口的门倌虽然瞧着唐旭和胖子面生,可是瞧着衣着还算是体面,而且开门经营,来者是客,自然不会拦着。

  先在楼下转了一圈,唐旭似乎没有寻到自己想找的人,又迈开步子,从楼梯上拾级而上,朝着二楼走去。

  二楼的画栏边,姜哥儿正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猛然间瞧见唐旭上来了,顿时浑身一个哆嗦,想要转过头去,却已是避之不及。

  “姜公子果然在,别来无恙。”唐旭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几步走上前去,在身边笑眯眯的坐下。

  “唐……唐旭你莫要欺人太甚。”姜平的脸上,依然留着五条清晰的指印,瞪大着眼睛,看起来极是滑稽可笑。

  看见唐旭坐到了自己的面前,脸上一片铁青,又瞧了瞧左右,才稍微放下心来。

  “我只是来吃杯酒罢了。”唐旭微微一笑,也不用酒杯,而是将姜平面前的酒壶直接提到自己面前,略泯了一口,又丢给了胖子。胖子犹豫了下,仍还是提起来仰头灌了一气。

  “这酒以后有你吃的。”姜平鼻孔里哼出两股粗气。

  “有几句话,我想和姜公子说。”唐旭对着姜平招了招手。

  姜平也好奇唐旭想说什么,刚想凑过身去,却又想起昨日的场景,连忙缩了回来,一脸警惕的瞧着唐旭。

  看姜平不肯凑过脸来,唐旭干脆自己凑了过去。

  “莫家的事儿……”唐旭在姜平耳边小声的说道。

  “什么莫家的事儿。”姜平皱了下眉头,冷笑一声。

  “姜哥儿不说,可却不能让别人也都不说。”唐旭似笑非笑的看着姜平。

  “姓唐的,你……你少给我血口喷人……。”姜平又是一哆嗦,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姜公子,唐某可是什么都没说。”唐旭脸上仍然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你……”姜平猛得一下愣住。

  “告辞。”唐旭抬起手来略一作揖,胖子见唐旭要走,提起手里的酒壶又是紧喝几口,才依依不舍的丢回道桌上。

  “这……这……”姜平愕然的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唐旭和胖子两人扬长而去。

  “糟了,中了这厮的算计了。”姜平忽得猛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一般。

  在倚翠阁里,并没有耗去多少时间。天色还不算很晚,等唐旭和胖子出得门来,四面依然是行人如织。

  一边的酒楼和茶舍里,不时的传来一阵阵吆喝和划拳的叫嚷声。

  “啪”这是茶舍里的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的地方,将醒木重重的拍在案上,博来一阵阵喝彩。

  看起来那件事果真多少和姜家扯不开关系,唐旭长吸一口气,心里却有些堵得慌。

  自己和胖子来这里,原本就是想探一探这事的究竟。姜平果然是个草包,只是三言两语,便探了出来。只是,如今事实真相就近在眼前,唐旭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甚至是有些愤怒。

  只为了一个区区指挥使的职位,便可以草菅人命。这般的人,日后若是真的能手握大权,又会如何?唐旭不敢去想象。

  但如今的问题是,即便是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内幕,自己又能如何?虽然姜鲲鹏也不过是个指挥同知,可也不是自己这个没有实授官职的所镇抚所能抗衡的。其中的关键,最终还是得落到莫国用身上去。

  让莫国用相信,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唐旭至少有八九成的把握。但是话再说回来,即使莫国用也相信了,又能如何?只要莫家的厨子一口咬死了并非故意而为,在这京城里头,只怕是莫国用也不敢随便闹出人命来,最多是赶出家门了事。

  只要没有实证,姜鲲鹏依然可以逍遥法外。京城里的言官虽然人数众多,可大抵也不会对这样的小事生出半点兴趣来。

  这样一来的话,姜鲲鹏仍然有着五成的把握能把指挥使的位子挣到手,到时候秋后算账,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阻止姜鲲鹏坐上那指挥使的位子,一切都是白搭。唐旭止住了自己心里的冲动,慢慢的琢磨着。

  “啪”又是一声醒木的脆响,仍是从茶舍里传出。唐旭侧耳去听,说的竟是前些时日里辽东的战事。

  万历年间的大明朝,可没有莫谈国事这么一说。不但通过驿站传送的邸报通行天下,便是寻常的百姓也大可以在茶余饭后议论上几句。如果说邸报大多是拿来给读书人看的,那么这茶馆里头就是寻常百姓的重要消息来源。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往往也会拿这些大事来改编一番,以此来博个吆喝钱。当然,能拿出来当书说的,即便是不那么光彩的事情,常常也是在改头换面以后成了喜事。

  比如如今已经是大行其道的《水浒传》,里面便就有凭空臆造出来的梁山好汉扫灭大辽这么一段。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2

第一卷 第十七章 我只一路去

  “……那虏酋名唤努尔哈赤,个头虽是不高,却是力大如牛,喜食生肉……”

  唐旭站在门外,只听了一段,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这些说书先生的口中,无论是突厥还是鞑靼,女真,或者是南边的越人,似乎都是一个模样。

  茶馆内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听闻我天朝四路大军来袭,慢慢的翻开獠牙,吐出句话来。凭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

  “凭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唐旭口中忍不住跟着念念有词。

  “……眼看我天朝大军正在危在旦夕,只见天上突然一片赤红,一面大旗呼啦啦从云间飞出,上书十个大字‘太傅,征东大将军,李成梁’……”

  说书先生的声音仍然在继续着,唐旭心知,这不是过说书先生臆造出来的片段,不过倒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偌大一个京城里头,如果整天听到的都只是坏消息,也并非是什么好事。有事情虽然知道是假的,可是听在耳里,多少可以安抚下民心,未必就是坏事。

  凭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唐旭慢慢的背过身去,陷入沉思。

  不错,正是如此。唐旭沉思许久,心里忽得一片通亮。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此人虽然在后世里评价颇多,各种说法众说纷纭,不过此人的军事才能却是得到过几乎一致的肯定。

  其中的“凭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更是被传为经典战术思想之一。

  管他姜家曾经做过些什么,只要姜鲲鹏当不上兴武卫的指挥使,那么一切都是白搭。而阻止姜鲲鹏坐上那个位置的最好办法,就是另捧一个人上去。而其中最佳的人员,自然是莫国用无疑。

  一时间,唐旭面前仿佛一片豁然开朗。指挥使的位子,终究只能一个人坐上去。

  只不过,唐旭的兴奋劲只维持了片刻功夫,就渐渐又有些冷了下去。

  虽然说大明朝的武官不值钱,可好歹卫所里的指挥使也是个三品的爵,远不是自己这个没实职的从六品官所能左右的。

  好在此事自己虽然不能左右,另一个人却可以争一下,这个人自然就是莫国用自己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唐旭的脸上也渐渐的重新展露出几分笑意来,迈开步子折身而回。

  花市街,莫家大宅。

  这几日里,经过一阵修养,莫老夫人的身骨已经是好了许多。整座莫家大院里,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唐旭到的时候,是下午的申时,掀起门上的环扣,用力的敲了几下之后,边听见门里一阵脚步响动。

  “原来是唐镇抚。”开门的正是家里的小厮王建,看见是唐旭,立刻翻出了笑来。

  先开了门,将唐旭迎入花厅坐下,然后又吩咐府里的丫头奉上香茶。

  “我家老爷在卫所里尚未回转,还请唐镇抚在这里稍坐片刻等候。”王建知道莫国用如今对唐旭还算是看重,也不敢怠慢。

  隔了一会儿,莫老夫人听说唐旭来了,命人送了一盒点心出来。只是眼下莫国用未归,唐旭也不好擅自进到后房里去拜见,只能是托家里的丫头转谢了。

  直到快过了酉时,方才听见门外一阵车马响动。陪着唐旭坐在花厅里的王建连忙迎出门去,果然看见是自家老爷。

  “唐镇抚既然来了,为何不命人先去通报我一声。”莫国用看起来是刚吃了些酒回来,浑身上尽是酒气,刚一进门,就对着小厮斥道。

  “佥事大人莫怪,属下也是少时方来。”唐旭适才也听见了动静,见王建奔了出去,已经是迎到了门外。

  “家人不懂事,让贤侄笑话了。”听唐旭开了口,莫国用方才是重新翻出笑脸,转身回道。

  在花厅里分主客坐下后,便就有人重新换上了新茶,王建又煎了一份醒酒汤送上,让莫国用饮下。

  “贤侄这回来,可是有事?”莫国用虽然见了唐旭,似乎却并不认为唐旭会为什么大事而来。

  “大人可否先屏退左右?”唐旭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朝着左右望了一圈。

  “哦。”莫国用脸上原本堆着笑,听了唐旭的话,顿时略微一僵,随即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里都是自家人,贤侄但说无妨。”等莫国用再抬起头来,仍又是换回了一副笑脸。只不过看似无意间,朝着站在面前伺候着的王建看了一眼。

  王建立刻会意,欠了欠身,将堂后的两个丫头也呼出,退身出去时将花厅的门微微掩上。

  “贤侄凑近说话。”莫国用见堂内的人都撤出去了,方才是抬了抬手,对着唐旭招呼了一声。

  唐旭听了,也不客气,将坐下的椅子移了几下,靠得近些。

  “贤侄现在可否说话了?”莫国用将半个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旭。眼里虽是有几分疑惑,却也没有说出来。

  “属下曾经听说,如今的指挥使冯大人,不日间将要调入神机营任参将一职?”莫国用毕竟是真正的军戎出身,行事并不拖泥带水,既然莫国用爽快,唐旭也直接开门见山。

  “不错,听说内阁与兵部里的堪文,近些时日里便会传了下来。”莫国用略沉吟片刻,点头回道。

  如今的兴武卫,虽然也属天子二十六亲卫之一,实际却上远不如神机营。

  虽然如今的大明朝,武官的地位往往远不如文官,但是凡事却也有个例外。这个例外就是京城里所谓的三营一卫。

  京师三大营,说的便是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所谓五军营,得名于天子帐下的五军都督府,其中的主官,莫不是一二等爵位的公侯,又以兵部任文臣武官实辖;营中的士卒,皆是从中都、山东、河南、大宁等都司兵所里选出的精锐。

  神枢营则原名三千营,永乐年间初建时,是以三千精锐蒙古骑兵为核心所建。历如今已有两百年,虽然帐下士卒已然不尽是蒙古精骑,却仍是以骑兵为主。

  神机营则是以操练火器为主,专习枪炮之术。而三营以外的一卫,便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如今奠子亲卫虽有二十六卫之多,可是这京中的三营一卫,一主兵戎,一主刑缉,才是真正的亲卫中的亲卫,旦夕拱卫京师,其中的武官,便是寻常的文臣也不敢轻视。

  所以冯乾调任神机营参将,虽然在品爵上仍是三品,却算得上是高升了。

  “那却不知,冯大人离后,又是哪位上官接任?”唐旭不紧不慢的追问一句。

  “这……”莫国用看着唐旭,眉头微皱一下,随即又立刻说道,“自然是要兵部里的大人们决断。”

  “难道佥事大人就不想去争上一争?”唐旭开始把话题朝着预想的轨道上引了过去。

  “呵呵,唐镇抚的好意,莫某心领了。”莫国用的目光里,透出几分异色,“可此事却并不是莫某自家能决断得了的。”

  若说莫国用果真毫无念想,唐旭自然不会相信,可是想要他吐出话来,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佥事大人可曾觉得,前些日子里府上生出的事儿,多少是有些古怪?”莫国用虽是藏着不肯露头,唐旭倒也不急。

  “你是说……”莫国用微微一愣,轻吸一口气,最后仍把目光转回到了唐旭身上。

  “佥事大人可曾想过,为何此事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传出冯大人将要离任的消息之后,才生了出来?”唐旭小声滇醒莫国用。

  “砰”身边的几案发出一声沉闷脆响,莫国用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案上,黄花梨木打就的长几,原本极是坚固,如今也是吃力不住,发出几乎断裂的声音。

  花厅的门,也被“吱啦”一声推开,两个小厮站在门外,惊讶的看着门内,见莫国用和唐旭两个端坐不动,连忙又掩上了门,退了出去。

  “贼子安敢如此。”莫国用的呼吸有些粗重,几次似乎想抬起手来叫人,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佥事大人以为,即便是网住了一条小鱼,又能如何?”唐旭见莫国用竟然果真能忍耐得住,心里不禁叹了一声,果真是个人物。

  若是自己遇见这档子的事,倒是未必能忍耐得了,否则如何会和姜家结下了梁子。

  沉寂了许久,莫国用的呼吸,才是逐渐平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看了看唐旭,竟是咧了开了嘴,笑了一下。

  “今日我在卫所里,曾是听说了几段闲话,说道贤侄和姜家的哥儿有了些过节,可是当真?”莫国用的眼珠,不停地在眼眶里转着。

  “确有此事。”唐旭也没有丝毫想要否认的意思。

  “唐贤侄莫不是想要耍弄出一通借刀杀人的招数来。”莫国用毕竟曾经在沙场上真刀实枪的厮杀过,说话倒也是喜欢直来直往。

  “刀是好刀,却用错了一个借字。”对于莫国用的话,唐旭并不觉得有丝毫意外,若他果真半点也猜不出,那么唐旭也就大可以直接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属下只不过是顺便去掉些皮毛小恙,莫大人才是摘了果子的人。”唐旭似乎并不担心莫国用会拒绝。

  “你一个未授实职的六品所镇抚,竟然也敢在背后非议帐上的主官。”莫国用看似漫不经心的移了移脚尖。

  “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唐旭不慌不忙的回道:“唐某虽是不才,却也不敢落下一个‘义’字。”

  “哦。”莫国用如今虽是有些品阶,却毕竟只是个军汉出身,细细琢磨了一番,才算是弄明白了唐旭话里的意思。

  “子又曰,人而不仁,如礼何?”岂料唐旭未等莫国用好好消化,又抛出句“子曰”来:“唐某虽是属下,却也听说过‘舍身取义’的道理。”

  莫国用听在耳里,自然是眉头大皱,连忙抬手止住。

  “没想到唐贤侄竟是熟读诗书。”莫国用嘴角连连抽动,挤出丝笑来。

  “那若依唐贤侄看,如今该当如何”莫国用生怕唐旭再继续“子曰”下去,干脆单刀直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2

第一卷 第十八章  千金买马骨

  “其实不难。”唐旭慢悠悠竖起一根食指来,“只是看佥事大人是否舍得。”

  “呵呵。”莫国用眯搭着双眼笑出声来,身下的黄花梨木椅也跟着震动了几下,“贤侄说的可是银钱?”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莫国用还算是精明,和这样的人说话,不需要费太大的工夫。

  “不知是哪位大人?”莫国用的两眼眯得更小,几乎成了一条缝,眸里的两电精光却仍是落在唐旭身上。

  “黄嘉善黄大人。”唐旭的口中,不紧不慢的吐出六个字来。

  “哦。”莫国用原本还把身子靠坐在椅背上,听见这几个字,顿时一个激楞坐直了起来,可是盯着唐旭看了半晌,又慢慢的重新坐了回去。

  “贤侄认识黄大人?”莫国用好奇的向着唐旭问道。

  “只是见过,却不认识。”唐旭摇头,引来莫国用一阵眉头紧皱。

  “贤侄莫不是在耍逗我。”莫国用脸上一阵忽青忽白,一时间竟看不出究竟。

  “属下岂敢。”唐旭仿佛是对莫国用的脸色熟视无睹,仍然镇定的坐着。

  “那贤侄倒是说说看。”莫国用心里终究是按捺不住不解,如果唐旭能够结识堂堂兵部尚书黄嘉善,又如何会到如今连个实授的官职也没。这些朝中一二品的大员,又岂是会随便接受别人的进奉。

  “辽东的战事,想来佥事大人也是知道的。”唐旭抬起眼来,迎上莫国用的目光。

  莫国用微微点头,即便是和唐旭,也是第二次说到此事了。

  “那依大人看,朝廷接下来,该如何做?”唐旭又问倒。

  “自然是补充兵马军械,修缮城池。”莫国用几乎不用多想,便一口回道。

  “可是如今户部但仓年年亏空,莫大人可是知晓?”唐旭继续追问一句。

  “曾有耳闻。”莫国用仍是点头。这几年里,起码在明帐上,太仓年年亏空,已是朝廷百官皆知的事情。

  兴武卫里,管着钱粮杂事的,就是莫国用,前些日子兵部下了堪文,要求重新点校兵员,其实便就是想要节流的意思。即便兴武卫身为天子亲卫,今年拨付的钱粮,只怕也要至少缩减三成以上。

  好在兴武卫虽是亲卫,却也仍是囤卫,京郊外的军田,为数还算不少。即便是没有朝廷的拨付,日子也能勉强支撑得下去。

  “如此一来,户部里只怕是也拿不出许多银钱送去辽东。”唐旭所说的,仍只是如今朝廷里的实情。

  “朝廷自然有朝廷的法子。”莫国用只是一个卫所里的指挥同知,虽然多少有些消息渠道,可朝廷里的钱粮大事也不是他所能完全了解。

  “这几天里,黄尚书便就会疏,请朝廷调各项银两援辽东。”唐旭不再隐瞒,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其中的一项,便是请内外百官捐俸银以助辽饷。”

  “哦。”莫国用惊诧的瞅了唐旭一眼,“既然黄大人尚且来得及上疏,你如何会知道。”

  “也是耳闻罢了。”唐旭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贤侄的意思可是说,让我也捐俸助边?”莫国用不用多想,便一下子明白了唐旭话里的意思。

  唐旭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如果按照后世里的说法来说,那么其实也就是争树典型。

  无论历朝历代,朝廷或者地方上若是遇见什么大事,号召文武百官捐献俸银之类,都是免不了的内容。

  既可然是集体活动,那么其中自然免不了会要树典型。而这一类活动的典型,也很简单,说白了,往往就是前面几个高调出头的人。

  所谓烧香争头香,出名要乘早,只要是先出头的人,或多或少,总会得到些回报,约莫也就相当于“千金买马骨”的意思。

  法子虽然简单,可是上千年来的经验表明,这个法子始终都是屡试不爽。正如行军打战一样,头功往往会给第一个登上敌城的人,虽然后面跟上的人,即便是杀敌更多,出力更大,可却也丝毫占不着便宜。

  赖着当年走马观花般读过的史书,唐旭能回忆得起来,兵部辖下原本第一个响应纳捐的,是兵部里的中书汪膘,此人也因此而得授职方武选司主事一职。如今虽然还没有听到此人的风声,但是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留在脑海里,也是唐旭想出这么条路子的最大原因所在,其中只不过是把汪膘换成莫国用罢了。

  “佥事大人既然是兵部的辖下,那么自然只需捐给兵部即可。”唐旭提醒莫国用不要想着去抢黄嘉善的风头,“况且佥事大人出身辽东,资助昔日袍泽正是名正言顺。”

  “这样倒也未尝不可。”莫国用低头沉思片刻,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依贤侄看,这捐献的数额,以多少为宜?”莫国用在心里权衡了几回,这个法子多少还是有点希望。

  “至少一年。”唐旭在脑海略一思索,开口回道。

  “那便是三百两。”莫国用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指挥佥事是从三品的官,如今的年俸总共是三百石出头,以京师的米价算,也就是三百两银子左右。

  虽然说,除了俸禄之外,每年的其他孝敬和名堂还有不少,但是平日家里的各种开支,以及衙门的迎来送往也少不了。这十年来,莫国用积下的家产,总共也只有三四千两的样子,一下子捐出三百两,便就等于莫家十分之一的家产。

  若是果真捐出这许多银子,真的能有见效,莫国用自然是毫不犹豫。问题即便是唐旭自己,只怕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事情不成,这偌大一份银钱岂不是白花了,最多只能在黄嘉善面前混个眼熟。

  “佥事大人若是雄,只怕别人倒未必肯落在后面。”唐旭小声滇醒莫国用。

  “哼。”莫国用把唐旭的话听在耳里,脸色顿时一下铁青,腾得一下站起身来。

  “来人。”莫国用站起身来后,对着门外轻喝一声。

  小厮王建,原本就守在门外,听见自家老爷召唤,连忙推门进来。

  “立刻去柜上支取白银三百两,明日天亮便随我去兵部衙门一行。”莫国用不再犹豫,立刻吩咐了下去。

  东安门,黄府。

  虽然已经是二更天的时辰,后厢的书房里,仍是若隐若现的透出几点烛光,在周围的一片漆黑中,显得有几分突兀,更显得格外的孤寂。

  放下手里的卷宗,黄嘉善慢慢踱到窗边,推开窗扇,顿时一阵冷风袭入,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笃……笃笃。”一阵适时响起的敲门声,将黄嘉善从思绪里拉回。

  “进来。”黄嘉善只是轻喝了一声,并未回过头。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应声,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到黄嘉善身后,站了片刻,才开了口。

  “老爷,乏了?”

  “七十多喽,岁月不饶人啊。”黄嘉善讪笑一声,缓缓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老范,过了今年,你也该是六十了,跟了我这么多年,等到了时候,给你做个寿吧。”

  “小的跟了老爷这般的主子,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老仆范缺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的响动。

  “你又吩咐厨下熬了参汤?”黄嘉善看了眼范缺的手上,几步走回到案桌边,坐下身来。

  “是二少爷亲手熬的,吩咐小的送来。”范缺将手上的瓷盏小心的放到桌上,垂手立在身前,“少爷孝顺,老爷有福。”

  “哦。”黄嘉善点头微笑,眉角的皱纹略微展开几分,伸手取过面前的瓷盏,略泯了一口,随即又突然放下。

  “回去告诉宗庠,下回还是不要再弄这些东西了。”

  “老爷不爱喝?”范缺顿了一下,开口问道。

  “这倒不是。”黄嘉善讪笑一声,又把瓷盏重新端起,几口喝完,才重新抬起头来。

  “如今家里还有多少余钱?”

  “约莫还有四五百两。”范缺略想了一下,立刻回道。

  “留一百两下来,其余的全包起来吧。”黄嘉善轻叹一口气,又把瓷盏凑到嘴边,才发现已经是空了。

  “老爷要去买什么东西?”范缺听见自家老爷突然要动用这许多银钱,未免好奇的问了一句。

  “哪里是要买什么东西。”黄嘉善苦笑一声,摇头说道:“如今的辽东新败,守备的兵马军械都要增补,阵亡的将士也要抚恤,前几日我去过户部,太仓里却拿不出银钱来。”

  “如今圣上虽是从内帑银里拨出四十九万两交予我,却是远远不足。”

  “这几日里,我打算奏请圣上,借调南京各部余银至辽东备用,再请旨劝诸地封王和内外百官捐出些俸钱来,兴许还可以勉强应付过去。”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范缺却也明白自家老爷话里的意思,既然是劝捐,那么自然只能是先以身作则了。

  “老爷如此为朝廷尽心尽力,如今外头却有传言,说老爷和方阁老师收了杨风筠的贿赂,才有了这次辽东的大败。”范缺刚及听完,便愤忿的接过了话来。

  “你且是说了,只不过是街巷间的传言罢了,理他做什么。”黄嘉善却是不以为意,淡淡的笑出声来。

  “老爷这回想要劝捐,只怕是不容易。”范缺略想了一下,开口继续说道:“老奴依稀还记得,万历四十五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里,倒有九个遭了灾,当时朝廷也曾经下旨劝过捐,可京城内外大小官员,再加上各地的藩王郡主不下万人,最后所得也不过两三万两。便就是洛阳城里的福王,也只捐出了二百两。”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黄嘉善慢慢掸起额头看着屋顶,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来,“能多一分总是好一分。”

  “老奴这就去银柜上整理。”范缺眼眶一阵泛红,看自家老爷不想再说话,也不再打扰,作了一揖,退出去了。

  看着范缺退出去之后又掩了房门,黄嘉善才是从门边慢慢的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

  先移过一边的油灯,拿出铜签挑了几下,方才从卷宗中抽出几份,放到眼前。

  当先一份,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咦”了一声。

  “兴武卫指挥佥事莫国用,自愿捐俸禄一年充军饷以助王事,使家资现银相抵,入银三百两……”黄嘉善低下头去,小声的念了出来。

  “兴武卫……莫国用……”黄嘉善侧过脑袋,仔细的想了片刻,紧接着突然会心一笑。

  “好一个莫国用。”黄嘉善嘴角微扬,口中也跟着念念有词,“你既然聪明,黄某也不妨效仿那千金买马骨,多少可以解几分燃眉之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3

第一卷 第十九章 我是读书人

  寿安山,卧佛寺。

  如今唐旭虽是仍然未授过实际职,可是依着军中的规矩,当是一旬点一次卯。

  只不过规矩是规矩,做起来往往却是两回事,平日里即便是一年不去点卯,也不会有人来计较。

  从前灯旭,看起来对于点卯的事情也不大重视,往往几个月也不去一回。可是如今既然与姜家有了过节,便不得不小心从事了,省得被抓住把柄。

  好在虽然要点卯,却并不要操练,只是分别在门房和经历房录了个名,就算了事,等出了门来,也只不过花去了小半个时辰。又看见胖子已经提了个食盒等在外面,正无聊的打着石子消遣,看见唐旭出门,连忙堆着笑奔了过来。

  原本卢海福让胖子跟着唐旭学些东西,胖子还有些不乐意,可这一两天理却多少尝到了点甜头,比跟着老爹去修园子,简直快活到天边上去了,如今已经是赶都赶不走了。

  “柳泉居里打得老黄酒。”胖子先是提起了左手,紧接着又洋洋得意滇起右手,“又去便宜坊里切了只烤鸭。”

  “你莫不是把我当作酒肉朋友了。”唐旭看着胖子的两只手,故意板起了脸。

  “那我一人独自受用好了。”胖子远比唐旭想象的要不厚道,提着东西转了个身,就要在山道边坐下。

  “哎……”唐旭虽然知道胖子是在耍逗,却还是喊出声来,“那就做一回酒肉朋友好了。”

  胖子听见,方才是停下了脚步,嘿嘿的笑了几声,等唐旭过来了,才一起向前走去。

  “今日里也不寻酒肆,就在这山林里寻个畅快的所在,痛饮他几杯。”胖子口中说出的话,颇有几分豪气。

  “若说畅快,那也只有卧佛寺那里最好了。”唐旭想了片刻,开口回道。

  “佛祖面前吃酒肉,这可是好?”胖子虽然没有说不好,可也没急着说好。

  “我们又不去里面吃喝,西北有条峡谷,叫樱桃沟的,风景极是不错”唐旭连忙摆了摆手,说给胖子听。

  “那便依你就是。”胖子心里原本就没什么好去处,听唐旭说好,自然是无所不可。

  从胖子手里接过酒坛,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越过山道,往卧佛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唐旭少不了又和胖子说几句风水地形的话题,正所谓寓教于乐,对胖子这样的成年人同样适用,胖子也是听得不亦乐乎。

  卧佛寺,其实如今名叫“永安寺”,据说始建于大唐贞观年间。因为寺庙内曾经分别供奉过两尊卧佛雕像,因此而得名。

  “永安寺”这个名号,听说也是当今圣上在大修之后所赐下的。

  整座寺庙坐北朝南,庄严肃穆,四周山水奇石环绕,远处竹林树木交荫,看起来极是清雅。

  远远的还没走到山门前,唐旭就望见一座二三丈高的门楼,依托着山势立在寺前,气势恢弘,让人忍不住有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念头。

  不过唐旭和胖子这一回来,倒不是为了烧香拜佛,所以转了个圈,直接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这里山间的小道虽不宽敞,可看起来也是常常有人行走,寺里的僧人无事也会来修缮一番,所以并不难走。

  约莫走了七八百步,只听眼前一阵淙淙的水声传来,又行了数十步,眼前突然一边,一条外广内狭的幽静峡谷豁然出现在眼前。

  两侧秀挺峻拔的山峦之间,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从中蜿蜒而出,流入谷底,注成一池深潭。如今并非雨季,水势也并不大,虽少了几分恢弘的气象,却又多了几分雅致,别有一番风味。

  “倒果然是个好来处。”胖子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叹出声来。

  话刚说完,便迫不及待的想要铺开食盒。

  “你怎么如此性急,难道来赏景就是为了吃喝。”唐旭忍不住对着胖子的“俗气”大加斥责。

  “不吃喝,难道还吟诗不成。”胖子满不在乎的先撕下一条鸭肉,放进嘴里嚼着。

  “吟诗有何不可。”唐旭嘿嘿一笑,挺了挺腰板。

  “那你且吟首来听听。”胖子虽然和唐旭说着话,眼睛却盯着食盒,“反正我是折腾不来。”

  “那你便听好了。”唐旭轻轻咳嗽一声,开口念道,“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哈哈,唐哥儿吟得好诗。”一声叫好声,从身后传来,不过却不是胖子。

  “洪哥儿,李先生。”唐旭徐徐转过身来,顿时忍不住喊出声来。不远处的一块突出的山石上,托出两道身影来,不正是前些日子里遇见的洪家小少爷和老仆李忠两个。

  “哈哈,唐哥儿切莫再叫先生,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再叫便就是折杀了。”李忠引着自家小少爷两个,从山石上跳下,朝着唐旭和胖子站的地方走来。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有酒有肉。”胖子嘴里正塞着半只鸡腿,看见洪哥儿和李忠两个走过来,连忙出声招呼。

  “唐哥儿刚才做的那两首诗,意境虽好,可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洪哥儿歪着脑袋,回想着刚才唐旭念的句子。

  “惭愧,这哪里是唐某所做,其实是唐时名士白居易所作。”唐旭不过是随口背两句诗应景,没想到却差点被人误会,顿时不禁大为汗颜。

  “怪不得听了耳熟,好似曾经是听孙……孙先生念过一次。”洪哥儿顿时好像恍然大悟一般。

  “哈哈,这厮又不是什么读书人,哪里会写什么诗。”胖子在一边听着,已是忍不住捧腹大笑出来。

  “那倒也未必。”唐旭和胖子平日里就互相调侃惯了,自然是不会生气,不过当着洪家主仆两个的面,陡然间,争胜的心倒是起了几分。

  “咦,难道你真连作诗也会了?”胖子见唐旭有心争胜,突然也是想起近些日子里的种种异状。

  整日跟在唐旭身后,胖子也是多少感觉到了几分。如今灯哥儿,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可隐隐间,胖子就是觉得有几分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到底不同在哪里。

  “唐哥儿快作了念来听听。”洪小正太已是迫不及待的拍起手来。

  “这……”唐旭既然刚才夸下了海口,如今自然是有点骑虎难下了。

  “那唐某可就献丑了。”唐旭站在潭边沉吟片刻之后,方才是踱开了步子。

  “丹青台殿起层层,玉砌雕闹取次登。

  禁近恩波蒙葬地,内家香火傍掸灯。

  丰碑巨刻书元宰,碧海红尘问老僧。

  礼罢空王三叹息,自穿萝径拄孤藤。”

  四野边,原本就是寂静一片,只有四人发出的说笑声。突然间,这些说笑声都一下子散去,只留下唐旭口中清朗的诗句,和着远处淙淙的水声传来,显得格外空灵。

  胖子手里握着啃了一半的鸭腿,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灯旭,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李忠轻拍几下巴掌,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瞅着唐旭。

  “你……你这又是念的谁的诗?”胖子和唐旭熟识多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唐旭竟然真的能作出诗来。

  “这首诗,我倒是没听过。”洪小正太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没有找到出处。

  “可惜老奴听不懂,不过听着唐哥儿念出来的,倒是好听。”李忠嘿嘿一笑,对着自家少爷说道。

  “我也没听懂。”胖子低下头去咬了一口鸭腿,伸手又想去拿黄酒。

  唐旭把两人的话听在耳里,几乎要岔过了气去。自己好不容易翻出个还算是应景的诗来,竟然被说听不懂,敢情自己刚才都是在对牛弹琴呢。

  倒是洪小哥琢磨了一阵,总算是说出了番话来:“唐哥儿念的,似乎是眼前的永安寺和樱桃谷吧。”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唐旭好不容易找到个“知音”,当下连连点头,很不得上前拥抱一番。

  这回首先确实有了兴致,其次也想在三人面前争个脸面,好不容易从晚年的钱谦益手里挖了一首出来,本来写的是碧云寺,不过用到永安寺这里也差不多,反正写的都是山寺嘛,如今却居然被说听不懂,多少让唐哥儿有些不忿。

  虽说老钱此人后来晚节不保,挖他的墙角,唐旭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可是唐宋元明清,原本自己如今所在的,就是吊在大明朝的尾巴上,往后就只有一个清,能拿来挪用的素材本来就不多,用一首可就少一首,唐哥儿开始有点后悔为啥要争这个脸面了。

  “唐哥儿可否把这首诗抄下来,我拿回去给我家先生看看?”小正太在一旁小声的问道。

  “这倒是不难,只是这回出来,并未携带纸墨。”洪哥儿的要求难度并不大,唐旭倒不算为难,可是总不能拿空手刻在石头上去吧。

  “老奴这便去寺庙里借副笔纸过来。”李忠听见洪哥儿的话,又见唐旭点了头,便直接奔了出去。只过了少停,便看见拿着笔墨纸张过来了。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3

第一卷 第二十章  好歹是个官

  寻了块平坦的山石,先把纸笔铺好,又拿砚台在脚边刀里舀得半满,细细的磨出墨汁来。

  唐旭生怕一不小心会把简体字给写来,所以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极慢,几乎算得上是一笔一划的写,耗了好一番工夫,才算是完成。等写完了,额头上竟已经是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再仔细看看,倒也还能看得过眼。

  李忠看唐旭收笔,略等了一会,才走上前去把墨迹吹干,小心的帮着洪哥儿收了起来。

  “上回还没问过,唐哥儿是做得什么营生?”刚才看着唐旭出口就吟出一首诗来,李忠多少有点好奇。洪哥儿虽然没有说话,但眉目间多少也透露出几丝相同的疑问。

  “哪里有什么营生。”唐旭并不隐瞒,呵呵笑道,“只不过袭了一个从六品所镇抚的爵位,混些吃喝罢了。”

  “哦。”李忠惊讶的看了唐旭一眼,“原来唐哥儿是军户家里。”

  “不知唐哥儿家里,可是有兄弟?”停了片刻,李忠突然又问出句话来。

  “在下家中三代单传,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唐旭如实相告。

  “既然如此……”李忠听了,顿时眼里一亮,“唐哥儿既然有如此才学,家里又是单传,为何不去应一回翰林院的恩考试试?”

  “恩考?”唐旭不解掸起头来看着李忠。科考和恩科,唐旭倒是听说过,只是这个恩考,反倒是第一次听说,从前所看过的书里,也没见到过这么一段。

  “呵呵,难道唐哥儿竟是不知道?”李忠看唐旭一脸的疑惑,也是满心的不解,连忙解释道,“自太祖爷时候便传下的规矩,我大明朝的军户家里,除去承役的男丁外,其余的只要纳了赋税,贡了军装,此外并无太多限制,想要进学经商,尽可自便。”

  “可若是像唐哥儿一样家中止有独子,自然是免不了要承役,但是此一类也并不是没有调和的法子。便是由卫所里向兵部举荐,去应那翰林院专设的恩考,若是能考过,日后便就成了正经的读书人,自然不必再服军役,大可以去应那乡试和会试。即便想要脱籍为民,按律也是准的。”

  “有这回事?”唐旭有些惊讶,“军户家里,也能进学?”

  上辈子里,唐旭一直以来听到的传言,都是说军户家里没有科举的资格,若是袭了爵,更是想也不要想。而这一辈子的记忆里,也不知道是从前灯所镇抚从来没有关心过此类问题还是其中出现了什么意外的偏差,竟也是丝毫没有。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唐旭虽然也曾经想过其他的出路,偏偏却没有想到过这一条。如今听李忠提起,自然是大感意外。

  “如何不能。”李忠看起来似乎比唐旭还要意外,“即便当年的张居正张阁老,家里不也曾是军户出身。”

  “若依着原本的规矩,唐哥儿这样已经勾了军役,是要进了生员之后方可保举应试的。奈何各地的卫所与府县衙门都常是自成门户,从军之后又不定在什么地方。于是方才是折了中,只由卫所里的主官向兵部呈书举荐亦可应试,若是能过了恩考,再发还原籍的府学里去充生员。”

  居然是忘了这一茬,唐旭一拍脑门,自己到底是太过轻信传言了,就连放在面前的事实也是被熟视无睹。

  当然,至于到底要不要真的去应什么恩考,唐旭倒还没有想好,但是多一条路可以走,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吧。

  胖子带来的烤鸭,分量还算是足,不过碗筷自然是没有的。见要拿在手上吃,洪哥儿原本还有些腼腆,可看众人都是一样,渐渐地也不在意了。

  一坛柳泉居的老黄酒,在四人之间传来传去,很快也被喝了个底朝天,众人躺在溪边的石头上,齐声大呼痛快。

  直等到日头行到了午后,方才是起身一起朝山下走去。

  岂料刚走到山脚,迎面却是撞上了莫家的小厮王建,王建见了唐旭顿时也是喜出望外。

  原来王建正是受了莫国用的吩咐要去寻唐旭,王建去了一趟花市街,可唐旭那时候却仍在卧佛寺外,自然是寻不着。正忐忑着思量如何复命,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

  唐旭知道莫国用寻自己,兴许是那个树典型的法子奏了效。于是先让胖子和洪哥二主仆两个先回去,自己跟着王建又朝卫所里走去。

  进门路过门房的时候,刘寿仍是在里面坐着,见王建领着唐旭进来了,竟是难得的先起身招呼了一声。

  “今日的邸报,唐贤侄可是看过?”刚等进了佥事房,便看见莫国用手里拿着份邸报在看,见唐旭走进来了,吩咐赐了座,把手中的邸报递了过来。

  “恭喜佥事大人。”唐旭伸手接过来看,只看了一眼便站起身来。

  “呵呵,何喜之有,何喜之有。”莫国用呵呵笑着,抬手示意唐旭坐下。

  “如今莫大人既成百官楷模,岂有不得重用的道理。”唐旭略拱手作揖之后,方才是坐下,莫国用看在眼里,不禁微微的点了点头。

  “此事若成,莫某定然不会忘了贤侄的功劳。”莫国用声音放得很低,可是紧握的拳头却多少泄露出几分心里的激动。

  “不知贤侄今年贵庚几何?”莫国用稍待片刻,略平复了下情绪,才开口问道。

  “已是二十有二。”唐旭如实奉告。虽然在四百年后的自己,已经到了奔三的年纪,可如今灯旭确实是这般年纪。

  “如贤侄这般聪慧果敢的子弟,竟不能报销国家,实在是莫某的失察。”莫国用长叹一声,引得唐旭竖起了耳朵。

  唐镇抚虽有日行一善的立志,可若是有所回报,倒也乐得成人之美。正所谓天予弗取,也是一桩罪过。

  “如今卫所里,算下来并无实缺,不过近来关外鞑虏猖獗,朝廷有意加强京城内外的戍卫。昨天也有兵部的公文传来,要在这京城诸卫里,选些堪用的子弟充实。五城兵马司那里,我素来有些交情,断不能让有才德的子弟枉废。”莫国用轻捻着颌下的胡须,沉吟片刻后,又开口说道。

  “只是之前寻不着贤侄,我便自作主张,先替贤侄先录了名,送去向兵部举荐,不知可有什么不妥?”

  “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唐旭是知道的,约莫就等于四百年后的首都公安局。虽然并不起眼,可好歹也是个正式的“公务员”编制,怎么也好过整日在家生闲。

  “属下先行谢过大人厚恩。”唐旭再次起身致谢。

  “你原本就是从六品的所镇抚,想来进了兵马司后,多少也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只是要从此实心做事,莫要坠了我兴武卫的名头。”唐旭的表现,让莫国用颇为满意。

  “属下记下了。”唐旭点头。

  “想来不日间调令就到,你且先回去准备几分。”自己的事情虽然有了眉目,可如今毕竟尘埃未定,莫国用也不想在这公房里再多说,挥了挥手,唐旭立刻识趣的起身告退。

  余下几天,唐旭心里惦记着调令的事儿,也没有出门,只是呆在家里陪着娘子。

  自从唐旭痊愈起算,几乎就没怎么在家安稳呆过,这一回倒是极为难得。

  直等到了六月初一,唐哥儿尚且窝在床上睡着懒觉,便听见外面有人喊:“唐镇抚可在家?”

  唐旭听见动静,连忙穿衣起身走到院里去看,只见又是王建在喊。

  “恭喜唐大人。”王建看唐旭出来,也先是道了个贺,才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我家老爷怕唐大人奔波,便命小的帮大人送了过来。”

  唐旭几乎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兵部里送来的调令,只不过对于给自己安排了个什么职务还是好奇,于是仔细去看,只见上面写着的竟只是个东城司的把总,顿时未免有点失望。

  唐旭记得,五城兵马司貌似是正六品的衙门,东城的副指挥也不过是正七品,自己却只是个把总。这兵马司里的把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难道自己这个从六品的爵,竟还要受七品的来管?

  不过失望归失望,倒也庆幸总算是不用在家生闲了。卫所里的俸禄照领,五城兵马司这里又可以领一份,唐哥儿家里的日子,顿时就可以由温饱奔小康去了。

  “莫大人近日可好?”这几天里,唐旭都是惦记着自家的事情,倒是没有去打听过莫国用的事情。

  “我家老爷说了,这几日里事务繁忙,无暇来为唐大人庆贺,等过些日子再为大人设宴。”王建把调令转交给唐旭后,又向唐旭转告莫国用的话。

  “在下若是得空,也定然登门去向莫大人道贺。”唐旭听了王建话里的意思,便知道莫国用果然也是如了愿,升了指挥使,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多少又添了几分欣喜。

  先让娘子取了几钱银子出来,赏给王建,送走之后刚打算回屋里再躺上片刻,却又听见门外有人再喊,“唐大人可在家?”

  于是只得转回身再去开门,刚开了门,门外便呼啦啦涌进一群人来,个个腰挎弯刀,当头一个汉子更是生得和铁塔一般,吓得站在一边的雪霁几乎要叫出声来。

  “小的们见过大人,恭喜唐大人。”好在涌进来的这群人,个个还算客气,一见了唐旭便倒头便拜。

  “你们这些人,都是东城司里的弟兄?”唐旭只略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究竟。

  “不错。”一群人一起连连点头,看起来倒是颇为整齐,“属下们听说大人即将上任,便寻过来为大人道贺。”

  唐旭知道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兵卒,都是“地头蛇”,能这么快摸到自己家里来,倒也不奇怪。

  既然日后要和这群兄弟共事,如今灯把总自然也不能吝啬。只好让娘子再拿出银子来,去集市上预办些酒菜回来。

  “这些小事,怎好劳烦夫人。”当头铁塔一般的汉子,却劈手从唐旭手里夺过银子揣进腰里,“还是让我周宣臣去吧。”

  话刚说完,只是向唐旭略一作揖,便出门去了。唐旭在背后看着,心里也是一阵滴血,那可是足足二两银子,让他这一去,怕是分毫也剩不下了,这些人到底是来道贺还是来打劫的,难道就不怕本把总日后给你穿小鞋?

  唐旭家里的屋舍,原本就不算大,如今一下子涌进十来号人,自然是拥挤不堪,寻不到凳子坐的人,都在院里寻了块干净地方就地坐下。

  好在没过一会,胖子依着近日的惯例来了,一见门就撞见这么一大群人,顿时也是吓了一跳。也不去想究竟,只打一个哆嗦几乎掉头就要跑,唐旭连忙喊住。

  胖子家里要比唐旭家里宽敞得多,桌凳之类自然也是不少。听说唐旭做了东城司里的把总,卢海福亲自领人送了一批过来给唐旭借用,总算是解了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4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的名号,唐旭虽然是多少知道一些,但是其中的详细却不尽然清楚,于是乘着机会向左右打听。

  原来如今万历年间的五城兵马司,竟然和自己当年所听说过的有不小的区别。

  在唐旭的记忆里,原本东西南北中各司里,除了有一名指挥和四名副指挥外,还有一名吏目,此外并没有把总之类的官职。

  可是自从成化年间之后,便就有了些变化。经弘治,嘉靖等朝,不但士卒增加到近万人之多,足足翻了几番,并增设了提督和参将等官职,各司又再设把总一职。

  把总下面还有统率,约莫等于卫所里的小旗,包括刚才抢着去置办酒菜的周宣臣,眼前这十数号人大半就是。

  如今灯旭虽然只是个把总,可手下竟然也有上百号人马之多,未免让唐旭有些大感意外,心里多少也平复了一些。

  不大一会,总算看见周宣臣等几个提着几只鸡鸭什么的走了回来,瞧着几人手上各提的大小一堆东西,唐旭未免有几分肉疼,干脆转过了眼去不看,来个眼不见为净。

  岂料唐旭不想看,这几个偏偏非要再凑过来。

  “一共用了大人七钱银子,还余下一两三钱。”周宣臣从怀里掏银子出来还给唐旭。

  “只用了七钱银子?”唐旭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大堆。

  如今京城的物价,唐旭虽然不尽然清楚,可是看着眼前的东西估算,起码也得要花上一二两,怎料却只用去了七钱。

  “咱兄弟保一方平安,只要他们折个半价哪有半点过分。”周宣臣见唐旭疑惑,已经是猜到了心事。

  “原来如此,正当如此,正当如此。”唐旭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心里不禁感慨果然是鱼有鱼道,虾有虾路。上头的大人们有炭敬火耗可收,这些下面的兵勇也有打折的东西可买。互相之间都好似视而不见,这也算是一种潜规则,只是多少苦了寻常的百姓和商家。

  “这一份是兄弟们凑给唐大人的孝敬。”把余下的银钱还给唐旭之后,旁边又有一人走上前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来,向唐旭呈上。

  “这……这就不必了吧。”唐旭犹豫着不肯伸手,可对面也是并不把手收回,唐旭无奈,只好取过,拿在手里略微掂量了下,约莫有五六两的样子。

  旁边的众人,都是眼巴巴的望着唐旭,见唐旭收下红包,方才是松了口气一般转回头去。唐旭心里也是轻叹一声,这便有一半算是被他们拖下了水。

  只不过,自己如今只是个把总,即便有心想要有所改变,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暂且顺其自然了。

  这一回仅仅是东城司里前来道贺的属下,就有十多个人,再加上卢胖子家父子两个和陆陆续续赶来的经年老街坊们,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么多人,指望自家娘子去准备饭菜自然是不可能了。

  好在街坊里也有做红案的厨子,再寻了几个人打下手,总算是能安排过来了。

  酒宴尚且未开,只见门外又晃悠悠转进两个人影来。刚一进门,也不做声,就这么杵在门边看着唐旭。

  “原来是岳父大人驾到,小婿有失远迎。”唐旭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谁,只能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我只当你是谋了个芝麻绿豆的官,便忘记了自己的辈分。”洛德山沉着脸,把手里的两坛黄酒朝一边递了过去,“去,给你姐夫送到屋里去。”

  旁边的半大小子,唐旭认得是自家的小舅子洛才敬。如今看着眼前满满一院子的人,大半是横挎着腰刀的,不禁有些胆怯。

  “没出息,这些都是你姐夫手下的兄弟,你该是多亲近些才是。”洛德山朝着儿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洛才敬方才是提着酒坛,低着头穿进屋子里去了。

  “小婿岂敢在岳父大人面前无礼。”劈头就吃了一顿训斥,唐旭虽是心有不满,却也是无可奈何。

  “那为何不去通报我一声?”洛德山的鼻孔里哼出两股粗气,“若不是你内弟在街上得了消息,只怕我眼下尚且不知。”

  “这……小婿知罪。”唐旭低头认错。

  “我若是与你计较,倒显得是我不体面。”洛德山在一干众人的目光中,大大咧咧的坐到了首席上,“等撵你坐上了轿子,我再让与你坐不迟。”

  “小婿受教。”唐旭仍然是客客气气的陪坐到了一边,洛雪霁正拉着自家弟弟站在门边,望见了眼前一幕,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转回到屋里去了。

  京师,广渠门。

  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官袍,唐旭正在四周百无聊赖的行走,胸前的补子上绣出的彪,也随着唐旭的脚步在不停的张牙舞爪的跃动着,引得附近路过的百姓和商贾纷纷避过。

  虽然东城司里的把总只是从七品,但是唐旭却额外有个世袭的从六品爵位,所以穿的仍是六品的官服。

  距离唐旭到五城兵马司里任职,已是过去了足足有十多天之久,唐旭总算才完全弄明白了五城兵马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从编制上说,五城兵马司约莫就等于四百年后的公安局,可是实际上却远远不止如此。

  包括火禁,疏通沟渠,巡夜,街市洒扫在内的一干活,都是要由自己这帮子人来做。准确的来说,五城兵马司就约等于后世的公安加消防加城管加环卫。

  如此一来,若是遇上了人手不够的时候,便就连唐大人也不得不亲自上阵,亲自跳入沟渠里去干活,着实的沾了一身污泥出来。

  想我堂堂前知四百年,后知四百年灯大人,居然要来做这种事情?唐哥儿每次想到这里,只能是在心里喊一声“为百姓服务”,摊一摊手了之。

  京师外城的城门,都是在早间辰时初开启,等到下午申时末关闭。看着头顶上渐渐西沉但阳,唐大人禁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只要等关了城门,这一天也就几乎算是过去了。

  “春祈秋报,康宁是臻,嘉禾,申时……”

  钟鼓楼上,一阵悠悠的报时声,终于远远的传来。

  “关闭城门。”唐大人也紧跟着一挺腰杆,轻喝一声,城楼上面的士卒,立刻转动绞盘,上千斤重的门闸发出刺耳的嘎嗞声,徐徐向下落下。

  “且慢且慢。”眼看着门闸离地面还只有一人多高,只听外头一声高呼,几道人影拥着一顶小轿,向着门内飞速奔来。

  “停。”唐旭眉头微皱,不过总归还是开了口,沉重的门闸微微一颤,停在了半空中。门外的小轿,也赶紧乘机半倾着钻了进来。

  “多谢大人行得便利。”当先一人,气喘吁吁的奔到唐旭面前。

  “路引。”唐旭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来。

  这么多年来,唐旭一直在纳闷,为什么这些警察和城管什么的,越是大城市里的,越喜欢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实在是没有半点“为百姓服务”的样子。可真等自己做上了,才算是弄了个明白。

  其中的原因只有两个字,“效率”,比如自己眼前这位。京城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群无数,如果自己仍是一脸笑容的迎上,那么只怕自己每天啥都不要做了,就把时间用来应付这些人身上去了。

  “哎。”来人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凑热脸过去,却迎上了个冷屁股,尴尬的笑了一声,从背后扯出包裹,翻出几片纸来,向着唐旭递上。

  “汪文言……”唐旭接过来人的路引,慢慢念出声来,只念了一半,已是禁不住眉头大皱。

  汪文言这个名字,唐旭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

  四百年后,曾经有史学家出言:说明末必说党争,说党争必说东林,说东林必说汪文言。

  汪文言,一个小小的布衣之身,在唐旭看来,起点未必会比如今的自己高多少,可竟然也能够搅动天下风云,就连后来得堂九千岁想对付他,也是大费了一番周折。不得不说,此人着实算得上是一个奇葩。

  如今,此人疑似就站在自己面前,顿时让身为穿越人士灯旭,浑身大感压力。

  “你来京里做什么?”唐旭有立刻把此人重新赶出城门去的。

  虽说在后世留存的史书里,汪文言此人和东林党大多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但是唐旭却是知道,事实的真相,往往并非如此。

  就算是后来臭名昭著的九千岁,想要对付东林党和汪文言,也并非是毫无道理的。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汪文言不死,他魏公公就要死。所以当你拿着刀指着别人的时候,就不应该责怪别人对你架起了大炮。

  而东林党本身就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东林只接受东林的人。

  唐旭曾经把从小到大,所有读过的政治课本和历史书放在一起,去思考政治到底是什么。

  最后得到的答案只有两个字“妥协”,不妥协无政治,而当妥协不存在的时候,政治也就不叫政治了,换了一个名字,叫做“斗争”,你死我活的斗争。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4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东林悍将

  唐旭很清楚,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七年,开国历经两百余年的大明王朝,如今已经是渐渐的了暮年。而由东林党所掀起的党争,则是加快了这艘巨舰沉没的速度的原因之一。

  即使有着多出四百年的见识和阅历,唐旭也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至少目前还不是。但是小人物也要过日子啊,也免不了要为子孙操劳。

  看着面前笑意吟吟的汪文言,唐旭顿时有种好日子快要过到头了的感觉。

  “小生奉岳丈于玉立之命,入京只为求学而来。”不得不说,汪文言能成事儿,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口中虽然抬出了岳丈大人的后台,唐旭却感觉不到有丝毫摆谱的感觉。

  五城兵马司里,大多都是武人,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未必会知道于玉立是谁,可是唐旭却是清楚。

  东林党内,素来有一宗三师的说法,一宗指的是一手建立东林书院的顾宪成。

  三师,则分别是李三才,丁元荐和如今汪文言口中提起的于玉立。

  其中,于玉立也曾经官至刑部员外郎,后又被征为光禄寺卿,虽拒辞不赴,可是离礼部侍郎也只不过短短一步之遥。

  所以说,汪文言虽是布衣,其实却也是个官二代出身,只不过靠的不是老子,而是老丈人而已。

  可惜的是,汪文言这一回遇上的偏偏是唐大人,虽然比谁都清楚眼前此人的底细,却丝毫不打算卖帐。唐旭把汪文言的路引拿来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似乎是想找出点什么瑕疵来,汪文言虽然看在眼里,脸上却仍然洋溢着和煦的笑容,可他越是笑得灿烂,唐大人反倒是越不开心。

  实际上,汪文言也很纳闷,自己只不过刚到京城,为何这迎面遇上的第一个官差,就是一副难缠的模样。古人言:居京城大不易。看来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小生这里还有些东西,大人可要看看。”,汪文言笑眯眯的又向唐旭伸出手去,唐旭眼里仍看着路引,低着头伸手去接,却猛得感觉手上一沉,抬眼略看一眼,自己的手心上竟然多了一锭一两重的银锭子。

  “罢了,你们走吧。”唐旭终于叹了口气,把路引朝着汪文言递了回去。汪文言也伸手去接,却发现与路引一同转回来的,还有刚才刚刚递出去的银锭子,不禁是好奇的打量了唐旭几眼。

  “多谢大人。”虽然闹了个糊涂,可看着唐旭的模样,也不像是失手才丢回来的样子。

  汪文言把路引重新收好,朝着唐旭拱了拱手,就要转身离去。

  “请问,这位可是唐旭唐大人?”唐旭也转了个身,正要去兵马司里复命,却听见一道声音在身边响起。

  “这位是?”唐旭只能是停下脚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边又站了一人,也和自己一样穿着天青色的官袍,只不过补子上绣的却是一只鸂鶆,看来是个七品的文官,眼下正朝自己抬着手。

  唐旭在脑海里迅速的转了一圈,很明显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此人的下一句话让唐旭意识到,自己其实和他还是能扯上点关系的。

  “在下翰林院编修钱谦益。”来人见唐旭转过了头来,立刻自报家门道。

  “咳……”唐旭轻轻咳嗽一声,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

  钱谦益是谁,唐旭当然也知道,此人后来号称明末纬领袖,江左三大家之一。

  只是对唐大人来说,其中更为关键的是,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刚挖过他次墙角。

  自己在卧佛寺外念给洪哥儿等几个听的诗,便就是此人晚年所做。如今突然出现在唐旭的面前,唐旭也有种偷了东西被人打上门来的感觉。

  “原来是钱兄。”唐旭尚且还没有出声,刚刚着还没走的汪文言却是已经喊出声来,“小弟汪文言,见过钱兄。”

  “可是于师近年来所得的佳婿,歙县汪守泰汪贤弟?”钱谦益侧过头来,略想片刻,出声问道。

  “正是小弟。”汪文言连连点头回道。

  坏了,接上头了,唐旭顿时有一种让地下党当着自己的面对上暗号的感觉。这两人如今虽然都还没有显山露水,可是日后都是东林党里的悍将。

  “汪贤弟稍待片刻,愚兄这回来,是为了这位唐旭唐大人而来。”钱谦益先朝着汪文言一作揖,然后又把脑袋转了回来看着唐旭。

  “咳……既然这位汪先生初来京城,钱大人不如先去招呼如何?”唐旭想要脚底抹油。

  “小弟刚入京城,便得见钱兄,实乃三生有辛。若是钱兄不嫌弃,由小弟做东,找间酒楼坐下慢谈,也请这位唐大人同去,如何?”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写文章兴许汪文言远不是钱谦益的对手,可若论起搞公关来,就强了不止一截。

  “如此甚好。”钱谦益点头,目光仍是落在唐旭身上不放,“不知唐大人意下如何?”

  “我还是不去讨扰的好。”唐旭可不想自投罗网。

  “那好,在下就在这里向唐大人请教。”这钱谦益颇有几分牛皮糖的劲头,黏上了就甩不掉一般。

  “那还是依汪兄的意思吧。”左右总是要挨一刀,站着还不如坐着,唐旭也是无可奈何。

  汪文言听了唐旭的话,顿时大喜。先吩咐随从抬着小轿去安顿,自己则留下陪在唐旭和钱谦益身边。

  “汪贤弟的轿中,坐的可是于师家的女公子?”钱谦益立在原地,看着小轿远远离去,开口问道。

  “正是拙荆。”汪文言略有些得意,呵呵笑道。

  “听闻于师家的女公子,才色双绝,贤弟果然是有福之人。”钱谦益看着远去的小轿,竟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只怕钱兄日后的艳福,更是不浅。”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故事,唐旭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如今的柳如是,只怕是出生未久,老钱同学离他那段艳遇还颇有些年头可等。

  “唐大人此言当真?”出乎唐旭的预料,刚才看起来还文质彬彬的钱谦益,忽然间节操全无。一时间,唐旭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在下早就听闻,京城中柳泉居的老黄酒极是醇厚,两位大人可否陪小生前去品尝?”好在一边还有汪文言在,无意中帮唐旭解了围。

  “那便等坐下再细说。”钱谦益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柳泉居是嘉靖年间便有的老字号,算得上是京城里一等一的酒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走夫贩卒莫不趋之若鹜,整日里都是宾客盈门。

  唐旭和钱谦益两个,原本以为能在楼下的大堂里寻到桌子坐下就算不错,岂料却不知道汪文言使出了什么手段,居然空出一个楼上的单间出来,让两人不禁都有些瞠目结舌。

  “不知汪贤弟这回来京城,要投靠的是哪位大人?”如今万历四十七年的春闱刚过,钱谦益当然不会以为汪文言是来进京赶考的,况且如今汪文言似乎还没有功名在身,想考也没资格。

  “小生受岳丈大人所托,这回入京要寻的是太子伴读,王安王公公。”汪文言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于师居然和王公公有旧?”钱谦益禁不住惊诧一声,“王公公的学识,在下向来也是佩服。”

  唐旭听在耳里,不禁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王安是谁,唐旭仍然是知道的。正如汪文言所说,如今的王安正是太子朱常洛身边的伴读太监,也是太子在宫中的大管家,向来与东林党人交好。

  如果历史是按照原本的轨迹继续朝前发展,那么东林党日后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所谓的阉党。

  后世的历史书上,也几乎通篇尽是描述这一干朝廷大臣依附在宦官身边,做出了怎样的一些卑鄙无耻狠毒的勾当。

  可若是与宦官联手就是卑鄙无耻,那么如今的东林党与王安联手,又算是什么。如今朝中非东林系的大臣官员,又算是什么?

  翻遍史书,唯有一句话是正确的,那就是:历史是由最终的胜利者书写的。

  柳泉居里的食客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厨子的手脚却并不慢。几乎只是片刻间,便见小二送上了酒菜。

  “小生久闻这柳泉居的老黄酒已久,容小生先饮一杯。”在给唐旭和钱谦益各斟一杯以后,汪文言迫不及待的也给自己斟满,先拿起来一饮而尽,酒入喉中,方才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果然名不虚传。”汪文言轻叹一声,又重新斟满。

  “几乎是忘了正事。”钱谦益也举起酒杯,与唐旭和汪文言各饮几杯以后,方才是想起了什么。

  挽了挽衣袖,从兜中抽出一片宣纸来,唐旭放眼去看,果然是自己在卧佛寺外写给洪哥儿的那首,也不知道如何会转到了钱谦益的眼前,经钱谦益自己抄拓了之后再拿了出来。

  “丹青台殿起层层,玉砌雕闹取次登。

  禁近恩波蒙葬地,内家香火傍掸灯。

  丰碑巨刻书元宰,碧海红尘问老僧。

  礼罢空王三叹息,自穿萝径拄孤藤。”

  钱谦益先是轻念了一遍之后,才递到了汪文言手中。

  “依汪贤弟看,这首诗意境如何?”

  “丰碑巨刻书元宰,碧海红尘问老僧。”汪文言接过手上,也轻念几遍,“此诗忽而大气磅礴,忽而又似看破风尘,其中的心境几起几伏,恕小弟不能尽看透。不过做此诗之人,竟像是阅尽人间风霜,当是有大才之人。”

  “不错。”钱谦益连连点头回道,“小弟在翰林院里得见此诗,第一眼见时便隐隐感觉似曾相识一般,可翻遍典籍也未见有出处。后来经同僚指点,方知此诗的出处,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5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才不是知己

  “难道是唐大人?”汪文言顿时不禁惊诧的转过头来,看了唐旭一眼。

  “不错。”钱谦益点头回道。

  “可……可……”汪文言又把那手中的宣纸举到眼前看,“可这等的词句,非经历大沧桑大沉浮之人,如何写得出来。”

  “敢问唐大人贵庚几何?”汪文言不解的朝这唐旭问道。

  “二十有二。”唐旭嘴角略抽动一下,仍是照实回答。

  “古怪,古怪。”汪文言口中嘀咕了几声,又轻轻摇了摇头。

  “还请唐大人莫要见怪。”钱谦益向唐旭拱手道,“在下适才初见唐大人时,也是疑惑了许久。”

  “不过是酒醉之后的随口胡吟罢了。”唐旭用笑容来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

  “在下平日里所好,也不过是文章诗词,可自从见过唐大人的这首诗后,每每及景技痒,便会想起这一首来。”钱谦益的表情说不清是欣喜还是痛苦,“当年诗仙李白游黄鹤楼,见崔颢所题便掷笔而还,口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在下从前并不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

  “莫非,唐大人与在下是前世的知己乎?”

  “如此说来,那倒是一段佳话了。”汪文言哈哈笑道。

  前世的知己算不上,可后世里也没拿你当做过知己,唐旭心里虽然如是想,可毕竟不可能说了出来。只能是说几声“幸会”,算是敷衍了过去。

  “既然唐贤弟有如此大才,可否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不知不觉中,汪文言口中德唐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唐贤弟,可是听话里的意思,对此诗是唐旭所做,仍是有些不信。

  “哈哈,如此甚好。”钱谦益虽然爱好颇多,可在文章诗词上,却是个痴种,听见汪文言滇议,也不多想,立刻拍掌和道。

  唐旭万万想不到,不过抄了老钱同学一首诗而已,如今却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不禁有些忿忿。汪文言话里的意思,自己多少也能听出来几分。

  如果自己这回退缩了,只怕就真的坐实了疑似抄袭的名头,于是干脆横下心来,点一点头,说一声:“好。”

  “这诗题,还是由钱兄来出。”汪文言自知若论起才学来,自己比钱谦益差但远,于是干脆把棒子交到了钱谦益手里。

  钱谦益微微点头,举头四顾,可巧是望见了阁楼下面花园里的几棵老树。

  “唐贤弟不若以此为题,如何?”钱谦益指着窗下说道。

  “哦。”唐旭朝窗下略看几眼,当下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沉思片刻,立刻开口吟道:

  “繁枝高拂九霄霜,荫屋常生夏日凉。

  叶落每横千亩田,花开曾作满京香。

  不逢大匠材难用,肯住深山寿更长。

  奇树有人问名字,为言北国老甘棠。”

  “啪”,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钱谦益手上拿着仅剩下的一支竹筷,笔直的筷尖正在微微的着。

  汪文言脸上的表情,则是略有些复杂,半是惊叹,半是意外,又略带着几分尴尬羞愧的模样。

  “唉。”也不知过了许久,方才听见钱谦益口中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万历三十八年的殿试,余止中一甲三名,虽是号称探花,却心有不服,以为只是时运不济。却不想,今日间得见唐贤弟杯酒之间便能吟出佳句,方知世上果然天外有天。词句上乘尚且不论,只这份急智便是我不能及,足以堪比曹家儿七步成诗。”

  “我不能及,我不能及啊。”

  一边说着,一边捶胸顿足,也不知是哭是笑,几近癫狂。

  “唐贤弟既然有如此大才,为何只屈居一武职?”倒是汪文言,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之后,很快便回复了正常。朝着唐旭看了几眼之后,开口问道。

  “乃是祖宗恩德,家中所袭之爵。”对于这些事情,唐旭也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汪贤弟所言正是。”钱谦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清醒了过来,整了整衣冠,加入了话题,“以唐贤弟的才学,若是执笔从文,想来日后的琼林宴上,必有贤弟一席。”

  “只可惜……贤弟如今已是袭了军职,除非……”钱谦益言语和神情间,仿佛竟是在为唐旭惋惜。

  “在下家中三代单传,正是独子。”唐旭点头微微笑道。

  钱谦益想要说的话,唐旭上回已经是听李忠说过,回去后又打听过一回,早就是弄了个明白。

  “那可不就巧了。”钱谦益顿时转忧为喜,“赖着朝廷的恩典,且不使贤才遗漏。每年的八月,翰林院里都有专为贤弟这一类子弟所设的恩科,若是学有成效,便就可以免了军役,发还府学里去,算是有了应举的资格。如今已是六月,再过两个月便是考期,唐贤弟虽有才学,却也须得早做准备才好。”

  “多谢钱兄提醒,若得其机,在下定去一试。”唐旭也点头回道,相对于钱谦益更看重的发还府学以及应举资格,唐旭似乎倒是对李忠曾经说过的“准予开豁军籍”更感兴趣。

  “如此甚好,那我便等着欣赏贤弟的佳作。”钱谦益手舞足蹈,几乎又要陷入癫狂。

  “这一回汪贤弟前来京城,不知寓居何处?”几杯老黄酒入喉之后,钱谦益方才是渐渐的又恢复如常。

  “已有京中的友人代为操劳。”汪文言略泯一口酒,开口回道。

  “哦,却不知是哪位?”钱谦益好奇的问道。

  “便就是工部主事邹之麟。”汪文言一五一十的回答。

  “邹之麟?”钱谦益眉头略皱,“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他虽是常州府人,却与浙中之士往来颇多。”

  “受之兄不必多虑。”汪文言却是微微笑道,“即便就是浙人,也未必不能……”

  话刚出口,猛得想起还有唐旭坐在一边,于是只夹菜劝酒,再不说半句。

  唐旭见状,心知汪文言是顾忌着自己,于是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汪文言果然不再挽留,只是送出门外。

  等出了门,唐旭方才想起,刚才居然忘了问钱谦益一句,他那首诗是从哪里得来了。想要再转回去问,又怕反惹得汪文言生疑,干脆作罢。

  先去东城司里复了个命,回头路过崇文门时,又看见姜平领着几个新招的帮闲站在门边,看见唐旭过来了,只是狠狠的瞪了几眼,终究还是没敢走上前来。

  “别忘了你唐家的军籍,始终在这兴武卫里。”唐旭不急不慢的踱着步子从面前走过,却听见一声淡淡的冷笑声,从耳边传来。

  唐旭猛得抬起了头,眼里射出了两点寒光,姜平转了个身,调头走了。

  虽然身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可是唐旭的脸色却是略一阴沉,随即不屑的讪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推开自家小院的门,前堂里的灯依然点着,洛雪霁正坐在灯下仔细纳着鞋底。

  “相公可用过饭了?”,看见唐旭进门,洛雪霁立刻丢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来。

  “在外面略吃了些酒菜,只是半饱,还能再吃些。”唐旭嘿嘿笑道,不过说的却是实话。

  雪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转到灶间端出饭菜,又摆上两副碗筷。

  “兵马司里常常杂事繁多,下回若是我回来迟,你便自己先吃吧,若是饿坏了身子可不好。”见娘子仍是像往常一样等着自己回来才用饭,已经吃了顿酒回来灯旭未免有几分内疚。

  “我在家里也是闲来无事,早些晚些也不打紧。”雪霁心里有些暖暖的,“不如做些针线,等你回来。”

  “针线活做多了也累人,咱家眼下也不缺银钱,何必操劳。”唐旭扫了一眼桌脚下的竹箩,里面已经半满。很明显,自己家里只有两个人,决计是用不了这么多鞋底的。

  自从唐旭进了东城司后,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把总,但是每个月的俸钱仍是有一二两银子,而收到的孝敬,只这半个月里便就有二三两。

  虽然知道这些银钱多少有些来路不正,可是在没有丝毫能力去改变之前,唐大人也只能选择“和光同尘”。

  再加上在卫所里领靛恤钱和这个月的俸钱,以及上任时收到的“贺银”。在孙秀才家里欠下的十两银钱,原本以为要过段时日才能想法还上,岂料只用了一两个月便凑足了。知道唐旭如今在东城司里任职,孙家更是客气,把当月的利息也免了,只收了本金回去,不禁让唐旭大大的感慨了一番,大丈夫果然不可一日无权。

  “如今你虽是在兵马司里有份差事,可若是撵做不了了,家里的日子也还能过。”洛雪霁却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引得唐旭一阵默然。

  “娘子。”沉默了许久之后,唐旭突然抬起头来。

  “嗯?”洛雪霁难得看见唐旭这般严肃,不禁微微有些愕然。

  “再过两个月,便就有翰林院里的恩考,我想去试一试。”这个念头,其实已经在唐旭心里缭绕了许久了。

  无论是娘子的担忧,还是姜家那厮的嚣张,并非都不是没有道理。

  其实这个问题,唐旭自己也早已经是想过几回。如今自己虽然在东城司里任职,可是自家的“军籍”却仍是在兴武卫里。

  如今莫国用尚在任上,暂且不必担忧,可是如果有一天莫国用调做他任什么的,自己多少免不了会有些后顾之忧。

  “相公想做读书人?”洛雪霁有些意外。

  “多寻一条路罢了。”唐旭点了点头。

  “相公有这等的志向,妾身自然是高兴。”洛雪霁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

  “姑且试试罢了。”唐旭当然知道自家娘子在担心什么。

  从前灯旭,当年爹娘在时确实是读过几年私塾,但是几年时间,也只够恰恰把四书五经读一遍。

  至于正式袭爵时的“考校”,学的大多只是兵法和操练,与科举文章更是半点也搭不上边。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5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声东击西

  洛雪霁虽然也是京城人氏,多少见过点世面,但是看着那些举人进士什么的,仍感觉像是天上的星宿一般。若不然,为何街上的孙秀才考了二三十年,也没见考上个举人。

  唐旭也有自己的担忧,虽然翰林院里为军户所设的恩考,难度也只相当于府试和院试,考上了也只有一个相当于生员的资格。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考的内容一项也不会少。况且,即便只是院试,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考的,否则历来也不会有“七十老童生”的说法。

  除了辞章,帖经外,还有杂文和策论两项都是有可能考的。帖经考的无非是四书五经的背诵,这一点对如今灯旭来说,丝毫没有难度。

  辞章也不是大问题,唐哥儿既然已经挖过两次墙角了,也不在乎再多挖几次。

  只是这杂文和策论两项,自己接触的不多,也没有什么现成的料可用,着实有些担忧。如果早知会有今日,唐哥儿早就去图书馆里,把明清两代的科举答卷都翻看一遍了。

  当然,即便是知道希望有些渺茫,不去试一下,唐旭仍然是不会甘心的。

  “那妾身便祝相公马到成功了。”洛雪霁夹起一块肉片,想要递到唐旭的碗中。

  唐旭见娘子的筷子递过来,也不用碗去接,而是把嘴凑上去一口咬住,放进嘴里大嚼。

  “我明日便去卫所里找莫指挥,请他具书作保举荐。”

  正如李忠和钱谦益之前所说过的一样,唐大人如今想要去混一个恩考的资格,无非只有两条路走。第一条是老老实实的去参加顺天府里的县试和府试什么的,去谋一个生员的资格。可这一条路,没个一两年间是走不完的,更何况每年的县试,都是在四月里,唐大人如今想考也得等到明年才行。

  第二条路,自然是让卫所里给自己出具一份举荐的保书,就可以直接去应考了。

  唐大人自认并不是什么老实人,所以也不会去走什么老老实实的路,有后门不走才是傻子。

  想到这里,唐旭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如今的指挥使是莫国用坐上了,否则若是换了姜鲲鹏,只怕自己想要换条路走都不成。唐旭想要找莫国用要一份举荐,想来并不算什么为难的事。

  “你若是不说,我一时倒是忘了。”听唐旭提到了莫国用,洛雪霁顿时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屋后,拿出一个大红的请柬来。

  “下午莫大人家差人送的,说是这个月的三十,是莫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洛雪霁把手里的请柬递给唐旭。

  “哦。”唐旭接过请柬,略看了一眼,果然是和娘子说的一样。

  “这回我能去兵马司,都是亏得莫指挥提携。那须得好好想想,该送什么贺礼的好。”唐旭抿了抿嘴唇,陷入沉思。

  崇文门边,唐旭已经在附近的街市上来回转了几次。

  给莫老夫人准备贺礼的事情,看似简单,可对如今灯大人来说,却是个难题。

  体面的东西不是没有,但是唐大人只有看的资格。而自己能买得起的东西,却又不够体面,送出去只怕是不好看。

  唐大人倒是有心想要翻出多出整整四百年的见识,来搞点小发明创造,可是在脑海里仔细搜检了一回之后,才发现其中的大部分东西,并不是以自己目前吊件一下子能做得出来的;即使能做出来,其中的花费更是自己现在所远远不能承担。

  为何从前看过的小说里边,那些穿越的主角当王爷的当王爷,当少爷的当少爷,即便是个平民,也都能空手就套白狼,出道不是发大财就是做大官,唐大人因此很是不平。

  数着兜里有限的几两银钱,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把总唐大人,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又踱了几个来回,唐旭终于在一家挂着“顺福祥”的牌匾的店前停下了脚步。

  透过张开的门楣朝里面去看,放着一水的家具和雕像,准确的说,这是一家木器店。

  “这位大人,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店里的伙计,远远的望见唐旭进门,立刻就迎了上来。

  唐旭没有急着回话,而是自顾着四下端详着,最后视线落在了一尊寿星托桃的木像上边。

  “大人好眼光,这是正宗的上等南洋花梨木制成,又送去白云观里开过光。”伙计看唐旭似乎看上了中意的东西,脸上堆满了笑,殷勤的说着。

  “这一件,要多少银钱?”唐旭看着眼前的木像问道。

  “四两白银。”伙计连忙回道,“大人若是拿去给谁家的长辈贺寿,正是最好不过。”

  四两白银,唐旭如今倒是拿得出来,点了点头,就想要让装箱。

  “你这家店里,做生意竟是不厚道。”只是还没等唐旭拿出银子来,竟是听见身后一阵粗声粗气的轻笑传来。唐旭听得声音耳熟,连忙转过了身去看,却见墙角边正立着两个人,不正是洪哥儿主仆两个。

  “洪哥儿也在?”唐旭没想到在这里又会遇见两人,不禁有点喜出望外。

  旁边的店伙计,原本已经准备伸出了手去接银子,没想到却被洪哥儿一阵冷笑打断,顿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唐哥儿授了实职了?”李忠倒是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唐旭身上穿着奠青色官袍。

  “惭愧,只是在五城兵马司里做个把总罢了。”唐旭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以唐哥儿的年纪,日后必是大有可为。”李忠又上下打量了唐旭几眼,嘿嘿笑道。

  “洪哥儿适才为何说这家店里不厚道?”唐旭听得出,刚才开口说话的,正是洪哥儿的声音。

  “他硬要说这是上好的上等南洋花梨木,岂不是不厚道。”洪哥儿和唐旭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并不会像当日那般腼腆,抬起手来指着刚才唐旭看过的木像,开口说道。

  “哦,难道不是花梨木?”唐旭又转过头去看了几眼,自己刚才已经按照记忆里花梨木地征,细细的察看了一回,但是左右再看,竟是看不出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花梨木倒是花梨木。”洪小哥摇了摇头,几步走上前来,“只不过用错了上品两字。”

  话刚说完,便抬起手来,用指甲在木像的拐杖上掐了一下,顿时现出一个浅浅的凹痕。

  “真正的上品木料,乃是树心里的格材。”洪小哥见佐证了自己的话,未免有些得意,“这一件,只不过是边料而已。若是受了潮气,时日久了便会弯曲裂开。”

  “原来如此。”唐旭当下不禁皱了下眉头。幸亏这回是遇上了洪小正太,否则自己送这件贺礼原本是好心,万一日后裂了开来,不反倒是给别人添闹心了。

  店里的伙计,听了洪哥儿的话,就知道遇见行家了,于是干脆站到了一边,一言不发。

  “那可否请洪哥儿帮我挑选一件?”虽然对店里的伙计有些许不满,但是唐旭一时间也想不出送什么其他的东西好。

  洪哥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侧过身去,视线从四周一一扫过。不过目光所及,都是摇了摇头,又绕了过去。

  “咦!”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见洪哥儿轻轻的喝了一声,“这件看起来倒是不错。”

  唐旭跟着洪哥儿的目光去看,却见他眼睛盯上的,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料。

  “唐哥儿若是不急的话,不如买这个吧。”洪哥儿指着地上的木料对唐旭说道,“买回去后,自家寻人雕出,想雕什么便雕成什么。”

  “此事倒是不算太急”唐旭心里略算一下,离六月三十,还有十多天要等。

  “那这件多少银钱?”既然洪哥儿说好,唐旭也相信他的眼光。

  “三……四,四两,也是四两。”店伙计开口回道。

  “这雕好的是四两,为何连木料也是四两。”唐旭心知,这店里的伙计看出了洪哥儿是行家,见他看上了,便想要坐地起价。

  “好木料当然要好价钱。”那伙计毕竟有点心虚,“旁边的这些,若是你要,看大小,二三两一块拿去。”

  唐旭听了,禁不住一阵摇头苦笑,不过商人本来就是为利而来,仍只能说是无可厚非。

  “那咱们便拿这块吧。”店伙计话刚说出口,便看见洪哥儿蹲下身去,抱起一块略小些的木料,“二两银子。”

  一边的李忠,反应也快,洪哥儿话音刚落,便把银子掏了出来,塞到了店伙计的手上。

  等到看着唐旭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出门去了,才醒转过来,自己兴许竟是上了当,那位疑似行家的小哥,没准原本看上的就是那一块。不过眼下已经银货两讫,就算想要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洪小哥捧着木料从门里刚一走出,当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哥儿好一招声东击西。”唐旭没想到小正太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可关键时候却有急智,也是忍不住笑道。

  “这一块,才是上好的格材。”小正太吧木料放在路边,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见侧面有一道沾上的水印,用手指一擦,便全没了痕迹。

  “唐哥儿再花上些银钱,请工匠雕了,便是一份上好的贺礼。”

  “这回多谢两位了。”唐旭掏出二两银子来,要还给主仆两人。

  洪哥儿原本还不肯要,却听唐旭说:“唐某的贺礼,哪有要哥儿出钱的道理。”

  无可奈何,只能是收了下来。

  既然见了洪哥儿,唐旭自然免不了要问起上回在卧佛寺外吟的那首诗。

  “我那首歪诗,如何竟传然到了翰林院的老爷手里?”唐旭看着小正太,眼里多少有些疑惑。和这主仆两个已经打过了几次交道,竟然不还不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兴许是家里的长辈觉得唐哥儿写得好,便忍不住带去给同僚们鉴赏。”小正太吃吃的笑道。

  “哥儿家里的长辈是翰林院里的?”唐旭又问,小正太只是点头。

  既然提到了翰林院,洪哥儿和李忠两个未免要多问几句,得知唐旭果真要去应今年的恩试,都是欢喜。又拉着唐简在街道边上的茶舍里坐下,吃了几杯茶,闲聊了几句。

  等辞了洪家主仆两人后,唐旭搬着买到手的木料回到司里,便找来几个士卒问哪里有手艺好的雕工。

  五城兵马司里的这些兵卒,平日里都是走街串巷,京城里的大小几乎无所不知。当下问清楚了,亲自带着木料送了过去,要了一两的工钱,约好十日后来取,唐旭心里总算是放下一件事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5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拜师求学

  中途唐旭去过一次兴武卫,莫国用听说唐旭居然要参加翰林院的恩考,多少是有点惊讶,不过仍然是爽快的给唐旭开具了举荐文书,并且当下就差了亲信送去兵部呈交,接着又免不了勉励了几句。

  “家母这几日里,常常是提起唐贤侄,贤侄到时万万勿要缺席。”莫国用最后倒也没忘记提醒唐旭,要来参加三十日的寿宴。

  见唐旭拍着保证必定到场,才肯放唐旭走。

  唐旭既然决议要参加翰林院里的恩考,自然免不了要再去学一学杂文策论,只是去和谁学,倒是个大问题。

  前些日子里刚结识的钱谦益,应该是个做文章的好手。不过真要去求他,唐旭还真有点抹不开面子,况且和他也算不得很熟,唐旭只能是无奈放过。

  想来想去,自己认识的竟然大多都只是武官,比如莫国用那几个,读过的书还不一定有巴掌厚,自己教他们还差不多。最后几乎绞尽脑汁,方才是想出一个人选来:自己从前的债主,孙秀才。

  虽然二三十年来,孙秀才一直都没能考上个举人,可是不能考的也不一定不能教,再不济起码也有做了二三十年文章的功底。

  正好手边有几条手下的兵卒打秋风回来匀出的草鱼,唐旭便拿草绳穿了,提着一路往孙秀才家去。

  孙秀才名叫孙伯翰,虽然常做些借贷银子的买卖,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不厚道的人家。如今孙秀才正在家里潜心苦读,预备着后年的秋闱。

  见唐旭提着几条鱼上门,孙秀才自然是忍不住惊诧,等问明白来意之后,方才是恍然大悟。

  “唐哥儿要学杂文策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孙秀才虽然中不了举人,可到底也是个秀才公。即便是在唐旭这样的六品武官面前,仍是忍不住摆一摆前辈的架势。

  “只是要做杂文策略,必熟读四书五经。”即便是知道唐旭曾经读过几年私塾,作为多年的街坊,孙秀才却也不认为他能把这些现成的文章都背熟了。

  况且孙秀才的话,也并不是敷衍,无论杂文还是策论,作文章时碘材,大多都是出自四书五经。四书五经背的越熟,自然文章作起来也就更轻松。

  “这倒是没问题。”唐旭用力的点着头,极是自信的回道。

  “哦。”唐旭的回话,让孙秀才不禁有些意外,不知道唐旭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即便是历科中了状元的,也不敢开口说能把书中的每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我就考你一考。”孙秀才有心要探一探唐旭的深浅。

  “《论语-述而第七》中的第七句,唐哥儿可记得?”孙秀才开口问道。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唐哥儿立刻脱口而出。

  “第十句。”孙秀才又问。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唐哥儿仍是不假思索。

  “《中庸》第二十六章。”孙秀才自然是不信唐旭果然能记到只字不差,见《论语》难不倒唐旭,只当是正巧问上了唐旭最熟的,当下便换了一本书来考。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唐旭依然是孙秀才刚问出了口,那边就已经开始背诵了起来。

  “《国风-将仲子》。”孙秀才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转身拿起一本《诗经》捧在自己手上。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唐旭口中滔滔不绝,往往是孙秀才还没看完,他就已经背完了。

  “这……这……”孙秀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作为看着唐旭长大的多年老街坊,仔细回忆起唐旭的少时,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异状。

  可再看看唐旭脸上的神情,也丝毫不像是想要来耍逗自己的模样。

  “先生可否教我学作杂文策论了?”唐哥儿很认真的问道。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孙秀才抬起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自己浸淫诗书数十年,尚且有许多记不清楚的,唐旭却是可以做到脱口而出,简直是近乎为妖。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孙秀才有限的记忆中并不太多,宋时的苏轼算是一个,本朝曾经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也是其一,这些人莫不是当时一等一的人才。

  难道我一生未能考上一个举人,最后的功名却要落在此人身上?秀才公心里迷迷糊糊的想道。

  “先生的束修,学生等明日里再送来。”既然拜孙秀才为师,那么唐旭好歹也要尊称一声“先生”。

  “不必不必。”孙秀才连连摆手,指着唐旭提来的草鱼说道:“只这些便够。”

  “我出一题你来做做看。”孙秀才兴冲冲的站起身来,吩咐小厮备好纸笔。

  “《刑赏忠厚之至论》。”孙伯翰沉思片刻,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你便以此为题,且先做篇文章给我看。”

  “学生遵命。”虽然觉得有些难度,可是既然孙秀才已经开了口,唐旭也只能照办。

  静心坐下身来,仔细琢磨一番,方才是提起了笔。

  孙秀才也不走开,只站在唐旭身后看着,渐渐的只见眉头越锁越紧,脸上更满是不解。看到最后,终于是忍不住转身走开。

  “这些都是我做过的文章。”孙秀才走到书柜边,好生翻了一遍,才是从最底下抽出几本满是灰尘的册子来,“这些都是我当年童生试前做过的文章,你且是拿回去翻阅一二,等明日再来见我。”

  童生试?唐简先是一番愕然,紧接着又立刻明白了孙伯翰话里的意思,当下不禁有些汗颜。伸手恭恭敬敬的接过,按照吩咐拿回去细看了。

  转眼间,便就到了六月三十,从早上开始崇文门外的莫家大宅里就是人来人往。

  虽然莫国用如今已是正三品的武官,可是对于莫家来说,今日里也是难得的热闹。

  庭院当中,一座彩灯扎就的鳌山,上边立起了松鹤延年。四周的树枝上,也挂上了用金粉描出“寿”字的大红灯笼。正堂前,请来助兴的狮队,正在卖力的舞动着。

  家里的大小丫头和小厮,也都从房里涌了出来,倚在墙边兴奋地望着。

  莫老夫人也难得的穿上了大红色的喜服,端坐在正堂前,接受着往来宾客的道贺。就连卫所里的指挥同知姜鲲鹏,虽然借故推托了,却也命人送来了贺礼。

  “唐家那哥儿,如何还没来呢?”眼见着厅堂里的席位已经坐了过半,却还没见唐旭的身影,莫老夫人顿时忍不住向儿子问道。

  “唐贤侄答应过儿子,定然不会爽约。”莫国用立刻小声回道,“要不儿子派人去催催?”

  “这倒不必了。”莫老夫人抬起手来摆了几下,“这孩子如今在兵马司里任职,正是个忙碌的衙门,不比你在卫所里的清闲。”

  “母亲说的是。”莫国用点了点头,也静下心去。

  莫家的大门外,唐旭的身后跟着一辆推车,正急匆匆的朝着这里赶了过来。

  抬头望见莫家大门里已经是熙熙攘攘,立刻又加快了几分脚步。

  “唐大人可是来了,老夫人适才已经是在问起了。”大门外,王建正在巴望着,见唐旭过来了,也是立刻迎了上来。

  “惭愧。”唐旭吩咐身后的脚夫将车上的木箱卸了下来,算了银钱。随后亲自捧着,跟在王建身后朝门里走去。

  “在下拜见老夫人,拜见莫大人。”唐旭刚一进门,就看见了端坐在上席上的莫老夫人,以及陪在一边的莫国用。

  “贤侄何来之迟。”莫国用见唐旭总算是来了,也松了口气。

  “属下适才去先生家学做文章,无意间竟是忘了时辰。”唐旭也是一脸愧色。先依着传统的规矩,向着老夫人磕了几个响头,才把放一边的贺礼奉上。

  “唐哥儿学作什么文章?”莫老夫人把唐旭的话听在耳里,未免有几分好奇。

  “再过一两月间,唐贤侄便要去赴翰林院的恩考,儿子已是帮他出具了保书。”莫国用连忙解释道。

  “这自然是好事。”莫老夫人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惊喜,“当年我儿若是也能读得进诗书,我又岂不愿养个读书种子出来。”

  莫国用如今虽然已是堂堂三品武官,可是说这话的毕竟是自家老娘,只能是嘿嘿的憨笑着。

  “莫大人如今不也已是恩宠俱备,足以光宗耀祖。”唐旭看莫国用多少有些尴尬,连忙帮打着圆场。

  “毕竟多少还差些。”莫老夫人摇了摇头,随后又立刻释然道,“如今也只图个家宅安宁,便是老身所愿了。”

  说话间,唐旭已经是打开木箱,将雕好的“寿星献桃”捧了出来。

  莫国用多少也是识货之人,抬眼看了,顿时也是眼前一亮。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6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昔日解元

  “贤侄哪里寻到这块上好的格材。”莫国用迫不及待的从唐旭手上接过,捧在手上细细的端详,“起码百年之上方可长成。”

  “可惜啊可惜,若是大料,数百两银钱也可卖得。”

  “是属下的友人帮着在木器行里选得。”唐哥儿最近风头已经出得够多,不想再意外揽事上身。

  “便是大些小些,也是唐哥儿的心意。”莫老夫人听说是唐旭亲自去选得,早已是禁不住欣喜,“让丫头拿去帮我放到屋里。”

  “母亲说的是,无论多少,也是唐贤侄的心意。”莫国用心知虽然这块格料上等,可是毕竟板面太小,论价值的话也不会太高,和其他宾客们的贺礼比起来,兴许并不算什么。

  不过唐旭肯这么用心的去准备贺礼,多少也让莫大人觉得脸上有光,毕竟莫大指挥也知道,如今唐哥儿手上并不阔绰。

  “唐哥儿便陪老身坐着吧。”莫老夫人脸上含着笑,抬了抬手,示意唐旭在自己身边坐下。

  “这……”唐旭有些迟疑,今天来莫家道贺的人并不少。自己无论年龄,官职还是辈分,都只能算是小字号,坐在首席上,多少有些不合适。

  “若不是唐哥儿,老身今日未必还能坐在这里。”莫老夫人见唐旭想要推辞,反倒是不悦,跺了下手中的拐杖,开口说道:“我莫家绝没有忘恩负义之人。”

  “贤侄便就坐下吧。”见老娘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莫国用也只能在一边帮衬。

  “那属下可就无礼了。”唐旭怕继续推辞下去,反惹得寿星不喜,只能是移身坐下。

  因为家中的老娘前些时日里曾经遭了一劫,在莫国用看来,几乎是九死一生,所以值七十大寿之际,莫国用也安排得极为用心。

  席间的菜肴,虽然没有什么猩唇、驼峰之类的珍品,可是燕窝海参银鱼之类却是一样不少。整坛的“莲花白”与柳泉居的老黄酒堆在墙角,任宾客取用。在这个年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豪宴。

  唐旭身边除了莫老夫人之外,着的几乎都是三四品以上的官服,可饮酒谈笑之间,却丝毫没有胆怯生涩,自然引来不少侧目。

  酒过三巡,宾客们酒兴渐酣,莫家偌大一个前厅里,也是变得愈发热闹起来,四周尽是一片杯盘相碰之音,唐旭也站起了身,向着莫老夫人和席间诸位一一敬酒。

  “这位可就是‘花开曾作满京香’之唐旭唐贤弟乎?”唐旭敬完一圈酒,刚及坐下,却听见对面一人忽然开口问道。

  其实此人唐旭刚才就已经是注意到过,这一桌首席上,只有自己和此人,是身着天青色的官袍。不过与唐旭补子上的“彪”不同,此人的补子上绣的却是一只“鹭鸶”,显然是个文官。

  “花开曾作满京香?”莫国用是武官,所以前来道贺的,也大多是以武官为主,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请问阁下是?”唐旭也是有些愕然。

  自己当然记得,此人念的是自己当日在柳泉居里,当着钱谦益和汪文言的面所作的诗里的句子。

  当时在场的只有钱谦益和汪文言两人,眼下却被此人当众念了出来,难道此人也是翰林院里的,和钱谦益一样,专门喜欢钻纸堆?

  “这位是工部主事邹之麟邹大人。”莫国用连忙帮着介绍道,“与家母乃是同乡族人,故此前来道贺。”

  “原来老夫人也是常州府人。”唐旭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莫老夫人是姓邹,而且还是南直隶的常州府人,却不知道为何会远嫁去了辽东,这嫁得可真够远的。

  “唐大人如何知道邹某出自江南?”,邹之麟虽是一口报出了唐旭的名号,却听唐旭也转着弯说出了自己的来头,多少有些意外。

  “在下前些时日,曾经是听汪文言汪先生提起过邹大人。”这些小事,唐旭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可是巧了。”邹之麟呵呵笑道,“我也是听汪守泰提起灯贤弟。”

  “哦。幸会,幸会。”唐旭抬手略作一揖。

  “前些日子里,汪守泰曾经是与我说。”邹之麟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着唐旭,“他刚进京城,便遇见了两位大贤。”

  “一位是如今的翰林院编修,钱谦益钱大人,另一位便就是唐贤弟。”

  钱谦益?虽然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武官,可是当邹之麟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仍然是引起了不少的动静。

  钱谦益如今虽然仍不过是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可是却也是实打实的万历三十八年春闱到花郎。

  探花郎是个什么概念,那可是堂堂全国第三。整个大明朝,每科的考生,如果从县试便开始算,数以十万计。可是其中能挤上一甲的,也只不过只有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探花虽然在名头上要比状元差不少,但是谁都知道真实实力却一般不会差但远,况且每四年才有三个一甲,绝对堪称珍稀物种。

  况且以一甲进士身份任翰林院编修,日后是有大可能入阁拜相的,是整个大明朝真正绝顶的人才之一。

  但是如今在这个什么汪守泰口里,唐旭居然可以钱谦益相提并论,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席间所有望着唐旭的人,目光间都有几分不解,几分好奇。

  “汪兄只怕是故意奉承在下罢了。”唐旭没想到自己作一回诗,就要闹一回动静,而且这每次的动静竟有越闹越大的感觉。

  “不知唐贤弟如今官居何位?”邹之麟望着唐旭,眼神里极是好奇。

  “在下现居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把总。”唐旭也望着邹之麟,沉声回道。

  “都……把总?”邹之麟愕然的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终究还是暂且忍耐住了。

  “那不知贤弟师承何人?”邹之麟待了片刻,又继续开口问道。

  “在下的启蒙业师,乃是胡峰胡老先生,如今求学于孙伯翰孙先生门下。”唐旭依然是坦然相告。

  “孙伯翰?”邹之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出到底是哪号人物,“不知这位孙先生,现居何职?”

  “无职。”唐旭摇了摇头。

  “那又是哪一榜的进士?”邹之麟顿时更是好奇,“现居何地?”

  “孙先生现与唐某同居崇文外的花市街上,至今仍是生员。”唐旭一五一十的回答。

  “生员……哈哈哈。”不但是邹之麟,几乎整个莫家迭堂里,顿时都响起一片哄笑。

  生员不就是秀才嘛,一个连举人都考不上的秀才,居然就是唐旭口中的先生。

  “汪守泰莫不是故意耍逗于我。”邹之麟半伏在案桌上,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曹氏儿七步成诗,岂是一般人能效仿得了。”

  只有坐在上首边的莫老夫人,不但没笑,反倒是重重的皱了一下眉头。

  莫国用虽然也想笑,可是唐旭毕竟是自己请过来的客人,只能是鼓了几下腮帮,硬生生的忍住了。

  “汪守泰曾说,唐贤弟杯酒间便得佳句。”邹之麟等好不容易笑得缓过气来,又继续朝着唐旭说道:“在下无颜得见,实在是可惜。”

  见邹之麟收起笑来,莫国用也方才是松了口气,否则要是闹得唐旭太过尴尬,自己多少也会有些不安。

  至于邹之麟所说的事,莫国用也是不大信。虽然这回唐旭要去参加翰林院的恩考,让自己多少有些意外,可是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没听说过唐旭有过什么过人的文才。兴许,其中只是什么误会罢了。

  岂料莫国用一口气还没松完,却见邹之麟又开了口。

  “今日难得恰逢老夫人大寿,既然唐贤弟有如此才学,你我不如各做诗词一首,献于老夫人为贺,如何?”邹之麟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旭,目光里颇有些玩味。

  “臣虎。”莫老夫人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轻喝一声,“你如今既已是堂堂工部主事,当年又曾经是南直隶的解元公,如何要和一个后生计较。”

  “姑祖母息怒。”见老夫人有些动了怒,邹之麟顿时也有些忐忑,“麟今日之不过是想与唐贤弟以文论友,以诗助兴罢了。”

  原来此人居然还曾经是个解元,唐旭也转过头去,看了邹之麟几眼。

  “既然唐贤弟无意,那便作罢就是。”邹之麟摆了摆手,重新端起酒杯,向四周敬酒。

  “既然解元公有如此兴致,如果唐某不应景,岂不是扫兴。”唐旭沉思片刻,忽然开口说道。

  “哦。”唐旭的这一句话,似乎大大出乎了邹之麟的预料,手里端着的酒杯,也停在了半空中。

  “唐哥儿。”“唐贤侄。”莫老夫人和莫国用两个,也都是同时喊出声来。

  “好。”邹之麟见唐旭已是出言,顿时眉头不禁一皱,抢在莫老夫人和莫国用前面开了口,“那邹某就先作一首,贤弟随后便是。”

  虽然曾经听汪文言说过唐旭能够杯酒成诗,但是邹之麟却是不十分信。兴许是当时钱谦益当时出的诗题,正好是撞到了唐旭的刀尖上罢了。

  至于唐旭所做的诗的来历,虽然邹之麟也不清楚,但是这世上没有来历的诗词也不在少数,随手偶得也是常有的事情。

  邹之麟偏不相信,这撞上一次大运已是难得,难道还能再连续撞上两次,三次?若是这世上的佳句都这么不值钱,李白苏轼这些先贤岂是能流传千古。

  但是如今毕竟是在莫国用家里为老夫人祝寿,在邹之麟看来,自己先作一首,好歹给唐旭一点喘息的时候。如果这唐旭果真还有几分才学,至少也能凑合出几句出来,也算是给莫老夫人留了几分颜面。

  “依唐某看,也不必分先后。”唐旭却好似不领邹之麟的情,“邹兄不如与在下各执一笔,同时书写出来如何?”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6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君子三乐

  “依唐某看,也不必分先后。”唐旭却好似不领邹之麟的情,“邹兄不如与在下各执一笔,同时书写出来如何?”

  “就依唐贤弟所言。”邹之麟仍是皱一下眉头,腾得站起身来。

  莫老夫人和莫国用原本确是有心阻拦,可是却见唐旭竟然已经接下了招,便不好再开口。

  如今又听唐旭提出这么个建议来,顿时也未免生出几分好奇,更不好再多说。

  当下只能是吩咐府里的下人取过两只方几,安在前厅左右,再放置笔纸于其上。

  唐旭和邹之麟两个,各选了一方站定,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向着对方看去。

  只见唐旭站在几侧,嘴角微微上扬,此外便看不出任何表情。隐隐间,邹之麟心里竟是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自己一个堂堂的解元,上榜的进士,会争不过一个生员的学生?邹之麟暗自讪笑一声,摇了摇头想要驱散掉这种滑稽的想法,可这种感觉却在心里愈发的强烈起来。

  眼看着唐旭已经俯身提起了笔,邹之麟也深吸一口气,凝神于纸上。

  这些时日里来,唐旭几乎每天都要抽空去跟着孙伯翰学作文章,笔下的繁体字写起来已经是自如。当下只见一支狼毫,在纸上笔走游龙一般,几乎没有半刻停滞。

  反观邹之麟,则是每写上一两个字,都要停下好好斟酌上一番。自己之不过才写出了一句,眼见着对面灯旭已经是掷笔纸上。

  邹之麟又皱一下眉头,收回目光,再吸一口气,慢慢朝下写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终于写完四句,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说一声献丑。

  对面灯旭等候已久,见邹之麟终于停了笔,便朝对面拱了拱手,示意先念。

  邹之麟低头看了看纸上,多少有些得色,当下也不再客气,直接开口念道:

  “玉树盈阶秀,金萱映日荣;九旬光宝婺,百岁晋霞觥。”

  是一首五言的绝句,词句间不但有恭祝老夫人长命百岁,更藏有恭祝莫国用步步高升的意思。

  席间虽然大多是武人,但是习过诗词的也不在少数,顿时都禁不住大声喝彩。

  “唐贤弟请。”邹之麟念完,面色已经是宽松了许多,脸上展出几分笑来,直直的看着唐旭。

  旁边有几个好事的宾客,已经是按捺不住,纷纷跑到唐旭身后朝纸上望去,可只看了一眼,顿时都是惊诧的合不拢嘴,纷纷掩面奔回座上去了。

  唐旭也不看手上的纸,而是咳嗽一声清清喉咙,随后大声念道:

  “莫老夫人不是人……”

  “哄!”顿时整个莫家前厅里,都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几乎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愕然的望着任是坦然站立灯旭。莫老夫人和莫国用,脸色也跟着一阵阴晴不定,就连邹之麟也竟是一时间呆住了。

  唐旭却是不紧不慢,继续朝下念去:

  “莫老夫人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

  “哦?”刚才还闹哄哄一片的前厅,一下子就突然安静了许多。

  “养个儿子偏做贼……”唐旭略一抬手,一指坐在莫老夫人身边的莫国用。

  莫国用愕然的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养个儿子偏做贼,偷来蟠桃献母亲。”唐旭终于把最后一句念完。

  “哈哈哈哈……”这下就连莫老夫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内众人,都是捧腹大笑,这一回却不带丝毫恶意。

  “这小子,哈哈。”莫国用仍想强忍住笑,却到底没忍耐住,端起手边的酒壶直指着唐旭,“还不快过来自罚三杯。”

  “属下遵命。”唐旭也不推脱,从莫国用手上接过酒壶,连斟三杯,都是一饮而尽。

  “若依……哈哈……依我看……哈哈。”莫老夫人一边擦拭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着话,“臣虎的词好,唐家哥儿的词妙,就算个平手罢了,哈哈……”

  “老夫人高明。”唐旭和邹之麟同时拱手作揖,邹之麟却有些垂头丧气。

  就算只是评了个平局,可是自己适才才写出一句来的时候,唐旭已经是丢下了笔,算下来当是自己输了半局。

  况且,这场比试是自己先提出来的,若是传了出去,自己一个堂堂解元,只能和一个生员的学生搏个平手,对方还只是个五城兵马司里的把总,只怕少不得是会颜面扫地。

  翰林院里的恩考,是设在每年的八月初十,赶在中秋节前。

  而莫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是在六月三十,第二天便就是是七月初一。

  唐旭略算了一下,如今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只剩下了一个月零九天。

  依这这段时日里的惯例,唐旭依旧是每天到孙秀才家里学写杂文和策论,至于帖经和辞章,并不是唐旭所要担心的问题。

  莫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宾客众多,唐旭与邹之麟斗诗的传闻,很快便传了出来,孙秀才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教唐旭的只是杂文和策论,唐旭却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个先生的称呼自己,心里也不禁是感慨万千。

  于是每次等唐旭来,哪怕丢下自己手头的要事,也要尽心尽力的指教。

  孙秀才的的学识虽不算高,可毕竟也是过了院试的人,积年下来,多少有点心得。如今更是半点不藏,把自己毕生所学向唐旭倾囊相授。

  而唐旭在练了一段时间笔之后,突然也是幡然醒悟。

  所谓的杂文和策论,自己其实也并非真的没有接触过,甚至可以说,自己从小到大,都在不停的接触着。

  那就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所曾经学过的政治课本。

  无论是初高中政治,还是大学里所学过的《哲学》、或者《马毛邓》,其实如果把每一章分开,都是一篇篇杂文和策论,当然这其中的思想大多无法拿到如今这个时代来说,但是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谓“一点通,点点通”,突然醒悟了灯把总,在孙先生的尽心指导下,如今的杂文和策论的水准,据说已经和孙秀才……当年……县试时……所差不远……

  在几乎是每天三点一线的奔波中,时间也过得格外的快,转眼间,已经是八月初一,离翰林院里的恩考,只不过还有短短八九天时间。

  按照孙秀才的说法,唐旭如今的水准已经差不离。但是按照唐旭自己的想法,这差不离里边,终究还是带了一个“差”字。

  这差两点也是差,差一点也是差,若是落了今年的恩考,那么自己就只能再等上一年。

  可是谁知道这一年里,究竟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自己只有祈求老天开恩,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了。

  时间又是几天过去,已经是八月初五,唐旭还只剩下遂的时间去准备,但是孙秀才的口中,仍然是“差不离”,三个字。

  唐旭也没指望能在前面几天里能有多少提高,当然后面几天希望也不大,到底结果如何,只能是看自己的临场发挥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约莫就是这个意思。

  剩下的几天,唐旭干脆在东城司和孙秀才那里都告了假,安心呆在家里,一边琢磨着这段时间里来自己所曾经作过的文章,一边希望能在自己的脑海里发掘出更多地东西。

  眼看着已经是到了八月初八,还有两天时间,就连唐旭自己都隐约有些不淡定了。

  就算是当年的高考,考不过起码还能混个差点的学校上上,可自己这一回,只有两条路可走,成或者不成。

  八月奠气,正是极为炎热。唐旭在屋里眯了一会,方才是走出屋去。在院子的井里打出一桶水来,朝着自己迎头浇下,顿时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哆嗦,感觉舒畅了许多。

  “唐哥儿。”唐旭正要重新走回屋里,忽然间,似乎门外有人在喊。

  唐旭拿起挂在井沿的衣裳披在身上,打开院门。

  “果然是唐哥儿家。”出乎唐旭的意料,门外站的人,竟然是洪哥儿家的老仆李忠。

  “亏得知道唐哥儿是住在花市街上的,老身一问便有人指了出来。”李忠进门以后,视线不停的在小院里来回转着。

  “老身这回来,是我家小主让我给唐哥儿带几句话。”李忠收回目光之后,向着唐旭微微笑道。

  “李先生请说。”唐旭也不大明白,这主仆两人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家小主说,唐哥儿是君子,与唐哥三次同游,无一次不乐。”李忠仔细的寻思了一阵之后,开口徐徐说道,“只是唐哥儿虽然讲义气,若是遇见上回店里那伙计一般的人,却只能和他们在利字上相争。”

  “我家小主让唐哥儿千万把这几句话记好了,万万莫要忘记。”李忠既传完了话,也没有再多逗留的意思,唐旭几次邀请屋里坐都是不肯,只是向着唐旭略一作揖,便折身返回了。

  “三次同游,无一次不乐?”唐旭见李忠神神叨叨的,刚说完了话就走,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不过既然让自己记好,那么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唐旭陷入一片沉思当中。

  “君子,三,乐。”唐旭仔细琢磨着。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

  足足琢磨了有半刻钟之后,唐旭忽然眼前一亮,难道说得就是这句话?

  那么另一句岂不就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难道这是今年恩考的考题?唐旭不禁有些发愣,如果真是今年的考题,那么这洪小哥是怎么弄到的?

  不过,唐旭虽是愕然不解,但是如今离八月初十的考期,已经只有短短的三天,唐旭也来不及去多想了。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7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翰林恩考

  也罢,反正自己之前该做的功课都已经做完了,只不过毕竟底子太差,如果能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去好好准备,估计应付起来问题不大。如今这个时候,自己也只能是把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唐旭飞快的把衣裳穿好,出门直接向孙秀才家里奔去。

  虽然知道如今孙秀才对自己已经算是极为用心,可是此事毕竟牵扯太大,唐旭也不敢直接和盘托出。

  先是自己做了五题,把君子三乐藏于其中,请孙秀才点评,随后又拿出《论语》里整篇的《里仁章》,请孙秀才详细给自己讲了一遍。

  等回到家中,再把自己的文章和孙秀才的点评讲解仔细对照修改,或者重新加上自己新的感悟。

  一连三天里,两篇文章足足被修改了有十多次,自己看起来已经几乎是找不到半点瑕疵,方才是作罢。

  而明天,就已经是八月初十,翰林院的恩考之期。

  翰林院里专为军户所设的恩考,与地方上的府试一般,都只有一天的时间。

  自从早上起来之后,洛雪霁就开始不停的帮唐旭忙碌整理着。

  “只不过是一天罢了,晚间不就回来了。”唐旭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家娘子忙碌,却也不好多说。

  “如今正是八月,天气炎热,饮水哪里少得了。”可是洛雪霁给唐旭装上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有道理,“可若是凉水喝多了,也是不好,有这个炭盆,便可以热一热再喝。”

  “既然有了热水,不如再泡一杯茶,多少可以提神。”“……”

  “夏日里蚊虫颇多,点一柱艾香,既醒脑又可以驱虫。”“……”

  “陈皮既可以醒目,又可以提神,自然要带着。”

  “……”

  最后洛雪霁还没有忘记再塞进一盒赶早做出来的糯米蒸糕。

  “吃食只带这个便就够了,蒸糕,蒸糕,相公若是吃了,定是能高中。”

  “又不是乡试会试什么的,哪里有什么高中。”唐旭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那可不一样,相公若是过了恩科,日后可就能算是正经读书人了呢。”洛雪霁开心的憧憬着。

  看得出,虽然明知道自家相公兴许功力尚且不足,洛雪霁仍然是对未来充满希望。

  “好,加油。”看着娘子一脸的期盼,唐旭也禁不住是一阵热血沸腾,大喊一声出来。

  “什么油?”洛雪霁不解的望着相公。

  翰林院的恩考,虽然只是为军户家里所设的,但是几乎所有的程序,都是仿照院试的程序所做出来的。

  虽然之前还对恩考的十取二有些念想,可是望着翰林院前那密密麻麻仿佛蚂蚁搬家一般的人群,唐旭仍是禁不住的心里一阵阵发虚。

  看眼前这架势,前来赴考的起码有近千人之多,十取二的的话,也就是只有两百人左右才能算得上“学有成效”。

  唐哥儿终于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说虽然说,虽然说翰林院的恩考中,十有一二能够被选上,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十有八九是要落榜的。唐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孙秀才总是对自己说“差不离”三个字了。

  四百年后的公务员考试,也不过是这个架势吧。不过,若是能考上,倒真的也是和成为预备公务员差不多了。

  横竖总归是一刀,今年不考,明年还是要考,就算不是为了给自己搏个前程,唐旭也不喜欢让别人总是把自己的弱点拿在手里。

  况且来应这恩考的,大多都是经卫所里举荐的,其中不乏大把的滥竽充数之辈,想来撞一回大运。大明朝立国时便就有三百二十九卫,此后虽有增减,但在总数上相差也并不太大。即便一个卫所只举荐数人,加一起也有两三千号,所以能考过的概率低些,也并不奇怪。最起码,唐大人自觉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从前唐简总是听说军籍子弟在科举场上没有什么地位,可是如今亲眼见到,似乎并非如此,甚至就连各考房里的监考官,都是翰林学士,况且这还只是个恩考罢了。若是能入得这些翰林学士的法眼,过得了恩考,日后若是能更进一步,其中的各种好处自然不必多说,远非寻常的府试和院试能比。

  想来兴许当年老朱家的初衷,原本是想给这些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子弟些许优待,只是经过百余年的世事变迁,反倒是完全变了模样了。

  “甲字房二十三号,兴武卫唐旭。”翰林院的杂役们,正在通过抽签的方式在给考生们分配座位。一人抽名,一人抽号,凑到一起,便是一位考生的座号。

  “在,在。”唐旭用力的从人群里挤出,接过属于自己的号签,又把包裹衣物都让杂役们检查一番之后,便朝着考场里走去。

  刚走到座前,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总感觉有人在偷窥自己。

  抬眼朝四周望了一下,却发现离自己三四米远的地方,站得不正是钱谦益。

  “愚兄静候贤弟的大作。”钱谦益朝着唐旭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还算是白净的牙齿,引来唐旭的几阵斜眼。

  考生都已经按照自己的号签坐下,各考房里都是一片宁静,气氛陡然间也变得紧张起来。

  虽说恩考不过是和府试一样,即便是考过了,却就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但是毕竟是这条路上的第一道卡。其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被卡在门外。

  只要能过恩考,就可以算得上是正经的读书人,也才能有资格参加以后的院试,乡试,乃至会试。

  可是相对于这十取二的概率,南北二京的乡试,常年的中举率居然都高达十分之四左右,比恩考还高出了足足一倍,可见难度着实是不小,唐哥儿也并没有太多的底气。

  “相公若是过了恩科,日后可就能算是正经读书人了呢”

  “别忘了你唐家的军籍,始终在这兴武卫里。”

  唐旭也没想到,只是这么一瞬间,自己眼前竟然浮现出这许多曾经的场景。

  “唐近贤,加油。”唐旭咬了咬牙,在心底对自己大喊一声,“我偏不信了,老天把我送到这四百年前,就是来让我来忍气吞声,敷衍度日的。”

  “哐”只听门外一声锣响,考院的大门发出“呲呀呀”的声音,被徐徐关上。

  紧接着,守候在卷房里的数十个杂役,也几乎是同时涌出,分别向着不同的号房走去。

  甲字房里,钱谦益接过杂役送过来的卷题,揭去外面的封漆,慢慢展开。

  一时间,唐旭感觉四周安静的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手心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渗出一层滑腻的汗珠。

  “第一考。”钱谦益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以后,落到了唐旭身上。

  “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作杂文一篇;以莲花为题,作诗一首。”

  “呼……”一时间,唐旭感觉自己有种近乎昏厥的感觉。

  “狗日的,老子终于要把自己的户口本拿回到自己手上了。”,唐旭两眼充血,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对于到底是先抄文,还是先抄诗的问题,唐哥儿是很慎重的考虑了一段时间的。

  之所以要用这个“抄”字,因为实际上情况确实如此。而在旁人看来,唐哥儿是正在为要作的文章和诗词冥思苦想。

  可是望见钱谦益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望了几次之后,唐哥儿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先抄文。

  不过即使是先抄文,也不能抄得太快。一次的恩考其实又分三四次小考,每次小考一个时辰,如果自己抄但快,只怕十来分钟里就能解决问题,那剩下的一个多小时,就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好了。

  先从包裹里掏出一片娘子做的糯米蒸糕,撕下一片之后放进嘴里嚼着,倒不是饿了,纯粹就是消磨时间。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已经开始动了笔,唐哥儿仍然是在两眼望着屋顶。钱谦益也跟着朝屋顶看了几眼,自然是除了房梁什么都没有看到。

  半个时辰以后,唐哥儿终于开始动笔了,先写的果然是杂文。钱谦益又来绕了一圈,失望的走了。

  时间还剩下半刻钟,唐旭终于磨蹭的“抄”完了杂文,开始拿起了另一张纸。

  随后,唐旭也不再,提起笔来,就是在纸上一阵笔走游龙,几乎是片刻之间一蹴而就。紧接着拿起考卷,向着钱谦益塞了过去。

  钱谦益早就急不可待,伸手接过,立刻展开了看。

  “娟娟片月涵秋影,低照银塘光不定。绿云冉冉粉初匀,玉露泠泠香自省。

  荻花风起秋波冷,独拥檀心窥晓镜。他时欲与问归魂,水碧天空清夜永。”

  钱谦益的两手微微着,几乎要念出声来,终于不亏自己站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第二考:以‘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做杂文一篇。”

  “帖经:尚书大诰篇。”

  这一次,钱谦益整整一个时辰都坐在椅子没挪动一下脚步。

  “第三考:以柳树为题作诗一首;以词牌名浣溪沙为律,作词赋一首。”

  钱谦益又想走动,可是看着唐旭恭恭敬敬的点了一柱艾香之后,犹豫了一下暂且又忍住坐了回去。

  《秋柳》:

  “昔日金枝间白花,只今摇落向天涯。

  条空不系长征马,叶少难藏觅宿鸦。

  老去桓公重出塞,罢官陶令乍归家。

  先皇玉座灵和殿,泪洒西风日又斜。”

  《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岂料刚等钱谦益坐下身来,便看见唐旭开始奋笔疾书,几乎又是片刻之间,一诗一词已然是跃然纸上。

  “钱兄再会。”写完之后,唐旭也无心在留,直接交了考卷,朝着钱谦益低语一声,收拾了包袱就朝门外走去。

  钱谦益则是手里拿着唐旭留下的两片纸,早已是沉浸其中。

  “钱大人。”门外有杂役轻呼,钱谦益抬起了头。

  “丁字房的林大人,想借二十三号考卷一观。”

  “这不合规矩,容后再议。”钱谦益目光落在纸上,头也不抬,只是大手一挥,断然拒绝,“本官要为考生负责。”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7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事出非常

  相比起今日里早晨出门的时候,走出翰林院灯哥儿,心情格外轻松。

  伸手从包袱里摸出吃剩下的蒸糕,撕下几片丢进口中,几乎要哼出小曲来。

  翰林院,是在内城的东南面,离崇文门并不算远。

  唐旭提着包袱一路走街串巷,朝着南边走去,眼看着已经是到了于公祠,再走上一程便就是崇文门,出了崇文门,离花市街也就不远了。

  正走的得意,忽然发现路前一人,似乎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再想仔细看,却恰好那人也转过了目光过来看着唐旭。

  “汪先生。”“唐大人。”两人几乎同时喊出声来。

  “汪先生为何会在这里?”唐旭看见的,正是上个月里曾经见过的汪文言。

  “小生在这京城的寓居之地,就在这于公祠外。”汪文言见了唐旭,也是惊喜,“唐大人又为何独自在此巡视?”

  唐旭是五城兵马司东城司的把总,整个崇文门内外,都是东城司所管辖的范围。所以唐旭出现在这里,汪文言倒是不觉得很奇怪。只是看唐旭如今既未穿官服,也没带士卒,只是提着一个粗布包裹,多少有些不解。

  “汪先生可是忘了。”唐旭提醒汪文言,“今日乃是八月初十,正是翰林院里恩考的日子。”

  “原来如此。”汪文言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唐大人果然去赴了恩考了。”

  “呵呵。”唐旭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看唐大人红光满面。”汪文言见唐旭兴致颇高,心下多少也猜到了些,“汪某料定唐大人此科必过。”

  “五六成把握而已。”唐旭自然不可能告诉汪文言,自己早就知道了卷题。

  “唐大人未免谦虚了。”汪文言也呵呵笑道,“所谓相见便是缘,唐大人若是无事,不如去小生家中小酌几杯如何?”

  “这……”唐旭虽然并太想和汪文言多打交道,但是也不想得罪此人,略思量片刻,方才是点了点头,“那唐某可就不客气了。”

  “你我一见如故,唐大人何必见外。”见唐旭答应了,汪文言便在前头引路。穿过几条小巷,停在一停两进两出的宅院前。

  “这里便是小生在京城中的寓所,唐大人若是得闲,不妨常来坐坐。”汪文言抬手在门上轻扣了几下,里面立刻就有下人来开了门。汪文言又吩咐去备些酒菜,自己则是陪着唐旭在前厅里坐下。

  先是问了几回唐旭今日里在翰林院恩考的事,接着问的又是京城里的风土人情。

  这些都并不是什么大事,唐旭自然是知无不言。

  又聊了片刻,便听见院外一阵门环响动,汪文言只当是遣去置办酒菜的下人回来了,正要吩咐去开门,却听见门外在喊:“汪守泰可在?”

  “原来是臣虎来了。”汪文言连忙向唐旭先招呼了一声,亲自奔了出去。

  邹之麟?只听汪文言这一句话,唐旭也就知道了来者何人。

  凭心而论,经过上回在莫家的事儿,唐旭对于此人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只不过这一回却是在汪文言家里,即便想要告辞,也已是来不及。于是干脆静下了心,端坐在堂上继续品起茶来。

  汪文言这一回由江南入京城,江南的土特产自然是带了不少,拿来奉客的茶谁,也是当年清明前的新叶。唐旭喝在口中虽然说不出名,可是望着茶盏里脆生生的展着,也知道当时上品。

  刚从茶盏里收回目光,便听见又是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唐旭丢下手中的茶杯,也站起身来。

  “邹兄别来无恙。”邹之麟刚随着汪文言迈入堂中,便听见一道半生半熟的声在耳边响起,连忙抬起头去看,等看清了顿时不由脚下一滞。

  “唐……唐大人也在。”算起来,仅仅是七八日未见,邹之麟的脸上,却似乎是少了些许当日曾经的神气,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颓废。

  虽然或多或少是因为突然在这里见着唐旭,难免生出一丝尴尬,但是似乎却也不尽然。

  “邹兄和唐贤弟见过?”这一回最吃惊的,反倒是汪文言。

  汪文言和邹之麟已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上回汪文言偶然提起唐旭时,也没见邹之麟有过什么特殊的反应,两者之间并不像是熟识的样子。

  “小弟在卫所里的上官,与邹兄沾些亲故,故而前几日里曾是见过一面,同吃过回酒。”唐旭如实相告,只是在其中的斗诗这么一段,自然是直接隐去了。

  “正是,正是,我与唐贤弟也是相识不久。”邹之麟是聪明人,知道唐旭是有心略过,不禁投来几道感激的目光。

  上次在莫家那一回,虽然也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如果被翻了出来,对邹之麟来说仍是多少会觉得有些不光彩。

  “这回来你府上,只是想讨杯酒吃。”在汪文言家里,邹之麟倒是丝毫不显客气。

  “我既请了唐贤弟来,又如何会不备酒。”汪文言呵呵笑道,转身请唐旭和邹之麟两人分主客坐下,不多时,便有下人将准备好的酒菜呈上。

  “臣虎兄可有心事?”酒过数巡,汪文言见邹之麟只是低头饮酒,却并不言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事罢了,何必再提。”邹之麟抬头看一眼唐旭,到底还是没有再说出话来。

  邹之麟既然不说,汪文言也并不追问,而是转过头来,与唐简搭着话:“上回见唐贤弟时,似是听说贤弟的出身,就是在这京城中的兴武卫?”

  “正是。”唐旭点头。汪文言既然是个喜欢钻营的人,那么能记住这些琐事也并不让人奇怪。

  “难不成唐贤弟适才所说的上官,莫非是兴武卫指挥使莫国用?”唐旭尚且镇定,汪文言却忽的轻呼一声。

  这一回,不仅仅是唐旭,就连一直在低头喝闷酒的邹之麟,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一起朝着汪文言望去。

  莫国用如今是堂堂的三品武官不假,可是丢到这京城里头,只怕连个涟漪都不会起,更别说影响朝政了,几乎注定要搅动天下的汪文言如何会突然对他感兴趣,唐旭不解。

  “通政使司里的右通政周希圣,与在下旦山大人有旧,今日早间在下曾是去拜见过。”汪文言丢下手里的酒杯,开口说道。

  “当时可巧是见到了一份奏折,说的便是兴武卫指挥使莫国用,在下隐约记得唐贤弟就是兴武卫里的,于是留心了一二。”

  通政使司,唐旭是知道的,这个衙门虽然不如朝廷里的六部看起来显眼,实际上却也是个紧要的地方。凡是朝廷内外的章疏密报,都是要经过通政使司呈报,约莫就相当于后世里的信访办再兼上办公厅的一部分职责,说是扼控言路咽喉也并不为过。

  从汪文言初次进京时候开始算,到如今也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竟然已经钻营到这个地步,未免让唐旭唐大人有些咋舌加惭愧。

  “不知守泰所见到的,是什么样的折子?”相对于唐旭对汪文言的感慨,邹之麟只对那份折子的内容感兴趣。

  “乃是礼部给事中周永春所奏。”汪文言甚至还没有说出折子里的内容,只是报出了一个名号,就已经让唐旭和邹之麟都有些不淡定了。

  周永春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太出名的人,但是对于这个名字,唐旭却仍是能在脑海里翻出些记忆来……

  汪文言是东林的人,唐旭是知道的,可日后既然要引起党争,那么自然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得需要对手才行。

  未来的九千岁魏公公的踪影,唐旭貌似还没有寻着,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对手。所以如今的东林的对手,是另一群人,如果一定要给这一群人弄一个名号的话,那么只能叫做“三党”,齐、楚、浙三党。

  而适才汪文言口中所说的周永春,正是这“三党”中“齐党”的一员,甚至还算得上是魁首之一,总之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再加上此人如今的官职正是礼部给事中,此时听汪文言提起,无论如何,都让人从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8

第一卷 第三十章  一言堂

  所谓的礼部给事中,虽然前头挂着个礼部的头衔,却属科道,准确的说,其实是个言官。掌的是抄发章疏,稽察违误,监察六部诸司之责,虽然只是个七品官,并不显赫,却颇有些权柄。如今莫国用既然被言官缠上,唐旭即便不细问,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此事,我倒是兴许能猜出一二分来。”汪文言暂且没再说话,倒是邹之麟沉吟片刻,突然开了口。

  “邹兄请可否说来听听?”如今唐旭还是兴武卫人,既然扯到了莫国用,就与邹之麟多少有了些共同的立场。

  邹之麟毕竟也是个工部的主事,在京任职多年,即便比不上汪文言会钻营,却赖着呆的年头长,对这京城官场上的大小事宜,要更熟悉点。再加上原本就和莫家沾些亲故,或多或少会更关注些。

  “两位贤弟可曾经听说过张延登?”邹之麟又沉吟片刻,方才是继续说道。

  汪文言拿这个名字在脑海里绕了一圈,只是摇了摇头。

  “邹兄说的可是吏科的给事中?”倒是唐旭停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

  “不错。”邹之麟点头,汪文言也向唐旭投去几许诧异的目光,张延登虽然和周永春一样,都是六科的给事中,名头却远不如后者响亮,唐旭居然也能一口报出。

  “张延登有一子,名为张万钟。”邹之麟并不急着去说究竟,反倒是慢慢说起了张延登的家事。唐旭和汪文言知道邹之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一遭,只是静静谍着。

  “张万钟又娶一妻,乃姜氏女。”邹之麟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了唐旭一眼。

  “哦。”唐旭口中轻应一声,眉头微皱。

  那张家既然是官宦之家,所结的亲,想来也不会是寻常百姓家里。而姜姓的官宦之家,唐旭眼下所熟知的,只有一个。

  “我也曾听说过,我那表兄的事,是唐贤弟在其中出了力。”邹之麟见唐旭似是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解释,“那张延登乃是出身齐地,当今的兵部尚书黄嘉善,也是齐人,想来张延登也是去帮着求过,黄尚书却没有卖这个面子。”

  难怪当时姜家那厮如此自信,原来除了损招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后手,唐旭听着邹之麟的话,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细想起来,上一回实在是胜的侥幸。

  不过这么一来,姜鲲鹏失了官职,张延登失了颜面,由此而恨上莫国用,也并不奇怪。

  “张延登如今虽在吏科,却与周永春素来交厚,在朝中向来都是互为奥援。”邹之麟娓娓道来,打破话里的最后一环,“既然这回牵着自己的亲家,张延登不方便出头,那么便由周永春参奏,也是一样。兴许那份折子,原本就是张延登写的,只是换一个名头罢了。”

  唐旭眉头皱的更紧,口中虽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像翻江倒海一般。撇去与莫家的关系不说。眼下自己虽然已经去应过了恩考,可在没有出榜之前,自己还算是兴武卫的人,如果莫国用在这个时候倒下,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可惜自己如今只是个东城司里的把总,世袭的从六品小官,即便心里能想出万般手段,也没办法施展出来。

  汪文言也没有开口插话,脸上似笑非笑的,淡淡谍着唐旭和邹之麟在说,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明白了几分。

  “若依两位所说,这张延登和周永春所做的,也并非君子所为。”兴许是发现了唐旭在看着自己,汪文言轻轻咳嗽一声,接上话来。

  “哼。”邹之麟听了汪文言的话,不知怎得,刚有些缓过来的脸色也是忽然一变,转碟青,“守泰贤弟拿君子二字和他们说,未免是污了这两个字。”

  “哦,邹兄为何这般说?”邹之麟惮度,似乎让汪文言有些诧异。

  邹之麟又朝着唐旭扫了几眼,过了片刻,才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

  “前些时日,吏部文选司郎中胡来朝升任太常寺少卿一事,想来汪贤弟当是知道的。”

  虽然曾经和唐旭有些少许不愉快,但是并不算什么大事,况且眼下唐旭对自己还算是有礼有节,再加上刚才谈论过的莫国用一事,无形中把唐旭和邹之麟都归到了同一边,消除了不少心底的障碍。

  “自然曾听说过。”汪文言微微的点了点头。

  朝廷六部当中,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也是唯一可以见了内阁大学士不必主动避道行礼的。

  而在这吏部当中,文选司郎中又是重中之重。虽然只是五品的官,掌的却是整个大明朝文职官员班秩的迁除,官吏的选拔。曾经一手创建东林一脉的顾宪成,当年坐的便是这个位子。

  所以每当这个位子有任何变迁动静,都会引来整个朝廷内外的关注,善于钻营的汪文言,如何又会注意不到。

  “实不相瞒,前些时日,方阁老曾是应允过我,让在下入吏部掌文选司一职。”邹之麟说到这里,稍微停滞了一下。

  “哦。”汪文言脸上立刻泛起几丝笑来,“那小弟倒是要恭喜邹兄了。”

  话刚说完,便举起酒盏,想要向邹之麟敬上一杯。

  “何喜之有。”邹之麟不喜反怒,冷哼一声。

  “今日早间,我又去过文渊阁见过方阁老,如今的文选司郎中,却是叫那张风翔做了。”

  “方阁老如今乃是内阁首辅,虽不说一言九鼎,此等小事却多少也能做主。以方阁老的人品,想来也不至于食言而肥。”汪文言愕然的张了张嘴。

  “此事自然怨不得阁老。”邹之麟忿忿的说道,“我也仔细打听过了,原来竟是亓诗教那一帮人做的手脚,那张风翔乃使他的亲信同乡,我自然是比不过。”

  “之前我也曾是上亓府拜访过他,当时也并未有何异议,如何等方阁老应下之后,却才在背后做这些手脚。”

  “亓诗教也是齐人,如今虽只是吏部给事中一职,可朝中出身齐地的官员,包括那张延登等人在内,皆以此人为首。”汪文言也沉吟回道,“即便是眼下的吏部尚书赵焕,也是蒙其推举,再加上又与方阁老有几分师生之谊……”

  说话间,又有下人送上酒菜,汪文言便暂且停住了口,略抬几下眼。前来送菜的下人,好似会意一般退下,却又不急着出门,反倒是向着墙角走去。

  唐旭假装低头吃菜,眼睛却拿余光瞥了一眼。只见那下人走到墙角边,从茶几上拿起几张纸一样的东西塞进了袖子,方才是转出门去。

  唐旭虽然没看得真切,可是也能依稀分辨得出,刚才被从茶几上拿走的,约莫是一份邸报。

  难道汪文言早就知道邹之麟没能争得上吏部文选司郎中的官职?唐旭的心里微微的动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竟然凌驾于内阁和吏部之上,难道我大明朝竟没有规矩可言。”邹之麟正是满心恼怒,并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有句话,汪某不知当讲不当讲。”汪文言给邹之麟斟满一杯酒。

  “你我有何话不可说。”座间只有三人,邹之麟唯一顾忌些的,只有相对陌生灯旭,可是既然汪文言都并不避讳,邹之麟当然也不在意。

  “若依我看,亓诗教等人似乎倒也并非是专要为难邹兄你。”汪文言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

  “守泰这是何意。”邹之麟听汪文言的话,竟似要为亓诗教开脱一般,未免有些不悦。

  “臣虎且听我说完。”汪文言知道邹之麟误会了,连忙解释。

  “不知臣虎可还曾记得,万历四十五年,前任吏部尚书郑继之在时,因朝廷缺言官,经方阁老上奏,圣上回谕可录七十人?”

  “自然记得。”邹之麟点头回道,“那一回,邹某也在其中。”

  “可经此事之后,就有亓诗教上疏朝廷,声言郑尚书年迈体衰,无力再辅朝政,请圣上赐郑尚书致仕回乡一事。”汪文言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只是四十五年时,小弟尚在江南随着泰山大人学书,并不太清楚其中的详情。”

  “确有此事。”汪文言的话,顿时也引得邹之麟一通回忆,“当时曾有传言,说是亓诗教恼恨郑尚书所录的言官,以浙中人士为最多,出身齐地的却太少。郑尚书致仕回乡之后,如今的吏部尚书赵焕,也是齐人。”

  “正如臣虎适才所说,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竟然能凌驾于内阁和吏部之上,如今我大明的朝廷,只怕迟早要变成他亓诗教的一言堂。”汪文言呵呵冷笑道。

  邹之麟虽未再说话,可一只握着酒盏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了骨节中去。

  “今日其实本不该说这些琐事。”见邹之麟已是有些遏制不住,汪文言轻轻的想要把话转开,“小弟在家里置办这些酒菜,原本是想为唐贤弟道贺,可巧你也是赶上了。这一回,你倒是沾了唐贤弟的光。”

  “道贺?”邹之麟有些不解,转过头来看了看唐旭,又看了看汪文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8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优还是良

  “臣虎兄岂是忘了,今日是翰林院里的恩考之期。”汪文言提醒邹之麟。

  “哦……哦……”邹之麟顿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那果然是该要道一声贺。”

  邹之麟上回见唐旭,虽是闹出了少许不愉快,但是多少也是带着点文人相轻的惯例。如今因为张延登和亓诗教等人的事情,已经是把唐旭视为自家人,这一声道贺,倒是出自真心。

  而唐旭虽然对恩考上榜多少有些信心,可是适才又听说了莫国用一事,则多少有了些担忧,勉强吃了几杯。好在汪文言和邹之麟也都是各有心事,酒宴散毕便就各自告辞。

  等回到家里,就连洛雪霁也看除了唐旭脸色不善。

  “相公某非是文章做的不如意?”今天唐旭出门是去参加恩考,洛雪霁自然首先会朝那方面去想。

  “这倒不是。”唐旭不禁有些庆幸,虽然隔了四百年,起码老天爷还留了一个娘子给自己,即便再是不如意,起码也有个人可以放心的倾诉。

  “我只是今日里听说,兵科的给事中里有人上了奏疏,参的是卫所里的莫指挥。”

  “兵科给事中?”相对于唐旭,洛雪霁反倒是对大明朝如今的官职更加陌生,不过上奏疏什么的,还是听得懂的。

  “雪霁嫁的是相公,既不是从六品的所镇抚,也不是东城司里的把总。”洛雪霁看得出,自家相公如今的心情确实不太好,可是这些事情也不是自己能出得了主意的。

  只能把一袭软玉般的,紧紧爹到了唐旭的背后,一双嫩藕般的玉臂,穿过唐旭的肋下,缠绕在胸前。

  虽然是夫妻,可是洛雪霁也极少主动做出过这样亲密的事儿,羞红着脸,小脑袋也紧紧的靠在唐旭的肩上,声音放的极低。

  “若是相公失了官爵,大不了发去京郊屯田,雪霁看别人家里男耕女织,日子也能过得。”

  “娘子……”唐旭心间猛的一热,也抬手紧握在胸前。

  翰林院,东斋房。

  东斋房原本是翰林学士们平日里的休憩觅闲之所,每逢历年的恩考,便就临时改成了阅卷房。

  两排临时支起的长长的几案上,堆满了今年的恩考收上来的考卷。

  虽然有上千份之多,可是参与阅卷的翰林学士,也有数十人,每个人分下来,不过只有二三十份。

  翰林院虽是清贵之地,可是平日里也最是清苦乏味,所以每逢恩考,倒像是给这些平日里闲的蛋疼的朝廷清流们找到一个寻乐子的机会。

  恩考虽然与院试相仿,可考卷却并不糊名,大可以互相传阅。上千名考生中,大多也是已经袭了军职的,抱着有机会不来试一把可惜的念头,水平自然是良莠不齐。

  遇见难见的好文,大可以赞叹一番;若有黄文章,至少也能搏得一乐不是。

  还有那些读了就让人没兴趣的,那就不必再读了。再加上做阅卷官还有半两几钱爹补银子可拿,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坐在一张铁力木打出的方椅上,翰林院编修兼詹事府左庶子孙承宗,手捧一份考卷,已经是端详了许久。

  孙承宗是万历三十二年殿试的榜眼,入翰林院授编修一职,至今已是有十数年之久,算得上是老翰林,如今他却拿着一份考卷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不肯放手,自然引来不少人侧目。

  “咦……”也不知过了多久,孙承宗终于是回过神来,口中忍不住轻呼一声。

  一边的钱谦益正巧是坐得最近,听见孙承宗喊出声来,便立刻抱着雅文共赏的心思的凑了过去,可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因为孙承宗手上拿的那份考卷,自己不但早已经是看过,并且还是第一个看的,考卷上的署名,正是兴武卫唐旭的大名。

  “妙,妙啊!”,孙承宗丝毫没有留意到背后的钱谦益的动静,目光依然是停留在手中的考卷上,一边眉头微皱,一边却又不禁叹出声来。

  “孙大人莫非起了爱才之心?”钱谦益适才刚及转过身来,听见孙承宗这么一句,又好奇的再转过头来,“若依孙大人看,这一份考卷可录几等?”

  钱谦益和唐旭算是有几分交情,众目睽睽之下,虽然不方便为唐旭美言,可是探一探口风还是可以做到的。

  “奇才……果然是奇才。”孙承宗仍然是头也不抬,可是话里的意思,却也是再清楚不过。

  “奇才?”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等孙承宗的话说出了口,钱谦益仍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唐旭是有些才学,钱谦益是知道的,并且自己也以为然。

  可是在钱谦益看来,唐旭诗词里的文采虽好,但最让自己感到惊叹的,却是那一份骇人的急智。

  无论是柳泉居里的杯酒成诗,还是考场里的一蹴而就,钱谦益都是自叹弗如,即便是勉强可以做到,也很难说就能比唐旭做的更好更妙。

  但是若再把话转回来说,北京城里的翰林院,毕竟也算得上是整个大明朝里卧虎藏龙的地方,如今只是殿试里中过三鼎甲的,便不下十人之数。

  唐旭所做出的那些诗词文章,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或者孙承宗慢慢去推敲琢磨,也未必做不出水平相似的来,只是很难有那份急智罢了。

  钱谦益几回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唐旭在转眼间做出的诗词文章,所以惊为天人并不奇怪。而孙承宗却并未亲眼所见,如何会也这般惊叹。

  “诗词倒是可以评优。”,孙承宗终于放下手中的考卷,站起身来。“但若只看文章,勉强算得上是良等。”

  “良等?”钱翰林愕然,即便自己修养再好,此时却也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文章的好坏暂且抛开不论,可如果在孙承宗看来只能勉强算是良等,适才他这般长吁短叹又是为何。

  “可经此人这般写出来,老夫怕是只能也给他一个优等了。”孙承宗又低下头去,口中“啧啧”几声。

  转眼之间,良等就变成了优等。钱翰林不禁又有些默认无语。隐约间倒是忽然想起,自己读过灯旭的第一首诗词,仿佛便是从孙大人那里得来的。

  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心有些多余,孙大人与唐哥儿的关系似乎要比自己铁得多,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说什么好话。

  只不过,关系再铁,想要走个后门也得讲出个合适的理由出来。顺着孙大人的话去想,只因为是唐旭做的文章,就要给优等,岂不是太过明目张胆。

  孙大人如今的年纪,不过是五十知天命,还远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今日里的举止看起来也是正常,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想到这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又把脑袋朝前凑了凑。

  “咦……”,等细看几眼,忽得也是瞪大了两眼,伸出了手去,将几案上的答卷拿到了手中。

  钱谦益虽是第一个见过唐旭考卷的人,可当时却只顾着去品诗词,并未去细看过那两篇杂文。如今仔细看了,只见纸上除了满篇的行文之外,又四处布满了蝌蚪一般的符号,看起来极是怪异。

  好在毕竟是正经到花出身,再仔细品味一番,终于是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般的句读,倒是未曾见过。”

  “不错,老夫初见时,也不过只是觉得有几分新鲜。可等通篇看完,方知其中的妙用。”孙承宗一边说着,一边激动的拿手朝卷纸上指着,“这一个当是用来做‘读’,那一个,则当是‘句’。如此区分开来,满篇文章自然一目了然。”

  孙承宗口中所说的“句”“读”,其实如果用四百年后的词来说,也就是“标点符号”。

  后人常是以为,古人作文向来不用标点断句。其实也不准确,只不过其中只有“句”“读”两种,常常又是率性而发,甚至忽断忽不断,所以才难免会让后人误会。究其原因,只不过是向来没有一个合适的标准罢了。

  孙承宗和钱谦益在这里这一番折腾,早就惹人注目,如今见似乎有热闹可看,当下便纷纷凑了过来。

  “不过是断句之法罢了。”同是翰林院编修的李光元,看了几眼之后,却只是是冷笑几声,“虽是新鲜,至多算是讨巧,勿论及得上奇才二字。若在乡试或是会试里,做这等古怪,恐怕难免会被判作违例舞弊之举。”

  “李大人此言大谬。”李光元的话,似乎让孙承宗大为不悦,“你我皆是读书人,岂是不知道这习文断句的紧要。况且正如吴大人自己所说,如今这恩考,毕竟也不是科举场上。”

  “只因这句读不明,古来不知有多少圣贤文章被误传。若是用上此法,日后断断不会再有这等事情。”

  孙承宗话音刚落,立刻便在身边引起不少应和之声。

  “孙大人所说虽是有些道理。”既然有附和的,自然也就有反对的,这一回站出来的是吴宗达。

  “可我等读书人,识文断句原本就是自孩童时便学起,即便有遗漏误读,也是自身求学不精,岂可尽信这等讨巧之术。”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圣贤理,吴大人读书若求的只是识文断句,未免是舍本求末了。”孙承宗依然是执理力争。

  孙承宗和吴宗达,都是万历三十二年春闱的进士,只不过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两边争执起来,一时间竟是相持不下。

  于是万历四十七年翰林院恩考的阅卷房里,一群翰林清贵只为唐旭这一篇文章争得面红耳赤,若不是互相都自持身份,只怕是当下便会上演起全武行。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9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京杭漕运

  “咳……”眼看着两边都是争执不下,忽然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从身后响起,声音虽是不大,却显得极为突兀。

  “诸位大人的话,赵某都是听了。”紧接着,一道一直坐着未曾移动过位置的身形,缓缓的站起身来。

  陡然间,刚才还一片喧嚣的东斋房里,一时间就都安静了下来。原因无他,只因为站起来身来说话的这个人,叫做赵秉忠。

  南北二京的翰林院,算得上是大明朝的纬荟萃之处。可既然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要排个座次,翰林院里排座次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只看两点。

  其一是看中进士的年头,中榜越早的,自然资历越老。其二便是看中榜的名次,名次越高的,分量越重。比如适才争论的最为激烈的孙承宗和吴宗达,都是万历三十二年的三鼎甲,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相差并不算多,若是换成其他人,只怕还没开口,气势上便要输了半分。

  只不过,无论是孙承宗还是吴宗达,见到赵秉忠开口,都只能暂且停住了话。因为赵秉忠不但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而且还是当科的状元,如今的翰林院里,以此人的资历最高。所以今年的恩考,他才是主官。

  “我朝向来以文章取士,故而我等主持兵部的恩考,虽比不上科举的紧要,可所最看重的,仍无非是文章而已。”

  赵秉忠此话刚一说出口,立刻便引得吴宗达一干人等连连点头。

  “只是当年太祖皇帝既然立下恩考的规矩,便是不欲使国之贤才遗漏。正如科举也分文举、武举,这文章上的造诣,也未必只尽在一篇锦绣文字上边。”

  吴宗达刚刚还面有得色,听到此间,脸色不禁微微一滞。

  “若依我看……”赵秉忠从孙承宗手中接过卷纸,左右略看一回,顿时不由眉头大皱,刚想说出来的下半句话,登时也是打住了口。

  “这诗词与文章,当真是同一人所做?”赵秉忠看着手中的答卷,一脸的哭笑不得。

  崇文门,莫家大宅。

  翰林院里的事儿闹得虽然不小,但是唐大人一时间是不可能知晓的。实际上唐大人正忙,忙着雪中送炭。

  京城里的事情,向来传得极快。兴武卫里虽都是军户,可是在京城呆的时间长了,多少也入乡随俗沾了些同样的习性。不过一二日间,莫指挥吃了参的消息,就已经在卫所内外传了个遍。

  再加上今日早间,向来几乎日日点卯不缺的莫大指挥突然没了人影,似乎也坐实了这份传言。

  兴武卫指挥使虽然不是什么紧要的官职,却也掌着卫所里上千户人家的富贵生计,前些日子里的莫家大宅,门边虽远及不上车水马龙的地步,但向来也不缺往来的人。

  可是这一回,等唐旭走到莫家大宅门外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两扇紧闭的大门。

  走上前拿起门环敲了好一阵,方才是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门里隐约传来。

  “在下东城司唐旭,请问莫大人可在?”唐旭听见动静,惟恐里面的人不知道是自己,连忙朝着门里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果然就听见门闩响动,紧闭的大门“吱呀呀”的拉开一条缝来。

  “果然是唐大人。”来开门的,正是小厮王建,见外头站的确实是唐旭,顿时半是惊讶,半是惊喜。

  “请问莫指挥可在家中?”唐旭略一拱手,算是行礼。

  “我家老爷正在会客,既然是唐大人来了,且容我去通报一声。”王建欠身回道。

  难道这雪中送炭烧冷灶的事情,都有人抢了?王建的话,让唐旭颇有些感到意外。

  不过心里虽是想着,口中却自然不会说出来,点了点头,在院中站定。只等了片刻,就又看见王建折了回来。

  “我家老爷请唐大人去前堂里坐。”

  莫家前堂内,莫国用正与一人相对而坐。与唐旭前几次来时不同,这一回望见唐旭进来,莫国用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坐在上首点了点头,面色上虽有些阴郁,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恼怒,让唐哥儿心里想好的一番话,竟是一句也没机会说出来。

  “孙公子,这便是我曾和你提起过灯旭唐贤侄。”抬了抬手,示意唐旭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莫国用转过去,朝着身边的文士说道。

  “哦。”文士略抬起头来,朝着唐旭看了一眼,浅浅笑道:“果然是少年俊杰。”

  话刚说完,却是站起身来,“既然莫兄府上有客来访,在下也再不便讨扰,等过些时日,孙某再来。”

  “莫某已备下水酒,孙公子何不略饮几杯再走。”见孙公子要走,莫国用自然免不了出言挽留。

  “孙某今日前来,一者是探望莫兄,其二便是替家父传话。”莫国用虽是殷勤,孙公子却似是仍无意再留,“如今既然话已传到,莫兄切记便是。”

  莫国用无奈,只得是送出门外。

  再等莫国用重新转回坐下,原本尚且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是隐隐带上了几分怒气。

  “莫某的事儿,唐贤侄可是知晓了。”一番沉寂之后,莫国用终于是开了口。

  唐旭并不答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也要走?”莫国用又是沉寂片刻,继续问道。

  “在下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讨一杯酒吃。”唐旭微微笑道。

  “好。”莫国用阴沉的脸上,渐渐的展开一丝笑来,“莫某总算没看错了人。”

  “上回家母寿宴时所用的酒水,尚且有余,却不知贤侄想吃哪种?”

  “柳泉居的老黄酒虽是醇厚,只是太淡,在下仍选‘莲花白’”

  “不愧是我军中的男儿,就依贤侄的意思。”莫国用轻喝一声,立刻唤来下人,吩咐铺开了酒席。

  兴许是因为心中郁结,只两杯酒入口,莫国用的脸上,就泛出几分暗红。

  “你既肯来,莫某自然欣喜。”莫国用继续自饮一杯,讪笑说道,“可我却又以为,这一回你不该来。”

  “莫大人为何这般说?”唐旭抬起头来看着莫国用。

  “莫某出身辽东军中,相比起昔日袍泽的马革裹尸,莫某不但苟活至今,更是做过了一任主官,安享了这许多年太平,已是了无遗憾。”莫国用手执酒盏,似是在回忆往事。

  “如今莫某即便失了官职,赖着多年的积蓄,至少还能做一田舍翁。脱了这一身桎梏,未必不是件好事。”

  莫国用这一番话,由心而发,即便是唐旭听在耳里,也不禁有些感慨。

  “可贤侄的军籍,如今仍是在这兴武卫里。”莫国用停了半晌,又继续说道:“莫某这回若去,想来接任指挥使的,十有八九会是那姓姜之人,贤侄不可不小心从事。”

  唐旭听在耳里,只是略皱了下眉头,便立刻恢复如常:“难道莫大人以为,即便唐某这回不来,他们便就会忘了我?”

  唐旭不是傻子,莫国用适才所说的话,其实自己在来这里之前并不是一点都没有想过。

  “呵呵。”唐旭的回答,似乎也不让莫国用感到意外,只是轻笑几声。

  “唐贤侄可是知道,适才那孙公子,是什么来历。”

  孙公子的来历?唐旭又略皱一下眉头,有些不解莫国用为什么会突然转了一个话题。

  “那你又可知,那周永春因何事参我?”还没等唐旭去想个明白,莫国用转眼间又丢出句话来。

  唐大人有些抓狂,虽然自认为智商并不算低,可是也赶不上这样的出牌速度。

  前些时日,倒是几次听洪哥儿提到过一位孙先生,也不知道和今日见到的是不是一个人。

  不过这一回的恩考,若是能选上,也少不得有洪哥儿的功劳,可是洪哥儿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考题?洪哥儿自己又是什么来历?这个已经在心头缭绕了许久的疑问,又一次冒了出来。

  “我大明朝有一句话。”兴许是感觉到了唐大人的怨气,莫国用终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叫做天下钱粮,半出江南,想来贤侄当是听过。”

  唐大人点头,总算是乘机喘了一口气。

  “江南一地离京师路途千里,北上的钱粮向来是经京杭运河漕运。”莫国用此时竟然静下了心,娓娓道来。

  “既然运送的是钱粮,自然免不了要发兵护卫,此一项事宜,平日里大多是由漕运总督衙门辖下的扬州,凤阳等卫自理。只是每逢夏秋两季的税期,人手常常不足,便会调南北二京的亲卫协助。此一件事在兴武卫里,近年来都是由莫某所治。”

  莫国用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唐旭一眼。

  京杭运河,唐旭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而运河的漕运衙门,更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之一,凡是能沾上一星半点的,便等于是走上了发家致富的捷径。

  只不过,两人原本说的,只是那份弹劾的奏疏,如今听莫国用的话,倒有些越扯越远的感觉了。

  “去年的八月初十,我兴武卫军士一百人,受兵部和漕运总督衙门调遣,携两百料苍山舟十九艘南下调运粮草,出京时皆是空仓。”莫国用的口中,把空仓两字咬得格外的重,“抵达苏州府时,正是九月二十六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19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送你前程

  “九月二十六日,苏州府。”唐旭略沉思片刻,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二十六日的苏州府,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唐旭在脑海里来回转了几圈,也丝毫没有找到丁点痕迹。

  不过,适才莫国用把“空仓”两个字咬得极重。空仓,唐旭再在心里仔细冥想一番,心里忽然一动。

  京杭大运河从京城外的通州渡到南直隶的苏州府,约莫是三千里左右的水道。八九月里,起的已经大多是东北风,船只若是空仓,顺水南下日行百余里不是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从京师到苏州府,正常情况下至多只要二十多天。可是从八月初十到九月二十六,实际上却足足用去了近四十天。

  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路上遇见了意外耽误了。另一种情况,则是这十九条船,其实并非都是空仓,所以才走得慢。想到这里,唐旭猛得抬起了头。

  见唐旭似乎想要说话,莫国用略抬下手止住:“你且听我说完。”

  “二十八日,又报漕运总督衙门,十九条船中有五条渗漏,似是不堪载驭,漕运总督衙门回书,命在苏州府就地修缮,另发苍山舟五只补用。”

  “十一月二十一,船只回抵京师,据户部记,共有苍山舟二十四艘,载粮两千三百石,收入太仓。”

  “只有两千三百石?”唐旭顿时忍不住念出声来,莫国用听在耳里,只是会心一笑。

  大明朝的船只,一般来说,一料就是长宽各一尺的容量,若装的是粮食,便差不多正好是一石左右的分量。所以两百料的苍山舟,排水量也就是两百石左右。即便只算十九条船,除去护卫的一百名军士和船工,再加上些杂物的分量和路上的折耗,一条苍山舟起码也可以载回一百五十石左右的粮食,十九条船就是两千八百石。

  但是事实上,即使只算十九条船,每条船载回来的也只有一百二十石左右。还有那五条号称发生渗透的船只,十九条船中居然有五条漏水,原本就不是个合理的比例。况且既然损坏的船只需要修缮,漕运总督衙门也发了船只增补,为何却也跟着回来了。

  “不知从苏州府同船回转的,除了护卫的军士,可还有其他人?”又是沉思片刻之后,唐旭方才是开了口。

  “有。”莫国用颇有些赞赏的看着唐旭点了点头,一口回道,“其中便就有余姚孙氏的管事。”

  “若是属下猜得不错的话,去时十九条船,来时二十缩船,其实都是满仓。”一时间,唐旭心里也是豁然亮堂起来。

  如今这前堂里,只坐了自己和莫国用两人,倒也不虞隔墙有耳。

  “孺子可教。”莫国用嘴角微扬,提起酒壶亲自为唐旭杯中斟满。

  莫国用说的虽然只是余姚孙氏,可是唐旭却也知道,如今朝廷里出身浙江余姚,又是孙姓的京中大员,恰好有一位,就是礼部侍郎孙如游。再仔细回忆,似乎从前莫国用也确实隐约提起过,与孙侍郎家有些交情,想来莫国用结识的,就是这位孙如游孙侍郎家的公子。

  借着为朝廷转运粮草赋税的理由,夹带些买卖的私货,向来是漕运中惯使的伎俩。这样不但免了一路上的商税不说,若是交情好,便连运费也都省去了,反正这来回的船只和人手,都有朝廷来买单。

  只不过,既然是惯用的伎俩,想来漕运衙门里的内幕才是最多,偏偏这周永春只盯上了兴武卫。难道即便是莫国用,也并非周永春最终的目标,只不过是打兔子顺便搂把草的结果。

  周永春身为齐党魁首之一,亲手向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出手,原本是个和让人费解的事情,说是杀鸡用牛刀也不为过,可是如果参了莫国用,兴许能把孙如游也给牵连出来,这就很好理解了。

  孙如游虽然是浙江余姚人,却是不折不扣的东林干将,再加上礼部侍郎这个头衔够高,确实足以让周永春出手。

  其实如今的漕运总督王纪,也是东林党人。六年以后,已经是权倾天下的九千岁魏公公,曾经派人做过一份关于东林党大臣的名单,名字相当的响亮,叫做《东林点将录》,仿造水浒故事里的梁山聚义,整出一份一百零八人的名单。其中就有当时已经升任刑部尚书的王纪,称作天慧星拚命三郎刑部尚书王纪。

  只是不知道制造出那份名单的王绍徽是和孙如游有过几分交情还是为何,里头居然没有孙如游的名字,让唐旭有些费解。

  周永春攻莫国用而不攻王纪,想来一是因为漕运总督这个目标太大,二是因为自家一派人里,做过同样事情的人绝不会没有。若是火力太猛导致误伤,那可就不是周大主事乐见的事情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兴武卫和莫国用,并不会引起朝廷里太大的反应,若是运气好,还能揪出隐藏在背后的孙如游。看来周大主事也是深通兵法,朝廷里有这么多能人,为什么要让一个杨镐去领军和努尔哈赤大战,唐大人心里很为朝廷的用人之策感到着急。

  “那孙公子这回来……”其实不用向莫国用多问,唐旭也能猜到几分其中的内幕。

  “事已至此,莫某何必牵连他人,无非罢官免职,某家一力承下便是。”莫国用面上虽然看起来坚毅,嘴唇却是微微起来。

  一时间,唐旭也是默然无语,牵扯到朝廷大局,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只怕是难逃弃子的命运。

  “早知今日,莫某何不也多夹带些私货,总好上今日一无所获。”莫国用沉寂许久,又幽幽的冒出句话来,唐旭听到耳里,只觉得是哭笑不得。

  莫国用的感慨,看起来确实是实话,若不然,这等事情做了几年下来,莫家也不会只有几千两的家产,其中最多只挣了些运费,没准大半还被分润了出去。

  “这兴武卫里,你是如今第一个敢登我莫某门的。”莫国用感慨一番之后,又转回头来,看着唐旭,“如今你既有意诗书文章,我便送一份前程给你。”

  唐旭口中正含着口酒,差点便就要呛在喉咙里。如今莫国用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送前程给自己。

  “我已经答应了那孙应本,此事绝不会再牵扯上他。”莫国用一本正经的继续说着话,“他要做的,无非是另寻几个言官为我抗辩一番,保一份平安。”

  “引而不发方是上策,属下觉得,莫大人还是自辩的好。”唐大人有了不同的意见。

  “引而不发?”莫国用微微一愣,不过他虽是武官,对朝廷官场上的门道也是清楚,很快便想了个明白。

  “不错,引而不发方才是上策。”莫国用寻思片刻,眼前也是一亮,“这一回我仍是信你,稍后我便修书一份,送去孙家。”

  唐旭的话虽然说得隐晦,实际上联系上眼下的事情也就容易明白了。

  孙应本答应莫国用帮他上疏抗辩,目的当然是想要为他开脱几分。可是万一操作不好,很可能会引起一番论战,那么也许最后定下的调调,莫国用非但不能被从宽,反而可能会被从严。

  而周永春选择攻莫国用而不是攻王纪,正是想要减少误伤自身的概率。莫国用被从严处理,其实对周永春等人来说,未必就是件好事,走这条财路的也并不是只有孙如游和莫国用两个人。

  所以无论从哪边说,周永春等人不会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这时候只要有人出来说几句话,不需要也不能真的去上疏,出于自保的目的,周永春等人很可能便会选择直接退兵。

  “适才我说的那份前程,便在这孙家的身上。”想明白了唐旭的计策,莫国用也跟着心宽了许多,“莫某为他孙氏揽下事来,他孙家便多少也欠了莫某几分人情。”

  “这份人情,莫某日后只怕是再用不着,便转送给贤侄罢了。”莫国用摆了摆手,豪爽的说道。

  莫国用由一军中小卒起家,最后竟然坐到了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在莫氏一族中已经算得上是极为显赫。唯一的遗憾是,虽有两个女儿,却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如果放在四百年后,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这如今的大明朝,寻常女子不但做不了官,就是平日里抛头露面也多有不便,多少让莫大人有些后继无人的遗憾。

  而正如莫国用自己所想,就算自己一力承受下了后果,孙家保得平安,却多少仍有些把柄被莫国用拿捏在手上。孙家想要解脱,如果没有胆子敢去杀人灭口的话,也就只能日后拿一份大大的人情来换了。

  兴许,莫国用日后也不是没有再起复的希望,什么异地为官,带罪起复,四百年后这些常见的把戏,在如今早就是被玩得熟练无比。

  赖着如今户籍制度尚且不完善,据说还有改名为官的,只是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完全扯不上关系罢了,据说后来的魏公公就曾经玩过这套。

  唐旭记得,魏公公的原名当是叫做李进忠,后来因为站错过队,才改了个名字叫魏忠贤。

  李进忠?想到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唐旭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0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实话没人信

  莫国用毕竟是真正的军汉出身,如今大敌当前,却被当作弃子的滋味儿,已经是让他心灰意冷。再加上已经有了前科,日后就算起复也未必能谋上个好点的差事,便多少让人有些提不起兴趣。

  眼下既然莫国用想要把这份孙家的人情转送到唐旭的头上,便是把唐旭当作至密亲信,甚至是自家子侄一般的看待了。

  “前日里的恩考,你有几分把握?”莫国用转了个话题,向唐旭问道。

  打铁还需自身硬,即便有一份大大的靠山在,如果唐旭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也仍是不顶事。

  “七八分把握还是有的。”如果说唐旭在汪文言面前是谦虚,那么在莫国用这里,只要不把洪哥儿的事情说出来,其他的也就不必隐瞒了。

  自己拓过来的那三首诗词,只要翰林院里那帮书生不是眼瞎,评个优等还是没问题的。另两篇杂文虽然不好说,但是在唐旭看来,即便是完全让孙伯翰来写,也未必就能写得更好。也就是说,那两篇文章已经达到了秀才公的水平了,一个区区的恩考,应该还是可以应付过去的。

  莫国用曾经亲眼见到过唐旭作诗,所以倒也不认为他是吹牛,反倒是惊喜。

  “若是贤侄果真能做读书人,我这份人情也算是得偿所在了。”

  只要唐旭能过恩考,就会被选为顺天府里的府学生员,正式和孙伯翰平起平坐。

  而各地的府学,都归礼部和当地州府共治。日后的乡试,更是完全由礼部主持,如果其中有人能关照一二,自然会大占便宜。

  二人对饮的结果,自然是以莫国用酩酊大醉,而唐哥儿只是略有醉意而告终。

  拒绝了王建想要护送自己回家的好意,唐旭依旧是独自而归。

  路上又路过了倚翠阁,却没见到常常流连在此的姜平的身影,唐旭竟然会感觉到略有遗憾。

  难道自己有潜在的受虐倾向?唐旭心里好一番纳闷。不用亲眼所见,唐旭也能想象得到,此时的姜平,若是见到了自己,会是何等嘴脸。

  与往日唐旭迟归时一样,家里的前堂依然是掌着灯,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在灯下做着针线,不时掸起头来,朝院门边看着,仿佛像是能看穿那两扇门扉。

  直到听见门外有唐旭的声音,方才是展开笑来,放下手里的针线,像只小兔儿一样朝着门边跑了过去。

  再等亲眼见着相公完完整整的站在门外,洛雪霁顿时眼里一热,顾不得羞涩,猛得扑上前去紧紧抱住。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总是会有不同的心愿,如今的洛雪霁的心愿很简单,只要自家相公能够每天平安回家,便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去了半日而已,如今莫大人也只是吃了回参,又不是被羁押在什么龙潭虎。”唐旭自然知道娘子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拍抚着洛雪霁的后背,小声的安慰着。

  “明日我还要去司里做事,早些歇息吧。”虽然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不少,但是在唐旭看来,只要天还没有塌下来,自己该做什么事情就还得继续去做。

  “嗯。”洛雪霁用力的点着小脑袋,手里却把唐旭抱得更紧。

  “那先等我关了门吧。”唐旭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一只手挽住洛雪霁的腰,另一只手伸出去将两道门扇挨个掩上。

  洛雪霁脸上一红,松开唐旭,又朝着屋里奔了回去,身后追着一串爽朗的笑声。

  虽然在旁人看来,唐大人也已经同样是大敌当前。可是唐大人依旧是吃得香,睡得好。

  吃自己的饭,睡自己的觉,让想看热闹的人憋屈去吧。等第二天起了身,去东城司礼点了卯,唐大人依然是穿着整齐的官袍,神采奕奕的领着一干人等出门公干。

  路上也遇见了几个兴武卫里的熟识,前阵子里还热情无比的,如今见了唐旭却像是见了瘟神一般,恨不得远远绕开。即便是被唐旭当面撞上了躲不开,也只是勉强挤出丝笑来,紧接着便立刻告辞。

  “听说兴武卫里的莫指挥吃了科道的参?”兴许是因为和唐旭多少能扯上几分关系,平日里也略关心些,就连周宣臣都听了到一丝风声。

  唐旭入五城兵马司任职,是由莫国用推举的,这件事情,唐旭手下的一干兄弟,大半都是知道。虽然一个卫指挥使丢在京城的这潭水里,连响都不会响一下,却仍然是这帮军户出身的兵卒们的奋斗目标。

  “水至清则无鱼,这普天之下,谁敢说自己就尽是干净的。”唐旭的话里虽然没有说但明,但是也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大人倒果然越来越有读书人的模样了。”唐旭去应恩考的事情,周宣臣也是知道,如今见唐旭并没有什么担忧的样子,也咧开嘴笑了一下,“不过大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多谢。”唐旭侧过身去,略一拱手。

  行至半路,又听见路边有人在喊,声音极是耳熟,唐旭转身去看,果然看见是胖子。

  “哥儿,唐哥儿……”胖子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小笼。

  “原来你还在东城司里。”胖子见唐旭仍是身着官服,领着一干人,心里也是松了几分,抬了抬手,把手里的小笼给唐旭看,“我刚准备给你送去家里。”

  “我不在东城司里,该是在哪?”,唐旭朝胖子手上略看几眼,小笼里装的当是几条鳝鱼。

  “我听说……”胖子想要开口和唐旭说话,可左右看了几眼,像是不放心一般,拉着唐旭朝一边走了几步,“早间的时候,我听说兵部里有官去了兴武卫,着那姓姜的暂领了军事。”

  姜鲲鹏已经代任了指挥使了么,怎么来得这么快,唐旭微皱一下眉头,暗暗地吸了口气。

  “如今我在东城司里,他的事儿与我何干。”唐旭并不想再多一个胖子为自己担心。

  “你……你……”胖子却只当是唐旭糊涂,想说些什么,却又急切的说不出来。

  “这大明朝奠,不姓姜。”胖子虽然没说出话来,可是唐旭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即便是皇上要免我的职,等文书从兵部衙门里传出来,也是明天的事儿了。”

  胖子听了唐旭的话,顿时也是一阵哭笑不得,心里的担忧急切也少了几分,不过却又发现,自己事先想好的那番准备用来安慰唐旭的话,似乎都不用再说了。

  “你不必担心,我料定我这一回定不会有事。”唐旭的脸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难道你还当真会卜卦不成。”胖子撇了撇嘴。

  “至少前知四百年,后知四百年。”唐哥儿终于敢说了句实话,不过包括胖子在内,似乎却没人信。

  “我说没事,自然是有道理的。”唐旭很认真地说。

  “哦?”胖子不解的看着唐旭,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你可还记得。”唐旭看着胖子手上的小笼,继续说道,“我大病初愈那日,你也给我家里送过鳝鱼。”

  “这算是什么道理。”胖子愕然的张了张嘴,随即终于笑出声来,“你没醒的时候,我也给你家里送过。”

  晚间的时候,唐旭照例依旧去孙秀才家学文章。

  兴武卫里的事情,也不知道孙秀才是否曾经听说过了。见唐旭来了,半个字也没提起,只是和平日一样用心教习。

  直到看着唐旭写完了一篇文章,又拿起来分说修改了一番之后,方才是开了口。

  “前日里你去应考,可有几分把握?”

  “先生教得好,七八分把握是有的。”如今在孙伯翰面前,唐旭也不必多加隐瞒了。

  “好,好。”听唐旭这么说,孙伯翰多少有些欣慰,“你这回若是能考上,便能脱了这卫所里的干系,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学生谢过先生。”只听了孙伯翰的这句话,唐旭便知道他其实也是听到了些风声的,即使没有明说,其实还是挂念着自己的。

  不过正所谓太多的关怀也是一种负担,孙秀才的下一句话便让唐旭多少有了些压力。

  “你把作的文章再写一遍,让我看看。”

  既然孙先生已经说了,唐旭倒也不好多推诿,只能是硬着头皮,把文章再写一遍。

  “咦……”果然不出唐旭的预料,孙伯翰刚拿起文章看了几眼,便禁不住好奇的喊出声来。

  “这……”孙伯翰指着手里的文章,瞪大着眼睛看着唐旭。这一篇文章,其实大体上孙秀才早已经是看过,如今虽然经过了一番用心修润,但是最起码吴是不会变的。

  “你……你遇见贵人了?”孙伯翰口里虽然说得皇,但是话底却有猜唐旭早就知道了考题的意思。

  “先生误会了,学生不过是碰巧猜中考题罢了。”唐旭无论如何,也不敢把洪哥儿和李忠的事情给说出来。虽然恩考比不上正式科举那么大的阵势,但是哪怕稍有疏忽,也会毁了自己的前程。

  “若是如此,你倒果真是有大福报之人。”孙伯翰盯着唐旭看了好一阵,见唐旭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张,反倒是似乎有几丝得意和窃喜,方才像了信了一般轻叹出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0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榜上有名

  “上回你做的文章,可是还留着?”孙伯翰沉思片刻,突然向唐旭问道。

  “仍在家中。”唐旭点头回道。

  “糊涂。”转眼间,孙伯翰突然勃然大怒,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珠,狠狠的瞪着唐简,口中的语气虽重,可是声音却是极低。

  “岂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孙伯翰抬起手来,把手里拿着的文章就到蜡烛前凑了一下,又立刻丢到了地上,几乎是转眼之间,唐旭刚默写出来的文章,就被火光所吞没。

  “你虽有福报,却也要谨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看着地上的火光渐渐消失,孙伯翰方才是朝着唐旭挥了挥手,“你速速回家去吧。”

  “谢先生教诲。”听了孙伯翰的话,唐旭也是陡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孙伯翰到底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是自己如今仍然把那份恩考前做的文章留着,确实多少是个隐患。

  虽然有人故意闯到自己家里去搜查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家中平日里多少还是会有些来往的人,如果一不小心泄露了出去,自己毁了前程不说,恐怕还会连累上好心想要帮自己一把的洪哥儿和李忠。

  又朝孙伯翰行了一礼,唐旭就要赶回家里去“毁灭证据”,却又被孙伯翰出声喊住。

  “这几天,你若是得空,便早些来。”看着唐旭,孙伯翰眼里似乎带着些难以捉摸的神情。

  “再过些时日,你怕是再也不必上我这里学做文章了。”看得出,孙伯翰心里竟然有几分不舍。

  “顺天府的府学里,我也呆过些时日,多少懂些其中的规矩,你知道了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处。”

  “学生谢过先生。”唐旭心里忽得一热。

  正如孙伯翰自己所说,孙伯翰好歹也是中了秀才的人。如今年纪大了,觉得在学堂里和那些后生们一起读书不体面,方才是改在了家中自修。不过每回的例考什么的,都还是会去的。

  寻常的读书人,想要进府学里,最起码都要经过童生试和县试,府试等一系列程序,然后才能熬出个府学生员的名头来。当然,倒也不是说恩考里出来的生员不需要苦读,实际上恩考里中榜的,也有不少是曾经参加过县试或者府试的,还有些甚至自身已经有了府学生员的身份。唐旭若是也能中,只不过是其中地例而已,一个常人无法模仿地例。

  只不过,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唐旭虽然幸运,但是对于府县学里的各式规矩却是丝毫不通,这些东西也是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如今孙伯翰愿意教自己,对唐旭来说自然是件好事。

  “快回家去吧。”孙伯翰说完了话,也不再继续留唐旭。唐旭又行一礼,告辞而去。

  翰林院里的恩考,是在八月初十,只过几天,便就是传统的中秋节。

  万历四十七年的大明朝,虽然仍值盛世,可是可能拿来娱乐的内容,显然是远不能和四百年后去比较。

  所以寻常的百姓人家里,逢年过节便就是最大的热闹,作为传统五大节日之一的中秋节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因为莫国用的事儿,多多少少让唐家的这个中秋节蒙上了一层阴霾,不过从早上起来开始,洛雪霁就开始在家中里里外外的忙碌起来。

  东城司里,除去当值的人手,其余的也是照例放了假,唐大人于是得以留在家中帮着忙活。

  既然是过中秋,除了鸡鸭鱼肉之类的荤菜,月饼自然是少不得的。只不过,为着月饼到底是买苏式的还是广式的,唐旭和洛雪霁很是争论了一番,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各买几个。

  早上起身的时候,天还有些阴,好在到中午就放了晴。下午胖子又来过一回,闻着满屋的香气,嚷着要在唐旭家里过节,可是等天色稍晚,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家去了。

  前堂里的方桌,也被唐旭移到了院中的海棠树下,方便对酒赏月,又点了两支艾香用来驱虫,都安顿好之后方才是和洛雪霁一起坐下。

  洛雪霁平日里极少饮酒,只略饮了两杯黄酒就红了脸,抬起头来去看唐旭,见相公不知道在想什么,已经是看着天上刚升起来的月亮,呆呆的入了神,想要喊一声,却又忍住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即便是唐旭,又怎能例外。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够离奇,也不知道四百年后,是不是还会有一个自己,侍奉在双亲膝前。

  日月长存,亘古不变,唐旭举酒杯,邀月而饮,就让这一轮圆月,寄托自己这一份无尽的相思吧。

  恩考的放榜时间,是在中秋节后的八月十八。

  唐旭是在东城司礼点过卯之后,方才去的。等到了翰林院外的时候,门房外的公榜前,已经是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唐旭看了挤进人群看了一下,见考榜还没有贴出,便走了出来,站到路边去等。又等了好半晌,方才是看见两个杂役捧着几张红纸,从门里走出。

  原本还算是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就躁动起来,一起朝着公榜前涌去,唐旭也被带着朝前走了几步。

  “恭喜陈兄。”“白兄客气了,你不也是名列榜上。”

  旁边有上了榜的人,开始互相道贺,只不过因为只是个恩考,其中许多人甚至已经有过了生员的身份,所以并不显得十分激动。

  “哈哈,中了,中了……我中了。”有人淡定,自然也有人狂喜,旁边又有一人,大喊着狂奔出了人群。

  唐旭也抑制中心中的不淡定,重向前挤了几步,朝着公榜上看去。

  榜上的名单,大约共有两百人出头。虽然严重怀疑自己能不能考过,但是唐大人仍是有些小期待,所以还是从前往后看的。

  第三十七名,兴武卫唐旭。

  红彤彤的公榜上,“兴武卫唐旭”五个字此刻显得那么亮堂,在唐旭眼里,说是光芒四射几乎也不为过。

  居然真的过了,而且名次还不低,第三十七名,唐旭先是稍微一愣,随即也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我过了,我真的过了……”一瞬间,唐旭只觉得眼里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涌出来,却又被自己硬生生忍住。

  “这老天真的待自己不薄,狗日的,老子这回真的把自己的户口本拿回到手上了。”唐旭终于理解适才为什么仅仅是一个恩考,刚才却会有人一路狂呼而去。

  低下头去,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想喊也喊不出声来,到底还是不能完全遏制住,眼角也有几分湿润的感觉。

  过了,老子过了恩考了,什么兴武卫,什么军籍,都让他们见鬼去吧。唐旭深吸一口气,紧握住拳头,重新抬起头来,奋力的朝着人群外挤去,想要立刻赶回家里,把这个好消息和娘子分享。

  对了,还有胖子,孙秀才,莫国用,所有正在关心着自己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一定要让他们此刻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

  “请问这位可是兴武卫灯旭唐镇抚。”唐旭急着想要回家,却有人故意出来拦了道。唐旭抬眼朝说话的人看去,认出是恩考那天,甲字房里的一名杂役。

  既然是见过面的,自然不能不搭理,唐旭也只能停下脚步,拱了下手,“在下正是。”

  “恭喜唐大人中榜。”这杂役看起来也是知道唐旭过了恩考的事情,开口先道一声贺,“里头的赵大人吩咐小的,若是见到唐镇抚来了,定是请进去一见。”

  “赵大人?”唐旭有些发愣,自己在翰林院里认识的,只有一个钱谦益,这位赵大人是谁。

  难道是这回恩考的主官赵秉忠?略想了一下,唐旭还是从其中想出一个名头来。

  “还请唐镇抚随小的来。”那杂役并不征求唐旭的意见,而是直接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

  实际上,如果请自己去的国人是赵秉忠,唐旭也确实不可能拒绝。恩考本来就是由翰林院里主持的。若是院试,乡试和会试什么的,中了榜,自然免不了要去拜谢主考官,此一叫做拜座师。

  当然,恩考又和寻常的院试不同,毕竟是由翰林学士们主持的。相比起各地州府里专门的学官,翰林学士们主持恩考不过是副业,平日里也更为忙碌。再加上恩考的人数要比院试什么的多上许多,所以拜座师这一道程序,在恩考里就是免了。起码等以后再考中了举人和进士,才会有资格去重新攀上交情。

  只不过,拜不拜座师是一回事,主考官邀请了,却是不能不去。

  唐旭也只能道一声有劳,随在杂役身后,向着翰林院里走去。

  万历二十三年殿试状元出身的赵秉忠,如今不但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还兼着詹事府左教谕的头衔,所以在翰林院里也已经有单独的公房。

  “学生唐旭,拜见恩师。”这几日里,唐旭早已经跟着孙伯翰学了不少规矩,等进了门,立刻就上前几步,作揖拜道。

  “你就是唐旭?”出乎唐旭的预料,看见自己上前拜见,赵秉忠不但并未摆出座师的姿态,反倒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知道你今日定是会来,便专在这里候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0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豪华阵容

  专在这里候着?唐旭又是微微一愣,不明白身为翰林学士和恩考主官的赵秉忠,为何要在这里专门等着自己。

  不过,唐旭心里倒也不十分紧张,外面贴出来的名榜,自己适才已经是看过,自己录的是第三十七名。如果赵秉忠是想要对自己不利的话,大可以不让自己上榜。

  “你略等些时候,还有些人想要见你。”赵秉忠坐回身去,吩咐杂役拿一个方凳来让唐旭坐下。

  还有人?唐旭又是一愣,这唱的是哪出戏,老子中的又不是第一名,要不要这么大的阵势。只是在没有摸清楚事情之前,自己还是安静等候的好。

  好在,赵秉忠并没有让唐旭等上许久。唐旭才刚是收回了心绪,便听见门外一串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看见五六道身影一起出现在门边,里面甚至还有一位唐旭的老熟人,钱谦益。

  好家伙,这次绝对是有备而来。唐旭暗暗吸了口冷气,站起了身。

  “你就是唐旭?”人群里先站出一位,一双眼里带着几分好奇,直直的盯着唐旭,只是几乎是和赵秉忠完全一样的开场白,让唐旭听起来有些倦怠,不过仍然是恭谨的点头抱拳行礼。

  “这位是吴宗达吴大人。”赵秉忠帮唐旭引见,顺便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先都坐下说话。

  “咳……”等众人都是坐下,赵秉忠先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才从案桌上拿起几张纸,朝着唐旭递了过来,“这两份文章,可是你所做?”

  唐旭起身接过,仔细去看,只看了一眼,顿时心头就是一震,坏事了。

  只见当日自己所做的这份卷纸上,除非去早就想好的文章外,还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标点符号。

  这些标点,是当初唐旭作文章看时,为了自己看的方便,后加上去的,就连给孙伯翰看的时候都还没有,根本就没打算在答题的时候用出来。

  只是没想到,不知道恩考的时候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还是因为事先知道了考试有些兴奋过了头,居然把包括标点在内的文章,百分百完全抄录了下来。再回头仔细回忆一下,竟是几乎完全没有更多的印象,但是无论如何,自己做的这份考卷,却是实打实的摆在面前。

  “正是学生所做。”唐旭虽然一阵头皮发麻,可是该认的账还是得认。

  “你可是知道,若是科举场上,你记这等古怪的东西,即便是判你一个违例也不为过?”赵秉忠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

  “学生知错。”乡试和会试的规矩,唐旭多少知道些,好在赵秉忠适才说的也只是科举场上,如今只是一个恩考,既然不糊名,自然也就没有做记号舞弊的说法。但是即便如此,唐旭也免不了出了一身冷汗。

  “日后小心便是。”赵秉忠挥了挥手,示意唐旭此事就此揭过。

  上来就给了一蒙棍,多少让唐旭有些紧张,不过心里倒也不恐惧,反倒是有些期待。

  赵秉忠这回把自己找来,又有这么多翰林学士同坐,既然自己的考卷不算违例,那么也就绝不仅仅是叫来训斥一通的事情了。按理说,挨了一棍之后,就该给甜枣了。

  “你可否与诸位大人说说看,你这句读究竟是如何用的?”果不出唐旭所料,虽然赵秉忠说的仍然是句读的事情,但是话里的口气,却是完全变了一个样。

  “学生敢不从命。”唐旭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翰林院毕竟是诗书文章之地,里面都是读书人,凡是涉及到文章的事情,多少都有些兴趣。见唐旭要说话,旁边几个刚才还在小声议论着的翰林学士们,也纷纷都是停住了口,目不转睛的看着唐旭。

  “正如大人所说,学生所做的这个东西,其实也正是由句读里来。”公房里坐的人不少,直接拿卷纸看,未免不容易看清楚,唐旭干脆找杂役要了一根木炭,直接在地上画给众人看。

  翰林学士都是诗书文章里的行家,虽然以前见的眼生,可是听唐旭这么一讲解,哪里会不明白。初时不过坐在那里听,听了一阵之后,渐渐的都是围到了唐旭身边。有的甚至也找杂役要了一根木炭,跟着唐旭在地上比划着。

  堂堂翰林院的学士公房内的地上,几乎是转眼之间,便被画成了黑乎乎的一片,身为主家的赵秉忠竟然也是丝毫不以为意。

  “老夫孙承宗,恳请唐镇抚将此句读之法编录成册,以遗天下。”刚等唐旭讲完,其中一人立刻便丢下手中悼条,向着唐旭一作揖,“老夫愿从旁协助。”

  一边站着的钱谦益,心里顿时一阵急切。好家伙,这孙老儿看起来年纪虽大了,抢功抢名声的步子却迈的极快,于是当下哪里肯再落后。

  “在下钱谦益,也愿协助唐镇抚。”

  吴宗达心里也是一阵后悔,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唐旭做的这些句读,竟然真的已经有了一个完整靛系,其中大有学问,绝不是自己当初所想的那样,只是一个简单的取巧之术。

  若是真能把唐旭做的这套句读之法编录成册,自然对学习诗书文章大有好处,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风行天下。

  这可是一个博取名望的好机会啊,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读书人,记住唐旭这个名字。就连帮着协助编册的人,恐怕也是大有好处。只可惜自己当时曾经不屑过一回,如今在孙承宗面前,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再贴上去,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作罢。

  唐旭自然不会知道吴宗达在想些什么,他如今眼睛看的方向是孙承宗,就连钱谦益也被暂时省略掉了。

  原来这就是孙承宗,唐旭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中年文士。孙承宗这个名字,在唐旭的记忆里,绝对也算得上是印象深刻。虽然如今孙承宗只是一个翰林学士兼左庶子,可是后来的整整一部明史二百二十列传中,收录了无数文臣武将朝廷大臣,莫不都是一时人杰,可是其中能单独做传的,却只惟有一个孙承宗。

  “两位大人的建议,你可否考虑一二?”赵秉忠开口向唐旭问道。

  赵秉忠是这回恩考的主官,这一次问答,也是他安排的,所以就算他不帮着编录,日后等录成了册,其中也绝对少不了他的功劳,所以赵秉忠并不多问其他。

  “蒙诸位大人看重,学生遵命就是。”唐旭不是傻子,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放在眼前,如果不去抓那才真是连傻子都不如了。

  见唐旭答应了,赵秉忠的嘴巴也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来,开口继续说道:“你的考卷,我也是仔细看过。其中做的诗词,算得上是上品,并不屈你,判了优甲。”

  唐旭刚要道谢,却听赵秉忠又继续开了口。

  “只是你做的这文章……”赵秉忠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可是不停地摇着脑袋,已经很说明了问题,“若不是怜惜你有些才学,只怕这优丙也是评不上。”

  优丙虽然也是优等,却是优等中最低一级,只差一点就只能评良。听赵秉忠的话,似乎是已经对自己友情照顾了一二。只是唐旭也是无奈,毕竟自己学做文章,也才只有一个月不到的功夫,能做出个良评的文章来,应该已经很有成就感了。

  “孙大人和钱大人,都是文章中的高手。”赵秉忠也没忘记安慰一下唐旭,“你正好可以乘此机会,向两位大人请教一二。若是两位大人都不得空,你也可以来我这里看看。”

  “谢过赵大人,谢过诸位大人。”唐旭听了,也是欣喜。自己从前就想到过找钱谦益学写文章,可是却碍着也没熟到那种程度,只好作罢。

  这一回可好了,不但有钱谦益,还加上了孙承宗。貌似孙承宗中进士前,原本就做过多年的西席先生,教书育人绝对有一套。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一起教自己,还有一个状元做顾问,三鼎甲都已经全了,这可是豪华到几乎堪称奢侈的地步。

  唐大人原本对日后的乡试并没有太大指望,只是想着先过个恩考,把自己的户口本拿回到手上再说。至于以后,大不了寻条其他路走就是。

  可是如今看着眼前的这一片豪华阵容,唐大人一时间也是豪气冲天。这一票,老子干了。

  迈着轻快的步子,唐大人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家中奔去。

  因为才是中午,所以院门并没有关,洛雪霁正在井边打了水洗衣服,一抬眼就看见自家相公从门外奔了进来。

  “娘子……娘子……”虽然跑的气喘吁吁的,可是唐旭仍是尽力用最大的声音喊出声来。

  “相公如何跑这么急。”洛雪霁连忙丢下手里的水盆,上前来扶着唐旭坐下。

  “相公去翰林院里看过榜了?”既然是夫妻,洛雪霁又如何会不知道,今天是恩考发榜的日子。如今见唐旭一脸兴奋,虽然还没听他开口,多少也猜到了几分,眉目间也挑上几分喜色。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1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闭门羹

  “看过了。”接过娘子递过来的水杯,唐旭略泯了一口立刻点头回道:“你相公我中了,中了第三十七名。”

  “妾身恭喜相公。”虽然之前多少猜到了几分,可是真等从唐简口中说了出来,洛雪霁仍还是一阵喜不自禁,“自今日起,我家便就有读书人了。”

  “孙先生那里,我须得去通报一声。”唐旭知道,既然自己拜过孙伯翰做老师,如今既然过了恩考,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打个招呼。恩考毕竟不是正经的科举,其中的考生也来自各地,甚至还有从延绥这样千里之外赶过来的,所以自然不可能有人专门报喜。

  除了孙伯翰,还有卢胖子家和莫国用那里,也该要去说一声,此外还有东城司里几个向来关系不错的同僚和手下,不去报个消息只怕是说不过去。

  “我娘家那里……”洛雪霁小声滇醒唐旭。上回唐旭做了东城司把总,只是没来得及去通报,就惹得洛德山不满,如今是事先知道的,如果再不通去,只怕更会惹得不喜。

  “嗯,我记得。”唐旭一阵头疼,虽然要去的人家不多,可也不少,虽然都在崇文门附近,可若是跑一圈回来,再各坐上一会,只怕天黑了都未必回得来。

  好在附近的街坊里,也有生闲的,唐旭想了一阵,找了几个牢靠的,答应请他们吃酒,让他们分头前去通报,自己则只去先想的那四家。

  唐旭出门去报信,洛雪霁则和几个街坊里的婶子留在家里准备酒菜,预防着有人来回礼道贺。

  胖子和孙秀才家,离唐旭家里最近,自然是先去的。

  孙伯翰那里,似乎对唐旭中榜的事情早有预料,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又勉励了一番,便让唐旭速去别家通报。

  胖子家里,卢海福和胖子却都不在,想来是卢老爹去干活时,把胖子也顺便带去了。唐旭教胖子的卜宅堪舆和园林宅院布置,虽然都是半吊子,可是拿来在平常的大户人家里糊弄,也已是足够。

  如今的胖子,跟在老爹身边也不用亲自干活,只需要指手画脚一番,约莫等于高等工程技术人员了。所以胖子如今对修宅院,也没有从前那么抵触了。

  家里只留了一个下人看门,等问清楚了以后,急匆匆的赶去找卢海福去了。

  莫家的大宅里,莫老夫人这几日里,因为儿子的事情,身骨有些不佳,莫国用正陪着老母在后房里坐。听说唐旭来了,连忙吩咐请进来相见。

  唐旭入内,先拜见过一番老夫人,方才是说明了来意,莫国用和莫老夫人两个听了,都半是意外,半是欣喜。

  自从经过莫老夫人寿宴那一回,两人都觉得没准唐哥儿真能考过,却没想到最后录的居然是第三十七名。虽然参加恩考的考生,水准都是良莠不齐,但是毕竟集合了整个大明朝北边的军职子弟,其中已经有了生员身份的也不在少数。唐哥儿居然在其中考出个第三十七名来,这已经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恩考能过榜的,有两百多人,算下来,唐旭已经是十之一二了。和四百年后的高考一样,因为南北二京里的达官和勋贵子弟颇多,所以乡试的中榜概率足足高达十之三四。按照这个概率来算的话,日后唐哥儿考个举人也不是没有指望的事情。

  “老身早说过唐哥儿是个读书种子。”欣喜之下,莫老夫人的身骨似乎也好了几分。

  “只是老身如今不能去唐哥儿家里登门道贺。”莫老夫人颇有些遗憾的说道,说完又看了看莫国用:“如今你也不方便去,稍后便派个人去,多少算是一份心意。”

  “儿子这就去安排。”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莫国用已经是拿唐旭当作自家子侄一般看待,如今见唐旭过了恩考便亲自来自家通报,更是觉得唐旭有情有义,也是喜欢。

  “再过些时日,等家母身骨好些,我便要离京。”乘着唐旭还没走,莫国用对唐旭说道。

  “如今辽东兵荒马乱,怕是不适合吧。”唐旭只当莫国用一家要迁回辽东去住。

  莫国用要离京,唐旭很好理解。莫家如今虽然还有些资产,可是毕竟在京城里,什么东西都要贵些。去外地居住,莫国用足可以买上几百亩地,做个田舍翁,安逸的过完下半辈子。

  只不过,唐旭也知道,如今辽东虽然大部分还在大明朝的掌握之中,很快却会被北面来的旋风所席卷,即使能勉强保住的,也多少有些摇摇欲坠,所以此时回辽东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也是想到了。”莫国用虽然不如唐旭后知四百年,但是毕竟是军职出身,多少知道些厉害,“所以我打算去山东登州,那里还有几户亲戚,也好互相照应着些。”

  “在下觉得,莫大人还是去江南的好。”山东虽然要比辽东平静些,可是唐旭却是清楚的记得,十多年后的孔有德作乱,受害最大的就是登州。而且后来的后金军入关劫掠,山东一带也多有波及。以莫国用如今的年纪,那时候兴许还在,没准会被牵连。

  “江南路途太远,只怕老母经受不起颠簸。”莫国用又怎知道唐旭在想什么,摆了摆手,否定了唐大人滇议。

  “莫大人离京时,在下定来相送。”既然莫国用不答应,唐旭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自己想的事情都是十多年后的。到时候会不会和自己想的一样还是个问题,到时候如果真有什么兆头,再去提前帮着安排布置也不迟。

  “你自然是要来。”莫国用倒是毫不客气,“上回你说的话,我已是派人送信去给孙公子。孙公子的回信你,把你大大的赞赏了一番,又答应莫某离京时也来相送,你自然是缺不得。”

  “在下多谢莫大人。”唐旭听得明白,知道莫国用是要向孙家正式引荐自己,把那一份人情转交到自己头上。

  “你今日刚过了恩考,想来稍后便会有人前去你家中道贺。”莫国用虽然是武官,可是多少也知道一些规矩,“我便不留你在此用饭。”

  “在下先行告辞。”来过莫家以后,唐旭还有最后一站,就是自家老丈人那里要去,所以也不和莫国用继续客气。起身作了一揖,出门而去。

  赖得前面几家都走得快,所以等到了洛家的时候,也不过是午后时分。

  洛家在京里有几亩地,只不过种的并不是稻谷,而是时令的蔬菜。按照四百年后的话说,洛家就是属于菜农。

  所以除了早间需要去地里采摘,再挑去集市里卖,下午的时候都是无事。

  唐旭到的时候,洛德山正是生闲,站在门边和街坊里聊着闲话,忽然远远的望见唐旭来了,脸上顿时猛得一沉,转过身去就进了门,顺便也没忘记把院门关上。

  唐旭离的远,并没有看见自家老泰山的脸色,只当是巧合。可等走到了门边,敲了好一阵,里头却是毫无动静,方才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岳丈大人可否开门,小婿有话要说。”唐旭被闹得一头的糊涂,只能是站在门边朝里面喊着。

  “你来做什么。”里面的声音,明显不带好气,“如今你得罪了卫所里的姜指挥,休想再连累上我。”

  “你若是想借银钱去打点,我这里也是没有。”

  这闹的是哪一出,唐旭顿时哭笑不得。自己这位老丈人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竟会以为自己是来借钱的。

  “你这夯货如何不顾情分。”老丈人虽是无情,可好歹还有丈母娘王氏心慈,听见女婿上门来了却被自家男人拒之门外,多少有些不忍,口中一边骂着,一边开了院门。

  洛德山见唐旭被放了进来,又进了前堂,依旧把门关上不见。

  “小婿见过岳丈岳母大人。”唐旭虽觉得好笑,可是自己这边的礼数却是不能缺,先朝着岳母和门后的老泰山行了一礼才开口说道:“小婿这回来,只是为了报喜。”

  “报喜?”门里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却仍是没有开门,“如今你还有什么喜事可报?”

  “小婿前些日子里,去应过了翰林院里的恩考。”唐简对着两扇关着的房门,一五一十的回道:“今日正是发榜的日子,小婿已是中了第三十七名,不日里便会去府学里进学。”

  “你中了秀才公?”洛德山的声音满是意外,虽然对于什么恩考不是很清楚,但是府学里进学的起码都是秀才,这倒是知道的。

  况且在洛德山听来,寻常的秀才公,都是县府里的学官选出来的,而唐旭的这个,却是翰林院里选出来的。那帮翰林老爷,可是有机会封阁拜相的,并非寻常的学官可比,所以唐旭的这个秀才名分,似乎也是分量更重。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自家女婿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洛德山还是知道的。他如何可能考得中秀才,洛德山将信将疑。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1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苟富贵不相忘

  “小婿岂敢拿这等事情欺瞒泰山大人。”唐旭无奈,只能是继续对着两扇紧闭的大门说着话,“如今贴出的恩考红榜,就在翰林院外,岳父大人若是不信,且去看了便知。”

  房门终于张开了一条缝,洛德山从门缝里探出半颗脑袋来,仔细的朝着唐旭看了几眼。见唐旭一脸的认真,果然不像是在开玩笑,方才是肯信了。

  “没想到咱家里还能出个读书人。”洛德山终于开了门,从屋内走了出来,拍了拍衣襟,向着唐旭展出一丝笑来,“我一生积德行善,你岳母也是常常吃斋念佛,没想到这福报却落到了你的头上。”

  “小婿日后定不会忘了岳父岳母大人的恩德。”唐旭的额角渗出几丝冷汗,强忍住心里的不适。

  “你既然中了秀才公,我自然要为你道贺。”转眼间洛德山已经是换上了一副面孔,将唐旭引入屋里坐,“让你岳母去准备些酒菜,你我翁婿两人好好喝上几盅。”

  “小婿谢过泰山大人好意。”唐旭惦记着家里,不肯多留,“只是小婿也有些好友同僚,兴许会去家中道贺,小婿须得赶回去照应才是。”

  “你这说的也是有理。”洛德山点了点头,认可了唐旭的理由,“如今你是读书人了,更是要讲规矩。”

  “你双亲早逝,如今家里只有你和雪霁两人,既然有这等喜事,我当要去帮着照应一二。”洛德山先站起身来,又转头向着王氏喊道:“前些日子里做的那件新衣裳可还在,我带去给贤婿当作贺礼。如今近贤做了秀才公,前去道贺的自然都是体面人,咱自家人也须得不能叫人小看。”

  王氏听说女婿做了秀才,翁婿两人貌似也有和解的迹象,自然是欢喜。连忙进了内屋,将洛德山说的那件衣裳拿了出来。

  “前些日子家里有些进项,便做了这件衣裳,原本是想等过年的时候自家穿的,如今却是便宜了你。”洛德山将新衣卷了一卷,直接拿在手上。

  “这一回,你且是不怕那姜大人了?”王氏虽然心慈,可是也忍不住要拿话去戳他。

  “我一正经人家,不作奸犯科怕他做甚。”洛德山满不在乎的当先朝门外走去,“便是近贤,如今也是翰林老爷们亲自点的秀才公,那些人日后可是能做相爷的……”

  话说了一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唐旭说道:“我听说中了功名的,都要去拜师,你既然是在翰林院里考的,可有翰林老爷可拜?”

  “早间的时候,小婿在翰林院里已是见过几个。”唐旭连忙回道:“等过了今天,还要再去几回。”

  既然答应了孙承宗和钱谦益,要一起编撰《句读录》,那么唐旭这几天里自然免不了要多去几次翰林院。为了方便唐旭近日里的出入,赵秉忠甚至还帮唐旭弄一张临时的门凭。

  “嗯,多去走动走动才显得熟。”洛德山显然对唐旭的回答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迈开了步子,“这些翰林老爷日后可是能做相爷的,那姓姜的难道还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不成。”

  正如唐旭所预料的那样,等自己回到家里的时候,前来道贺的客人,也陆陆续续进了门。

  卢老爹领着胖子,是第一个到的。只听家里的下人去报了信,卢海福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喊上儿子一起回来了。

  孙秀才貌似也是算好了时间,与唐旭进门不过前后脚,接着便是东城司里的那些交好。

  出乎唐旭预料的是,兴武卫里的那些世交,唐旭原本请人去帮着通报,只不过是尽个人情本分,如今姜鲲鹏已经做了卫所里的代指挥使,自己也不想为难他们,可是却没想到,到底还是有几户赶了过来。

  莫国用不方便前来,所以莫家代为道贺的,仍是小厮王建,贺礼是一封十两重的细丝白银。

  “我家老爷说了,如今唐大人如今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多少该扯几件丝衣穿穿。”

  唐旭也不推辞,把银子接过来沉甸甸的拿在手上,让一边的洛德山看了多少有些眼红,忍不住把手里拿着的蓝青布衫朝背后收了一收。

  见该到的人似乎都已经到齐,厨房里的酒菜也已是备好,唐旭便请众人入席。

  先举杯敬了孙伯翰一杯,然后再敬洛德山,接着向前来道贺的人一一敬过。

  “你之天分,几乎十倍于我。”孙伯翰虽然收唐旭做学生,前后也不过只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可是如今却是极为不舍,放下酒杯忍不住叹息一声,“再过几日,你入了府学,须得尽心尽力,切莫懈怠,搏一个正经的功名才是正道。”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唐简欠了欠身,示意记在心里了。

  “那翰林院里,皆是大贤。”孙伯翰停了片刻,又继续开口继续说道:“可惜你这恩考不似院试,并无座师可拜,否则若是能得这些大贤指点一二,胜似我教你数年。日后若是有了正经功名,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洛德山正坐在孙伯翰身旁,见唐旭在和孙伯翰说话,也插不上嘴,只能是在一边听着。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顿时不由一愣,转过头去狐疑的看着女婿。

  孙伯翰和洛德山原本就坐得近,唐旭和孙伯翰说话,自然能看见老丈人的动静,如今见老泰山一脸狐疑,心知是要坏事。

  自个这个老丈人,向来对自己颇有些成见。如今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却又被孙伯翰的话无意中挑了起来。唐旭自身当然是无所谓,可是老丈人这怨气若是在自己身上找不回来,只怕便会落到了娘子身上。

  虽然唐旭没有在一帮亲友面前炫耀的爱好,可是也同样不能容忍洛雪霁在娘家那里难堪。

  心里默默的苦笑一声,唐旭只能是实言相告:“学生这一回虽没有座师可拜,翰林院里的赵大人却吩咐学生帮着孙承宗孙大人和钱谦益钱大人编录一份文册。”

  虽然赵秉忠等人的原话是要孙承宗和钱谦益帮着唐旭编写《句读录》,可是眼下若是唐旭这样说出来,只怕孙伯翰都是不会信,于是还是干脆反过来说的好,反正差不多也就是一回事情。

  “哦。”孙伯翰是读书人,对于科举的事情极为上心,自然是曾经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号,当下立刻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的这两人,可是三十二年的榜眼和三十八年到花郎?”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翰林院出入的门凭给孙伯翰看,洛德山坐在旁边,也偷偷瞧了几眼,刚才还有些不悦的神情,顿时也是不消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震惊。

  在寻常人家看来,只是普通的举人和进士,便就和天上的星宿一般,高不可及了,更别说仅次于状元的榜眼和探花了。若是唐旭如今再把赵秉忠的状元名号再报出来,只怕当下老泰山就要承受不住。

  “你居然能有此等机缘。”不但是洛德山,便就是孙伯翰,也已经无法继续淡定下去了,“你若随他们编录文册,日后便也就算是他们的半个学生,有这等业师请教,日后何愁功名不济。”

  “若不是蒙先生所教,学生岂能有今日。”唐旭这一句,倒是由心而发。自己所做杂文和策论的功夫,最初都是从孙伯翰那里学来的。如果没有孙伯翰教自己,自己就算是事先知道了考题,也不可能做的这么顺利。

  “好,好。”孙伯翰只感觉自己喉头有些微热,“你果然该是有大福报之人。”

  再看着眼前灯旭英气勃发,当年自己中秀才时,约莫也是这般年纪,如今自己却已是华发初生,未免有些自怜自艾。

  “孙某一生的功名,只怕是会在落在你身上。”

  “苟富贵,不相忘。”唐旭端起手中的酒盏,向着四周共敬一杯。这一句话,却不仅仅是说给孙伯翰听的。

  “唐哥儿的话,我信得。”卢海福当先站起身来,向着唐旭回敬,“往后我家有宝,便就交给唐哥儿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起站起身来,共饮一杯。

  如今席间最为喜笑颜开的,自然是洛德山莫属了。适才亲眼见着了翰林院的门凭,知道女婿果真是和翰林老爷攀上了关系,一颗心落下去之后,又从别的地方升了起来。一时间,就连自己平日里颇有些敬重的孙秀才孙老爷也有几分不放在了眼里。

  好在四周这一圈,倒也没有什么心机缜密之人,更不会有人有兴趣去猜他在想些什么。

  一席人正是相谈甚欢,忽然间,猛得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崇文门原本就是商贾通行之地,往来的车马极多,众人也丝毫不以为意。可听着声音似乎恰恰是走到了唐家门外,就忽得止住,紧接着,像是有人从马上跃了下来。

  难道是哪个前来道贺的,来得迟了?有几个坐的离门近的,忍不住回过身,朝门边看去。

  “砰!”两扇原本掩着的大门,被猛得推了开来。

  “谁是唐旭?”两道人影,出现在门边。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2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来者不善

  “我便是唐旭,你是何人?”任凭是谁,在家中大宴宾客的时候,被人把门给砸开,都不会高兴,唐旭自然也不例外。轻喝一声,站起身来。

  可是等看清楚了,忽得又是一愣,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是你?”

  门边站的两个人了,其中一个唐旭虽觉得眼生,可是另一个人却是认得,不是姜平那厮还能是谁。

  只不过,即便如今他爹姜鲲鹏代掌了兴武卫,唐旭好歹也是从六品的所镇抚,东城司的把总,直接把门撞开闯进来,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唐大人家里好生热闹。”姜平虽把门撞开,却也不急着进来,而是拿目光在屋里来回撞了几圈。屋里有几个兴武卫里的军户,见姜平的目光扫来,或是不动声色,或是低下头去。

  “听说唐大人在翰林院里考过了恩考。”姜平收回目光,继续开口说道:“我这里也有一份贺礼,想要送给唐大人。”

  来者不善,转瞬之间,唐旭的心头就涌出四个大字来。

  “唐大人,可接好了。”说话间,姜平已是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一样的东西,朝着唐旭递了过去。

  唐旭冷笑一声,伸手接过,只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竟也是突然微变。

  姜平递过来的这件东西,唐旭自然不可能不认得,准确的说,这是一份征调的文书。

  “调,兴武右卫所镇抚唐旭,率本所军士二十名,两日内入大同卫游击将军焦垣帐下……至辽阳军中听命。”

  辽阳是什么地方,唐旭也不可能不知道。辽阳,就在如今的辽东。据前两个月里传来的消息,眼下辽东的开原和铁岭,已皆是相告失守。辽阳虽是辽东治所所在,却已经是在了兵锋之下,即使说是第一线也不为过。

  而且,唐旭也知道,如果历史仍然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向前发展,辽阳总归是要失守的,而且距此的时间并不算长,约莫也就在一两年后。

  洛德山见唐旭变色,也想凑过来看,却奈何识字不多,只能是盯着唐旭手上抓耳挠腮。

  “你们要调近贤去辽东?”洛德山虽然不识字,可是孙伯翰却是认识的。

  “什么?去辽东?”洛德山顿时大惊失色。辽东的消息,如今几乎已经是人人皆知,京城里几乎每天都有从辽东逃回来投靠亲友的人,从这些人的口里,鞑子的凶残,形势的危机,几乎是把辽东渲染成了一个类似人间地狱般的地方。

  “我家女婿是翰林老爷点的秀才公,你们如何敢调他去辽东?”洛德山急红了眼,一把抓住姜平的领口。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有出息的女婿,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去辽东送死。况且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前些时候自己是对女婿有些成见,但洛德山也是个正常人,既然是正常人,若非迫不得已,谁也不会真的希望自己女儿当寡妇不是。

  “你……你……”姜平虽然也是军户出身,平日却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被洛德山一把抓住,一时间竟是挣脱不开。幸亏一同前来的军汉上前帮忙,才把两人分开。

  “便是你中了秀才,这户籍却仍是在卫所里边。”姜平也是气急败坏,从洛德山手里挣脱开之后,朝着唐旭吼道:“这调令既然送到了你手上,你若是不去,便是违抗军令,少不得军法从事。”

  唐旭的脸上,一阵阵阴沉不定。他也没想到,姜家居然真的敢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自己参加恩考,最大的目的便就是为了脱离军籍,把自己的户口本拿回到手上。可是过了恩考,也只是有了脱离军籍的资格,真要转回民籍,却要自己去上书申请。

  毕竟凡是已经充了军役的军籍子弟,想要安心读书,都要来参加一回恩考,但是也有不少人即便是过了恩考,仍是舍不得这份现成的俸禄,甚至还想继续传给子孙,所以过了恩考不脱军籍的反而是大多数。

  翰林院里,不过是今天刚发的榜,到现在也不过才半天工夫。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怎么可能来得及走完那许多程序。

  实际上,唐旭原本是打算明后日里就去兵部申请脱籍的,却没想到祸事来得更快。

  见唐旭只是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姜平的胆子顿时也更大了些,涎开了脸皮,凑到了唐旭身边:“我这份贺礼既已送到,并祝唐大人九死一生。”

  唐旭原本满心的怒气,听见这句话,顿时也是觉得有几分好笑,撇了撇嘴,仍是冷笑一声:“草包!”

  “你……你说什么……”姜平这回来,最想看见的,自然是唐旭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哀求自己,求自己放他一马。当然,就算唐旭求了,自己也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但是起码也好吐一吐这么长时间来的怨气不是。

  没想到的是,唐大人非但没有丝毫想要向自己哀求的意思,气焰反倒是更胜往昔。

  “我说你是草包。”唐旭的声音更大了些,“既然不通文章,何必假冒斯文。”

  “我……”姜平跳着脚,心里一阵怒不可遏。

  “你还敢打我不成?”唐旭的两眼,直直的盯着姜平的脸上。

  一边的周宣臣等几个东城司里的交好,也已经站起身来,虎视眈眈的看着姜平。他们不是兴武卫的人,大可不必去怕姜家。

  “我且是看你还有几时可闹腾,如今焦将军的军帐,就设在京城外头,我劝你还是早些去的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唐旭的眼神,姜平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才是招了祸事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再提不起胆气来。

  话刚说完,也不敢再留,慌慌张张的头也不回,直接奔出门去了。

  可惜了,见姜平像是落荒而逃的一半奔出去了,唐旭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的惋惜了一声。

  看来这厮也不十分傻,已经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如果他刚才真的敢动手,即便自己要被发往辽东军中,就算他老爹是卫指挥使,这一个殴打上官的名头,也是无论如何逃不过去的。

  被姜平闹了这么一场,原本喜气洋洋的欢宴上边,顿时就被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洛德山搓着双手,愁眉不展。

  “近贤。”座中的宾客,并没有什么达官显贵,所以反倒是以孙伯翰身份最高,见得世面也最多,略想一二,对着唐旭开口说道。

  “依我看,此间的诸位,即便想要帮你,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众人虽然都是默不作声,可是也对孙伯翰的话并不否认。这里地位最高的,除了孙伯翰这位秀才公,就是周宣臣等几个东城司里的把总和小旗,帮着唐旭拿出一出气不成问题,可是要帮唐旭来破这个局,就是力所不能及了。

  “这厮我等定是不会放过他。”周宣臣闷着声,低吼一句。

  “只不过,如今却有两个人兴许能帮得上你。”孙伯翰提醒唐旭。

  “孙先生说的可是翰林院里?”孙伯翰的话刚说出了口,唐旭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错。”孙伯翰点了点头,“那两位大人,一位是三十二年的榜眼,一位是三十八年到花,在朝野间都颇有些名望。”

  孙伯翰毕竟算是士林中人,对这些朝廷和官场上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如今虽都只在翰林院里,可封阁拜相兴许只是早晚的事情,凭谁也要多少卖几分面子,此事兴许还会有转机。”

  “你如今既然算是他们的半个学生,以此两位的名望,定然是不会坐视不管。“

  “对,对对。”洛德山正在沮丧,听见了孙伯翰的话,顿时也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只要两位翰林老爷肯帮你说话……”

  “明日里我去翰林院时,顺便打听一回。”唐旭点了点头。自己虽然不是喜欢遇事退缩的人,可是如今也确实不是去辽东的好时机。

  只不过,拿在手里的调令上,留给自己的,只剩下短短两天的时间。

  翰林院,藏书库。

  孙承宗和钱谦益两人,虽是要和唐旭一起编撰《句读录》,可是其实句读之法,并非完全是如今的新创,而是自汉代起便有。

  所以既然要著书,便绝不仅仅是唐旭折腾出来的“标点”直接说一番了事,而是要把历朝历代所用过的句读都总结一遍,分析其中的优劣之处,再加以比较,方才是能让人信服。而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在藏书库里去做最好。

  只是如今这个年头,雕版印刷之术虽然已经风行天下,但是书籍仍然是一种价值不菲的东西。几乎等同于后世的国家图书馆的翰林院藏书库中,甚至还藏有许多孤本和原著,并非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出入。

  按照约好的时候,唐旭如约而来,在被勒令取出腰囊里的火石火镰等引火之物之后,方才是被允许。

  虽然在四百年后,唐旭无数次出入过号称藏书百万的大学图书馆和市属图书馆,但是在刚刚迈入藏书库的那一刻,仍然是被震惊了。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3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  当年旧交

  首先映入唐旭眼帘的,是一条几乎长达百米的宽阔走廊。走廊的两侧,散布着上百个大小相等的藏书房。兴许是为了防火方便,每个藏书房之间,都被单独的一条走廊隔开,书房的墙壁也是用抹上了石灰的青石砌成。

  每间藏书房内,又有一条斜斜的楼梯倚墙而上,将书房隔成挑空的两层。中间一座形似香炉的铜鼎中间,半悬着一座镂空的烛台。整个藏书库内,虽是人影绰动,却极是安静。

  翰林院里的公房,唐旭已是见过。无论朝廷六部还是各司衙门,若论寒酸的话,几乎无出其右者。除了像赵秉忠这样资历极老的少数几个以外,其余的类似孙承宗和钱谦益等人,坐的都只是通间。而翰林院虽然名头极大,实际上属官却并不多。从历科殿试的二三甲里选出来的庶吉士虽也在翰林院中,却没有实授的官职。

  初时唐旭还觉得有些不解,无论如何,翰林院也算是储相之地,如今寒酸未免有些做作的嫌疑。眼下见了这间藏书库,倒是明白了大半。只怕这些翰林学士和庶吉士们,过半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公房是否寒酸,倒也不重要了。

  自汉代以来,若论典籍,无不论四书五经,而四书五经里,向来以《易经》为首。要编《句读录》,《易经》自然是绕不开的,所以唐旭和孙承宗、钱谦益三人,首先要寻得,也是汉代的《易经》。

  藏着简书的书房,在书库里略靠里的地方。吩咐杂役来点亮了房内的蜡烛,三人从书架上取下《易经》的竹简查看,一边看着,一边在手边做些抄录。

  兴许孙承宗和钱谦益是早就习惯了,可是唐旭手里捧着一束竹简,却是按捺不住的一阵阵激动。这可是真品的文物啊,还是这么完整的一束,若放到四百年后绝对是价值不菲,如今自己眼前,却是拾手皆是。若不是因为不方便随意走动,唐旭甚至还想找找看,这藏书库里有没有商周之前的甲骨文。对了,还有那部自清代以后大半失传的永乐大典,也不知道这翰林院里藏了没有。

  所做的事情虽然极是简单,却也是极耗时间。呆在书房里,并不知道外面的日头,可是只翻阅了五六束简书,便听见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的报时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到了午时。

  孙承宗和钱谦益虽然兴致正高,可是到了时候,饭总是要吃的。

  “朝阳门里,新开了一家素菜馆子,其中的烩三珍颇有些滋味。”钱谦益当先放下手里的活计,开口说道,“不如让钱某做一回东如何?”

  “也好。”孙承宗抬起头来看钱谦益一眼,略想一下点了点头。

  与只是个西席先生出身的孙承宗和考着吃俸禄度日灯旭不同,钱谦益原本就是东南大户人家出身,所以平日里并不缺少银钱花销,孙承宗倒也不和他太过客气。

  “这等事情,也不是一二日里急切能做得完的。”孙承宗收起手边的纸笔,再转过身去看,却见唐旭仍坐在原处纹丝未动,只是继续奋笔疾书,于是忍不住喊了一句:“近贤也稍歇息片刻的好。”

  听见孙承宗唤到自己的名字,唐旭方才是停下笔来,抬起头来,又看见孙承宗和钱谦益两人都已经在等着自己,于是也连忙站起身来。

  “回两位大人的话,等过了今日,只怕在下便是不能再来了。”唐旭站起之后,微微叹息一声,方才开口说道:“故而想把这句读之法,再详加说明一番,留给两位大人指正。”

  “这是为何?”孙承宗和钱谦益两人,听见唐旭的话,顿时都是一惊。

  “不瞒二位大人,如今卫所里已是下了调令,明日在下就要随军赴辽阳听命。”唐旭以实情相告。

  “你不是在东城司礼里任职,如何又会调你去辽东?”钱谦益张了张嘴,愕然问道,“况且你如今已是过了恩考,不日间就要入顺天府学读书。”

  “此事说来话长。”唐旭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无论其中有什么机巧,这饭食总是要吃的。”总算还是孙承宗更冷静些,“今日既然有钱大人做东,不如等坐下之后,再慢慢细说如何?”

  “不错。”钱谦益也是点头,“若是力所能及,我等兴许也可以从中帮你周旋一二。”

  因为是新开的馆子,所以位子并不难寻。进门之后,先招来掌柜,寻了一间二楼的单间坐下,钱谦益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其中究竟有什么机巧,还请唐贤弟说出来听。”

  虽然面色上看起来还算是平静,实际上钱谦益心里已是极为焦虑。如今虽是已经听唐旭仔细讲解过两次,可是若真要编这《句读录》,其中还有许多关键需要唐旭再点明。

  如今若是唐旭离去,凭自己和孙承宗两人,倒也未必编撰不出来,可是却难保能做到尽善尽美。若是做不到尽善尽美,编之又有何用。

  既然事已至此,唐旭也不再隐瞒,略整一下思路,便从莫家的事情和倚翠阁外的遭遇开始,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给两人听。

  “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唐旭刚及说完,钱谦益已是勃然大怒:“以公事为名,行挟私之举。”

  “好一出釜底抽薪之术。”孙承宗虽不如钱谦益这般激动,可是把唐旭所说的事情在脑海里转了几圈之后,觉得可信,也是忍不住冷笑一声:“如今近贤你既是过了恩考,想要脱离军籍也只在举手之间,于是便乘你尚未脱籍之时,先行使出手段来。”

  “这等穷凶极恶之人,岂是能做一卫的主官。”钱谦益忿忿接过话来,“孙大人,你我何不参他一本。天子亲卫,岂是能交到这等人的手上。”

  “有子如此,此人的品行如何自然可知。”虽然唐旭直接说姜鲲鹏的并不多,说的大多倒只是姜平,可是孙承宗和钱谦益两人的智商都是不低,岂能想不到其中的幕后。

  况且如今这年头,士林中人虽然背后多少也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对表面上的德行要求却是更高。不需要其他理由,纵然只是为官无德,或者是养子不教,都可以作为参奏弹劾的理由。

  “你若是上疏,我倒也愿一同具名。”孙承宗又沉吟片刻,方才是继续开口说道:“只不过,近贤明日里就要赴军中听命,我等无论是上疏参奏,还是托人说项,只怕十天半月间,都未必能有回应。”

  钱谦益一阵默然无语,孙承宗说的话虽然让人有些扫兴,可是确实也是实情。只不过真要等上十天半月,只怕唐旭人都已经到辽阳了,想要再捞回来,又要多费工夫。

  “难不成,近贤这回非去不可了?”钱谦益看上去有几分沮丧。身为翰林院编修,对辽东如今的局势自然要比寻常人更清楚几分。虽然未必说就是虎狼之地,可是若说没有凶险也不可能。即使撇开这部《句读录》不说,钱谦益自认与唐旭还有几分私交,如果唐旭在辽东有什么意外,也绝非自己所愿。

  “依孙某看,怕是至少要走上一遭。”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所谓军令如山,绝非儿戏,若是近贤明日不至军中,只怕当下便会成为待罪之身。”

  “在下曾是听说,男儿当怀报国之志,如今辽东正是危急,在下若是从中能出几分力,未必不是幸事。”,听了孙承宗的话,虽然多少有些失落,可是也在唐旭的预料之中。

  况且,唐旭自认,若论对辽东事态的掌握程度,只怕就连努尔哈赤本人也未必比得过自己。所谓乱世出英雄,在辽东这盘乱局里,自己也许能作为一匹黑马杀出也未可知。

  “你能这般想,自然是好事。”孙承宗颇有些赞赏了点了点头,“只不过国家养士,绝不是只为了上阵厮杀,报效国家,也并不只在军阵上见。”

  “听你适才所说。”孙承宗再沉吟片刻,“这一回你去辽东,是随在大同卫游击将军焦垣帐下?”

  “正是。”唐旭点了点头。

  “那此事兴许就有几分转机了。”孙承宗的脸上,顿时也展开几丝笑言。

  “孙大人与那焦垣有旧?”钱谦益当下也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当年孙某中进士前,曾经在升甫公家中做过几年西席,钱大人想来也是知道。”孙承宗不紧不慢的说道。

  “曾是听说过几回。”钱谦益点头回道。

  “当年房升甫任大同巡抚时,曾经携家眷前往,孙某也曾随行。”孙承宗把当年的旧事说给唐旭和钱谦益两人听:“彼时焦垣可巧是大同卫里一名千户,常常在巡抚衙门里来往,也请我吃过几回酒。近些年来,也有过几封书信。”

  “稍后回去,我便修书一封,等你到帐下时带给焦将军去看。”孙承宗转过头来,对着唐旭说道:“兴许不能免了你这回的差事,可是保你一时平安尚可。”

  “这些时日里,我和钱大人在京中再为你周旋一二,想来再转回京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3

第一卷 第四十章  人心难测

  孙承宗曾经在大同巡抚房守士家里做过教书先生,唐旭这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居然还和焦垣有过旧交。如今他既然肯为自己修书带给焦垣,这一回辽东之行的凶险,便大大减了几分。于是当即起身,作揖谢过。

  “你既然明日便要赴军中听命,想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等回到翰林院,孙承宗写好书信,让唐旭带上之后,又开口吩咐道:“这编撰《句读录》之事,也不在这一二日的工夫。我与钱大人先做些抄录整理,等你回京之时再加完善。”

  唐旭再次作揖致谢,又和钱谦益道了别,出了翰林院和崇文门,向家里走去。

  行至半路,突然想到莫国用近日也要离京,自己原本是答应了要送行的。这回却没想到自己要先一步动身,于情于理还是要去招呼一声才是。于是转了个方向,先朝莫家走去。

  “贤侄果真要去辽东?”莫国用昨日虽然已经听王建回来说过,可是听唐旭说明来意之后,当下仍是大惊失色,随即勃然大怒,“这厮行事如此狠绝,便不怕日后遭了报应。”

  “翰林院里的孙承宗孙大人,已是修书一封,让我带给焦将军关照一二。”唐旭又把孙承宗的书信取出给莫国用看。

  “有这两位大人帮你周旋,想来你再转回京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莫国用见孙承宗和钱谦益果真愿意帮唐旭周旋,这才心宽了几分,“我在辽阳军中,也有几个积年的旧交,如今虽不说手握重权,却也都是掌兵之人。”

  “我也与你修书几份,带去辽阳。”莫国用冷笑着说道:“他虽是狠辣,可他有张良计,我等也未必就没有过墙梯。”

  话刚说完,便吩咐下人摆开笔墨,写了几封书信,递给唐旭。

  随后唐旭又去后厢房里拜见了一回莫老夫人,相比前两日里,老夫人的精神已是好了几分,唐旭自然是把自己要去辽东的事情瞒下了,只说要出京公干,怕是不能来为老夫人送行。莫老夫人以为是五城兵马司里的事情,倒也没有疑心。

  等拜见过后,唐旭就要起身告辞,却又被莫国用喊住。

  “取我的兵甲来。”莫国用喊住唐旭,对着身边的下人喝道。

  听得老爷发令,一边的伺候着的下人应了一声,连忙奔出门去。几乎是转瞬之间,兵甲就已取到。莫国用先拿起放在上面的苗刀,“铿”的一声抽刀出鞘,紧接着又挽起袖口,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锋刃。

  依依不舍的擦拭了许久,莫国用方才是把刀放回鞘中,连着铠甲一起,向着唐旭递去。

  “莫大人这是……”唐旭愕然的张口问道。

  “当年我随李成梁李将军征战辽东,莫某一战斩首五级,擒两人。”不知不觉,莫国用的眼角竟是渗出几点湿润,“李将军赞我勇武,阵前升我为百户,又赏下了这副刀甲。”

  莫国用把手中的皮甲展开给唐旭看,是用上等的牛皮所制,上面又缀满了整齐的铜钉。虽然有几个小的豁口,也都用铜片和铜钉补上了。

  “此后大小十余战,莫某都是佩此刀甲。”回忆起往事,莫国用未免有几分感慨,“贤侄如今既然要去辽东,便赠送于你罢。”

  “此是大人的心爱之物,在下岂是能收。”唐旭听莫国用说了这幅刀甲的来历,当下连连摆手。撇开这幅上等的刀甲的价值不说,就算只是这一段经历,也太过沉重。

  “这幅刀甲莫某怕是再用不上了,留着无非任其朽坏罢了。”莫国用轻叹一声,伸出手来拍了牌旭的肩膀,“不如留给有用之人,也算是物尽其所。”

  “在下……”唐旭仍是不肯伸手去接。

  “你不必推辞了。”莫国用把刀甲强塞到唐旭手中。

  “莫某此去,多少带着几分恨意。”莫国用愤忿的说道:“这日后之事,想来尽要落在贤侄你的身上。无论如何,贤侄也须留得完身回京。”

  唐旭自然知道,莫国用说的无非是卫所里的事情,自己若是再推辞,倒反是显得有几分不肯应允的意思了,于是只好无奈接过。

  “帮唐大人穿上。”见唐旭接过了刀甲,莫国用一个转身坐回座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唐旭。

  唐旭毕竟是军户出身,对于铠甲也不陌生,旁边又有莫家的下人帮忙,只片刻工夫便穿戴整齐了。

  “好一个雄赳赳的伟丈夫。”上下端详片刻之后,莫国用哈哈大笑。

  “贤侄这回去辽东,若有机会,不妨也攒一份军功。就算日后从文,也是一份了不得的资历。当年我大明的戚继光,谭纶,王崇古等一方督抚,还有兵部尚书杨博,莫不是文武双全之人。”

  “行军打战之事,属下只怕还是要多加摸索才行。”唐旭开口笑道,如果只谈兵书,自己早就是已经烂熟于胸。但是打战毕竟不是纸上谈兵。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任何一个小小的疏漏,都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嗯。”唐旭的谦虚,让莫国用甚为满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如今不过是一个所镇抚,统率不过数十人,大略上你未必说得上话。”

  “不过统兵者,无论多少,军心为上。若是将帅齐用命,逢战何愁不胜。”

  唐旭能听明白,莫国用所说的话,如果说白了,就是集体意识和战斗意志。所谓“单丝不线,独木难林。”,有更强的集体意识的军队,往往更容易成为战场上的王者。

  而两支实力相近的军队在战场上相遇的时候,考验的便是其中的战斗意志。打战是要流血死人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没有一点点恐惧。谁能承受更高的战损率,谁能坚持得更久,谁就能笑到最后。

  当然,唐旭目前所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些理论上的东西,更多的东西只能从实际中去发掘。

  “前些时日,鞑虏刚刚夺下了开原和铁岭。”莫国用略想片刻,才继续说道:“若依我看,近几月里当是要再整肃行伍,瓜分得利,未必还会大举用兵。”

  唐旭把话听在耳里,不禁有些吃惊。自己清楚的记得,正如莫国用所说,从现在开始到此后的一年多里,后金军确实没有大规模出动过。

  这些事情,在自己曾经看过的书上都有记载,所以自己知道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莫国用一个京城里的卫指挥使,如今更是赋闲在家。只凭着邸报上的只言片语和一些传言,居然也能准确的推断出结果,着实令人惊讶。

  我大明朝并非无人啊,只是用或者不用的问题,唐大人的心里,又一次为朝廷的用人之策感到了捉急。

  “所以,你这回去辽东,只怕最大的患处,兴许不在外,而是在内。”

  莫国用毕竟是统军多年之人,如果只论实际经验的话,比唐旭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唐大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却不是神仙,莫国用能教自己一些,自然是最好不过,所以唐大人也不急着走了,而是耐下了心去听。

  “近些日子里的邸报,你可是看过?”莫国用向唐旭问道。如今莫国用虽然已经被免了职,但是邸报这些东西还是能看到的。闲来无事,拿来当消遣也是不错。

  “看过。”唐旭点头,即便不在东城司,就算是街边的茶馆里头,也常常有人公开读邸报给人听。

  “上个月御史刘国缙奉命前往辽东就地募兵,得兵十七万人,如今才过了一个月,逃遁者已是过万,你可是看过?”莫国用又问。

  “也看过。”唐旭略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

  虽然按理说,这样有损士气的事情原本是不应该录到邸报上的,可是因为逃亡的士兵已经过万,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掩无可掩了,所以不得不提。

  “军心不稳,如何为战。”莫国用轻叹一声,对刘国缙招募的那十多万人马的战斗力也暂且不置评价。

  “只不过,那刘国缙招募的士卒,原本就多是辽东本地人,保乡卫土尚且如此,那些从各地调拨而去的,又怎会不人心思变。”

  “莫大人难道是说,路上可能会有逃兵?”唐旭也是聪明人,莫国用只一点拨,心里就像窗户纸一样通了。

  “怕是难免。”莫国用点了点头,“根据军中的法令,逃一人伍长获罪,责二十杖;逃三人则领军总旗连坐;逃十人则罪责加倍;若逃亡过半,不赦,斩立决。”

  “你既是从六品的所镇抚,入帐下后,所领的军职约莫也就是总旗一类。不过你有孙承宗孙大人的交情,想来焦将军会调你帐内听命。只是即便如此,若是逃亡的兵士过多,在问罪到那焦垣头上前,你也脱不了罪责。你自量凭这身骨,能吃多少军棍?”

  “这……”唐旭一阵默认无语。

  万历末年,援辽军队多有逃亡,这个事情唐旭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自己在来莫国用这里之前,所想的最多的,无非是辽东目前的局势如何以及自己到了辽阳之后该如何去做,却丝毫没有想到这一茬。

  如果和莫国用所说的一样,路上果然出现了大规模溃散的情况,那么自己能不能平安走到辽阳都还是个问题,更别提去想以后该怎么做了。想到这里,唐旭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脖子。这到底会有多少士兵私逃,自己如今还真说不清楚,就算是兴武卫里的那二十个人,唐旭也不敢打包票,毕竟人心难测。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4

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兰汤沐兮

  “那……如何才能避过?”,唐旭向莫国用虚心请教。

  “若去的不是辽东,兴许也就不会有逃兵了。”莫国用苦笑一声,丢回一句话来,引得唐旭又是一阵翻白眼。

  如今去不去辽东,可并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事情。

  难道不成,要自己效仿陈胜和刘邦,大呼一声揭竿而起?撇去事情还不至于糟糕到这个地步不说,现在也不是秦末的乱世,不需要皇帝老儿动手,只怕光是一个焦垣就能分分钟把自己给灭了。这样一来虽是兴许有可能“青史留名”,但是绝非唐大人所愿。

  “并非我不肯教你。”莫国用苦笑过之后,继续正色说道:“只不过事事皆有不同,人心也是难测,我所能教你的,只有见机行事四个字。”

  见机行事,莫国用这四个字,说了也几乎约等于没说。不过大抵也可以从中看出领军的难处,但凡能做到一军将帅的,实际上智商一般都不会太低,其中真正的草包只是极少部分。唐大人虽然自认不笨,可也有自知之明,想来此去辽东,只怕路上不会很太平。

  回到家中,望着唐旭手里捧着的刀甲,即使还没有开口多问,洛雪霁的脸色也已经一片泛白。

  八月奠气,尚是炎热,唐旭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早就是浑身的汗味。好在娘子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用过饭后,便请相公入内沐浴。

  刚及脱衣入水,略有些微烫的水温就让唐旭忍不住打了一个激楞,全身的毛孔都惬意的舒展开来,一阵淡淡的香气渐渐腾起,缭绕在鼻间。

  “娘子在这水里,放了什么东西?”唐旭嗅着鼻子,对房外喊道。

  “妾身煮的是兰汤,相公洗了,可以除一除身上的晦气。”洛雪霁听见相公的声音,倚在门边回道。

  “浴兰汤兮沐芳。”

  洛雪霁所说的兰汤,唐旭自然不陌生,兰汤其实就是投入兰草煮出的热水。沐兰汤的习俗,自商周起时便就有,据说可以除病祛邪,虽然多在端午时,但是平时也常见。

  “士与女,方秉蕳兮。”唐旭虽知道娘子是好意,可是仍忍不住对门外调笑了一句:“士既在此,女又何在?”

  话音刚落,就当真听见房门一阵响动,一张的脸蛋,带着几分怯羞,出现在门边。过了好半晌,方才是鼓起了勇气一般的走进房来,顺便还没忘记掩上了门。

  “娘子………”虽然是夫妻,可是唐旭正钻在浴桶里,见洛雪霁真走进来了,多少也有些窘迫,连忙往下缩了一缩,只留个脑袋露在水外。

  洛雪霁也是羞红着脸,轻轻的咬着嘴唇,低头移着步子绕到了唐旭的身后。又停了好半晌,才听见一阵“簌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唐旭想要转身去看,却被一支莲藕般嫩白的玉臂缠在了脖子上。

  “别……别看……”虽是隔着一层亵衣,可是紧贴在身后,唐旭仍是能感觉在肩头上像有一阵小鹿乱撞。

  紧接着,隔在中间的最后薄薄一层也慢慢向下褪去,一片凝脂般的丰腴已是清晰可觉。

  浴桶里的兰汤,升起一片缭缭的烟气,将两道身躯裹住。虽然兰汤尚且温热,可是唐旭却感觉身后的温度却更是烫人,自己也是禁不住一阵阵口干舌燥。

  “你这回既然要去辽东,好歹要给唐家留个后。”伴随着一道略有些幽怨的声音,背后的小鹿撞的愈加激烈起来。

  “留个后?哈哈哈……”唐旭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明白过来,顿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眼前的一片旎旖风光,当下也是被这阵大笑击碎了大半。

  娘子话里的意思,唐旭当然听得明白。如今京城中人,几乎都视辽东为虎狼之地,自家娘子有这样的担心自然也不奇怪。

  “相公……”洛雪霁原本就有些情怯,听唐旭笑出了声,顿时更是面红耳赤。口中娇嗔一声,一只素手又伸到唐旭腰间的嫩肉上掐了几下,只是不但没有吃疼,反倒是感觉一阵阵酥麻。

  唐旭一时间再也按捺不住,手上略一使劲,已是将躲在身后的可人儿一把拥到了胸前,半放在腿上。洛雪霁轻呼一声,两只胳膊仍吊在唐旭的脖子上不肯松开半分,却不知自家相公要的正是这满怀的温香。

  “适才我忘了和你说。”唐旭在娘子耳边轻轻的吐着气,“翰林院里的两位大人,已是答应,为我在京中周旋。”

  “这回领军的焦将军,也是孙大人的旧交,他已写了书信,委托关照于我。辽阳城里,还有莫大人昔日在辽东时的袍泽。想来不用多少时候,为夫便可以转回到京城里来。”

  “相公此话当真?”洛雪霁心里顿时一喜,顿时就连羞怯也是忘了,挺起腰身,直直的望着唐旭。

  “我岂会拿这等事开玩笑。”唐旭的目光,顺着面前的脸庞,徐徐向下移去,“你若是不信,稍后我拿孙大人和莫大人写的书信给你看便是。”

  “你……”洛雪霁虽是喜不自胜,可是也立刻便发现了唐旭眼中的“不善”,又是一声娇嗔,逃也似的想要背过身去。

  “你适才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既然鱼儿自己主动跳到了碗里,闻到腥味的猫儿又怎么肯再放过。

  自五月里到现在,已经是有三个月之久,两人虽然一直共枕,却并没有过夫妻之实。当然,这期间不可能没有机会,但是先是卫所里的事,接着又要应付恩考,一直忙的焦头烂额灯大人,实在是无心多想。这一回被撩拨起了心火,怎肯再任其平息下去。

  “我唐家是该要留个后了。”唐旭一脸的坏笑,不管不顾着怀里的挣扎,站其身来,将小鱼儿从水里一把捞出,溅起的水花洒满了一地。

  床前的红帐,徐徐放下。洛雪霁半闭着眼睛,不敢去看相公,半开半合的樱唇,不时的发出一阵小兽呜咽般的声音。

  几声轻哼从红帐里传出,带着几分痛楚,又带着几分愉悦,过了许久,才渐渐的归于沉寂。

  昌平,巩华城。

  昌平州虽在京师远郊,却是皇陵所在之地,而巩华城原名巩华营,也是当朝圣上祭陵所居的沙河行宫所在。直到万历二年,经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奏请,方准邻近百姓入内居住,巩华营也从此改名为巩华城。

  如今大同游击将军焦垣所率的援辽部众,也正是在这巩华城中逗留。

  唐旭率兴武卫二十名兵卒,天不亮就从京城出发,一路上人马皆未休息,行至午后,方才是到达。

  先进营中拜见了游击将军焦垣,交了兵员名册,接着又拿出孙承宗交给自己的信笺呈上。

  “既有孙大人的关照,贤侄何不早说。”焦垣原本大大咧咧的端坐在上首,见了孙承宗的书信,连忙站起身来。

  “我这帐中,正缺个书办总旗,贤侄既然识得诗书,又有生员的身份,可否勉为其难?”

  接着又问了一番孙承宗的近况,方才是着人领唐旭下去安排休息。二十名兴武卫士卒是跟着唐旭一起来的,自然是被安顿到了一起。

  临近晚膳,焦垣又在帐中设下酒宴派人来邀,唐旭不好推辞,略微吃了几杯。

  “贤侄早些休息,明日里还有好一番跋涉。”因为明天就要拔营北上,所以焦垣也不多留唐旭,唐旭更不是贪杯之人,闻言立刻起身告辞退下。

  等回到营中,却看见自己带来的那二十名兴武卫士卒尚且睡下,都是围成了一个圈,蹲坐在地上聊着闲话。

  “这里不比卫所里头,兄弟们还是小心些的好。”虽然其中的大部分人起码能混个面熟,可是牵扯到军规,唐旭也不得不谨慎从事。

  “唐大人,我们这次去辽东,什么时候能回来。”唐旭想要静默,可是不代表别人就能也揣着话不说。

  什么时候能回来?唐旭心里猛地“咯噔”响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以来,唐旭虽然自认为后知四百年,可那却是建立在“青史留名”的基础上的。自己如今眼前这二十个弟兄,显然不属于此类。

  但是唐旭不可能不知道,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整个辽东就像一台的绞肉机,吞噬了交战双方无数的血肉和生命,其中的绝大部分,只会是永远默默无闻的消逝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从前的自己,无论是从历史书上,还是从朝廷的邸报上,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这一次,却是一群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会就此长眠在那片土地上。

  “唐大人,我们这回去辽东,会遇见鞑子吗?”沉寂了半晌,又有人开了口。

  唐旭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仍是说不出话来……

  “应该会遇上吧。”停了半刻,唐旭终于还是开了口。虽然此去辽东,一路上这二十人都算得上是自己的同乡兄弟,但是自己实在不想欺骗他们。

  没有其他理由,只因为他们是军人。

  唐旭的话,顿时在人群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唐旭连喊几声“噤声”,方才平息了下来。

  “唐大人,听说北面的鞑子能空手搏熊,可是真的?”又有一个人,爬到了唐旭的身边。营帐里虽然熄了灯看不清相貌,可是听声音,却像是同住在花市街上的郑家的老大。话音里的意思,竟像是有些怕了。

  “瞎扯。”唐旭嗤之以鼻,“当年金兀术号称神勇,不也被韩王爷和岳王爷打得抬不起头来。难道岳王爷手下的兵,也都能空手搏熊不成?”

  具体的事情,唐旭没办法和他们详细解释,但是好在如今这个年头的人,大多都听过评书,唐旭起码还能从说书先生的段子里找出一些东西来抚慰他们。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4

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无妄之灾

  唐旭拿评书里的故事来当例子,果然引得四周一片轻声哄笑,营房里紧张的气氛顿时也是缓解了不少。

  “听大人这般说,那鞑子也没有三头六臂。”这回说话的,仍是郑家那小子,“我郑瓢儿在花市街上,倒从来还没有服过谁。”

  唐旭这一般年纪当中,郑家这小子长的最是壮硕。郑瓢儿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浑,其实却是大名。当年他娘生他的时候,他爹正拿着一个葫芦瓢在厨房里烧热水。听说是个儿子,当下就喜不自禁的奔出门去报喜去了。

  街坊们见他一路喊着“生了”,手里还拿着个瓢四处挥舞,便打趣说生了个“瓢儿”,郑老爹听了却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就当真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就叫“郑瓢儿”。

  只不过,这一回郑瓢儿刚把话说出,突然想起唐旭也是住在花市街上的,于是连忙缩了缩脖子,停住了口。

  过了片刻,见唐旭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方才是重新凑了回来,像是讨好一般的说着自己刚才听来的轶事。

  “大人可曾听说过,上个月就在这巩华城里,刚跑散了一支军?”

  “哦,你从哪里听来的?”唐旭眉头微皱,转过脸去问道。

  “大人早间去焦将军帐里的时候,属下们听几个大同卫里来的弟兄说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打听来的消息。”郑瓢儿见唐旭果然像是有兴趣的模样,立刻一五一十的回道。

  “坊间传言罢了,岂可轻信。”唐旭不屑的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吩咐安寝,“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早些歇息吧。”

  虽然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巩华城之后也没有得到休息,但是躺在铺开的席褥上,唐旭却感觉睡意全无。

  自己刚才虽是对郑瓢儿说的消息不置可否,但是唐旭却也是知道,郑瓢儿说的其实才是实情。

  上个月在巩华城里跑散的,正是榆林镇游击将军袁大有帐下的一千援辽军士。因为事情就发生在京师脚下的昌平,所以邸报上也有,早已是瞒无可瞒。

  但是唐旭也知道,逃兵这档子事,真的是会互相传染的。所谓军心不稳,约莫也就是这个意思。

  “果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唐旭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寻思着焦垣虽然让自己兼了行军书办,可好歹自己手下就只有这二十个人,都还算是知根知底,想来应该不至于会出什么大的差错。渐渐的终于耐不住瞌睡,也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等到天刚亮,就听焦垣传下军令,吩咐拔营。唐旭先约束好手下的二十个人,见并未有什么差池,方才肯去随着焦垣同行。

  因为昨天兵部又传来了堪文,宣府的怀来卫里,尚有百人也要同行,所以一行人并不急着往东,而是折返朝北先向怀来而去。

  看得出,这一路上焦垣也是极为小心。约莫每行二三十里,便要停下军来,整点人数。中途又在延庆州城里歇了一晚,第二日将晚时,方才赶到怀来县城。

  唐旭等人是第一次行军,尚且觉得有些新鲜。可大同卫里随着焦垣而来的六百军士,这段路已经曾经走过一遍,如今又行了一个往返,多少有些怨言。焦垣寻了几个刺头出来,罚了半月的饷银,方才是弹压了下去。

  如今的万历年间,交通条件自然是不可能和四百年后去比。离家超过五十里,便就算是出远门了,更别说这三天里,唐旭等人已经走出了两三百里。

  所以虽然一个小小的怀来县城,其中的繁华远远不如京城,但是既然没来过,多少都有些好奇。由郑瓢儿领头的几个军士,便央着唐旭放去城里的集市转转。

  唐旭原本不乐意,可是又想着整日死盯着也不是办法。这一路去辽东,至少还要大半个月的时间,盯得了一时也盯不了一世。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如今离京城不远,想要想法子补救反倒是还来得及,于是准了。

  稍待片刻,县里的守备张承宪备下了酒宴,派人来请。

  “这方子亨未免有些托大。”焦垣无论如何也是个四品的游击将军,虽然对前来邀请自己的只是守备张承宪,而不是县令方子亨有些不满,但是毕竟文武殊途,也不好多计较。唤上唐旭等几个,一同前去赴宴。

  一顿酒约莫吃了近一个时辰,等唐旭和焦垣等人出来时,天色已是大黑。

  再等回到营盘里后点校兵员,却发现少了三四个,仔细一想,都是跟着郑瓢儿去集市上的,顿时不由心里一沉。

  好在又想到这回仍在驻在城里,天黑以后怀来县城已是闭了城门,即便是走了人,也出不了城。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正要亲自领人去寻,却听见营门外一阵喧哗传来,连忙奔出去看。

  “唐镇抚来的正好。”焦垣领着几个亲兵,正截住了有一二十人在那训斥,见唐旭来了,抬起手来朝前一指,“这些兵卒逾时归营,其中就有几个是你兴武卫里的。”

  唐旭放眼一个个看过去,果然看见郑瓢儿几个果然也都在,虽是心里有些不悦,但是多少也松了口气。

  “逾时归营,按照军规该如何处置?”焦垣向着站在身边的行军都事杜洪问道。

  “按军规,当是罚饷银一月,杖二十。”杜洪略想一下开口回道。

  “大人,属下们只是奉命出门采买,不认得路,故而回来迟了。”听说真的要吃军棍,眼前一干人等方才是慌了神。郑瓢儿口中虽然也是喊着,可是眼睛却巴巴的望着唐旭,指望他能出来求个情。

  唐大人听在耳里,不禁眉头大皱。怀来虽然也称作城,可却只是个县城,城里的集市不过巴掌大,岂会有迷路的说法。即便是想要撒谎开脱,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才是。

  况且适才因为此事,唐大人已经吃了一吓,打心里并不愿意帮着求这个情。可是转念一想,毕竟郑瓢儿等人都是以自己为首,又是多年的街坊,总归有些抹不开面子。

  “大人,依属下看,这些兵卒虽是犯了军规,可是此去辽东路途遥远,若是吃了军棍,未免拖累。”唐旭略想了一下,开口说道:“不如先只各打十脊杖,余下的暂且记上,日后若再有违禁,一并责罚。”

  求情归求情,可既然确实犯了错,多少还是要让他们长点记性。

  “这样也好。”焦垣也想了片刻,方才是点了点头。

  当下吩咐左右的亲兵,将违禁的十余兵卒都扒下衣裳,各打了十脊杖,让扶回去了。

  “我昨日里才刚说过,这军中不比平日在卫所,须得小心从事才是。”把郑瓢儿几个扶回营房里之后,唐旭让拿来伤药,亲手给几人一一敷上。

  “你们若是回来再迟些,我也免不得要去寻找。再有下回,凭谁也保不了你们。”

  郑瓢儿趴在地铺上面,不敢回头去看唐旭,只是口中连称“不敢”。

  都安顿好之后,唐旭眼前也是一阵阵倦意袭来,刚躺下了身,就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然间,像是听到营帐外有人在大喊,唐旭猛得从梦中惊醒。

  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唐旭略有些紧张的朝四周看去,只看了几眼,心里顿时便不禁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右手边的榻上,竟然只剩下了空空的一幅席褥。

  又是一阵呱噪的叫嚷声,从门外传来,让唐旭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瓢儿,瓢儿……”唐旭清楚的记得,之前睡在这张铺上的,正是郑瓢儿。

  门外的叫嚷声,越来越大,营房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被从睡梦中惊醒。

  “谁看见郑瓢儿了?”一阵冷汗,从唐旭的额头上渗出。

  见众人都是摇头,唐旭再也按捺不住,起身穿好了衣裳,朝门外奔去。

  怀来只不过是一个县城,城里的军民并不算多。眼下也已是深夜,这个时候门外却有这么大的动静,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只是刚刚来得及奔到门边,忽的几声大喊响起,紧接着,外头像是“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整座军营都跟着沸腾起来。

  哗变?唐旭脚下一滞,一丝不祥的感觉猛得涌上心头。

  推开了门去看,眼前的整座营房,已经是乱成了一团,到处都可以看见四处奔跑的军士。

  一丛火光从不远处腾起,唐旭认得出,正是焦垣的大帐所在的方向。

  屋里的士兵,都被惊起,纷纷涌到门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都回里面去坐着。”虽然不见了郑瓢儿,可是唐旭仍还算是冷静,知道当务之急,是约束好剩下的十九个人,“我等的家小,都在京城里面,万万不可造次。”

  唐旭口气虽严,可是心里却是没底,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想要乘乱逃遁,只怕自己也是无力阻止。

  不过好在,剩下的人看起来很吃唐旭这一套,唐旭话音刚落,便一起折身坐了回去。

  “你们在屋里呆着,我去焦大人帐里看看。”唐旭知道,既然是起了哗变,那就不同于有士兵逃遁。

  如果只是有士兵逃遁,自己手下不过少了一个郑瓢儿,还不需要担太大的责。但是看眼前的情形,十有八九是起了哗变。事情闹大了,自己这个行军书办便多少免不了要被牵连上。况且如今郑瓢儿既没了人影,也不知道他是否参与,若是也在其中,那么自己所要受到的牵连便又更重了几分,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一起无妄之灾。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5

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怀来军变

  唐旭所住的营房,离焦垣的大帐不过百十步,可是唐旭一路走来,却感觉似乎比走了上百里还要遥远。

  身边不断有手执兵刃的士兵奔过,让唐旭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这些人虽然看见了唐旭,却也并没有过来多加为难,总算是让唐旭稍微松了口气。

  怀来只是个县城,城里的屋舍并不多,焦垣一军这回在这里停驻,借的是县学的学塾,焦垣得大帐则是设在后院的斋房里面。

  等唐旭赶到的时候,原本就并不算大的后院里面,竟然已经是涌入了二三百号人。

  眼前已是一片火光通天,伴随着喧沸的人声,一阵阵“噼噼啪啪”的梁柱烧断的声音从正在燃烧着的后斋房里传了出来。

  不好,只怕这屋要塌,唐旭只朝前看了几眼,便心知不妙。

  只是尚未来得及喊出声来,只听见“轰……”的一声,屋顶的最后一根梁柱已经被烧断,整个后斋房的屋顶也紧跟着突然坍塌下来,溅起的火星四处飞散,有几个站得靠前的军士躲闪不及,被击中后倒在地上。

  叫喊声,声,兵器碰撞发出的声响,本来就已经混乱不堪的局面,顿时变得愈发失控起来。

  一时间,唐旭的心也几乎沉到了谷底。大明朝虽然没有女真军制里那么严苛的连坐,可若是军中哗变,导致主官身死,此事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善了。自己如今是军中的行军书办,只怕多少也会受到些牵连,即便是真的与自己无关,仍未必不会被京城里的某些有心人拿来加以利用。

  “唐大人。”混乱之中,唐旭听到有人在喊,转头过去,看见奔过来的是行军都事杜洪。

  “唐大人,焦将军可在里头?”杜洪的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也不知道是被火光烤的,还是吓出的冷汗。

  “唐某也刚及赶到。”杜洪想问唐旭,可是唐旭也不知情。如果不是杜洪先看见了自己,恐怕倒还想问问他。

  “老贼从后门走了。”,两人正在彷徨,却听四周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原本都闹哄哄拥在后院里的军士,顿时都一起动了起来,纷纷朝着后门追去。

  “快……快拦住他们。”杜洪听见喊声,知道焦垣未死,心里顿时一喜,眼见哗变的乱军又要去追,立刻又是一惊,心里不假多想,已是喊出声来。

  院里的乱军,只有一小半已经追出了后门,余下谍见杜洪的喊声,立刻都转过头来,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唐旭和杜洪的身上。

  “你……你们……”之前情急之下,杜洪虽是喊出了声,可是很快也便反应过来,如今身边只有自己和唐旭两个人,想要拦住乱军,让谁去拦?

  “你们……你们想……想……造……造反不成?”,只用了一句话便成功的拉住了仇恨的杜洪,见回过身来的乱军把自己四面围住,虽然还没有动手,可是上百道目光落在身上,已经像是刀子一样,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细细的割了一遍,口中的话音,也跟着起来。

  “我们大同卫里的事,唐大人也想要管?”乱军的人群中之中,挤出几个人来,其中有两个唐旭认出是昨天晚上一起挨了脊杖的。

  眼里虽然看的是唐旭和杜洪两人,可口中的话,却只是对唐旭一个人说的,看来多少还挂念着昨天唐旭帮着求情的恩惠。

  “你们大同卫里的事,我自然是管不着。”唐旭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对面话里的意思。

  “既然如此,唐大人便请回吧。”对面的人见唐旭知道好歹,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左右让出一条道来。

  “多谢。”唐旭点了点头,可是脚下却纹丝不动,仍是站在原地。

  “唐大人还是要管?”见唐旭口中虽然回了话,脚下却并不动,对面领头的几个,顿时都是一起皱起了眉头。

  “并非唐某想要管。”唐旭心里苦笑一声,如果刚才不是杜洪喊出一声,引得乱军回头,自己兴许还有机会退回去。

  可如今既然已经被围上,这时候才走,便反倒是显得自己和乱军果然有勾结一般,事后只怕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如今的京城里头,想来正有人在等着自己的把柄,唐旭相信,如果自己现在掉头就走,兴许可保一时平安,但是要不了几天,自己的名字没准就会出现在乱军的名单之中。

  “只是唐某既为军中的行军书办,多少也想要问问,诸位兄弟寻找焦大人,究竟所为何事?”既然不能走,唐旭干脆也只好咬了咬牙,横下条心来。

  “只要焦大人答应领我们回大同,不去辽东,我们便不再为难他。”虽然口气不善,但是总算还是有人回了唐旭的话。

  “若是焦大人不肯呢?”唐旭又问一句。

  其实不需要多问,唐旭也知道,这个要求哪怕是把刀架在焦垣的脖子上,他也未必会肯答应,这可是公然违抗军令,除非他焦垣也想当陈胜刘邦,否则绝不会有这等胆量。

  “他若是不答应,便休怪我等手下无情了。”对面有人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兵刃。

  “若是焦大人真失了性命,你们可还能回得了大同?”唐旭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

  “即便回不去大同,大不了啸聚山林,起码乐得个逍遥自在,也胜似在军中受这般鸟气。”也有几个性烈的,口中仍是不弱。

  “你倒是逍遥自在了。”唐旭小心滇醒说话的人,“可是否也曾想过家中的妻儿老小?”

  “这……”唐旭的话刚说出口,便顿时引得对面一阵面面相觑。

  “引军作乱,谋杀营中主官,是何罪名,想来你等也是明白。”唐旭见对面气势稍弱,连忙乘机跟上,无形中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你等若是只图自己逍遥自在,可曾想过留在家中的妻儿老小披发为奴?”

  “更勿论南北二京的教坊司里,宫中的各监局衙门里,即便再多上几百号人,也是容纳得下。”

  如果说唐旭前一句话尚且只是提醒,那么下面的两句话,便几乎就可以算得上是诛心了。

  南北二京的教坊司,众人多少都曾经听说过,虽然名头听起来响亮,实际上不过是官办的青楼欢场。而拿连坐的重犯家里的孩童净身入宫,也是常有的惯例。

  刚才还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变作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间或有几个人低下头去窃窃私语,却都不敢抬高声音。

  军中哗变,大多数人其实都只是脑门一时发热,说是盲从也不为过,其中的后果,并没有太多人去仔细想过。

  如今听了唐旭的话,虽是让人不喜,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唐大人所说的恐怕是句句在理,也是最有可能的后果。

  身后,又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唐旭转过身去看了下,看见是怀来守备孙承宪领着几十个城兵衙役赶了过来。一行人前面还拥着一位文士,虽没有戴冠帽,身上却穿着青色的七品官袍,唐旭并不认得,心里猜约莫就是焦垣提到过的怀来知县方子亨。

  怀来县衙和县学的学塾只不过是一墙之隔,这里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想来这方子亨不可能是到这时候才发现。只怕是他早就聚集了人手,却按兵不动,如今听到眼下动静小些了,方才是敢过来。想到这里,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怀来县令,唐旭心里对此人却已经没了好印象。

  果然也正和唐旭所想的一样,方子亨虽是领着几十个城兵衙役,可离唐旭这里还有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就已经停住了脚,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的观望着。

  倒是张承宪借着火光认出了人群里灯旭,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唐大人可好?”,算是声援。

  “唐某也看得出,诸位兄弟都是有胆气之人。”唐旭朝着张承宪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安好,又转回身来说道:“那辽东的鞑子,也没有三头六臂,为何诸位都是畏之如虎?”

  “唐大人此话怎说。”唐旭的话,立刻就招致来了一片不满,“我等虽是没去过辽东,可是关外的鞑子又岂是没有见识过。”

  “哦,那你等为何不敢去辽东,却只想着要回大同?”唐旭虽然知道,众人所说的鞑子和辽东的并不相同,所谓的关外也是指居庸关而不是山海关,但是也并不去纠正。

  况且,与守卫京城的兴武卫不同,大同毗邻居庸关,属于九边之一。无论是当年的瓦剌还是后来的鞑靼,入关劫掠时,此地都是首当其冲,所以这些军士敢回这样的话,倒也不算是在吹牛。而如今的女真虽然凶猛,却也还没有后来那样的威名,能让人闻风丧胆。

  “唐大人明鉴。”唐旭刚才的一番说辞,犹如当头棒喝一般,已经是让哗变的军士们冷静了许多。

  “俗话说的好,皇帝尚且不差饿兵。我等在大同时,所领的军饷虽常有拖延,可向来也能领齐大半。”

  “只是这一回去辽东,如今出大同不过数百里,军中被罚了饷的,便不下百人之数。若是这一路上都是如此,这辽东还有什么可去。”

  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不下百人?”唐旭愕然的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吐出句话来,“焦大人确实有些暴躁了。”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6

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打秋风

  只昨天一日间,被罚了军饷的就有十多人,这个唐旭是知道的。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是,原来从大同出来的这一路上,被焦垣罚了军饷的,加一起居然已经有了一百多号人。

  而在赶到怀来县城之前,即便加上在京城里新收聚的人马,全军也不过只有八百余人。也就是说,几乎是每五六个人里,就有一个是中了枪的。如果再把唐旭等人也暂且撇开不算,这个比例将会更高。

  唐旭虽然之前从未领过兵,但是好歹也知道须得恩威并济才行。焦垣这样只施威而不加恩的,兴许能保一时安宁,但是时候久了,积怨也会过深,所以才会出现像眼下这样一呼百应,众军哗变的局面。

  “若是我答应,将诸位罚去的军饷尽数补回,诸位兄弟可否暂回营中歇息?”唐旭略想了一番之后,开口问道。

  见面前仍是一阵鸦雀无声,唐旭狠了狠心,又转过头来对着一边的行军都事杜洪问道:“今日夜里主将营帐失火,赖得诸军士奋力扑救方保无虞,若按从前的规矩,该如何赏赐?”

  “该如何赏赐?”杜洪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身来,木然掸起了眼,愣愣的看着面前灯旭。

  “张大人,你且来说说看。”见杜洪是指望不上了,唐旭掉过了头,冲着站在十来步外的张承宪喊道。

  “啊……”张承宪似乎也没想到唐旭会问到自己,也是愣了片刻,方才是回过神来。

  “若依军律,大约可按守营退敌论功,赏银一两,肉两斤,酒一壶。”军律里头,其实并没有以救火论功吊律,不过这似乎也难不倒张承宪,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到底还是给编出了条来。

  “赏银暂且记下。”唐旭虽然有心安抚,可是也还没想要做到骄纵的地步,哗变作乱还要想给赏银,这未免太没有天理了些。

  “这酒肉一项,就要麻烦方知县和张守备两位大人了准备了。”

  “啊……”张承宪顿时又是一阵愕然,这才隐隐了解到唐旭要问自己如何赏赐的原因。如今唐大人话里只提赏格的内容,却丝毫不问其中的花销,这分明就是要打秋风的节奏嘛。

  不过抬眼看了看眼前一干提枪挎刀,杀气腾腾的军将,张承宪虽是有些犹豫,仍只好点了点头,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我这军中,如今虽不满千人,可是所差也不远。”只是让张承宪没想到的是,唐大人居然还有后手,“两位大人就按千人之数预备好了,有余下的,两位大人手下的兄弟跟着奔波了一夜,也是劳苦,该是同有一份。”

  一丝冷汗,从张承宪的额角渗出。不动声色之间,唐大人就把所需要准备的赏格足足提了三四倍,真正做到了人人有份,只是其中的花销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唐大人却仍是只字不提。

  转过头向着自己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望见县令大人也正是在抬起袖子擦着额角的汗。看见张承宪朝自己这里望来,连忙挥了挥手。

  “在下这就去准备。”张承宪也立刻跟着点了点头。

  怀来一县虽然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可是这一千份赏格的花销,算下来也不过是两百两左右的银钱,其他地方稍微紧一紧还是很容易就能凑出来的,没必要再在这等事情上多扯。

  况且,若是这件事情真的闹大了,只怕作为地方主官的方子亨和自己也都会受到牵连,所以还是早些平息下去的好。所花费的银钱,就当是用来买太平了。

  “如此,诸位兄弟可否愿意回营去了?”见张承宪赶着预备赏格去了,唐旭方才是转回头来,又对着四周问道。

  大棒之前也挥舞过了,如今该给叼枣也给了,况且自己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既然要给赏赐,自然就是把今天的事情从此揭过不提。如果这样还不答应,唐旭也只能感慨“尽人事,听天命了。”

  “唐大人的话,我们虽是信得过。”虽然事情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来,但是很显然,唐大人已经成功的搏得了好感。

  “只是唐大人并非军中的主将,适才所说的可是能做得了主?”

  “此事无须多疑。”唐旭知道,眼下哪怕自己只是露出半丝犹豫,也可能会毁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的局面。

  “焦大人那里,自然有我去应付。”唐旭面色决然:“你等若是不信,可以请杜都事和方知县也同做个保。事后若有差漏,只惟我们三人是问。”

  杜洪如今早已是没了主意,唐旭说什么,自然只是点头。方子亨则是适才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没想唐旭一转弯,又把自己扯了进来,顿时额角又渗出几粒汗珠。

  “唐大人的话,也就是本县的意思。”方子亨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号称饱读诗书,可是左右仔细寻思一回,发现怎么也跳不出唐旭挖出来的坑,只能是上前几步,应和一声。心里虽有不满,可是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

  谁让这档子事情是发生在自己治下,能尽快平息自然是最好不过。

  “既然如此,弟兄们就先散了吧。”见方子亨和杜洪也都是答应做保,众军士心里方才是安定了下去。

  几乎是转眼之间,原本是闹哄哄一团的后院里,人就散去了大半。

  “唐大人。”唐旭还没来得及抬脚,就看适才前去准备赏格的张承宪又奔了回来,“南门那里还有几十号军中的兄弟,正闹着要出城,在下怕是阻拦不住,还请唐大人再去劝劝。”

  “可看见焦大人了?”唐旭这才想起,之前确实有几十号人已经从后院的门里跑出去追焦垣去了。

  自己这里好不容易平抚下去了,焦垣那里可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否则自己这番功夫大半就等于是白花了。

  “听守门的差役们说,焦大人之前已是缒出城去了。”在唐旭面前,张承宪倒也没必要隐瞒。

  “缒出城去了?”唐旭顿时一阵哭笑不得,没想到这焦垣逃命的功夫的倒是有一套,就算日后到了辽东,想来也能人尽其才,大有施展的机会。

  不过这一回,焦垣逃出城去也好。他只带着几个亲信,缒出城去自然容易,后面的追兵却的足足有几十号人,也想要依葫芦画瓢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逃出了城,起码他的性命暂时是无忧了,唐旭暂且也可以放下一桩心事。就是回头想再把他找回来时,须得要多费点工夫。

  城门边的乱军,还有几十号人,时候长了怕是守门的差役也顶不住。若是给他们奔出城去,就算找不到焦垣,就此跑散也是个麻烦事情,所以唐大人也不敢再拖延。

  唤上几个还有没来得及回营的军士,唐旭一路朝着县城南门奔去。

  等赶到城门边,果然看见追出去的军士已经是驱散了守门的差役,正在拉起门闸。

  这一回有同来的袍泽“现身说法”,唐旭倒是没有花费太多的口舌,几番言语之下,就都是一哄而散,一起回营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唐旭了半夜的神经,方才是松了大半。身子也跟着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

  八月里虽然已经是入了秋,可是日头还算是长,眼瞅着虽然天色也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唐旭却知道眼下还不到能休息的时候。只要找不到焦垣,这事情就还算没彻底平息下去。而且自己当着众军士的面所说过的话,也需要焦垣再来认可一回。

  营中虽然有近千人的士卒,可是这当口唐旭却是一个也不敢用。好在张承宪手下还有几十号城兵差役,和当年唐旭在五城兵马司时的手下一样,都是本地的地头蛇。

  之前天上掉馅饼似的也都拣到一份赏格,正是感激唐旭,听说只是要帮着寻找焦垣,哪里会有不答应的理由。直到这个时候,张承宪才恍然大悟一般,不得不佩服起唐大人的高明,居然提前就笼络好了人心。

  不过即便如此,也直到临近午时,方才是在城外的一户民宅里寻到了焦大人的踪迹。

  “孙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这回若不是贤侄,只怕焦某难以身免。”战战兢兢回到城里的焦垣,等见到唐旭,自然是免不了一番长吁短叹。

  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不是唐旭出面安抚了众军,就算自己能保得了性命,起码一个激起军变,或者治军不力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

  “属下擅做主张,还请大人责罚。”不过唐旭倒也没忘记提醒焦垣正事。

  “一切都依贤侄的意思便是。”到了这个时候,焦垣哪里还有什么主张可言,只要能不再闹出乱子来,就万事皆安了。

  见焦垣也答应了,唐旭总算才是放下最后一桩心事,陪着焦垣和方子亨略用了些午膳,便先行起身告辞。焦垣设作大帐的后斋房,已经是在夜里被烧毁了,如今只好暂且留在怀来县衙里歇息。

  唐旭连着忙碌了一日一夜,原本早就是乏了。可是等回到营房,迎面就看见郑瓢儿正咧着嘴坐在当中,顿时刚有些退下去的劲头,一下子又腾了起来。

  “你这厮昨天夜里跑去哪里了?”昨天夜里唐旭在安抚乱军的时候,其实也没忘记过寻找张瓢儿,只是没在其中发现踪影罢了。

  “我……”郑瓢儿也没想到,唐大人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会是先冲这自己发难,当下就惊得呆立在当场,口中一番语无伦次,“我……小的……小的夜里去了一回茅房。”

  “然后可还去了哪里?”,唐旭仍有些狐疑的看着郑瓢儿。

  “小的出来以后,见营中纷乱,不敢多留,便直接回来了。”张瓢儿一五一十的回道。

  “也罢,下不为例就是。”唐旭挥了挥手,丢下郑瓢儿,找到自己的席褥,倒头便睡。

  “大人什么时候定下的这规矩?”望着躺在榻上鼾声如雷灯旭,过了许久,郑瓢儿才是幽幽的冒出句话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6

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 我非无情

  营中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混乱中也免不了有几个损伤的兵卒,眼看着一两日内是走不了了。

  包括唐旭在内的满营军士,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能休息两天总归是好事。倒是县衙里的方子亨,很有些战战兢兢的,惟恐唐旭还会再提出什么要求来。

  等过了一日,见唐旭和焦垣都没再有什么反应,才放下了心。背地里又去找唐旭、焦垣和张承宪三人商量,问是该只按县学失火上报,还是该如实呈疏。

  此事的善后,唐旭前日里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而方子亨这时候又把旧事重提,所揣的心思唐旭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怀来虽然离京城不远,可是向来地寡民稀,作为一县主官,想在这个地方做出点政绩来,着实是有点难度。这一回既然起了军乱,虽然当时方大人不肯出头,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平息下去,方大人不但不用担责,如果论功,反而是怎么也不会少了知县的一份。

  若只说是县学失火损毁了房屋,则最多是找州府里讨要些银两贴补。对方知县来说,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实在是有些大。

  “方大人要如实上报,倒也未尝不可。”唐旭虽然猜到了方子亨的心思,可是话里听起来似乎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这作乱军士的人数和姓名,还要麻烦方知县亲自带人与我一同去营中核准一番。”

  “这……此事方某怕是无能为力”方子亨目瞪口呆,再不多说,连忙起身告辞。

  兵部之前传给焦垣的堪文上,虽然没有规定到辽东的具体日期,可是上大抵也写明了是十月前。

  虽然时候还早,但是此去辽东路途遥远,路上也不定会有什么变故,所以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只是休整了两三日后,唐旭再去寻焦垣询问,焦垣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决断。

  “贤侄也是军中的行军书办,不如就交由贤侄决断好了。”闷了半晌,焦垣方才终于是望着唐旭挤出了句话来。

  “焦大人才是营中的主将,属下怎能越俎代庖。”唐旭一通愕然,觉得焦大人的想法未免太过异想天开。自己只不过是个从六品的所镇抚,而这近千人的军中,光千户就有好两个。论官职,论资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来发号施令。

  “孙大人向来有识人之能,这一回想来也不会有错。”唐旭虽是推辞,可是焦垣却像是认准了一般,“焦某只在军中坐镇,凡是贤侄的决断,焦某一概应准便是。”

  听到这里,唐旭方才是明白过来。焦大人非但不是没有决断,则是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这几日里焦大人没有传下片字的军令,也不是想赖在这小小的怀来县里不走,而只是因为另两个字,“面子”。

  武官治军,除了军功之外,最重的无非是在军中的威信。焦垣原本就是大同府里的游击将军,若论战功多少也有过一些,否则也不会让他领军援辽。

  可是这一回在这怀来城里,不但被一群哗变的军士吓破了胆,更是连夜仓皇逃出城去。如此一来,性命虽是保住了,但是在营中的威信也是一落千丈。

  不用多说,焦垣自己也能想象得到。此去辽东的一路之上,这些士卒恐怕都不会再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偏偏自己又不敢再随意责罚,若是惹出事端来,最后仍是要自己来担责。

  想来想去,也只有再另寻一人来暂且代替自己,兴许才能保得一路平安。这其中的人选,焦大人显然也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就是唐旭。

  “属下姑且一试好了。”看着焦垣一脸写满了不答应就要撂挑子的模样,唐旭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

  当下先领了焦垣的将令,去各营里安排,好在一干兵卒,居然也肯听唐旭的吩咐。

  第二日拔营启程,一路上若是有事,焦垣果真都只让去问唐书办。几日下来,军中竟是几乎成了只知唐书办而不知焦将军的局面。

  好在焦大人虽是袖手,却不只顾旁观。唐旭若有什么疏漏之处,也会私下里点出来说。

  一路上好歹没再出什么闪失,到辽阳时,已是九月二十,从离京时开始算,可巧是刚过了一个月。

  开原和铁岭已经在七月间相继失陷,唐旭在离京前就已经知道的。如今女真的兵锋,离辽阳不过是一日的马程。所以如今的辽阳,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座的军营。

  唐旭这一军,足足有近千人,行走在路上气势也是不小。离城尚有三四十里,附近便有游骑出没。看清了是明军的旗号,才分出一人来上前来询问。唐旭向焦垣讨了堪文印信,互相查验无误之后,方才离去。

  再等行至城下,入眼处更是乌压压一片人群。一座座简单搭就的窝棚,遮风挡雨尚且勉强,从整座城池四周散出去,足足延伸出二三里远。

  远远的望见唐旭一军像是要入城,立刻就从四野里钻出许多蓬头垢面的人来。

  “大人,小的尚有一把力气,再是不济,挑担扛物也是能做得了。”

  “大人,小的一家尽折在了铁岭……大人……”

  可一路上还算是体察下情灯镇抚,忽然间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吩咐士兵,将拥上来的人群尽皆驱散。

  “大人,其实收容下几个,也不是大事。”一边的郑瓢儿看了,多少有些不忍,仗着自己还算是亲信,小声的劝了一句,“大人若能救下几个,也算是积了阴德。”

  “你当我是无情,其实我正是在救他们。”唐旭摇了摇头,自有一套说辞。

  “哦……”郑瓢儿听了唐旭的话,只是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旁边正有一军,人数不多,只有数十人马,也在等候入城。为首的将官,听了唐旭的话,同是好奇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这位大人可否说说看,为何驱散流民,却能说成是仁义之举?”停了半晌,似乎仍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又转身向着唐旭问道。

  “那努尔哈赤善使细作,这流民里头,兴许就不知道埋伏了多少。”虽然不认识,可是既然有人问起,唐旭倒也不隐瞒:

  “如今这城外的流民虽是困苦,可只要这辽阳城在,便有一线生机。若是辽阳失守,才是真的朝不保夕。”

  “哦。”问话的将官,听了唐旭的话也是微微一愣,可只过了片刻,便在嘴角浮出一丝笑来。

  “有意思。”,紧接着嘿嘿笑了两声,向着唐旭一作揖,先纵马入城去了。

  兴许也是为了防备细作,如今的辽阳城,关防极严。前边这一支人马,只有数十人,所以自然走得快。而唐旭这一军,却有近千号人,挨个查验符信,至少也得半个时辰。

  唐旭在一旁等候,闲来无事,忽得想起莫国用帮自己写的那两封信笺,便想乘机打听一二,等入城之后也方便寻找。

  从怀里掏出书信来看,见一封是写给辽阳右翼营游击刘遇节的,另一封则写的是开原道潘宗颜。

  “刘遇节?”守门的军士,听唐旭问起这个名字,陡然间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上个月在沈阳城里,刘遇节阵前脱逃,已是被新任的经略大人斩了。”,不过神色虽是怪异,仍是有人回了唐旭的话。

  “啊……斩了?”唐旭脸上一红,连忙将手中的书信重新收入怀中,又停了半晌,方才是小心的继续问道:“那……开原道潘宗颜潘大人可是撤回来了?”

  “潘大人……”听到这个名字,守门的军士虽然不像刚才那样神色怪异,但是显然也有些不自然。

  “潘大人倒是条汉子,可惜了。”

  “只是你要寻潘大人,如今也是寻不到。开原失陷的时候,潘大人已经是殉了国。”

  唐旭顿时不由一阵默然,莫国用吩咐自己找的两个人,一个已经被斩了,另一个则是殉了国。虽然身后事大不相同,但是很明显都指望不上了。

  “不过潘大人家的胞弟潘宗舜,倒是在城里,你若有事,去寻他兴许亦可。”那军士自然猜不到唐旭的心事,仍是好心滇醒了一句。

  “多谢。”唐旭点了点头。如今虽然不能指望潘宗颜对自己关照一二,但是以身殉国,也算得上是忠烈。再加上有莫国用的交情,等入城之后,抽空前去吊唁一番,也是该尽的本分。

  辽阳,辽东经略府。

  如今辽东的局势虽是严峻,整座辽阳城里,也是如临大敌。可是在这城里的经略府里,竟仿佛是丝毫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

  一条条政令和军令,正通过这里,有条不紊的发往沈阳,广宁等辽东各镇。

  大堂东侧的典薄厅里,新任兵部侍郎,辽东经略熊廷弼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兵局关隘图,已经是端坐了有足足小半个时辰。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却只让熊廷弼微微皱了下眉头。又等了约莫半盏茶工夫,方才是转过了身,在脸上展露出一丝笑颜。

  “肃之这一回劳苦功高。”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6

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 一个都不少

  “肃之以两千人入沈阳收聚溃兵,一月间竟达四万之众,正可谓劳苦功劳。”熊廷弼转过了身,立刻便认出来人正是新任沈阳总兵李怀信,立刻招了招手,示意在身边坐下。

  “怀信世受皇恩,此事只不过是尽本分而已。”李怀信口中虽是谦恭,可脸上多少也有几分得色,拱手作揖以后,方才坐下。

  “只不过,肃之这回来,若是要兵员粮草,只怕会失望而归了。”抢在李怀信说话之前,熊廷弼先开了口。

  “这……”李怀信把话听完,坐在凳子上,半晌没再出声。

  “肃之既来,究竟所为何事?”见李怀信当真没了声音,熊廷弼却又开口追问道。

  “属下想说的话,适才已尽给熊大人说完了,自然不必再说。”李怀信摇了摇头,苦笑着回了一句。

  “我又何尝不知肃之那里的紧要。”熊廷弼也笑了几声,又轻叹道:“可是国事艰难,也只能依赖诸位将军和熊某共勉之了。”

  “如今这辽阳城里,也只留下了三万守军。等再过些时日,待朝廷的征发的援辽大军齐至,本部院定是再设法为你调遣几分。下月初,便就有山东运来的粮饷,其中当有你的一份。”

  “属下先行谢过大人。”李怀信心里虽是失望,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也知道,熊大人所说的都是实情。这一回来,原本就没有做太大的指望,只当是挂个名罢了。

  “既听熊大人说到朝廷的援辽大军。”稍待片刻,李怀信像是突然想起件事来:“大人可是知道,今日入城的那一支军,是从哪里来的?”

  “今日入城的?”熊廷弼略想片刻:“听之前从城外传来的信报,应当是大同游击焦垣所率的部众。”

  “焦垣?”李怀信颇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怀信也是大同卫里出身,那焦垣我虽不熟,却多少也认得。”

  “况且适才我在城外所见的,那领军的将官只不过约莫二十多岁年纪。”

  “二十多岁的年纪?”熊廷弼眉头微皱,“熊某记得,朝廷征发的各路军将中,似乎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哦。”李怀信听了,也是诧异,“属下在城外见他纵兵驱散想要上前依附的流民,尚且问过他几句话。”

  “他如何答的?”不知怎的,熊廷弼看起来竟像是饶有兴趣。

  “他说这流民当中,兴许便混有鞑虏的细作,绝不可带入辽阳城中。”李怀信略回忆一二,开口回道。

  “此话倒是合我心意。”熊廷弼虽然点头,可是面皮上却仍未放松,“只是各路军中的主将,确实没有这般年纪的。如今辽东局势危急,万事小心为妙,须得派人查证一回才好。”

  正要开口唤人,却听见堂下通报,大同游击将军焦垣已至衙前候命。

  “快传进来见。”熊廷弼要寻的正是焦垣,听说已经自己来了,连忙吩咐传唤。不多时,便看见传令去的军士领了焦垣上来。

  “属下大同游击焦垣,率部下军士九百六十人,来部院大人面前述命。”焦垣刚上前来,便看见了坐在熊廷弼身边的李怀信,只不过碍着熊廷弼尚未回话,也不敢出声招呼。

  “焦将军辛苦了。”熊廷弼点了点头,接过焦垣递上来的兵员名册,只看了几眼,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哼。”忽然间,猛得听熊廷弼一拍案桌,已是站起身来,“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想要在本部院面前欺瞒。”

  焦垣正站在下首安心等候,猛得听到这一声喝,顿时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着熊廷弼,茫然不知所措,就连坐在一边的李怀信,也禁不住一阵惊诧。

  “大人,焦垣岂敢。”焦垣虽是茫然无措,但口中却仍是能喊出声音,“还请大人明示。”

  “你这一军,原本总共就只有九百六十人,如何到了这辽阳城里,仍是九百六十。”熊廷弼把手上的名册,向着焦垣丢了回去:“如今到这辽阳城里的军马中,已有十数路,至少者也有百中三四涤兵,你如何竟是能一个不差,岂不怪异。”

  “究竟是在路上寻了人来冒名顶替,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这……这……大人此……此话怎讲。”焦垣原本以为,是怀来县里一事走漏了风声,传到了熊大人的耳中。如今见不是,心里虽然稍微松了一些,但却是更加迷糊,口中也跟着结巴起来。

  “属下愿以性命担保,军中皆是原班人马,绝无半分差错。部院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点校。”

  九百六十个人,一直走到辽阳都没少一个是不错,但是没有出逃兵,不赏也就算了,如何还反倒成了罪名,这还有没有天理了,焦大人觉得很委屈。

  “此话当真?”熊廷弼抬起头来瞥了焦垣一眼,口中仍然将信将疑。

  “这等大事,想来焦将军也不敢当作儿戏。”李怀信多少与焦垣有过几面之缘,见焦垣说的自信,方才敢上前帮着开脱,“属下也是大同军里出身,多少知道些底细,大人若是想要点校,属下愿为代劳。”

  “若真是如你所说,你倒还算是个将才。”熊廷弼沉思半晌,点了点头,面色也不似刚才那般紧。

  “那我且问你,适才在城门外,为何要驱散流民?”熊廷弼又问。

  “此事皆是属下帐中的行军书办唐旭自做的主张,属下并不知情。”焦垣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回道。

  “哦,唐旭?”熊廷弼沉吟片刻,却又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好歹也是营中的主将,怎敢说毫不知情。难道这一路之上,都是此人行的军令不成。”

  焦垣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只是沉默不语。

  “既然如此,你便传此人速来见我。”,焦垣不敢回话,熊廷弼似乎也不想再多问,挥了挥手,示意焦垣退下。

  “属下谨遵部院大人的军令,这就去传唐旭来见。”焦垣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背着身慢慢退了出去。

  “唐旭……”望着焦垣逃也似的背影,过了许久,熊廷弼方才是在嘴角现出一丝笑来。

  “经略大人要见我?”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焦垣,唐旭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竟又把焦大人吓成了这副模样,可是听说经略大人竟是要见自己,多少仍有些意外。

  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名号,唐旭从前自然是听说过的。女真首领努尔哈赤,虽然在数百年后被描绘成纵横天下的寂寞高手一般,但是唐旭也知道,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最起码,努尔哈赤是有对手的,而且不止一个,这其中的第一个,就叫做熊廷弼。

  既然他想见自己,那就去见好了。略收拾了下,唐旭就只身朝经略府而去,丝毫不见焦大人在背后望着自己,留下的几缕悲悯的目光。

  等进了经略府,唐旭原本还以为要多等上一些时候,干脆私下里给门房塞了颗一分重的银豆,换了碗茶喝。岂料一碗茶才喝了一半,便听见经略大人传唤,连忙又打了声招呼,起身跟上前去。

  “你就是唐旭?”望着眼前一身戎装的青年,辽东经略熊廷弼仍是端详了许久之后,方才在脸上展开一丝笑颜。

  “我曾听杨鹤杨大人,在书信里提到过你。”熊廷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原本我只当你是个书生,却忘记了毕竟是军籍里出身的子弟,到底也还是个将官。”

  “杨鹤杨大人?”,唐旭颇有些惊讶掸起了头,“属下并不认得杨大人。”

  唐旭虽然不认识杨鹤,却听说过此人的名字,如今在朝中任的是浙江道御史一职,这一回熊廷弼经略辽东,似乎就有此人举荐。而杨鹤虽然眼下并不算出名,可是后来却另有一番际遇,还个名头更大的儿子,叫做杨嗣昌。

  只不过,仔细回想一阵,自己在京城里时,与这位杨鹤杨大人,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他会在书信里向熊廷弼举荐自己,倒是大大的意外。

  “不认得?”熊廷弼也是意外,沉吟片刻之后,又问:“那汪文言汪守泰,你可是认得?”

  汪文言?唐旭顿时又是一通愕然。自己虽然早就知道汪文言善于结纳,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连熊廷弼也能攀上了关系,布衣天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唐大人近些日子里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一时间也几乎有了些动摇。

  “唐贤侄不必多虑。”唐旭在那里想的入神,可在熊廷弼看来,却像是有了顾虑一般。

  “朝中但凡有人提起熊某,大多会带上一个楚人的名号。可正所谓君子惜才,如今辽东正是用人之际,熊某虽不敢称君子,但也绝不做小人。”

  熊廷弼话里的意思,虽然说的隐晦,但是唐旭仍是听的明白。

  虽然数百年后的历史书上,但凡提起熊廷弼,常常会归入东林一脉之中,但实际上,熊廷弼非但并不是东林党人,甚至还是东林党的老对手,三党之一的楚党中人。

  熊廷弼之所以会被和东林扯上关系,只是因为一个人叫杨琏的人。而杨琏恰好有一个知己好友,叫做杨鹤。无论熊廷弼还是杨琏,杨鹤,也都有一个共通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是出身湖广楚地。

  换言论之,熊廷弼无论是与杨琏也好,杨鹤也好,都只是私交。若放在台面上面,熊大人始终仍都是楚党一员,而汪文言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东林党人。

  “属下与汪守泰确实有过数面之缘。”熊廷弼既然指名问了出来,唐旭也不隐瞒。

  “你虽有杨鹤杨大人的举荐,但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见唐旭点了头,熊廷弼也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

  “属下不知。”唐旭摇了摇头,据实回道。

  “如今朝廷征发的援辽大军,至辽阳的已有十数路。”熊廷弼吩咐左右给唐旭看座,“可是能做到全军而至,不逃散一人的,却只有你这一路。”

  “适才听焦游击说,这一路之上都是由你代掌军令?”

  “属下只不过是从旁辅助而已,怎敢说是代掌军令。”唐旭心里诧异,焦垣也不糊涂,如何会把这件事情也说了出来。可是其中毕竟另有隐情,也不便明说。

  “年少而不露锋芒,即便是熊某当年也做不到。”唐旭虽然是不想多说,可是在熊廷弼看来,却是谦逊,眼里的赞赏顿时也更增了几分。

  “你这一军,既然一路上是都由你代掌军令,如今便也仍交于你好了。焦游击那里,本部院自有其他任命。”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7

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 不要升官

  (抱歉,前几天被一些琐事牵住了,今天开始恢复正常)

  难道这便算是升了官?唐旭惊讶掸起头来。自己只不过陪是着焦垣在路上走了一圈,居然就升了官,可若真是升官,如何连个官职都没。

  “兴武卫所镇抚唐旭,有治军之能,擢为铁岭河东卫镇抚,报兵部武选司备文。”好在熊廷弼并没有让唐旭多等待,立刻唤来身边的书吏。

  所镇抚和镇抚,虽然中间只差了一个字,但一个是从六品,另一个却是从五品的武官。如今熊廷弼是辽东经略,正五品以下的官职,都可以便宜行事,只要事后报兵部备案就行。从五品的镇抚官,恰好就在熊大人的职权范围内。

  唐旭也知道,熊大人之所以如此大方,固然有自己协助焦垣治军有功的原因,但是杨鹤和汪文言,在其中起的作用定然也是不小。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来辽阳,莫国用莫大人当年结下的交情,一个都没派上用场,倒是自己在离京前并未再见过的汪文言在背后托了自己一把。

  升官当然是好事,若说唐哥儿不高兴,自然是不真。但是隐隐间,唐大人却觉得心底似乎有几分不安,却也不是因为汪文言或者熊廷弼。

  低下头去,沉思片刻,眼看着一边的书吏已经把自己的任职文书写好,送给熊大人用了印信,正要封漆送出,猛然间,唐旭心里忽得一紧,口中也跟着喊出声来:

  “大人且慢。”

  “嗯?”熊廷弼手里正拿着封好的文书递出,听见唐旭这一声喊,立刻回过头来。

  “大人,属下从未自领过一军,怕是会有负大人的器重。”唐旭见熊廷弼转回了头,连忙说道。

  “我听说你以前也在五城兵马司里做过把总,况且凭谁也不是天生便会领军,千人的行伍,人数也不算多,你正好乘机历练上一番。”

  熊廷弼只当是唐旭谦逊,口中虽说着话,可手里仍是递了出去。

  “大人,属下未有寸功,却得升官擢爵,只怕军心不服。”唐旭顿时一急,恨不得伸手去拦。

  “如今到辽阳的十数军中,只有你这一支未出逃兵,此一件又何尝不是功劳?”熊廷弼终于感觉到了几分怪异,暂且把手收了回来。

  “大人可曾忘了,焦大人才是军中的主将,部院大人若是要赏,也该是赏焦大人。属下即便有功,也是因为有焦大人赏识。”唐旭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说道,

  “如今焦大人尚未报功而大人已行赏,虽然古人有云,‘大人赏,不敢辞’,可属下若是眼下便受了赏,岂不是成了目无长官之人。日后在焦大人眼里,又如何看属下?”

  熊廷弼似乎也没想到,唐旭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愕然的张了张口,沉思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焦垣即便无功,如今也是无过。若是因此生出同僚不合,确是军中的大忌。

  “那便等焦垣报上功来,我再赏不迟。”熊廷弼将文书暂且收起。

  “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部院大人可否应允。”唐旭只怕他回头还会再把这份任职文书发出,又继续说道。

  “但说无妨。”熊廷弼点了点头,坐回身去。

  “属下在军中,自然有营中供给的吃用,可属下在京中尚有家人,向来都指望着属下在卫所里的俸禄度日。”

  “你可是想把军籍仍留在兴武卫里?”熊廷弼不是傻子,立刻便听出了唐旭话里的意思。

  “正是。”和熊廷弼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多绕弯子,唐旭也说的轻松,“属下若是在辽东领了钱粮俸禄,再转送回去,未免要多加损耗。属下家里并无其他的基业,差上一分便少了一分。”

  “如此倒也未尝不可。”熊廷弼对唐旭的话将信将疑,“只是如今我虽是经略辽东,兴武卫里的官职,却不归我管。”

  “属下不求升官。”唐旭摇头回道。

  “军中也发不了财。”熊廷弼更是诧异,“若要发财,发的也都是断头财。”

  “属下也不求发财。”唐旭仍是摇头。

  “那你究竟所求何为?”既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如今这年头还没有雷锋精神,熊廷弼大人自然也理解不了唐旭的心思。

  “国家养兵百年,唐某也是世受皇恩,如今边情危机,正是我等报效朝廷的良机。”唐旭站起身来,“唐某即便日后能侥幸立下尺寸之功,待到功成之日,想来朝廷也定会不负唐某。”

  “这……”熊廷弼望着面前大义凛然灯大人,一时无语。

  大老远的从京城跑到兵荒马乱的辽东来,既不想升官又不想发财的,约莫只有一种人了,那就是逃兵。虽然弄不懂唐大人的心思,可是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想要当逃兵的人。

  “呵呵。”两边正在无语,却听见一声轻笑,从身边传来,熊廷弼和唐旭都转过身去看,却见是一直坐在一边没出声的李怀信。

  “部院大人。”见熊廷弼转过目光,李怀信连忙拱了拱手,开口说道:“怀信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部院大人可否答应。”

  “这位是沈阳总兵李怀信李大人。”熊廷弼先给唐旭引见了一回,才对着李怀信点了点头。

  唐旭虽不认得李怀信,可是也能分辨出是在城外向自己问过话的人,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总兵。总兵一职,虽然听起来不够响亮,其实也是正二品的武官,若只论官阶,已不在熊廷弼这个辽东经略之下,所以当然能坐着回话。于是当下作了一揖,算是见过。

  “李某与这位唐镇抚虽是初见,却自觉投缘,如今沈阳的总兵府里,正缺一名经历,可巧也是从六品的官职,不知部院大人可否割爱?”李怀信强忍着笑,对熊廷弼说道。

  “这般也好。”熊廷弼正觉得唐旭这颗果子有些烫手,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好,见居然有人主动愿意来接,自然是无不乐意。

  “唐大人,我这总兵府里的经历一职,无需调动军籍,却和你在京城里的五城兵马司时一般,另有一份俸禄可领,不知你可乐意?”见熊廷弼点了头,李怀信又转头对着唐旭问道。

  李怀信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唐镇抚,连升官发财都不想要,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份俸禄。但是好歹是个顺水人情,送了也就送了。

  “多谢李大人厚爱,在下定然尽心尽力,不负所托。”略想了一下,唐旭点了点头。

  “你既要去沈阳,便把你从兴武卫里带出的二十名军卒也一并带去,算是有个照应。”熊廷弼虽然对唐旭的举动不解,放着从五品的镇抚官不做,却乐意仍做个从六品的经历,但见唐旭自己已经点了头,也不便再多说。低头看了几眼名册,开口说道。

  “多谢部院大人。”唐旭又起身作揖谢过,身边能有几个自己人,当然更好不过。

  “我稍后便要启程回沈阳去,唐大人可与我同行?”虽然近来沈阳城的内外都还算是安静,可是作为一镇主官,李怀信也不便在外多留。

  “属下来辽东前,曾受了卫所里上官的委托,带了一份书信给开原道潘大人。”虽然如今潘宗颜这份交情已经是没了指望,但是唐旭仍然决定要去潘家走一回,哪怕只当是结个善缘,“却不想潘大人却殉国身故,属下既受了托,自然要去吊唁一回。”

  “潘大人以身殉国,我等也是为之惋惜。”李怀信听了唐旭的话,颇有些赞赏的点头回道:“唐大人信守托付,也有君子之风。”

  “那李某就先行一步,在沈阳城里等候唐大人。”李怀信把话说完,拱了拱手,又向熊廷弼辞了,起身离去。

  如今辽东局势危急,经略府里自然也是杂事纷多,等李怀信走了之后,唐旭自然也不便多留,跟着告辞退下。

  直等到出了经略府,唐旭才是心里暗道一声好险,忍不住抬手擦了擦冷汗。

  河东卫的镇抚官,是从五品的官职,唐旭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个官,自己却是不能也不敢要。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河东卫,所属的是辽东铁岭一镇。

  自从自己上回决定去应恩考开始,唐旭就已经把大明朝的科举制度仔细的研究过一遍。

  其中果然和洪哥儿身边的李忠说的一样,寻常的军户家里,对于进学一项,并没有太大的限制,即便是已经从了军役,也可以和唐旭一样去应恩考。

  但是这句话前面,毕竟还多了一个“寻常”两字,而这个不寻常之处,偏偏就是在辽东。

  早在成化年间,经辽东巡抚张鼐上奏,便就有了辽东军户一家生员不过二人的规矩。若是家里只有一丁的,更是不许入学。不巧唐大人家里,正属此例。

  虽说此事未必没有回旋的办法,比如把军籍转调他处,但是毕竟到了这里,想要再转回去就需要大费周章了。

  自己当时去应恩考,所求的不就是想要把自己的“户口本”拿回到手上,如今又怎肯还没脱狼窝,又要陷虎。就算日后不一定要走科举这一条路,但是自己的后心,也绝不能再留在其他人眼皮底下。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7

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要跟对人

  唐旭去经略府里的事儿,焦垣是知道的。如今见唐旭回来了,自然免不了要叫来询问一回,以示关怀。

  “经略大人曾想让我领焦大人这一军。”在焦垣面前,唐旭倒也丝毫不隐瞒。

  “哦。”焦垣听了,眼里虽多少有些失落,可是面皮上还算是镇定。

  “那倒要恭喜贤侄了。”焦垣知道,经略大人既然想要唐旭领军,加封官职这一项,想来自然是免不了的。

  “属下并未答应。”唐旭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

  “贤侄其实无需顾虑焦某。”,焦垣只当是唐旭有些抹不开脸面,“经略大人既然着你领军,我这里自然会有其他安排。”

  唐旭虽然知道焦垣是误会了,可是却又怕说多了反而生出其他误会来,干脆只是憨笑了一声,不再解释。

  “沈阳城里的李怀信李总兵,邀我去总兵府里做个经历。”既然要去沈阳,唐旭自然要提前和焦垣招呼一声。

  “李总兵也是我大同卫里出身的将官。”,听了唐旭的话,焦垣的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惊喜来,“治军之能胜焦某十倍,贤侄若能得他提携,前途自然无可限量。”

  焦垣所说的话,虽然有同乡之间夸耀的嫌疑,可是大半也是实情。如今整个大明朝,总兵一级的将官,也不过只有二十多个,放在武职里面,都足以算得上是一方大员。

  只不过,唐大人连堂堂经略大人亲自授予的官职尚且拒而不受,自然不会对一个总兵官太多在意。

  出了焦垣的公房,唐旭先去营中见了一干从兴武卫里来的军士,把要去沈阳的事儿说了一遍。

  沈阳和辽阳之间,不过是一日的马程,众人既然已经到了辽东,那么无论是呆在哪里,也都不在意了,听说可以在总兵府里当差,更是兴奋。

  接着又叫上了郑瓢儿等几个,一路出了军营,去寻开原道潘家在辽阳城里的住处。

  好在前些时日里,辽阳城里刚设过坛祭祀,开原道潘宗颜也是名列其中,所以知晓的人不少。略打听几回,便知道了是在城东的平夷门内。

  等寻到了宅上,通报之后,立刻就看见前堂里一名文士拱手迎了出来:

  “在下潘宗舜,亡兄潘宗颜,请问这位是?”

  “在下兴武卫唐旭,如今新任沈阳总兵府经历,受莫国用莫大人所托,前来吊唁。”虽然莫国用交给自己的书信是用不上了,唐旭也不准备再拿了出来,干脆就当顺便帮莫国用做个顺水人情。

  “原来是京师来的友人。”这潘宗舜看起来似乎也是认识莫国用,又听唐旭是有官爵之人,自然不敢怠慢,当下请唐旭入内。

  先入正厅,在灵堂里拜祭了一回,把带来的纸钱焚了,又上了一柱清香,然后才命家人奉茶,请唐旭在花厅坐下。

  唐旭原本以为潘宗颜和莫国用既然曾为袍泽,潘家自然也是辽东人。一番叙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潘家的籍贯居然是北直隶的保安卫里的军户。

  如今潘家的男丁,除了原为开原道的潘宗颜之外,其他的都习诗书。而潘宗颜不但也曾经和唐旭一样去应过翰林院的恩考,更是曾经在万历四十一年时中过进士。

  而潘宗舜得知唐旭也是翰林院恩考出身的生员,又有当年潘宗颜和莫国用的一份交情在,自然感觉格外亲切。

  “家兄当日曾经劝过那杨镐,勿要分兵突进,却不为所听。”谈及亡兄潘宗颜的往事,潘宗舜也是格外感慨,“萨尔浒兵败之后,家兄随马林固守开原,又劝其勿要分兵四守仍是拒不纳言。”

  唐旭听了,也是一阵默然。不知怎得,突然就想起了王武等几个姜平身边的帮闲。

  有的时候,跟对了人也是一种成功。在这个世上,有本事的人很多,可若是跟在没本事的人身后,却反而会被拖累。看得出,潘宗颜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是偏偏他跟的是杨镐和马林,几番拖累之下,仍是只能落得个以身殉国的结局。

  “唐大人明日既要去沈阳,可否带上我同行?”待说到唐旭明天就要去沈阳总兵府里赴任,潘宗舜沉思片刻,突然开口说道。

  “潘兄为何要去沈阳?”唐旭听了,未免有些不解。

  “唐大人既也是军户出身,自然当是知道,如今家兄亡故,家中长侄又未成年,在下自然要去承袭军职。”,潘宗舜连忙开口解释道,“也是赖得祖宗的恩荫,有个百户的官爵可袭。这回朝廷又格外降下恩典,准我自行择选。”

  “既然有朝廷的恩典,潘兄何必留在这兵荒马乱之地。”,唐大人虽然与潘氏素昧平生,这一回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可是也钦佩潘宗颜的忠勇,怜惜其才华,有心想要帮潘宗舜一把,“在下在京中,也有几个好友。潘兄若是愿去京城,在下愿代为嘱托几分,也好有个照应。”

  岂料潘宗舜听了唐旭的话,却是顿时勃然变色,怒道:“我虽与唐大人初见,却视你为知己好友,欲以君子相交,唐大人怎可以小人之心揣度于我。”

  唐大人原本是好心,没想到却是吃了一喝,顿时不禁有些哑然。

  “朝廷养士百年,潘某家中也是世受皇恩”,潘宗舜忿忿说道:“况且这一回家兄以身殉国,潘某恨不能以身相代。幸得如今尚有一副有用之躯,正欲报这国仇家恨。”

  “若唐大人以为在下只是贪生怕死,只求安乐之人,恕潘某不留。”

  唐旭把潘宗舜得话听在耳里,竟觉得似乎隐隐有些耳熟。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在经略府里,也曾经这么大义凛然过一回。

  不过自己当时那么说,只是当作权益之计,远不及如今潘宗舜说出来这么真心,顿时不禁有些愧然,连忙开口解释:“在下以常人之心度君子之望,确是失言了。”

  好在潘宗舜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知道唐旭也是一番好意,听他开口致歉,才平复下去。

  只是唐旭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携潘宗舜同行,如今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不好意思再出言拒绝,只能是点头应下。

  等第二日刚过了卯时,便见潘宗舜寻到营中。一行人略收拾了一下,又去向焦垣辞了别,一路朝沈阳而去。

  从辽阳到沈阳,其实距离并不远,只有一日的马程,可是唐旭一行带出来的军马却只有两匹,干脆用来驼载了行装,一行人一起步行而去。

  中途在野外露营了两夜,直到了二十四日的午间,方才是远远的看见了沈阳城的城墙。

  望着和辽阳城外一般,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唐旭停住了脚,长长的猛吸了口气。

  相比起辽阳,沈阳怕是离女真的刀锋还更近上一些。按照唐旭的记忆,从现在开始的此后一年多年,辽东应当都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沈阳和辽阳两座城池,也都是暂且无虞。不过唐旭所能说的,也只是“应当”两个字,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段历史会不会从中生出什么偏差来。

  “当日萨尔浒兵败之后,家兄曾是说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潘宗舜也是站到了唐旭的身边,伸出手来,指着面前的沈阳城说道:“鞑虏若要取辽沈,必先取开原、铁岭。取此二城之后,再经北关入辽沈。”

  唐旭点了点头,也以为然。如今的女真,兵锋虽勇,但是最大的长处仍然是在马上。所以除非努尔哈赤想让他的骑兵也跟着爬山,否则这一段狭长的平原地带进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唐旭也清楚的记得,一年多之后,女真也正是循着这条路径,依次夺取了沈阳和辽阳。

  “保辽沈之重,不在保城,而在保关,只要保住了北关,便能扼住鞑子的骑兵。”,潘宗舜自然猜不到唐大人如今在想什么,仍然是在一边继续说着,似乎想要把憋了几个月的话一股脑说个干净,“而若想保北关,则重在金台失和白羊骨两座军寨。”

  “这两座军寨虽小,却和北关成犄角之势,失军寨,则北关失其险。”

  金台失和白羊骨?唐旭虽然没有仔细看过辽东的关隘图,却隐隐觉得觉得似乎有些印象。

  既然辽阳和沈阳两座城池,是在一年多后失陷的,那么这潘宗舜所说的北关以及金台失和白羊骨两座军寨又是什么时候丢的?既然眼下听潘宗舜提起了,唐旭多少也有了几分好奇。于是静下了心,细细去回忆。

  只想了片刻,脸色顿时忽得一变。刚及停下的脚步,也飞快的迈开,渐渐的,竟是跑了起来。

  “唐大人……”潘宗舜被唐旭的举动吃了一惊,连忙急步赶上。

  “快,赶快进城。”唐旭一边回头朝身后大声喊着:“鞑子要来了。”

  鞑子要来了?这回不但是潘宗舜,就连郑瓢儿等一干兴武卫里的军士,也是吃了一惊,抬眼朝四周的远处望了几眼,却没有看见有丝毫动静。

  “大人……鞑子……鞑子在哪?”郑瓢儿虽是疑惑,可仍是一边跟着奔跑,一边喘着粗气在后面问着。

  “在北关,鞑子要取军寨。”唐旭朝城门的方向一路狂奔,头也不回。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8

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卜卦断敌

  天启元年三月,公元1621年,女真汗王努尔哈赤率大军攻陷辽,沈。这一段历史虽然还没有发生,但是在脑海里的历史书上,唐旭却可以轻易找到。

  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虽然在后世里也留下了赫赫大名,但是唐旭仍然也知道,熊大人毕竟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会有疏忽的地方。

  虽然从前并不知道熊大人有过哪些失误,但是眼下经潘宗舜提醒,唐旭方才发现了沈阳北关这个看似并不起眼的地方。

  从开原铁岭入辽沈,若要走平坦大道,必经北关。而潘宗舜所说的金台失和白羊骨两座军寨,则是如今北关两侧最后的两处险要之地。

  一年多以后奠启元年,正是因为北关在手,努尔哈赤方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倾全军而出,先从容的将互为犄角的辽沈两城一分为二,再集重兵围攻沈阳。

  当然,即便知道了如此,唐旭也并没有腹诽熊廷弼的意思。实际上,熊大人已经做的足够好。毕竟前任辽东京列杨镐留给他的,原本就是一个烂摊子。在李怀信领军入城安抚之前,沈阳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如果不是因为熊大人,也许辽沈已经失守。

  如今沈阳的关防之紧,不下辽阳。唐旭一行人奔到城下,自然也免不了要被查验。

  再等进了城,一路奔到总兵府前,唐旭渐渐的已经有些冷静了下来。

  自己虽然知道女真军欲取辽沈,可是这种事情,熊廷弼和李怀信当然也知道,这几位大老远的赶到辽东来,可不是来喝茶的。

  而女真要取北关的事情,自己如果和李怀信直说,他却未必肯信。即便信了,定然也是要问自己如何得知的消息。这一点,倒是难住唐大人了,难不成,自己要告诉他是从书上看来的不成?

  寻思一回,一时间却想不出个尽善的法子,只能是微微稻了口气,决定先进府见过了李怀信再说。

  潘宗舜跟在唐旭身后,也是一路追来。见唐旭原本一脸的焦虑,眼看着就要到总兵府了,却反而犹豫起来,顿时也闹了个糊涂。

  “唐大人如何知道,鞑子眼下便要取军寨?”潘宗舜一路上都是陪在唐旭身边,并非看到唐旭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听到过什么路间的传言。

  如今不好去直接问唐旭,只是转过了身,小声的向着郑瓢儿问道。

  “啊……”,可潘宗舜尚且不知道,郑瓢儿又如何会了解,听潘宗舜问到自己,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稍等了片刻,忽然又像是想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拉了拉潘宗舜的袖子,凑得略近了些。

  “我记得,唐大人会卜卦。”郑瓢儿把脸凑到潘宗舜耳边,神秘的说道。

  “卜卦?”潘宗舜顿时一阵愕然,紧接着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虽然这年头的人,对鬼神一事还是颇为相信,但是几天接触下来,潘宗舜并没有在唐大人身上寻到过有丝毫神棍地征。

  况且,这等军国大事,如果都能用卜卦就能算出来,还要熊廷弼和李怀信这一干军将干什么,只要派唐旭一个人来领军,算上几卦,就能把鞑子给平定了。

  “潘大人莫要不信。”见潘宗舜似乎不信,郑瓢儿倒是不满起来。

  “前几个月里,莫国用大人家里闹出鬼敲门,唐大人只去走了一遭,便就安宁了。之前莫大人曾是请了京里白云观的活神仙,做了一天的法事,也没能消停半点。”

  “哦。”潘宗舜颇感意外掸起了头,朝着走在前面灯旭看了一眼。

  虽然不认识什么活神仙,可是白云观潘宗舜却是多少听说过一些。那是当年嘉靖朝时,由圣上亲自下旨兴修的御观,直到如今,在京城里也颇有些名气。而莫国用也是潘宗舜所认识的人,既然郑瓢儿敢用他来说事,想来不会有假。

  再转头朝四周看一眼,见几个走在附近的军士,正在附耳过来旁听。看到潘宗舜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都是一阵连连点头,仿佛是想要争着做个人证。

  “没想到唐大人还有这等本事?”潘宗舜心里虽没有全信,可见众人都是一脸认真的模样,多少也跟着松动了些。

  潘宗舜知道,行军打战不能当作儿戏,可是无论是从前的诸葛武侯,还是本朝的刘基刘丞相,在传说中莫不都是能掐会算,精通天文地理,八卦玄术之人,所以才能做到料敌先机。难道眼前这位唐大人,也会是其中之一?

  兴许是因为,唐旭是自己亲自从经略大人手里要过来的人。所以听说唐旭已到,李怀信倒也不敢怠慢。只等了片刻,就见有人来请。

  “唐大人何来之迟,如今已经是第四日了。”见唐旭从门外进来,李怀信立刻从座上站起了身,呵呵笑道。

  “如今军中缺马,属下这一路都是步行而来,故而走得慢些。”虽然知道李怀信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唐旭仍然免不了要解释一回。

  “哦,此事倒是李某欠虑了,早知如此,在辽阳城里就该备下几副车马,给唐大人用才是。”李怀信点了点头,请唐旭坐下,旁边立刻就有役兵上前,奉上了茶水。

  唐旭从城外一路奔来,都没歇过,正巧是渴了,谢过之后,便端起杯来。只略泯了几口之后,便感觉唇齿之间满溢清香,满身的疲惫顿时也消了一半。

  忍不住道一声好茶,又低下头去看,只见杯中的茶叶,颗颗形似松针,粒粒柔嫩鲜绿,一层若隐若现的白毫,均匀的覆在叶面上边。唐旭虽然不精通茶道,可是大抵也能看出,似乎是湖广一带出产的毛尖。

  如今辽东虽然是兵荒马乱,可这位李总兵,看来却不但会领军,会做人情,倒也还懂得享受。

  “如今鞑虏作乱,朝廷早已下旨绝了关贸。”似乎是看出了唐旭的心思,李怀信也笑了几下,开口解释道:“可仍有些远地的商家,并不知情。如今既出不了边,只能在这辽沈两地兜售,我见货色好,便买了一些。”

  唐旭听了,知道李怀信说的是实情。如今这个年头,交通和信息都远不如四百年后,像李怀信所说的这样,等到了辽东,才知道起了战乱的,也大有人在。

  寻思着回头若有空,不妨也去市集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淘到点什么廉价的好货色,让人带回京城里去送个人情也是美事。而对这些不巧走了背运的商家来说,此举不但不是乘火打劫,能把货物卖出去,收回些本钱,就已经是幸事了。

  乘着这个当口,李怀信也没闲着,把总兵府经历一职的职权,与唐旭细说了一遍。

  而唐旭心里只是惦记着北关的事情,虽是一直在点头相应,却只记了大半。

  等李怀信吩咐完了,又待了片刻,却见唐旭仍然是在那里端坐着不动,心里未免有些疑惑。

  “唐大人可还有事?”李怀信虽然对唐旭有些赏识,可是毕竟眼下大敌当前,总兵府里也是杂事繁多,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只陪着唐旭说话。

  “回总兵大人的话,属下在来沈阳的路上,偶然间听到一则消息,不知当说不当说。”,犹豫了许久,唐旭仍然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李怀信听不听是一回事,可若是自己不说,只怕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唐大人但说无妨。”李怀信点了点头,松了口气。之前险些担心,这回自己招惹来的是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如果确实是有事要报,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属下偶然听说,鞑虏这几日里,要取北关。”,唐旭又略想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

  “北关?”唐旭话音刚落,李怀信果然便猛得抬起头来,面色也一下子变的阴沉,“唐大人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属下在途中,曾经遇见过几户南遁的牧民,见我等是官军,特来通报了一回。”,唐旭虽不方便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可是自从开原、铁岭失陷之后,南逃的百姓,到处都是。随便找几个托辞,并不是难事,事后也无处可查。

  “此事关系重大,须得详加查探一番的才好。”出乎唐旭的预料,李怀信看上去虽然仍是似信非信,却也没有把自己的话丝毫不当一回事。看来熊廷弼用此人为沈阳总兵,以一城之地相托,倒也绝非是随意而为。

  当下吩咐唐旭在旁稍坐,一边立刻命人去斥候营里传令,让营中主将来见。

  只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候,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公房里也是忽得一暗。

  怎么起云了?刚才还是晴天呢,这辽东十月间奠气如何也变得这么快。唐旭转过了头,朝门外看去。只看了一眼,便不禁惊讶的张了张嘴,愣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只见一位铁塔般的汉子,出现在李怀信的公房的门边。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就堵住了大半部射进来的光线。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8

第一卷 第五十章 海西叶赫

  “属下靖东营游击祖天寿,见过总兵大人。”脚下只是迈了两步,大汉便已经像是变戏法一般走到公房当中,扯开了嗓子,向着李怀信屈身行礼。

  “这位是新任的经历唐旭唐大人。”李怀信点了点头,先指了下坐在一边灯旭。

  “在下唐旭,见过祖将军。”,唐旭虽然还在惊诧中没能完全缓过神来,可是倒还没忘了礼数,连忙站起身来做了一揖。

  眼前这人,虽然自报的名号是“祖天寿”,可是唐旭也知道,这位其实应该就是祖大寿。待到天启帝即位之后,为了避尊者讳,他才会改名为祖大寿。

  只是唐旭从前虽然听说过祖大寿的名号,却从来不知其容貌。眼下见了,方才觉得他后来这个名字实在是改的好,确实是名如其人,再恰当不过。

  祖大寿见唐旭起身行礼,也转过身来回礼,虽然见唐旭面生,可是仍然是咧开嘴憨笑了一下,看得出,多少也是个性情中人。

  “我且问你。”既然祖天寿已经到了,李怀信也不再拖延,“近几日里,建虏军中可侦探到过有什么动静?”

  “回总兵大人的话。”祖天寿略沉思片刻,开口回道:“前日有鞑虏百人过城东,掠人口数十,见了我军游骑方才退去。昨日又有约两百人越龙潭峪……”

  “拣大的说。”李怀信微皱了下眉头,让祖天寿略过这些小股侵扰。

  “若要说大的举动。”祖天寿又沉吟片刻:“据潜伏在铁岭到子回报,昨日里有建州军扈尔汉部约万人出城,却又不是回归巢,只往西而去。”

  “如此大事,你如何竟敢不报?”李怀信顿时勃然大怒,“你嫌项上人头太过沉重否?”

  “总兵大人息怒。”见总兵官发怒,祖天寿连忙解释道:“属下并非刻意隐瞒,实在是事出有因。”

  “哦。”李怀信疑惑的应了一声,到底还是给了祖天寿一个说话的机会:“你且说说看,到底是何原因。”

  “建虏出城之后,属下便就已经派斥缀在其后。”祖天寿倒也不慌不忙,只是继续说道:“只是那扈尔汉出城之后,并不急着进军,而是在周围数十里处收割田禾,然后才继续往西。”

  李怀信知道祖天寿说的当是实情。如今九十月间,正是田禾成熟的时候,铁岭一带的百姓也已经是几乎逃之一空,建州军见了田里的麦禾,不可能不去收获。于是点了点头,等着祖天寿的下一句话。

  “适才又刚有探马回报,扈尔汉一军的行进方向,似乎是北关外的金台失。属下正在犹豫,该如何向总兵大人上报,便接到了大人的传唤。”祖天寿一五一十的回道。

  “金台失?”李怀信的眉头,猛然间皱的更深,脸上也不知为何,现出几分犹豫来。

  “李大人,建州军要取得,正是金台失和白羊骨两座军寨。”唐旭听了,当下已是按捺不住,立刻站起了身,插进话来。

  “若是金台失……”李怀信的脸上,一阵阵的变幻不定,却始终没有开口继续说下去。

  “大人,若是金台失和白羊骨有失,则北关危在旦夕。”虽然闹不明白,李怀信为何会突然犹豫起来,但是该说的话,唐旭仍是要说,“北关有失,日后鞑虏挥军入辽沈之间,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遮挡。”

  “唐大人所说的,李某也并非不知。”李怀信点了点头,认可唐旭所说的话,“可是……”

  “大人莫非有什么难处?”唐旭一时间闹了个糊涂,既然知道了,却又不力保。难道这两座军寨的失陷,其中还真有什么隐情不成。

  “唐大人初到辽东,想来并不知情。”停了半晌,李怀信果然转过头来,朝着唐旭说道:“如今北关和白羊骨一座军寨,虽然都在我军手中,可是那金台失,却是个例外。”

  “哦。”唐旭忽得一愣,刚想问出的话,也几乎滞在了口中。

  “如今的金台失,乃是海西诸部中的叶赫部的属地。”李怀信也不瞒唐旭,直接说道:“如今叶赫一部虽然与我辽东军共抗强敌,可是若没有主动相邀,李某也不好派兵进驻。万一稍有差池,生出误会来,只怕反倒是会误了熊大人的大局。”

  金台失是叶赫部的属地?唐旭顿时有些惊讶,自己之前只顾着去想北关,却没有仔细去想那两座军寨是在谁的手中。

  “我现在就立刻修书两份。”虽然有些为难,可是李怀信如今既然是沈阳总兵,又得知了消息,也不能只是坐视不管,扬了扬头,对着祖天寿说道:“你派人快马送至叶赫,亲自交予锦台石和布扬古两位贝勒手中,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我辽东军相助。”

  “属下得令。”祖天寿沉声应下,先站到了一边,等候总兵大人写好书信。

  “大人,书信来回,即便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一日,再等发兵救援,只怕未必等得及。”唐旭小声滇醒李怀信。

  “那叶赫城与金台失,都是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叶赫族中,也颇有勇士。”可李怀信虽也是重视,但话里似乎却不像唐旭这么急切,“今年正月间,建州军也攻过叶赫,不仍是无功而返。”

  “大人,此一时彼一时。”唐旭连连摇头,“如今建州军新胜,锐气正胜。叶赫军却犹如惊弓之鸟,在萨尔浒也颇有些折损。”

  “胜败乃兵家常事。”李怀信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我大明虽有小挫,可仍有雄兵百万。叶赫部的精骑,也是天下无双,比起建州军更胜一筹。”

  “那建州军若是用夜袭,只与叶赫军短兵相接。”唐旭这时候再在脑海里继续一番回忆之后,咬了咬牙,又爆出一块料来,“况且若是建州军再派出游骑,封锁四周,只怕大人派出的信使即便进了叶赫城,也未必回得来。”

  “那依唐大人看,该当如何?”李怀信看起来确实有些为难,“若是我直接征发大军前往,建虏却不攻叶赫。或是只在路中设下埋伏,我军未免损兵折将。朝廷问罪下来,我该如何交代?”

  听了李怀信的话,唐旭未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正如李怀信所说,统军作战,绝非纸上谈兵,处处都免不了要小心谨慎。自己知道建州军要取得正是叶赫和金台失、白羊骨两座军寨尚且好说,可是李怀信又怎会轻易相信。

  只不过,李怀信小心谨慎虽然没错,可是唐旭也知道,若是援兵不至,则叶赫和金台失必失。时间,就在二十六日的寅时,满打满算,也不过还剩下一天半的时间。如果等书信来回再发兵救援,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的。

  算了,自己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已经做了,唐旭禁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如今自己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隐隐间,唐旭竟是感受到了潘宗颜当日的心境。杨镐、马林虽然不能和熊廷弼、李怀信相比,可是如今的结果却仍是相同。对自己来说,甚至是一种更大的煎熬。

  “总兵大人。”唐旭正在沮丧,忽然间,却听一边的祖天寿开了口,“属下以为,唐经历说的有道理。”

  “哦,你如何看?”李怀信若要以为唐旭不通军事,倒也不奇怪,可是祖天寿如今却是靖东营的游击,手下掌着上千名游骑斥候,就算是个白痴,每日见多了也多少会想上一点。

  “属下不知。”只是出乎唐旭和李怀信的预料,祖天寿被问到之后,却是摇了摇头。

  “那你如何会觉得唐大人说的有道理。”李怀信无奈的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属下只是凭直觉想,建虏近日必攻叶赫。”祖天寿又憨笑一声,开口回道。

  李怀信虽没有继续说话,可手中的毫笔,却是忽得停住。

  “上回正月间建虏攻叶赫,随马林马大人前去救援的将官,如今可有在沈阳军中的?”停了半晌,李怀信突然开口问道。

  “马大人的族侄马时捕,尚在沈阳。”祖天寿略想了片刻,开口回道。

  “好。”李怀信又点了点头,“既然你们两人,都说建虏必攻叶赫,取金台失,那若是便由你们两人先行领军前去,协助守御,可敢?”

  “有何不敢。”祖天寿竟是毫不犹豫,一口应下。

  这就要直接去面对如今号称天下无双的女真兵锋了么?唐旭的心里,却是猛得紧了一下。

  唐旭知道,在历史上,叶赫部和金台失以及北关,终究没能逃过沦陷的命运。那么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唐旭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但是翻遍了史书,也看不到唐旭这个名号。虽然未必是畏惧,但是就这么折在一个小小的叶赫部里,唐大人觉得极不甘心。

  抬起了头,却看见祖天寿正憨憨的看着自己,李怀信的目光,也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唐旭心里忽的又是一动。

  对呀,书上虽然没有提到过自己,但是也没提到过祖天寿领军去救叶赫,此行虽然无法预料,可是唐旭却知道,祖天寿是好端端的活到了老。

  老子偏不信了,不管你祖天寿又没有去救过叶赫,难道你能好端端的活着回来,我偏是不行?唐旭咬了咬牙,猛地站起了身。

  “属下愿与祖将军一起,往救叶赫。”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28

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  军心可用

  不得不说,李怀信倒是颇有些大将之风。既然开口答应了让唐旭和祖天寿领军救援叶赫,便立刻点出两千善守的精兵交予两人,又命马林族侄,开原卫千户官马时捕随行。

  北关,虽然名号里有一个关字,其实并不是一座关隘,而是东至叶赫河及开原,西接辽河河套及沈阳之间,由十数处关隘和军堡组成的一大片区域。其中连接的不仅有海西诸部中的叶赫部,还有科尔沁蒙古左翼后旗。

  原本要去叶赫与金台失,是出蒲河堡,走清河关一路为最近。只是如今清河关已失,所以只能先出十方寺堡,再转向东北而行。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符合唐旭的心意,虽然绕得远些,可是正好也避开了开原和铁岭城外的女真探马。

  又因为担心路上会有耽误,所以挑选出了两个马术顶好,人也机灵的“夜不收”,让带着李怀信的亲笔信先赶往叶赫族里,再吩咐转告锦台石和布扬古两位贝勒,若见到大批蒙古牧民过境,切莫掉以轻心,提防是建州军里假冒。

  潘宗舜在沈阳城里入了军职之后,这一回也是主动请命跟了出来,随在唐旭身边,听到唐旭叮嘱要提防建州军假冒蒙古人,心里未免疑惑,禁不住问:“唐大人如何知道建虏会要假冒蒙古人?”

  话刚问出了口,却又见到郑瓢儿在一边丢着眼神,立刻想起唐大人貌似是会“卜卦断敌”的,两边对视一笑,闭住了口不再追问。

  马时捕也是个自来熟,虽然与唐旭只是初次相见,可是却仿佛熟络的和积年的好友一般,不时的说几段辽东乡间的趣事,倒也打消了不少路上的寂寞。

  “其实马某早就料到,那建虏必容不得叶赫一族。”话语间转来转去,自然是免不了要谈论到此行的目的。

  “哦,马大人为何知晓?”虽然唐旭知道,整个大明朝明白这件事情的人相当的多,可是既然马时捕说起了,自己只当是凑个兴致。

  “唐大人可曾经听说过,叶赫族中,曾经有过一位绝世的美女,名叫东哥?”马时捕骑在马上,转身向着唐旭问道。

  “略听说过些。”唐旭略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叶赫族中,当年曾经答应将东哥配与努尔哈赤,后来却悔了意,那努尔哈赤又如何能不记恨。”马时捕在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唐旭犹如恍然大悟一般。

  其实东哥的传说,唐旭早就是看到过。其中无非是红颜祸水,天嫉红颜之类的老情节,老套路。在四百年后的电视机里,随便打开哪个频道,几乎都能看到内容相似的肥皂剧。

  只不过,这一类事情,又岂真的是一个东哥所能改变的了得的。以努尔哈赤的野心,即便从来没有过东哥这样一个人物,叶赫女真也迟早会成为他的猎物之一。

  此去北关,虽然有祖天寿领军,可是唐旭一路上也都是小心谨慎,惟恐会军中生乱,甚至发生逃散。可是唐旭虽然担心,马时捕却是毫不在乎。

  “不过是一簇小小的鞑虏罢了,当年英宗皇帝被鞑子囚住,后来不也还是得乖乖的给咱恭送回来。”

  马时捕的话,虽然是有些托大,可是唐旭听了,仍是有些感悟,觉得这些天来,辽东军中的实情,似乎确实与自己的想象有些不太一样。

  如今的建州军,虽然已经连胜了几场,夺了几座城池,可是还远远没有后来那种能让人闻风丧胆,畏之如虎的气势。说得再清楚些,也就是说,如今的明军,其实并不是畏惧,而是畏战。

  畏惧和畏战,听起来似乎差不多一个意思,实际上区别却是极大。所谓的畏惧,是不管碰没碰上,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立刻就胆气全无,引首待戮。而畏战则是虽然害怕,但是如果真遇上了,逼急了还是能把对方啃几块肉下来。

  想到这里,唐大人不禁感慨军心尚且可用,熊经略虽然有才,但是到了辽东之后,能这么快收拾起残局,也并非是偶然。只要有一场胜利,甚至是胜利的希望,便就仍然有可能将已经接近涣散的军心重新聚拢起来。也只有经历一次次失败之后,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畏战才会真的转变为畏惧。

  因为是绕道远行,所以直到天色将黑,方才是行至镇西堡以西。因为镇西堡已经临近铁岭,担心四周会有建州军暗探潜伏。所以祖天寿与唐旭并不引军入内休整,而是在附近寻了座山谷藏遁起来。

  扎下营后,祖天寿又亲自领了几批“夜不收”,在营地周围仔细查探了一番,好在四周皆山,两千人的队伍,洒在其间并不显眼,总算是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而为了隐遁行踪,出发前众军都领了熟食干粮,禁绝烟火,若不靠近了看,几乎谁也发现不了。

  潘宗舜在附近的溪边盛了一袋水,掰开一个窝头吃了之后,却发现唐大人自从扎下营之后,就几乎没有挪动过身。原本以为唐旭是乏了,又重新把水袋装满以后,朝着唐旭所在的方向走去,才发现唐大人只是坐在一块石上,仿佛若有所思。

  “唐大人,喝口水吧。”潘宗舜把水袋向着唐旭递了过去。

  “多谢。”唐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把水袋接过,仰头灌了一气。

  “唐大人,依你看,我等这回救援北关,有几分胜算?”潘宗舜自觉与马时捕无话可说,而祖大寿虽有些本事,脾性却也对不上,仍是来找唐旭说话。

  “李大人答应过我,若是北关战事真起,只要我们能拖过三天,援兵必至。”事到如今,唐旭和潘宗舜也不必再隐瞒。

  “只凭扈尔汉那一万军,只怕是拿不下叶赫城与金台失。”,潘宗舜略想片刻,开口说道。

  “那努尔哈赤,向来最擅使的,便是‘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他又怎肯让扈尔汉去白白送死。”唐旭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叶赫一部,好歹也是海西大族,族中两三万勇士尚且能凑得出来,况且又是主场作战。只让一个扈尔汉领一万人去,只能是羊入虎口。

  “经历大人的意思是说,努尔哈赤会亲自领军前往?”潘宗舜这一路上,想的几乎都是这个问题,如今听唐旭点拨,方才是如梦初醒一般。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如今他也正是引军自东绕行,避开我军耳目而进。”虽然祖大寿的靖东营几乎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但是唐旭却知道,努尔哈赤一定会在叶赫出现。

  想到这里,不知道是忐忑还是兴奋,唐旭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既然如此,我等何不暗袭铁岭,迫其回师?”听了唐旭的话,潘宗舜不但没有畏惧,突然间反而猛得起来。

  “铁岭并非其必救之地。”唐旭摇了摇头,提醒潘宗舜,“若要迫其回师,只能是袭其抚顺新寨,或者奔其巢方有可能。”

  “如今李总兵既遣我等救援,想来也定是会上报经略大人,经略大人那里,定是会有主张。”

  即便不完全信得过李怀信,但是对于熊廷弼的决断,唐旭还是能有八九成把握的。如果有机会,熊大人一定不会放过才对。

  “这倒也是。”潘宗舜琢磨了半晌,也觉得唐旭说的有理。如今碟岭,城中的百姓财产,不是已经被掳掠一空,就是已经逃散,说是一座空城也不为过。

  相比起夺取北关的好处,丢失一座铁岭实在是微不足道。就算夺了回来,也未必还能再守得住。

  因为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所以稍待片刻,祖天寿便传下令来,吩咐安寝。唐旭虽不受约束,可是吃了些干粮之后,也立刻寻地方歇下。好在九十月间,辽东一地已经渐渐有了些寒意,蚊虫也已是稀少,一夜间也没有什么太多干扰。

  待到天亮,起身又吃了半饱以后,继续赶路。行至下午,听马时捕来报,看地势约莫已经是到了开原附近,北关与叶赫已经是近在咫尺。

  在与祖天寿一番商议之后,唐旭传下令来:“传令三军,打起旗号,鸣响鼓号,直奔金台失寨。”

  金台失已经是近在咫尺,建州军若是果真要取北关,想来定时早就在四周布下了哨探。自己只要接近城寨,就一定会被发现。既然一定会被发现,那么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离金台失越来越近,唐旭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起来。

  叶赫部看来也已经收到了信报,四周的族人和羊马,也正在不停地向城寨里涌去。其间不断的有叶赫轻骑奔过,查验着路人的身份。

  远远的望见了唐旭这一军的踪迹,城寨里立刻放出了几匹快马,迎面奔来。

  “祖将军,你可有法子,让这两千人入城,看起来犹如万人?”望着对面迎过来的人马越来越近,唐旭嘴角微扬,对着祖天寿笑道。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0

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 效彼之道

  “这有何难。”祖天寿撇了撇嘴,颇有些气势的回道:“祖某虽只是粗鄙军将,可是唐大人出的这一道题,却还难不倒我。”

  说完之后,又转过了头,向着唐旭笑道:“唐大人莫不是嫌命长,定要把贼酋引来方肯干休。”

  当下传下军令,将整军分成三段,依次而行。吩咐前军自西门入寨之后,自北门而出,然后中军入城,又再从北门而出,兜一个圈子之后,依然从西门而入,依次循环几回。

  唐旭所想的,其实也正是这个法子,只不过却自觉仍有些纸上谈兵的感觉,不还如让祖天寿指派起来更加干净利落罢了。

  这边刚及安排停当,眼见着城寨里奔出的轻骑,已经是到了眼前。先是在四周兜马绕了个小圈,紧接着方才是一勒马缰,在唐旭等人的对面停下,翻身下马。

  唐旭早就听李怀信说过,叶赫精骑尤在建州军之上,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如今亲眼见了,方才知道约莫是真。

  “来的可是从沈阳卫来灯大人和祖将军?”喊话的人,汉话说的还算是流利,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是就算是唐旭也可以清楚谍个明白。

  “吴达哈,难道你连我也不认得了么?”唐旭和祖天寿尚未来得及回话,一边的马时捕已经是从马上直起了身,大声喊道。

  “难道是马将军?”对面的人,把目光移到了马时捕身上,仔细的看了一回之后,惊讶的喊出声来,“果然是将军。”

  “总算你还是认得我。”马时捕得的哈哈笑道,一边转过了身,对着唐旭和祖天寿说:“此人乃是叶赫贝勒布扬古的亲信族弟,有此人在,布扬古必在寨中。”

  既然已经确认了身份,吴哈达也不敢怠慢,一边留下人手,引唐旭和祖天寿一军入寨,自己又重新飞奔而入,前去通报。

  待到唐旭行到寨门边,已经有一行人在等候,为首一人看见唐旭入门,连忙迎了上来。口中说的依然是汉话,居然比适才的阿巴什尔还要流利一些。

  “我布扬古,见礼唐大人,见礼两位将军。”

  唐旭抬眼朝前看去,见此人虽是系着女真的发辫,身上穿的却是一拢青色锦袍,看上去极是古怪滑稽。再仔细看,袍子上缀了一只熊罴,竟然是朝廷赐的五品武官服。

  “在下唐旭,见过布扬古贝勒。”唐旭也拱手回礼,却又说道:“只是这一回来,祖将军才是军中的主将。”

  “噢……见过祖将军。”布扬古顿时脸上为之一滞,连忙转过身,再单独向祖天寿行礼。

  这布扬古虽然并非大明的正式官员,可是多少也知道些大明朝官场上的规矩,向来是以文制武为多。故而见了几人中,虽然都没有穿官袍,可是听着官衔的名号,仿佛是以唐旭为首,自是先上来拜见唐旭。

  “贝勒客气了。”祖天寿感激的朝着唐旭看了一眼,“我虽领军,可此间的谋划,还是要仰仗唐经历。”

  布扬古之前已经是提前接到了李怀信的书信,自然早就备好了酒肉,要为唐旭和祖天寿等人接风。只是如今大敌当前,就连祖天寿也是无心细品,都不肯喝酒,只略吃了些饭菜,直接话入正题。

  “按照唐大人的叮嘱,早前我派了二十牛录查探四周,果然见有大批鞑靼牧民打扮,自军寨东南而过。”

  虽然在关内的明人口中,无论是蒙古还是女真,如今一概都称作鞑子,但是在女真人自己眼里,到底还是要分个清楚。

  而唐旭人还未到,事已先知,更是让布扬古极为惊讶。所以,虽然已经知道祖天寿才是军中主将,口中的话,却仍是向唐旭说的多。

  终于要来了吗?唐旭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握紧了拳头。

  布扬古所说的牛录,和建州军中努尔哈赤所定的不同,仍是按照旧制以十人为一牛录。锦台石一口气派出了二十支轻骑,虽说不一定能覆盖整个战场,但是探明城寨四周已经是足够。

  建州军既然已经开始在城寨附近出没,那么离发起攻击的时候应该也就已经不远了。

  “请问贝勒,如今军寨中,共有多少兵力?”在了解对方详细实力之前,唐旭想要知道自己这边,到底有多深的底子。

  “寨子里如今人口约有四万,其中精壮约有八千。”布扬古也不敢隐瞒,如实相高。

  八千叶赫军,加上自己这回带来的两千明军,总数大约就是一万人。唐旭的心里虽仍是忐忑,但是见到了“万”这个数字,还是略微松了口气。实力多上一份,希望也就多一点。

  “祖将军,可否请你派遣军士,在城寨四周多掘几道沟渠?”唐旭不敢再多耽误,一边开始在脑海里逐渐回忆起一些东西起来,一边开始安排部署,“只需四五尺宽,半人深便可,不求整齐,只求数量越多越好。”

  这一回李怀信亲自选出的两千精卒,都是善守御,长工事的。这些事情直接让他们去做,要比指派锦台石手下的叶赫兵效率高很多。祖天寿听了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立刻吩咐下去。

  “四五尺宽,便是只用双腿也可跃过,怎能挡得住马匹。”倒是布扬古,听说唐旭要挖的居然只是窄沟,未免有些不解。

  “跃马即便能过沟渠,也上不了城寨。”唐旭对布扬古的话不置可否,“况且我要挡的,也不是马匹。”

  布扬古虽仍是不解,可是见祖天寿都不多问,暂且也不好再细问下去。

  “请问贝勒,锦台石贝勒所在的叶赫山城,离此地约有多远?”安排好了祖天寿这里,唐旭又转头向着布扬古问道。

  “马跑出两个时辰,就能到了。”布扬古知道如今不是多问的时候,立刻开口回道。

  女真虽然也学过明人计算里程的法子,可是无论漠北还是辽东,都是地广人稀,所以还不如用马跑出的距离来计算的方便。

  “他努尔哈赤,向来善于握紧了拳头打人,这一回,我倒想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唐旭沉思片刻,微微笑道。

  金台失寨,八角楼。

  金台失寨与叶赫山城,都是依山而建,而两城中的八角楼,都是城寨中的至高点,可以俯瞰全城乃至城外数里,所以唐旭和布扬古的指挥所,也就设在了这里。

  一座的水漏,在八角楼中竖起。阁楼上一片寂静,虽然不时的有人进出走动,仍然可以清晰谍见水滴落在盘中的声音,一声声的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太阳,终于渐渐的向西沉下,夜幕降临在山城上空。一片云彩飘过,遮住了月亮的容颜,似乎也不忍心再朝人间多看一眼。

  布扬古的视线,始终是落在唐旭身上,而唐旭却像是石化了一般,始终纹丝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黑夜里不适合骑兵奔驰,所以除了少量留在军寨外的侦骑,大部分叶赫轻骑都已经回到了寨中,跃下战马,爬上城墙,蛰伏在垛口后面。

  “唐大人……”长时间的静坐,让布扬古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挪动了下身体,想说几句话,缓解下紧张的气氛。

  正在此时,只听“哗”的一声闷响,从城寨外传来,紧接着,一阵骚动声,在城墙上响起。

  “终于来了。”已经足足有大半个时辰纹丝未动灯旭,忽然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了身。

  “来的是谁?”布扬古也略有些紧张的跟着蹦了起来。

  “额亦都和扈尔汉。”唐旭几乎不假思索,立刻脱口而出。

  “大人如何知道?”布扬古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问的有些奇怪,可唐旭答得却更奇怪。

  再想追问,却见唐旭已经朝门外的木栏边走了过去,潘宗舜则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跟在身后。

  “呜哇……”一声凄烈的呼喊声,划破了夜空。

  顿时,像是一声号令一般,城寨外的四野里,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声。

  渐渐的,声浪越来越大,似乎想要把当中的金台失寨团团包围。偌大的军寨,此时也忽然像是一叶在海中漂泊的孤舟一般,随时可能会被吞没。

  布扬古的脸色,一时间也变得苍白起来。

  “杀,杀,杀!”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座铁塔般的身形,也突然出现在城墙上。

  挥手之间,两千明军也同时爆发出一阵怒吼,犹如惊雷一般,回旋在金台失寨的上空。

  城寨下,一团团黑影不停的汇集到了一起,最后像是一条巨蟒一般,向着城墙边卷来。

  望着城墙上犹如定海神针一般,仍然骄傲的倔立着的身影,唐旭仿佛也已经忘记了恐惧。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此战过后,不管这最后的结局是胜还是负,这个神话,由我来打破。

  “背主之臣,贰志之人。”此战过后,不管你最后是生还是死,你的耻辱,由我来帮你洗刷。

  “抬高三指,拦射来敌。”城墙上,祖天寿终于发出了第一条号令。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0

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 建州贝勒

  “抬高三指,拦射来敌。”祖天寿发出的口令,一遍遍的在军寨的城墙上传开。

  “嗡……”

  只是第一波,祖天寿就用上了鸣镝,伴随着箭羽抖动的颤音,尖锐的呼啸声划破了夜空。一瞬间,整个城墙上的空气就像被全部抽走一般,的声浪所引起的共鸣,即便是站在数十丈外灯旭,也感觉皮肤一阵阵发麻。

  隐约朦胧的月光下,飞翔的箭矢带出一道道流星般的寒光。虽然看不清城外的情形,但是一阵阵惨烈的呼嚎声相继传来,黑点之间的距离,立刻就扩大了一些。城墙上,也有一阵欢呼声响起。

  可是唐旭虽然没有上过战阵,却也知道,建州军只是在散开阵型,减少箭矢所能造成的杀伤。实际上这么远的距离,箭矢所能造成的杀伤力相当有限,充其量最多是鼓舞下士气,这也是祖天寿要用上鸣镝的原因。

  果不出其然,虽然城外的黑点变得更散,可是向前推进的速度,却是陡然加快起来。

  “哗,哗……”又是几声闷响,城外正在加速推进的建州军,也突然起了几分骚乱。

  布扬古转过眼去,疑惑的看着唐旭,却见唐旭的嘴角微扬,露出几分笑来。

  “贝勒,贼人的撸车被陷住了。”只过了片刻,便有岗楼上的望哨,兴奋的跑上来通报。

  “哦,当真?”布扬古惊喜掸起了头,朝着唐旭望去。唐大人派人在城外挖掘沟渠,原来并不是为了挡住人和马匹,而是为了挡住撸车。

  只不过,这唐大人为何会对建州军如此了如指掌。若不是唐旭来时有马时捕相陪,布扬古几乎要把唐旭当成努尔哈赤派来的奸细了。

  “城外的沟渠,只能挡住片刻,等贼人填平了,撸车仍是会开上来。”虽然不想打击士气,但是唐旭仍然不得不说。

  “只要有唐大人在,定然能挡得住建虏。”一时间,布扬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

  说话之间,城外的建州军已经是冲到了城墙边。一阵阵箭雨从城外飞起,压得城墙上的守军几乎抬不起头来。与此同时,数十条挂钩和云梯陡然腾起,向着一丈多高的金台失寨墙上靠来。

  “砍断挂钩”祖天寿手执一面木盾,一边遮挡着四周的箭雨,一边大声喊道。

  城外的建州军,似乎也是听见了祖天寿的喊声,认准了这是一个头领,立刻便有更多的箭矢朝着祖天寿飞来。祖天寿却像是全身都长了眼睛一般,手执木盾,左挡右突,竟是全部挡下。

  隐藏在垛口后面的叶赫射手,已是重新装好了弩箭,乘着建州军箭雨稍停的当口一通猛射。

  身边的明军,也立刻站起了身,抽出腰刀和长矛,向着挂在城墙上的挂钩和云梯刺去。悬在半空中的建州军,像是下饺子一样纷纷向城下落去。

  一阵号角声响起,见一击不能得手,刚涌上来的建州军,又像潮水一般退去。

  望着建州军退去,又是一阵欢呼声,从城墙上传来,间或掺杂着几句笑蔑。

  城墙上的民夫,立刻站起了身,把装备好的火油和火把,朝着城墙下丢去,将建州军留下的云梯攻具焚之一尽。

  可是无论是唐旭还是布扬古,却都很清楚,刚才只不过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建州军虽是退走,却仍然井然有序,真正的战斗,恐怕远远还未开始。

  金台失寨外的一座小山上,建州军里的额亦都和扈尔汉两位额颜,正拥着一位青年将官再朝城寨里远远望着。

  “贝勒,今天午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支南军,人数足有上万,直接开进了金台失。”看着先锋军从城墙下退了下来,额亦都沉寂片刻,开口对着身边说道,“这些城外的沟渠,也是南军所掘。”

  “如今南军新败,又要提防着我建州军从南关绕道偷袭辽阳,如何能凑出这么多人来援助金台失?”被称作贝勒的青年将军,也是沉思许久,方才是冒出句话来。

  “贝勒,要不要派人去禀明大汗。”额亦都又想了片刻,继续说道。

  “南军敢凑出这么多人来支援金台失,莫非我等军中走漏了消息,那抚顺岂不是危矣。”青年将官却像是一时间没有听到额亦都所说的话一般,口中嘀咕了几句,却又猛得抬起头来,向着额亦都说道:“不行,如今父汗帐下虽还有两固山精壮,却要提防着明军乘虚偷袭抚顺新寨,随时准备回援。”

  “况且我与大贝勒同领两军攻城,若是大贝勒取叶赫而我攻金台失不下,却又要求援,父汗日后如何看我。”

  “传令,如今敌军虚实已明,填平沟渠,继续攻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吐出句话来。

  金台失寨中的八角楼上,唐旭仿佛全然不知建州军已经填平了自己挖出来,阻拦撸车的沟渠,目光只是直直的落在眼前的水漏上面。

  如今子时已过,离寅时还有两个时辰。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内明了。

  “呜……”城外凄烈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建州军又一次向着城墙边涌来。

  “这帮虏贼,若等到天亮,我亲自带骑兵出城,冲杀他一阵。”布扬古心里猛得一抽,忿忿的喊出声来。

  叶赫轻骑,固然是天下无双,尤胜建州。可是唐旭却知道,在自己的记忆里,布扬古没能等到这个机会,在天亮前的寅时,金台失就已经告破,布扬古也被迫纳首投降。那么,自己这一回呢?

  “狗崽子们,老子是在帮你们守城,还不快给我打起点精神来。建虏进了城,第一个抢的便是你们家的婆娘,你们家的牛羊。”祖天寿在城墙上来回走着,大声的鼓舞着士气。

  叶赫部的普通军士,其实懂汉话的并不多,也听不明白他在喊些什么。可是看见跟在祖天寿身后的明军都是昂首挺胸,也不肯落了下风,一个个都振奋起精神,握紧了弓箭。

  “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大批的建州军,从军寨的东,南,两个方向,向城墙直扑而来。八角楼上灯旭,也再一次站起了身。真正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城上射下的箭雨,仿佛也失去了作用。一排排建州的军士被射倒在地上,却有更多的人冲了上来。

  四辆漆黑的撸车,像是四只张开了爪牙的巨兽,也在缓缓的向前移动着。

  “上火油箭。”建州军里的撸车,原本就是从失陷的开原和铁岭城里拿出来的,祖天寿又如何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几支点燃了的火油箭,落在撸车上面,立刻燃起一场大火。虽然附近的军士奋力扑救,却仍是烧毁了一辆,其余的三辆也停了下来。建州军毕竟习用撸车工具的时候还不长,远不如明军了解其弱点。

  “去,吩咐在撸车顶覆上沙土,继续前进。”小山岗上,把城墙下的情形看了个清楚,当中的青年将官,立刻发出一条令来。

  虽然撸车还没有跟上,可是建州军已经扑到了城下,一座座云梯再一次竖起,向着城墙上靠了过来。

  “平……”祖天寿大喝一声。

  虽然叶赫军和建州军一样,所用的大多是弯刀和弓箭,但是好在明军都备有长矛,此时正好用上,一起沿着垛口平平推出,刚爬上来的第一批建州军,顿时就被扎了个透心凉,连人带梯,一起向着城下落去。

  不过这个法子虽然有效,明军却只有两千人。金台失虽然一面依山,可即便只散布在三面城墙上,每边也只有六七百人。

  随着搭靠在城墙上的云梯越来越多,压力也是在逐渐的增大。

  城下一波箭雨腾起,落在城墙上,正倚靠在垛口边奋力捅杀的明军也是倒下一片。

  东,南两面城墙上,都已经有建州军攀上了城墙。一直手执弯刀,处于半闲状态的叶赫军,也终于迎上了对手。

  原本两军为了掩护,都没有点燃火把,此时也是纷纷燃起。城墙上下,顿时一片火光通亮,犹如白昼一般。

  “咚,咚,咚。”这一回响起的,却不是鼓声。建州军剩下的三辆撸车,终于乘乱开到了城墙下。

  一声声沉闷的敲击声,从城墙内向上传来,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唐旭的心上。

  “去,转告祖将军,吩咐他无论如何,也要先毁了建虏的撸车。”唐旭脸色一片阴沉,对着身边的潘宗舜说道。

  潘宗舜接了令后,立刻向外奔去,唐旭的视线,又一次在水漏上划过。

  水漏里的浮标,仍然还停留在子时的刻度上,如今只不过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而已。

  “搬擂石来,把这些撸车给我砸了。”即便唐旭不提醒,祖天寿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数十面大盾,立刻齐整整爹到了垛口边,死死的抵住了想要攀爬上来的敌军和城下射来的箭雨。一块块擂石从大盾顶上的缝隙里落出,像是冰雹一样向着城下的擂车落去。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0

第一卷 第五十三章 欲取首功

  城楼上滚石擂木如雨而下,城下的撸车上虽然蒙了三层牛皮,可是在一阵阵连续的冲击下,也发出了一阵阵“嘎嗞”的脆响,逐渐开始扭曲变形。

  建州军也看出了城里守军的目标正是这三辆剩下的撸车,无数的箭雨立刻转过了头,朝这三段城墙飞来。城墙上落下的滚石和擂木,顿时就失去了准星,杂乱的向着四处落下。

  “咚……咚咚……”城墙里的闷响声再次响起,唐旭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

  “贝勒。”四下张望一番,唐旭突然指着城寨中间的水池,对着布扬古问道:“这池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是山上流下的溪水。”布扬古虽然焦虑,可是唐旭问话却不能不答。

  “贝勒可否为我调集数百人手?”虽然叶赫部里的大部分精壮都已经上了城墙,可是到底还是有一部分人留在寨中未动。

  “我这就吩咐下去。”布扬古虽还没有明白唐旭想做什么,可是点了点头,仍是一口应下。

  “咚……咚咚……”撸车撞击城墙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借着火光,城上的守军甚至已经可以看见脚下裂开的细缝。

  “给我挖。”城墙内,只等布扬古召集的人手刚到,唐旭便一指脚下,大声喝道。

  “唐大人……”布扬古即便再傻,如今也知道了唐旭想要做什么,顿时吓了一跳:

  “唐大人,若是掘开地道,建贼岂不是正好乘机而入。”

  “不掘地道,你这城墙,不出一个时辰也再守不住。”唐旭虽是火急,可是自己带来的两千明军都在城墙上,如今也只能依靠布扬古的人。

  “只要毁了建虏的撸车,再派人守住地道口,一时半刻建虏也冲不进来。”

  “这……”布扬古仍是有些迟疑。

  “三天,只要能守住三天,李总兵便会挥师来援。”虽然唐旭也不知道三天后李怀信承诺的援军能否来,但是如今自己也已经没有其他倚靠了。

  “好,我听唐大人的。”布扬古也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听唐大人的,给我挖。”

  城外的小山岗上,一骑飞马奔来,扈尔汉迎上前去,耳语几句,转过身来朝着身后笑道:“贝勒,撸车已经掘进了三尺,再过小半个时辰,掘进四五尺深,便足够了。”

  “大贝勒那里,可有消息?”大帐前的青年将官,脸上泛出一丝笑意,又开口问道。

  “如今既没有消息,想来也还没有进城。”额亦都抬起头来,朝着东面望了一阵,如今只是一片漆黑。

  “你把那东西带去城下,顺便催促前军,无论如何,也要抢在大贝勒之前破城。”青年将官点了点头,对着扈尔汉说道。

  “属下这就去。”扈尔汉弯腰行了一礼,跃上身边的骏马,奔驰而去。

  “大汗这回攻叶赫,只让贝勒和大贝勒各领一军,想来其中也有深意。”见扈尔汉跃马奔出,额亦都才转过了身,向着身边说道。

  身边的青年,明显是听到了额亦都的话,却连目光也没转过来,只是舔了舔嘴唇,两眼仍然直直盯着远处的金台失寨。

  城墙上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大。祖天寿指挥城墙上的军士和民夫几次意图强攻,却都被城下的箭雨射了回去。

  “去问问唐大人,可有法子?”祖天寿终于也再按捺不住,额上的青筋也根根暴出,对着前来传令的潘宗舜大声喊道:“再这般下去,只怕不出两个时辰,城墙便就要塌了。”

  “唐大人已经从八角楼上下来了。”潘宗舜回身看了一眼,立刻便看到了站在城墙下,正在指挥民夫掘地灯旭。

  “毕竟是读书人,点子到底要比咱这粗人多一些。”祖天寿也回身望了一眼,脸上终于放松了一些,又对潘宗舜说道:“你先去城下,稍后若是有鞑子从地道里冲进来,务必要保护唐大人周全。”

  金台失城外,一辆马车从小山岗下驶出,正朝着城墙下奔来。虽然车上并未坐人,但是却仍有数十面建州军士手执大盾掩住四周。

  “我先去前面,你们稍缓一些。”扈尔汉朝前方望了几眼,对着马车四周的军士吩咐了一遍,当先甩了下缰绳,向前奔去。

  “掘了几尺深了?”刚奔到城墙下,扈尔汉便迫不及待的大声问道。

  “回额颜的话,已有四尺了。”撸车旁的牛录官,转身看见是扈尔汉,连忙回话。

  “好,再掘一尺。”扈尔汉点了点头,又调过了马头,向着马车的方向奔了回去。

  只是刚及转身,还没纵马跑出几步,忽然只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

  愕然的重新转回了身去看,却看见刚才还在城墙下的撸车,如今已经整个朝地下陷下,只剩下的镶铁撞尖,高高地朝天昂起,半露在地面。

  “嗯?”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小山岗上的一行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城下的变故。

  “贝勒,似乎城里的守军掘了地道,把撸车陷了下去。”额亦都也望了几眼,开口说道。

  “不打紧,有地道也正好。”身边的青年,眉头微皱了一下,却又立刻舒展开来,“派人去告诉扈尔汉,继续依计行事。”

  “慢。”见额亦都正好转身去吩咐,青年将官却又抬了抬手止住,“先各派一牛录军士,从地道而入,防止那布扬古也安排了人手在下面守候。”

  “这……”额亦都顿时略一迟疑,“贝勒……”

  “派去的军士,战后皆以首功论赏,他们的家人,日后由我抚养。”青年将官的脸上,波澜不惊。

  “咤……”额亦都虽仍是一阵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呼……”望着额亦都也转身去了,青年将官方才是才是把目光徐徐的向着东面转去,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金台失城内,随着城外的几声巨响,沉闷的撞击声嘎然而止。布扬古顿时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挖出三条地道来,建州军可以从中潜入,多少是个破绽,可是相比城墙坍塌,这个结果无疑要好上许多。

  “你们,先下去守住。”地道既通,只怕转瞬之间建州军就会从中杀入,布扬古立刻便要吩咐身边的叶赫军士入地道防守。

  “不用,放他们进来。”唐旭却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摇了摇头,“派兵围住即可。”

  城墙外,扈尔汉在三条塌陷的地道四周分别察看了一阵,终于在其中一边停下脚来。

  “就这里吧。”扈尔汉指了指黑洞洞的,像是野兽巨口一般的地道,招手让马车行了过来,“全都丢进去。”

  “额颜且慢。”扈尔汉刚要动手,便听见身后一阵高呼,接着便看见一骑远远奔来,“贝勒有令,吩咐各派一牛录军士,入地道夺城,然后依计行事”

  “这……”扈尔汉猛得瞪大了眼睛,“这当真是贝勒的军令。”

  “额颜大人若是不信,难道还要回去问贝勒不成?”传令来的甲喇,胯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扈尔汉。

  “这……扈尔汉遵命。”扈尔汉紧紧握了握拳头,过了许久才是挤出句话来。

  “先入城池夺旗者,为首功;擒布扬古,擒明军将领者,为首功。”望着一队队潜入地道的建州男儿,即便是已经在战场上锻炼出一副铁石心肝的扈尔汉,忽然间也开始有些不忍。

  背过了脸,望着仍然包围在马车四周的数十名盾士,扈尔汉瞪着血红的双眼大声喊道:“还不快动手!”

  听见扈尔汉的喊声,数十名盾士也仿佛是刚回过神来一般,默默的转过了身,搬起马车上装载的东西,朝着地道口里丢了下去。顿时间,一阵呛人的硝石味,在四周扩散开来。

  “鞑子要炸城。”虽然一直被城下的箭雨所压制,可是城墙上的祖天寿,仍然能不时到出头来,察看下城下的动静。

  眼见着建州军把一包包包裹好的东西丢进了地道口,立刻就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从城下漫了上来。

  “唐大人,唐大人,鞑子要炸城!”祖天寿大惊失色,回过身去,朝着正领军守在地道口边灯旭喊道。

  实际上,唐旭已经听不到祖天寿的喊话了。第一波冲在最前的建州军,已经从地道口不断涌了出来。

  叶赫军虽然早就有准备,可是猛然间,包围的阵型也是被冲得有些松动。

  一阵阵厮杀声,从城里响起,更多的建州军涌在地道里,让前面的人无法回头,也丝毫停不下脚步。

  城外的马车上,堆积的火药已经全部丢进了地道口。扈尔汉转头朝着小山岗的方向看了一眼,咬了咬牙,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先翻身上马,接着从身边的军士手里接过一支火把。

  “周围十丈内,不得留人。”其实不等扈尔汉下令,从马车上的火药被丢进地道口开始,城墙下的士兵就已经开始有意或是无意的朝两边散开。

  “你们的家人,日后自然有贝勒替你们抚养。”扈尔汉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驱动胯下的马匹奔跑。

  几乎与此同时,重新回到八角楼上灯旭,也朝着站在楼下的潘宗舜打出一个手势。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1

第一卷 第五十四章 内有高人

  扈尔汉终于开始纵马奔跑,几乎是转瞬之间,已经奔出两三丈远。

  回头看了眼身后,猛一使劲,手上的火把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向着地道口里落去。

  “哗……”几乎是在扈尔汉手中的火把飞出的同一时间,正拥堵在地道里,向前奋力冲击的数百建州军,忽然间便听到一阵轰鸣声从前方传来。

  紧接着,身边突然一阵白浪涌动,即便是已经拥挤成了一团,仍是觉得一阵站立不稳。

  扈尔汉丢出的火把,终于落了下来,只听“轰”的一声闷响,一阵冲天的火光和硝烟从城下腾起。

  一时间,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转过了头,向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的烟雾,几乎将一整段城墙完全湮没。用黄土和巨石垒成的墙基,一阵剧烈的颤动,仿佛就要承受不住,随时可能坍塌下去。

  八角楼上,唐旭脸色一片苍白,手指紧紧的抓住了木栏,指甲几乎掐入木中,双眼也死死的盯着火光腾起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雾渐渐的散去。扈尔汉迫不及待的转过身去看,只看了一眼,顿时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丈多高的金台失寨墙,居然仍然高高地耸立在自己眼前。只有显露在城外的地道口,看起来变得更大了一些。依稀可以看见几名全身焦黑的建州军士,正奋力的想要从其中爬出。

  “额颜,额颜……”几名牛录官,朝着扈尔汉这里奔了过来,“叶赫人引水灌了地道,三牛录……数百名兄弟,全折损在了地道里。”

  话刚说完,几人都是放声大哭。

  “什么?”扈尔汉张了张口,许久没说出话来。其实不用多问,只看眼前的情形,事情就已经明了大半。

  “呜哇……”扈尔汉终于愤怒了,瞪着血红的眼睛,疯了一般的朝着城下奔去,几乎忘记了刚才是谁亲手掷出了火把。

  城外的小山岗上,一道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硝烟弥漫的战场,一直望到城里的八角楼上。

  可是当硝烟散去,纹丝未动的城墙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却让他难以置信般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口中不断的呢喃着,一时间竟然有了短暂的失神。

  “叶赫人如何会知道我要炸城?”转过头去看着额亦都,原本满是自信的脸上,也有了几分失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金台失寨而已,如何会这般难取?

  “贝勒可还记得昨日入寨的那支明军?”恍惚间,像是听到额亦都在身边说话。

  “南人的军中,有高人啊。”青年的脸上,虽还算平静,但是微微的嘴唇已经说明了一切。

  “传令,继续攻城。”握了握拳头,过了半晌才吐出句话来。

  八角楼上的滴漏里的浮标,终于向着标记着寅时的刻度沉了下去。

  “寅时了,寅时了!”,唐旭几乎遏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想要喊出声来,“金台失没有丢,没有丢……”

  仰起了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喷溅而出。虽然改变的只有这么一点点,虽然建州女真的大军仍还在城外,但是这老天,终于还是开始松了手。

  朝阳,终于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徐徐到出了脑袋,极尽灿华的把光芒洒向大地。

  并不算的金台失寨,在一抹朝晖中,却是显得格外壮丽。

  建州军,终于放缓了攻势,经过一夜的厮杀,双方几乎都已经完全耗尽了体力。

  只有额亦都,领着五千未曾参与过攻城的建州精骑,缓缓巡弋在城池四周,随时防备着城里的叶赫骑兵会冲出来。

  “唐大人可否要休息片刻。”潘宗舜顶着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对着唐旭说道。

  唐旭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把目光朝着东面太阳升起的方向望去。

  几乎与此同时,城外的小山岗上,也有一个人,正在把目光朝着东面转去。

  一骑飞骑,正顶着朝霞,飞一般的朝着小山岗上奔来。

  “东城情形如何?”不等来人下马后站稳,一直在等候着的青年将官,立刻就迎了上去。

  “回四贝勒的话,今天丑时,大贝勒已领军攻入叶赫山城。”,马下的信使虽然大口的喘这粗气,但是总算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丑时?”四贝勒惊讶的瞪大了眼,“他如何能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夺下了城?”

  “千真万确,大贝勒破城之前,锦台石便带领人马逃往后山,如今大贝勒也领军追入山去了。”信使低着脑袋,丝毫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目光。

  “你可是说,锦台石带领大部人马,弃城而逃?”四贝勒终于从信使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

  “正是。”信使小心翼翼的回道。

  “大贝勒鲁莽了。”四贝勒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轻轻的摇了摇头:“这叶赫山城,乃是锦台石的巢所在,他既入了山,一时间哪里寻得着他。若是一不小心,只怕还会中了伏兵。”

  再左右寻思一回,心头忽然一动,脸上也紧跟着猛地一沉,轻喝一声:“不好!”

  “来人,立刻传令额亦都和扈尔汉两位额颜,火速领军后撤。”

  话刚说完,猛然间只看见东北方向一阵烟尘扬动,一彪人马已是从山后徐徐的现出身来。

  城下的建州军,顿时一片纷乱。好在有额亦都所领的五千精骑掩在了侧翼,建州军虽是纷乱,却仍然稳住了阵脚,慢慢向后撤去。

  新来的人马,好似也无心恋战,见建州军退去,也不追击。直接叫开城门,从东门而入。

  “贝勒,来的是锦台石。”,扈尔汉刚及领军奔回,顾不得满头的大汗,立刻开口对着四贝勒说道。

  “昨日刚来了一万明军,今日又有锦台石与布扬古兵合一处,看来这金台失,一时间暂且是取不得了。”四贝勒沉寂许久,终于苦笑一声,挤出句话来。

  “贝勒,此事可要去禀明大汗?”扈尔汉试探着问道。

  “如今也只能请父汗来定夺了。”四贝勒微微的点了点头,眉目间相比之前,竟然反倒是松了几分。

  “只是这一回的首功,却是让大贝勒那里夺了。”扈尔汉应了一声,似乎又有些心有不甘。

  “无妨,父汗那里自有公论。”四贝勒又轻轻的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回到远处的城墙上边:“你们可曾探知,这金台失里的明军守将,究竟是何人?”

  “看城上的旗号,应当是南人的沈阳卫游击将军祖天寿。”已经面对面厮杀了一整夜,扈尔汉不可能连对手是谁都还丝毫不知。

  “祖天寿。”四贝勒在口中默念几遍,转回了身去。

  金台失寨里,布扬古看着正从马上跃下身来的锦台石,只是一脸的诧异:“锦台石,你这只失了窝的兔子,莫不是已经投降了**哈赤,想来帮着赚我的城寨?”

  “想要我投降**哈赤,除非明天但阳会从西边升起。”锦台石眉目间似乎颇有些不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又急切开口问道:“哪位是辽阳的经略府里派来灯大人?”

  “难道是唐大人把你招来的?”布扬古顿时脸上的诧异更浓了几分,回过了头,正好看见唐旭从八角楼上走下。

  “唐大人,布扬古身边站着的那位,就是锦台石。”,马时捕也正陪在唐旭身边,抬头望见了锦台石,立刻对着唐旭说道。

  “唐大人,这锦台石如何肯弃了叶赫山城,领军到这金台失里来?”潘宗舜也跟在唐旭身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送了五个字给他。”唐旭不紧不慢的回道。

  “哪五个字?”潘宗舜好奇的问道。

  “只救金台失。”唐旭侧身低语一句,接着微微一笑,向着锦台石迎了过去。

  与金台失寨里一般,叶赫山城里,也有一座八角楼,矗立在山城的正中央。

  楼顶上,一位已经年近花甲,看上去却仍是孔武有力的男子,正站在栏边,垂下鹰一般的目光,巡视着整座山城。

  “父汗。”一声轻唤,从身边传来,让他转过了身去。

  “莽古尔泰,这叶赫山城里的情形,可查点清楚了?”,能被建州三贝勒莽古尔泰称作父汗的,全天下自然只有一人。

  “已经查点过了。”莽古尔泰点了点头回道,“如今城里虽还留下不少财货,可人口却只有数千老弱。精壮大多跟着锦台石逃入山中,大贝勒已是领军追击去了。”

  “那锦台石即便只是只兔子,这里也是他家的后院,既然奔了出去,一时间哪里寻找得到。”**哈赤微微的摇了摇头,“你立刻派人去把他寻回来,再过两三个时辰,四贝勒也该是要到这里了。”

  “四贝勒……不正是领军在攻金台失?”莽古尔泰愕然问道。

  “他若是不来,便就不是我建州的四贝勒了。”**哈赤摆了摆手,在一旁坐下,微微的闭上了眼。

  “莽古尔泰这就去请大贝勒回来。”莽古尔泰应了一声,也不敢再多问,直接行礼退下。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1

第一卷 第五十五章 得辽后生

  叶赫城西,莽古尔泰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方才看见一行人马自西奔来。又抬头略看了几眼,等看清楚了,才一勒马缰,迎了上去。

  “五哥。”来人见到了迎上来的莽古尔泰,虽然没有停下马步,但是也在马身上向前行了一礼。

  “父汗在八角楼上。”望着眼前脸色还算是平静的四贝勒,莽古尔泰也浮出一丝笑来。

  停了半晌,又贴近马身,低声的追了一句:“大贝勒也回来了。”

  “多谢五哥。”四贝勒点了点头,感激的看了莽古尔泰一眼,与其一起纵马入城。

  “孩儿黑还,拜见父汗”,再等上了八角楼,果然看见大贝勒代善也在。向前走了几步,向着努-尔哈赤拜下。

  “八弟既来,想来已经是拿下了金台失?”,**哈赤尚未说话,代善已经似笑非笑的开了口。

  “黑还这回来,是来向父汗请罪。”四贝勒只是低头伏在地上,向着上首说道。

  “黄台吉,你何罪之有?”一直坐在座上,半闭着眼睛的**哈赤,仿佛听见眼前有人说话,才缓缓睁开眼睛,直起了身。

  “儿子未能按时攻下金台失,误了父汗的大事。”四贝勒黄台吉的声音虽有些低沉,可听起来仍是清晰。

  “我知道了。”**哈赤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叹了口气,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向背后靠去。

  “请父汗再给儿子一两日时间,儿子一定攻下金台失。”屋子里,一时间静的可怕,黄台吉咬了咬牙,又继续开口说道。

  “不必了。”**哈赤半闭着眼睛,只是抬起手来摆了几下。

  “儿子……”黄台吉顿时心里一紧,声音也带了几分。

  “如今金台失里,只是布扬古和锦台石手下的精壮,便就有近两万人,再加上前来援救的明军,小小的金台失里,已经有三万守军,急切间难取。”不知道什么时候,**哈赤已经重新直起了身,“我平日里最擅使兵合一处,只是却没想到,如今会被人效法使在了我的身上。”

  “父汗天威,萨尔浒十数万明军,还有开原和铁岭的守军,不也都折损在父汗的刀下。”黄台吉似乎心有不甘,“小小一个金台失,定是指日可破。”

  “适才我已收到抚顺急报,那辽阳城里的熊蛮子,已经派李如桢、李光荣、贺世贤三人,统兵三万,企图绕道袭我抚顺新寨。新寨里只有阿敏所领的五千人留守,这叶赫一地,我等怕是不能再多留了。”,不知怎的,平日里颇有自信的**哈赤,这一回突然竟有了些迟疑。

  “只是明军向来迟缓,这一回如何会动的如此迅速,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哈赤皱了皱眉头,似乎也有些不明白。

  “你二人稍后便去整肃军伍,今日夜里便随我回援抚顺新寨。”**哈赤向来行事干脆,既然已经决定退兵,便不再耽误,“抚顺乃是我建州进出辽东的门户,绝不能有失。”

  “只是这叶赫山城里,尚有锦台石留下的数千老弱,依你们二人看,该如何处置?”**哈赤站起了身,走到木栏边,朝着城下望去。

  “依儿子看,这数千老弱,掳掠回去也不堪大用,随在军中还会耽误行程,不如仍留在这里罢了。”**哈赤话音刚落,代善便抢先开了口。

  “黄台吉,你如何看?”**哈赤并不急着回答代善,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四贝勒黄台吉。

  “这数千老弱,对我建州虽是毫无用处,可若是落回到锦台石手中,却多少仍是一股助力。”黄台吉沉思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依儿子看,不如全部斩杀干净。”

  “八弟……”黄台吉的话,顿时让代善也大吃了一惊,“你母亲孟古,不也是叶赫族人,这数千人中,兴许就有孟古的血亲。”

  “可我如今是建州的贝勒。”黄台吉的声音虽仍是不大,可话音里却带上了几分坚决。

  “你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哈赤点了点头,最后却是把目光转到了代善的身上,“这叶赫山城既是你取下的,便就按你的意思去办。选出其中尚有武力的男人和尚能生育的女人带回抚顺,其余的便仍留在此地吧。”

  “喳。”代善应了一声,先行走下楼去安排了。

  等代善走下楼去,八角楼上,只剩下了**哈赤和黄台吉两人。黄台吉两手低垂,一言不发,侍立一旁。

  过了不知许久,**哈赤方才是又叹一口气,转回了身。

  “我女真毕竟地寡民稀,只是一个小小的金台失,便能让我等望而却步。”

  “儿子知罪。”黄台吉口中一滞,又要拜伏地上。

  “此事并不怪你。”**哈赤抬手止住了黄台吉,“南人中,未必也没有高人。”

  “如今一个熊蛮子已经拦在了辽阳,这金台失里的守将,想来也绝非庸才。”

  “儿子已经探知,如今协助布扬古守御金台失的明军将领,乃是沈阳卫游击将军祖天寿。”黄台吉略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祖天寿?”**哈赤把这个名字在口中默念几遍,却是忽然摇了摇头,“祖天寿此人,我也曾经见过,虽有统兵之才,却未必有这样料敌的智谋。”

  “难道金台失中,另有其人?”黄台吉的脸上,也现出几分愕然。

  “我建州人口不过十数万,那大明国却何止百万。”**哈赤忽然间,忽然也有些几分怅然,“其中的能人异士,也十倍于我建州。若要强攻金台失,也未必取之不下,但是我建州的军力,损一分则少一分,一时间难以弥补,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故而如今我建州若想立稳,惟有得辽而后生一路可走。”

  “我原先的计谋,是先取开原,铁岭,再取叶赫,北关,日后挥师入辽沈,自然也是一马平川。”

  “岂料天不佑我建州,眼下辽阳城里来了一个熊蛮子,这金台失和北关也是一时难取,为今之计也只有先保抚顺,然后再徐徐图之。”

  “父汗如今可有良策?”黄台吉倾听许久之后,才插进句话来。

  “等。”**哈赤的脸上,现出几分坚毅,“大明国能人异士虽多,他们的朝廷上却难保一时和气。待到明人朝堂生变之时,便是我等再挥师入辽沈之日。”

  “儿子知道了。”黄台吉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你也回金台失去吧,今天夜里,便随我回师抚顺。”**哈赤挥了挥手,示意黄台吉退下。

  “儿子这就去整肃军伍,等候父汗的军令。”黄台吉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你可都听见了?”待到黄台吉叶退下,停了半晌,**哈赤突然转过身去,对着看似无人的屋里说道。

  “按照大汗的吩咐,阿敦都听见了。”**哈赤话音刚落,屋里却诡异的传出一道声音来。紧接着,帘帐后面,竟然转出一个人了。

  “此事关系重大,我也无法单独决断,问起旁人也不放心,惟有你的话向来中肯。”**哈赤点了点头,示意来人继续说下去。

  “知子莫若父,大汗心中不是已有人选。”阿敦迟疑片刻,却只说出一句话来。

  “哦,呵呵。”**哈赤轻笑几声,又继续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心中如何想的?”

  “阿敦不敢多言。”阿敦摇了摇头,仍是不肯开口。

  “但说无妨。”阿敦虽不开口,**哈赤却仍不肯放过。

  “大汗心中所想的,无非是两条。守业之主,需仁,需慈;拓业之主,则需智,需勇。”阿敦又沉思片刻,才继续说了一句。

  “我建州如今拓业未成……”**哈赤两眼望着城下,茫然间说出半句话来,立刻又停住了口。

  “适才沈阳城里的细作,送来了信报。”阿敦心下了然,立刻就换了一个话题。

  “都打探到些什么?”**哈赤也连忙转头问道。

  “这回援救金台失的明军,约莫只有两三千,绝不满万数。”阿敦开口回道。

  “只有两三千?”**哈赤愕然的张了张口,脸上也现出几分怒意。

  “如今大汗回师的军令已下,明军袭奔抚顺新寨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出去,怕是不能再留了。”阿敦抬起两眼,平静的看着**哈赤。

  “知道了。”**哈赤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略微有些激动的情绪,“那明军的将领,可真是祖天寿?”

  “领军的将领,确实是祖天寿。”阿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是除了祖天寿外,还有一人,名唤唐旭,乃是近日里刚从明人的京城里来的。援救北关和金台失,也正是出自此人的首议。”

  “唐旭。”**哈赤把这个名字在脑海里左右想了几遍,果然毫无印象,“待回到抚顺,问一回李永芳,可是认得。”

  金台失城外,建州军已是一整天没有再发起了攻击,城内的守军,也终于能得以喘息片刻。

  “唐大人,熊大人和李总兵的援军,何时可到?”布扬古和锦台石二人,已经不止一次在**哈赤手上吃过了亏。望着城外虽然没有发起攻势,却正在砍伐树林,一心制做攻具的建州军,多少仍有些发怵。

  “三日之内,援军必至。”虽然对于李怀信并没有多少信心,但是唐旭却知道辽阳城里还有一个熊廷弼。只要金台失未破的消息能传回去,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既然如此,我们一族人的身家性命,可都全系在唐大人和祖将军身上了。”布扬古自知绝不是**哈赤的对手,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到了唐旭的身上。

  渐渐的,眼见着太阳西沉。夜色,又一次降临到了金台失上空。

  损伤的城墙,白天里已经略修复了些,上万的叶赫精壮和明军,在城墙上持戈以待,防备着建州军的下一次进攻。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2

第一卷 第五十六章 汝乃吾师

  唐旭已经两日一夜未曾合眼,如今却仍是觉得睡意全无。只是在八角楼上和衣而卧,时不时的爬起身来,看一眼身边的滴漏,听一下城外的动静。

  布扬古和锦台石,陪在一旁,也是无心入睡。等至半夜,干脆命人取了马酒来,请唐旭一起坐下,少饮了几杯,直到一夜过去,城外竟是动静全无。

  眼看着渐渐奠色已亮,却仍是毫无动静,几人未免都心中生疑。正要派人去问,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动,都一起转头去看,却见来的竟然是潘宗舜。

  “唐大人,两位贝勒。”不知为何,潘宗舜尚未开口,脸上已经是难以抑制的泛出几丝喜色,“城外的鞑……建虏,似是已经退兵离去。”

  “可是李总兵的援军到了?”锦台石顿时也是喜出望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援军倒是尚且未到,不过建虏确已退去。”潘宗舜摇了摇头,似乎也有些想不明白。

  “去看看。”唐旭并非不信潘宗舜的话,只是既然听到了消息,自然要去查看一回。

  当下几人都是跟在潘宗舜身后,一起朝着城墙上奔去。

  “唐大人,建虏昨天好似已经乘夜退去了。”刚攀上城墙,便看见祖天寿也迎了上来。

  唐旭点了点头,站在垛口边朝城外看去。只见远处原本建州军的军营所在,如今果然已经是一片空白。如果不是一排排残留的木桩和几堆半成的攻具仍残留在原地,几乎很难让人相信,昨天那里还驻扎着一支大军。

  “这支建虏进退有序,领军之人倒是颇有些才能。”祖天寿也是积年的丘八汉,只望了一阵,就看出了其中的机巧。

  “祖将军可派人出城查探过了?”虽然事实就在眼前,唐旭却仍然有些难以相信,建州军居然轻易就这么退去,惟恐是建州军使出的计谋。

  “上回建虏来攻我叶赫,是马林将军从开原出兵解的围,这回李总兵援军未至,为何也会退去?”锦台石望了一阵,也有些想不明白。

  “天亮之前,尚未发现建虏退去,故而暂且还未派人出城。”祖天寿摇了摇头,如实相告。

  “我立刻派人出城查探。”布扬古已经是难以遏止心中的狂喜,当下传下令去,几支轻骑冲出寨门,向着四面散去。

  等至中午时分,便见派出的侦骑纷纷回报,周围数十里地内,包括昨日失陷的叶赫山城里,已全无建州军踪影。只有往抚顺去的方向,有新留的车马痕迹。

  布扬古和锦台石纷纷以手加额,庆幸逃过一劫。

  “这一回多亏了唐大人和祖将军。”虽然还不知道建州军为何退去,可是布扬古也知道,如果没有唐旭和祖天寿领军前来救援,兴许金台失已经失陷。

  因为多少顾忌着建州军会去而复返,金台失寨里,虽然不敢大肆庆贺,可是寨中的猪羊,却未免仍遭了殃。

  布扬古和锦台石先依着规矩,在八角楼上祭过了北斗七星,再拿祭祀过的羊肉,吩咐煮熟了,选出其中最肥美的部分,亲手奉到了唐旭和祖天寿面前。

  唐大人这几日里,都没有能安心进食,如今好不容易稍有了些胃口。原本对这女真美食,也颇有些兴趣,可是略尝了一口羊肉,却发现其中并没有放什么香料,膻味太重。想要再放下,却见布扬古和锦台石,都是一脸庄重的望着自己,无奈只好捏着鼻子吃完。

  好在还有一种苏子叶饽饽,是用糯米包着豆馅做成的,外面又裹了苏叶子蒸熟了,配着蜜酒和入口中,只感觉一股醉人的清香沁入心脾,倒是合唐旭的胃口。

  酒宴刚及一半,忽然有沈阳总兵府里来的信报。祖天寿先看了一遍,又递给了唐旭。

  唐旭接到手里,略看了一回,查勘过了信上的暗记,确定是李怀信送来的,方才是在嘴角上浮出一丝笑意来。

  “两位贝勒,沈阳城里的援军,怕是不会来了。”唐旭又喝一口蜜酒,润了润嗓子,开口说道。

  “这是为何?”布扬古和锦台石闻言顿时都是一惊,可是猛然又想到建州军好似已经退去,脸色才逐渐缓了下来。

  “前日夜里,熊大人已命李如桢、李光荣、贺世贤三位总兵大人统兵三万,奔袭抚顺新寨。建虏连夜撤军,想来便是回师救援抚顺去了。”唐旭把手里的信报,在两人的面前亮了一下。

  “这么说,那**哈赤果真是撤了军?”锦台石心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也落了地。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熊大人此举,这就叫围什么赵。”布扬古也是欣喜,忍不住站起身来,向着唐旭和祖天寿各敬一杯。随机又吩咐再宰猪羊,犒劳三军。

  “唐大人,这里还有一份书信,是从京城里来的,李总兵也吩咐我一并带来。”信使传完信报之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单独走到了唐旭身边。

  “京城里来的书信?”唐旭略有些诧异的站起身来。自己虽然出京城已经有一个多月,可是如果从到辽阳开始算,也不过只有几天光景,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京城里的来信。,

  道一声谢,双手接过后仔细去看,原来竟然是孙承宗的手书。

  信中的意思,约莫是答应帮自己周旋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了眉目,礼部的学官也已经向兵部发出了文书,要调唐旭入府学。还望自己戒急戒躁,实心做事。又叮嘱,虽然人在军中,却也不要忘了学问,其中甚至还有对唐旭当日恩考时所做的文章,做了一番点评。

  最后更为让唐旭感觉意外的是,孙承宗在信笺的末尾还提到,前几日里曾让妻女去过花市街唐旭家里看过。自家娘子目前情绪稳定,感觉还算良好,吩咐唐旭勿要太过牵挂。

  孙承宗的信,是十日前从驿站发出的,又经过辽阳经略府和沈阳总兵府一步步转交,才到了自己手上。也就是说,仅仅在自己离京半个月以后,孙承宗就已经做出了安排。

  “孙先生真吾师也。”唐旭手握孙承宗的手书,心里忍不住一阵阵暖流涌过。

  虽然孙承宗如今为自己做的,都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是每一件都是体贴入微,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清贵无比的翰林学士的心思,倒像是家中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汝以诚待我,我当以师敬汝。”唐旭胸中一阵激荡,不知怎的又突然想到,自己在这大明朝的这段时日里,所遇见的“贵人”,倒是以孙姓为最多。

  先有孙伯翰,后有孙承宗,而这回礼部的学官专门为了一个小小的生员向兵部发文,可能其中也有礼部侍郎孙如游出的力。

  倒是坐在一边的祖天寿,听见唐旭看了信之后突然一番感慨,未免有几分好奇:“唐大人所说的孙先生,究竟是何人?”

  祖天寿虽然长相粗犷,可心思其实却不粗。唐旭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沈阳总兵府经略,却能让李怀信亲自把书信转送到这金台失里来,不用多说,定然也是这写信之人不同寻常。

  “在下所说的孙先生,乃是翰林院编修孙承宗孙大人。”,这些事情,唐旭也没有和祖天寿隐瞒的必要,干脆直说出来。

  “可是当年的榜眼郎?”祖天寿毕竟是有了品阶的将官,对于朝廷大事,多少要知道一些。

  如今这个年头,能拿来看热闹的事情本来就不多。于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自然就成了举国关注的大事。每一届的前三甲,关注度也就约等于四百年后的奥运会冠军,或者神舟飞船航天员。

  “正是。”唐旭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唐大人是孙翰林门下,失敬了。”祖天寿的表情,顿时就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唐旭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热烈。虽然翰林学士不过是七品文官,可却有储相之实。况且与武官升职需要一步步积累资历或者战功不同,文官往往却能一飞冲天。

  眼下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熊大人,在接任辽东经略一职之前,也不过是个七品的都察院御史而已。

  “惭愧。”唐旭在孙承宗面前虽然没有拜过师,可是如今却有师生之谊,再加上恩考时孙承宗也是唐旭的阅卷官,算是半个座师,所以唐旭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沈阳总兵府来的军报里,除了通报抚顺战事外,又提到了如果金台失之围消解,唐旭和祖天寿可以自行择选归期,只留马时捕和一千军在城里继续协助守御。

  唐旭原本倒也不是那么急着回沈阳,可如今见了孙承宗的书信,却是改变了心意。毕竟以后的这些事情,自己还是留在辽沈更便利些。况且孙承宗在书信里也提到了洛雪霁,自己出京这一个多月,都还没有写过家书回去,确实有些不当人夫,要说自家娘子毫无担心牵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打定了主意,唐旭侧过头去和祖天寿略商议了一下。祖天寿是靖东营的主将,掌着沈阳卫里的斥候侦骑,事务原本就繁多,离开已有几日,也是放心不下,听见唐旭提议要回沈阳,自然赞同。

  再乘着酒宴上,和布扬古、锦台石也说了。两人虽然极力挽留,可是建州军已经退去,自然也不便强留,只好吩咐备下犒军物资,约定明后日里送唐旭和祖天寿出城。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2

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 先扫一室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十月三十日,金台失寨外。

  按照唐旭和祖天寿的意思,原本是二十九日就启程返回沈阳,无奈布扬古和锦台石定是要多留一日款待。见唐旭不肯,便耍出了“地头蛇”的威风,竟吩咐关上城门不开,唐旭和祖天寿哭笑不得,又不能领军夺门。强拗不过,只好改在了三十日返回。

  除了酒肉干果等犒军物资外,布扬古和锦台石又备下了一辆大车,装的无非是羊皮,人参,鹿茸等当地地产。

  “这里头有两份是送给两位的,其余的还麻烦转赠于熊经略和各位总兵大人。”算上唐旭和祖天寿这一回,明军已经是第二次援救叶赫,布扬古和锦台石,自然也知道抱大腿的好处。

  唐旭和祖天寿点头应下,一路往沈阳而回。

  唐旭和祖天寿上一回从沈阳出发的时候,领的是两千军,如今留了马时捕和一千军在金台失继续协助守御。再加上还有两三百伤兵仍留在城中修养,所以一同返程的,实际上只有六七百军,脚程快了不少。

  路上又路过铁岭附近的镇西堡,这一回不必再行踪,自然也不必露营。倒是祖天寿,像是觉得在金台失厮杀的不过瘾,刚扎下营来,便领着一群亲信的“夜不收”奔出军堡,果然在附近寻到几支小股的建州游骑。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通刀劈斧砍。

  镇西堡的明军自从铁岭失陷之后,就一直据堡固守,轻易不出。这些建州游骑也是习惯了在附近肆无忌惮的耀武扬威。却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群猛人。几番冲杀之下,居然是自己这边力不能支。

  祖天寿一直冲杀到离铁岭不足十里的地方,方才是肯收兵回营。而铁岭的守军,大部已经在几日前被调派到北关去攻叶赫,如今留在城里的不过两三千人。见有明军杀来,几乎以为是想要乘虚夺城,连忙紧闭城门严阵以待。可等了半天,却见明军又转回去了,顿时闹了个糊涂。

  当天夜里,祖天寿心满意足的在镇西堡里鼾声如雷,铁岭城里的建州守军,近半则只是在城墙上勉强睡了个囫囵觉,都是拜祖天寿所赐。

  十一月间,辽东一地已经是渐渐入了冬。再等第二天启程继续回沈阳,半路上只见天色渐暗,快至沈阳时,竟然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大雪来。

  “昨日间若是有这般的大雪,我便冲到铁岭城下,砍了鞑子的大旗来。”祖天寿抬头望了望漫天的大雪,忍不住一番感慨,颇有些天时不予我的忿忿。

  唐旭对祖天寿的爱好不敢苟同,也没他这个本事,应和奉承了几句之后,自顾着赏景。

  虽然四百年后的北京城,仍然是地处北地,可是降雪奠气已是愈发的少,更难的看见这般的大雪,只是片刻之间就覆过了马蹄,迫得唐旭一行人不得不加快脚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大雪既下,虽然行路略有些不便,可是雪中纵马奔驰,却别有一番特别的味道。唐大人顿时也不禁自觉心旷神怡,忍不住放缓马步,念出一句词来。

  “唐大人作诗呢。”唐旭念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可是祖天寿离唐旭跑的近,还是大略能听到些。转过脑袋,向着唐旭咧嘴一笑。

  “随口念一句罢了,哪里算得上是什么诗词。”唐大人突然想到,如今肚子里的这点存货,已经不多了,用一点就少一点,还是继续存着算了。

  “我虽听不明白,可是也觉得唐大人念的极好。”祖天寿又朝着唐旭嘿嘿一笑。

  “你怎么和李忠一样。”唐旭顿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庆幸适才只念了一句出来,除了祖天寿也没其他人听见。

  “李忠是谁?”祖天寿茫然的瞪了瞪眼睛,不知所云。

  说话间,一行人马已经是奔到了沈阳城下。因为落了雪,防备着有人想要乘机混入城池,所以沈阳城的四门已经是紧闭。

  沈阳城外的四野里,依旧密布着无数矮小的窝棚。道路两旁半掩的积雪之下,也不时的显露出几具已经僵硬的身躯。

  一阵风雪吹过,掀起几束用来遮掩的干草,露出几双惊慌的眼睛来,听见有马蹄响动,都是忍不住朝里面缩了一缩。“停一下吧。”唐旭忽然长叹一声,停下马蹄。

  “军士们的身上,可还有剩下的干粮?”唐旭目光环视四野,对着赶到面前来的潘宗舜问道。

  “从金台失出来时,都是备下了四五日的粮草,防着路上的意外。”潘宗舜开口回道。

  “如今已到沈阳,吩咐军士们解下干粮。”唐旭挥了挥手,吩咐了下去。

  “属下遵命。”潘宗舜只是略看了几眼,也明白了唐旭的意思,立刻前后传命去了。

  祖天寿也猜到了唐旭的心思,却也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眼看着唐旭把军中剩下的干粮聚成了一堆,方才是跃下了马,走了过来。

  “唐大人果然是慈悲心肠,可是这少许物什,又够几人去分,分到手上又能够支撑上几日。”

  “能活一人是一人,能活一日是一日。”唐旭脸上虽有些无奈,可是更多的却是坚毅,“我唐旭能有多大的手段,便做多大的事情。”

  “祖某受教了。”祖天寿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祖某虽是个粗人,可也听说过‘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唐大人今日所举,约莫也就是这个意思。”

  “他日唐大人若是能有‘扫天下’之时,祖某倒也愿意鞍马相随。”

  潘宗舜正领着郑瓢儿等人把收聚来的干粮堆放在一起,听了这一番话,顿时也不禁咬了咬嘴唇,挺了下胸膛。

  “大人不怕这里头仍有鞑子的细作?”郑瓢儿凑近了些,不解的向着唐旭问道。

  这一回前往金台失,兴武卫里的二十个人,倒颇有些时运,守御的那段城墙并没有受到太多攻击,所以二十个人里只有一个受了些轻伤,并不影响行动,也都跟着回来了。

  “兴许还有,不过更多的却是我大明的子民,我不能因噎废食。”唐旭望着眼前已经收聚好的干粮,轻叹一声,又深吸一口气。

  “乡亲们,这里有军中的兄弟们为大家凑出的口粮,凡是如今没有存粮的,都来领吧。”

  风雪之下,不但没有遮挡住唐旭的声音,反而把声音送的更远。

  一座座矮小的窝棚里,立刻探出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向着唐旭面前望来。可是又看见附近一片整齐的军肃,却不敢走上前。

  “他的,都是这些狗贼干出的好事。”祖天寿忿忿的嘀咕了一声,虽然听起来没头没尾,可是唐旭多少也能想明白。

  在熊廷弼来辽阳之前,前些时日的辽东,已经是一片混乱。其中自然少不了会有散兵游勇乘机祸害,甚至屠杀平民冒充军功的也有,这些百姓便多少也有了些惧意。

  “乡亲们,这些都是我们大明的兵,都是刚打了鞑子回来的,你们不要怕。”虽然一时间无人上前,可是唐旭仍然倔强的喊着:

  “乡亲们,我们打赢了,我们守住了北关。以后胜战会越来越多,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乡亲们,都来领点吃的吧。”

  唐旭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痛。这以后的日子,当真会越来越好么?可是如今,自己也只能这么去说。

  这老天,既然已经松过了一次手,也许以后还会松第二次,第三次吧。唐旭抬头望天,鼻间忍不住微微发酸。

  “你们……真的打赢了鞑子?”离的最近的几间窝棚里,终于又探出了几颗脑袋。一位中年汉子,突然冲了出来,奔到唐旭面前,直到被潘宗舜和郑瓢儿拦下,才停住了脚步。

  “那是自然。”唐旭点了点头,身后的数百军卒,也都骄傲的挺起了胸膛。一片片雪花飘过,缭绕在皑亮的枪尖周围,无不显露出一股只有得胜之师才有的气势。

  “喜儿……你的仇……有望了啊……”中年汉子嘴唇剧烈的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趴倒地上,嚎啕大哭。

  唐旭心里紧抽几下,就要走上前去,却被祖天寿伸手拉住,自己向前走去。

  “这位兄弟,你若要看着朝廷大军为你报仇,也得要活下去不是。”祖天寿上前略微一使劲,就将趴在地上的中年汉子拉了起来。

  “对,对,我得活下去,活着才能看见报仇。”中年汉子被祖天寿这么一拽,只感觉浑身便都是使不上劲,眼泪顿时也是嘎然而止。

  “拿了回去,好好活着吧。新任的经略大人,已经在向朝廷要粮,再过些时日便要招人屯田。撑过了这一段,便就有了活路。”祖天寿这才放心的松开了口,从地上拣起半袋干粮,朝前丢了过去,接着又直起身来,大声喊道:“下一个。”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3

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 厚颜之人

  捧着半袋子干粮,中年汉子懵懵懂懂的走回了窝棚,仿佛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不过见到有人真拿到了口粮,周围的目光顿时一下子都变得热烈起来。

  “求军爷开恩。”

  几乎是顷刻之间,四周便钻出无数人来,纷纷朝着唐旭这里涌来。

  “大家不要挤,都有,都有。”唐旭满头大汗,极力维持着秩序。

  好在身后还有数百杀气腾腾的军士,涌上来的流民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有潘宗舜和郑瓢儿等人协助,总算是让流民排好了队伍。

  只是如今剩下的干粮,即使分成只有一天的分量,也只有两三千份。等全都分完了,仍还有一半人空着手,眼巴巴的望着唐旭。

  “乡亲们,朝廷发来辽东的赈救粮,也就快要到了。等粮食到了,衙门一定会为大家在城外开设粥棚。”唐旭转过了身,不敢去看背后的目光,向着沈阳城下走去。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城楼上,几道目光正透过漫天的飞雪,一直在默默的望着自己。

  “那一支可是从北关回来的军伍?”当首一人,望了许久,终于回过了身。

  “回经略大人的话,正是唐旭和祖天寿所领的一军。”回话的,是沈阳总兵李怀信。

  熊廷弼虽没有继续说话,却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打开城门。”李怀信转过身去,对着一边发出了口令。

  城楼下,城门刚刚打开,祖天寿便迫不及待的一马当先冲入城中。目光在四下一扫,忽得又一勒马缰,两眼直盯着一人,停下身来。

  “他的,爷爷我在外头打生打死,你却还在这沈阳城里享清闲。”

  祖天寿的口气,与其说是在斥责,不如说是在嬉笑。

  “这等事情,不正合你的胃口。”被祖天寿说到的人,脸上不但没有半分惭愧,倒是现出一丝得色来。

  “我说不过你。”祖天寿呵呵笑了几声,转过头来,对着唐旭说道,“这厮向来不要脸皮,如今也是沈阳城里的游击,姓赵,名率教。唐大人你好歹是读书人,你来说说看,我偏不信连你也说不过他。”

  “哦,赵率教?”唐旭立刻就被这个名字吸引住了,骑在马上竟是想了片刻,等回过神来,方才想起要见礼:“在下唐旭,见过赵游击。”

  “唐大人听说过我?”唐旭虽然觉得赵率教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却没想到他打招呼的方式也是独特。

  “这……”唐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张了张口,挤出句场面话来:“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既不认得我,想来唐大人果然是初次到这沈阳城里来。”赵率教大大咧咧的拱了拱手,算是回礼。

  这厮果然不要脸皮,唐旭的额角上,忍不住渗出几滴冷汗。

  “李总兵在城楼上等候二位。”毕竟唐旭和祖天寿刚及领军归城,赵率教也不好多拉着闲扯。

  “唐大人,若得闲暇,定是要来找我喝酒。”见唐旭和祖天寿就要上楼,赵率教却又回身拉住唐旭,“赵某平生最爱和读书人说话,和这等粗人一起,也显不出赵某的学问。”

  说玩了话,还没忘记朝着祖天寿努了努嘴。

  “的,上回的赌账,尚且有三两银钱未清。”祖天寿虽然走在了前头,可是仍然听见了赵率教的话,顿时回过身来,一蹦三尺高。

  “你我兄弟,何必分彼此。”赵率教立刻涎着脸皮,嘿嘿笑道。

  “一定一定,唐某有空,一定登门拜访。”唐旭满头大汗,拱手告辞。

  城楼上,沈阳总兵李怀信见到唐旭和祖天寿上来,点了点头,也退到了一边。

  “属下唐旭,祖天寿,见过经略大人,见过总兵大人。”唐旭和祖天寿原本听赵率教说,城楼上只有李怀信来,却没想到熊廷弼也在,顿时不禁有些惊讶。

  好在熊廷弼毕竟是辽东经略,出现在这沈阳城里也不算意外,两人上前依次行礼见过。

  “这一回,你们有功。”待到唐旭和祖天寿起身,熊廷弼方才是点了点头,看着两人的目光,也颇有些赞许,“北关传回的战报,我已是看过了。”

  “两位领军转战上百里,在金台失下痛击建虏,日后论功行赏,两位当为首功。”

  “多谢经略大人。”虽然听熊廷弼说自己有功,可是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得胜而归,唐旭的情绪看起来却并不高。

  “你可是在责怪我?”熊廷弼沉寂半晌,忽然也是对着唐旭开口说道。引得一边的李怀信和祖天寿都是不由一愣。

  “属下不敢。”唐旭略低了一下头,像是被猜中了心思。

  “适才我也是都看见了。”熊廷弼轻叹一声,转过了身,看着城外。

  “只是如今辽东一地,仅兵员便不下二十万人。辽阳和沈阳两城中,更有不下四十万人口。”

  “只要这数十万人在,这辽东就仍然是我大明朝的疆土。若是就连这数十万人也不保,辽东当下便成鞑虏之地。”

  “唐旭明白。”唐旭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李怀信和祖天寿,这才听明白两人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一时间却也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静听。

  “属下只是以为,这城里城外的百姓,皆是我大明的子民,为之惋惜罢了。”唐旭也是沉寂片刻,才接着说出句话来。

  “这世间不平的事,举目皆是。”熊廷弼忽然抬起手来,拍了牌旭的肩膀,“你我所能做的,无非是驱除鞑虏,还这辽东一地安宁罢了。”

  “今年的秋粮,户部已拨付了二十万石予我,专做屯田之用,陆路如今已出山海关,海路则已在登州装船。只等陆路过了锦州,或是海路到了盖州,我便在辽阳和沈阳城外开设粥棚,以济流民。”,像是仍不放心,熊廷弼又补上了一句话来。

  “唐旭记下了。”唐旭抿了抿嘴唇,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唐旭知道,虽说眼下自己心里仍还有些不忍,可是如果把自己放到熊廷弼如今这个位子上,却也未必能做的更好。

  以前在京城里的时候,唐旭曾经听莫国用提起过漕运的事情。上百名军士护送,二十多条船在大运河上来回。就算其中没有任何猫腻,能转运到的粮食,也最多不过三千石。更何况在陆地上和海上调运粮草,其中的损耗要比运河漕运更高上几分。

  数十万石粮草,虽说折算成银钱,也不过几十万两银钱的价值,但是转运起来,绝对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

  “你能忧国忧民,倒也不枉京城里这许多大人对你高看一眼。”虽然明知道唐旭心里对自己有意见,可是熊廷弼眼中的赞赏之意却是更浓。

  抬起头来,望一眼漫天的飞雪,熊廷弼忽然又猛的转过头来:

  “你既刚从北关归来,可还能赶得动路?”

  “在金台失里,已经休整了两日,昨日在镇西堡也算是安稳,倒并不算疲劳。”唐旭虽还没猜到熊廷弼想做什么,可是也如实相告

  “好。”熊廷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前几日里,我曾派李如桢、李光荣、贺世贤三位总兵官领军进逼抚顺,**哈赤如今已是率军回援,想来你也是知道。”

  “曾在李总兵送去的信报上见过。”唐旭点头回道。

  “你既已见识过鞑虏兵锋,可敢随我去三位总兵官营中一观。”,见唐旭回了话,熊廷弼又继续说道。

  “熊大人要去抚顺?”唐旭尚且未开口,李怀信倒是先失了色。

  “如今辽东一地安危,皆系大人一身之上,还望大人保重。”

  “**哈赤既已回师,想来抚顺一地一时间也难以收复。”好在熊廷弼并没有太过冲动,对如今的情形也有自知之明:“乘着大军尚未退回,正好前去探一回究竟。”

  “大人,此事还请三思而后行。”李怀信在来辽东之前,乃是甘肃总兵,向来颇有些威名,否则朝廷也不会派他来援救辽东。只是如今听说熊廷弼要去抚顺,未免感觉有些不妥。

  “今日天降大雪,鞑虏游骑也是据城不出,正乃天助于我。”熊廷弼摇了摇头,显得格外执拗,“过了这两日,未必还能寻到这样的机会。”

  “那且容属下先派出信使去抚顺,向三位总兵大人通报一回。”李怀信听了熊廷弼的话,知道拦他不住,只好想法子尽量补上点遗漏。

  如果堂堂辽东经略是出了自己的沈阳城就没了踪影,回头追究起来,只怕李怀信也会吃不消。而派了信使去抚顺通报过后,即使回头真不见了人,大部也是如今在抚顺的三位总兵官接应不力,李怀信所要担负的罪责,就要小上许多。

  “就依你的意思办吧。”虽然熊廷弼多少猜到了些李怀信的心思,但是此举也不失为一稳妥的法子。

  “祖游击,你去侦骑营里,选五百精锐,与熊大人同行。”想了一想,李怀信仍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虽然祖天寿也和唐旭一样,才刚回到沈阳,可是这个时候,也只能再麻烦他跟着跑一趟了。

  “我有从辽阳带出来的一百轻骑为伴,又有大雪为掩。”熊廷弼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若是军阵过大,反倒是会把沿途的鞑虏引了出来。”

  “大人一路小心。”熊廷弼所说的,确实是事实,李怀信也是无奈,只好任他所为。

  “来人,备马。”熊廷弼说到做到,当下轻喝一声,当先向着城下走去。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3

第一卷 第五十九章 不第书生

  沈阳城外,风雪交加。一百精骑却是整齐肃立,整装待发。

  “唐镇抚,唐生员。”,等出了城门,熊廷弼倒不再似在城里那般严肃,上下打量了唐旭几眼,露出几丝笑来。

  “大人只叫属下唐旭便好。”,唐旭顿时略微一愣,有些闹不明白熊廷弼的心思。

  “熊某这么多年来,倒从来没见过哪个所镇抚官或是生员,能引来这许多京城里的大人。”,唐旭自觉一时间无法看透熊廷弼,可是熊廷弼倒也似同样看不透唐旭。

  “大人言重了。”,唐旭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是憨笑两声掩过。

  仔细回想起来,其实除了这回去金台失,自己也没主动去招惹过什么,这些事情仿佛都是自己找上门来一般。

  “犹龙。”熊廷弼终于肯放过了唐旭,对着一边招了招手,唤来一人:

  “这位就是这回勇救北关灯旭唐经历,你们日后可以多亲近亲近。”

  “请问这一位是?”唐旭瞅着眼前这人,却觉得颇有些眼生。

  听熊廷弼唤他的口气,似是当作晚辈来唤,可看着年纪,却约莫也有了四五十岁,比熊廷弼小不了多少,也不太像是子侄一类。

  “在下冯梦龙,见过唐贤弟。”唐旭这里刚问出了口,对面就已经自报了家门。

  “你便是冯梦龙?”唐旭顿时大吃一惊。

  写出“三言二拍”中的《三言》的冯梦龙,在四百年后虽然算不上第一线的历史名人,但是名头比起熊廷弼来也不弱。

  “你如何会在辽东?”唐旭愕然的望着面前,问出一句话来。

  唐旭感到吃惊,其实并不是因为冯梦龙的名头,而是他的职业。

  在唐旭的记忆里,冯梦龙虽然是个文人,却又不算完全的读书人,因为他的主要职业和爱好是写小说。

  按照唐旭一贯的想象,这一类人一般都应当是在山间溪边结草为庐,潜心奋笔疾书。最不济的,也要在城里寻一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安心的做他的学问,写他的书,怎么会也跑到辽东打战来了,还跟随在熊廷弼的身边。

  “梦龙这一回来辽东,是为追随恩师而来。”冯梦龙被唐旭一番抢问,当下也是闹了个糊涂,看唐旭的样子,倒像是和自己很熟一样。

  原来冯梦龙是熊廷弼的学生,唐旭听了这一番话,方才是恍然大悟。

  “我这学生,学问虽好,却又不甚喜诗书。”熊廷弼见冯梦龙已经点明了,干脆也是直说,“这科举路上行走不通,干脆便就让他来谋个军功,日后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惭愧,惭愧。”冯梦龙略有些尴尬的低了下头。

  之前曾经听熊廷弼说过,唐旭已经是过了恩考,有了顺天府学的生员名头,如今又在北关立下一番大功。看年纪,唐旭也只有二十出头,比自己足足小上了一半,想到这里,未免有些神伤。

  “冯兄的《挂枝儿曲》,在下极是喜欢。”唐旭看出了冯梦龙的心思,连忙帮着转了一个话题。

  “泥人儿,好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将它来揉和了重新做,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你身上有我。”,唐旭略一回忆,开口念出声来。

  “唐贤弟读过冯某的诗集?”冯梦龙顿时眼前一亮,看表情,似乎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抱住唐旭。

  “略读过几首,只是未能拜读全本,一直极为惋惜。”,唐旭虽然实际上只记得这么一两首,可瞧见冯梦龙脸上的热烈,又想起他来辽东的原因,顿时也有些不忍。

  “这也难怪。”冯梦龙虽然听唐旭这么说,却仍是热情不减,“冯某的诗集,原本只是在江南一地刊行过,贤弟没读过全本也不意外。”

  “不过在辽阳城里,尚且有几册,这一回却是没带出来。等转回了头,我赠两册于贤弟。”

  “咳……”

  冯梦龙正说的有些忘我,忽然间听到一声咳嗽从身后传来,转过身去,看见恩师的目光正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顿时不禁脸上一红。

  “唐贤侄所念的这两句,熊某也是最喜。”熊廷弼虽然打断了冯梦龙的话,却也并不是觉得他失礼:“如今去抚顺,尚且有一段距离,入夜前须得赶到抚顺关前的大营,等回了辽阳,熊某再与你二人畅谈一番。”

  话刚说完,已是先行翻身上马。唐旭和冯梦龙也紧随其后,一行人马在风雪中疾驰而出。

  抚顺关前,自从接到李怀信的信报之后,总兵官贺世贤也丝毫不敢怠慢,立刻洒出了数百精骑,好歹总算是在关前十多里出迎到了熊廷弼一行人马。

  “经略大人怎可以千金之躯,以身犯险。”,只是再等把熊廷弼接入营中,贺世贤仍有些余悸未消。

  “建虏若敢出城拿我,你等不正好可以乘机夺城。”熊廷弼确实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大声笑道。

  贺世贤也跟着一阵乐呵,紧张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消。

  “那努-尔哈赤,可是已经率军回援?”说笑完后,熊廷弼又立刻换上了一副正脸。

  “回经略大人的话,今日早间,鞑虏的大军确实已经归寨,如今城中的守军已是不下五万人。”贺世贤不敢隐瞒,连忙回道。

  “如此倒是可惜了。”熊廷弼虽然使的是围魏救赵之计,却也未必没有真取抚顺之心。

  转过了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唐旭对贺世贤笑道:“这一位,便是前几日里去北关灯旭唐经历。”

  “失敬。”虽然唐旭如今不过是个沈阳总兵府的经历,贺世贤则是堂堂总兵官,两者之间相差不小。但既然是熊廷弼亲自引见,又知道唐旭曾经在金台失敌住建州数万大军,贺世贤竟然是难得的主动行礼。

  “明日早晨,我想去抚顺城下一观。”既然已经到了抚顺,熊廷弼也不想白跑一趟。

  “属下这就派人去知会李如桢、李光荣两位总兵。”贺世贤应了一声,就要去做安排。

  “不必。”熊廷弼却是摇了摇头,抬手止住贺世贤,“难道你明日就想攻城不成?”

  “这……”贺世贤顿时口中一滞。

  若是努-尔哈赤没有率军回援,贺世贤兴许还有这样的想法。可如今抚顺一地的建州军,已经不下五万人,大大的超过了自己这边。即便只是野战,尚且难以做到自保,更别说要攻城了。

  “我只领数人去便可。”熊廷弼沉思片刻,开口说道。

  “还请经略大人勿要再以身犯险。”贺世贤顿时就吓了一跳。如今面对抚顺城里的五万建州大军,自己早就是琢磨着该如何撤军了,熊大人却还要只身去抚顺城下,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诸位以为如何?”熊廷弼见贺世贤似是不答应,也不多说,只是把目光转到了冯梦龙和唐旭几人身上。

  “梦龙誓死追随恩师。”熊廷弼想去哪,冯梦龙自然二话不说,只是跟随罢了。

  “属下不敢说。”唐旭口中,则有另一番说辞。

  “但说无妨。”熊廷弼听了唐旭的话,倒是饶有兴趣的停住了目光。

  “还请贺总兵知会另两位总兵大人,今日夜里先做些准备。”既然熊廷弼开了口,唐旭也只好继续说了下去,“撤军之期,就在明日。”

  “撤军?”贺世贤更是一番目瞪口呆。明天熊廷弼要去抚顺城下观察敌情,他虽然不肯多带人去,但是自己这边自然是要随时做好随时救援接应的准备。

  否则万一熊大人被鞑子冲出城来掳去,此事便会成为一个笑话不说,经略大人陷在自己军中,这个罪责也是不小。更别提万一鞑子一时兴起,再领军来夺营,更是少不了一番恶战。

  “知我者,唐近贤也。”岂料唐旭话音刚落,熊廷弼倒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你便按唐经历所说的去安排吧。”熊廷弼挥了挥手,示意贺世贤退下。

  “属下遵命。”贺世贤虽然仍然还不算明白,可是经略大人军令既下,也只好依命行事。

  “犹龙若是有近贤这般急智,日后何愁功业不计。”,熊廷弼毕竟是冯梦龙的老师,所以当面说起话来,也不用顾忌太多。

  冯梦龙虽然仍还没有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听老师的话,大略是说自己不如唐旭。好在冯梦龙倒也有自知之明,心中并无情绪,仍只是脸上微微泛红,说几声“惭愧”。

  唐旭看冯梦龙已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却仍这么爱脸红,知道是个性情中人,顿时感觉亲近了许多。有心想要抚慰几句,便开口说道:

  “依属下看,冯兄即便做不了封疆入阁,只怕日后的名望,也不在经略大人之下。”

  “哦,为何这般说?”熊廷弼原只当唐旭说的是客套话,可看他却是一脸认真,当下有些不解。

  “熊大人可曾经听说过汤海若?”唐旭略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3

第一卷 第六十章 号角连营

  “近贤说的可是作《牡丹亭》道显祖汤海若?”熊廷弼毕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智商绝对不低,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唐旭话里的意思。

  汤显祖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可是一生都是仕途不顺。最后却凭借“临川四梦”而名躁天下,仕林中人皆以与其结识为荣。

  “你若是能做到和汤海若一般,倒也不失为另一种功业。”转过了头,熊廷弼对着冯梦龙叹道。

  “学生受教了。”冯梦龙顿时也是眼中一亮,感激的看了唐旭几眼,这一回,竟然难得的没有再脸红。

  “路途劳累,都早些歇息去吧。”熊廷弼虽然体格还算是强健,可是毕竟已经年过五十,不能和唐旭这样的青壮相比。

  “属下,学生告退。”唐旭和冯梦龙都是识趣之人,一起站起了身,行礼退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上回在金台失里,因为仍是在城中,所以唐旭的感受并不算强烈。这一回在抚顺城下,却是感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压迫感。

  为了防备车骑的冲击,数万大军的营盘,在数里地内以菱形展开。仿佛蛰伏在野地里的一只只野兽,随时可能会从黑暗中冲出,吞噬鲜活的血肉。

  帐篷外,不时的有巡夜的军士走过,带过一阵脚步声。在地铺上辗转反侧了近一个时辰,唐旭才迷迷糊糊的了梦乡。

  再等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是蒙蒙亮,外面的雪势已经是小了很多。好在如今还没到深冬,雪积的并不算厚,恰恰人没过人的脚掌。赶快略收拾了一下,赶去见熊廷弼。

  熊廷弼和冯梦龙也已经是起了身,见唐旭也来了,便不再耽误。数骑人马出了营寨,直向抚顺城下奔去。

  抚顺关里,也有几人正站在关楼上,远远观望着远处的明军大营。

  “父汗,不如乘着雪小,让我领军出城,冲击南军大营试试。”,望着在抚顺关前堵的严严实实的明军大营,莽古尔泰心里忽得生出一丝不服气来。

  努-尔哈赤虽然没有点头,可也没有阻拦,仍然抬起了头,继续向着远处看去。

  “大汗,好似有人过来了。”阿敦也站在努-尔哈赤身边,忽得看见雪地里,突然有几道人影,冲出了大营,直向抚顺关前奔来。在雪地的反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是熊廷弼。”李永芳也细看几眼,脸色顿时一变,“这个蛮子如何也来了。”

  “此人就是熊廷弼?”努-尔哈赤也不止一次听李永芳提到过熊廷弼的名号,却从未见过真人,当下立刻朝前走了几步,倚靠在垛口前,仔细向前看去。

  “不过是个蛮子罢了,一并将他擒来就是。”莽古尔泰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

  “三贝勒此言差矣。”李永芳仿佛极怕努-尔哈赤会听了莽古尔泰的话,连忙开口说道:“熊廷弼此人生性向来谨慎,如今只带数骑出现在关前,怕是非同寻常。”

  “哦。”莽古尔泰虽然骁悍,却也并非是完全的有勇无谋之人。听了李永芳的话,便暂且忍耐下来,目光直落到了熊廷弼一行人身上。

  “扈尔汉。”只看了几眼,忽然又皱了下眉头,对着身边唤道。

  “贝勒有何吩咐?”扈尔汉正侍立在努-尔哈赤身后,听见莽古尔泰叫唤,立刻转过头来。

  “你看那蛮子身边那人,可是认得?”莽古尔泰伸出一手,指着远处熊廷弼所在的方向说道。

  扈尔汉顺着莽古尔泰手指的方向,看了几眼,脸色也是突然一变。

  “大汗。”扈尔汉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向着努-尔哈赤回道:“熊蛮子身边那人,我好似在金台失里见过。”

  “哦。”努-尔哈赤的眼中,如今正只有熊廷弼,听了扈尔汉的话,不禁好奇的应了一声,“你们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如果扈尔汉没看错的话,应当就是前几日里,在金台失协助叶赫灯旭。”扈尔汉向着努-尔哈赤回道。

  “唐旭……”努-尔哈赤立刻间,也就想起了这个名字,脸上顿时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李永芳。”努-尔哈赤抬了抬手,指着城下问道:“唐旭此人,你在明国时可曾经听说过?”

  李永芳也正在朝城楼下望,听到努-尔哈赤问自己,却是皱了皱眉头。

  “回大汗的话,看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永芳却是不认得。”李永芳似乎也是迷惑不解,“永芳记得,朝中的勋贵,似乎也没有唐姓之人。如何此人这般年纪,便能领取一军,三贝勒莫不是看错了吧。”

  “我若是看错了,难道扈尔汉也是看错了。”听见李永芳不相信自己的话,莽古尔泰顿时一阵恼怒,“我虽只去金台失下远远望过一眼,可阿敦那里,也有细作从明军中探来的信报。”

  “不错。”阿敦也点了点头,应和着说道:“此人名唤唐旭,出身乃是明国京中的兴武卫。今年间刚考中了明人的生员,如今任的是沈阳总兵府经历一职。”

  “原来竟还是个秀才。”莽古尔泰张了张口,略愣了一下。

  如今的建州女真,虽然兵锋正盛,可实际上在堂堂大明朝面前,多少仍还是有几分自卑。尤其是那数千年积蓄下的灿烂文化,绚烂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而建州女真在数年前,仍然还蛰伏在李成梁李家的脚下,短短几年间,虽然迅速崛起,却始终难掩表面其下的单薄。

  “明国贤才,何其多。”努-尔哈赤虽然没有加入争论,可是也忍不住轻叹一声。面皮上边,也挂上了几分忧色。

  “大明国贤才虽多,可朝廷里却未必肯用。”李永芳倒好似没有努-尔哈赤这么多的担心,“若不是勋贵家里的子弟,即便是那熊蛮子的亲信,也难保就能出人头地。”

  抚顺关下,唐经历唐大人却丝毫不知道,自己竟然取代了熊廷弼,成为了城中的焦点话题。

  天光,已经大亮。身后的明军大营也开始逐渐动了起来,按照熊廷弼的吩咐,准备拔营撤军。

  “父汗,明军好似要退。”,莽古尔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关前明军大营的一举一动。

  努-尔哈赤抬了抬手,止住了城楼上的躁动,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城下的熊廷弼。

  “大汗,可要出城追击?”可就连阿敦,此刻也开始动了心思。

  城楼下的熊廷弼一行人,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是熟视无睹,不但闲庭信步一般在城下兜着圈,还顺便朝着城上指指点点。

  “那就是努-尔哈赤?”唐旭指着城楼上边,对着冯梦龙问道。

  “约莫是吧。”可是冯梦龙以前也没过见过努-尔哈赤,如今只是看着众人似乎以他为首,也想不出会是什么其他人。

  “大汗,下令追击吧。”这几天里,先是被这一股明军逼得不得不从金台失撤军,接着又眼看着在抚顺关前严严实实的堵了好几天,扈尔汉正是一肚子气没处撒。

  努-尔哈赤也是一阵心动,看眼前的情形,明军似乎真的是要退走了。如今抚顺城里,自己有五万大军,对面的明军却只有三万。虽然这三万明军也算得上是辽东军力的精锐,可是努-尔哈赤仍然有信心能乘机将其一举摧毁。

  只要摧毁了这三万明军主力,就等于砍掉了辽沈防线的一支胳膊,日后若要挥师西进,也能少了不少阻碍。

  可是再低头看看城下,熊廷弼仍然在不紧不慢的走着,好似毫不担心一样。

  这蛮子到底想做什么?即使努-尔哈赤心境再好,也忍不住在心里腾起一团火来。

  “莽古尔泰。”努-尔哈赤轻喝一声,对着莽古尔泰唤道。

  “儿子在。”莽古尔泰顿时全身一振,仿佛立刻就来了精神。

  “传令整军,准备出城击敌。”再三衡量一番,**哈赤还是决定尝试冒一下险。

  “喳。”莽古尔泰喜不自胜,应了一声,马上就要朝城下奔去。

  “慢。”岂料刚跑出了几步,却有听到一道声音,只能再停住了脚步。

  “号角可带来了。”城楼下,熊廷弼也突然停住了脚步,对着冯梦龙问道。

  “带来了。”冯梦龙点了点头,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摸出一只一臂长的号角来。

  “鸣号。”熊廷弼丝毫不犹豫,开口命道。

  “呜……”几乎是顷刻之间,悠长宏亮的号角声音,便在抚顺关前鸣响。

  不仅仅是城楼上的努-尔哈赤,就连正在指挥大军后撤的贺世贤等人,一时间也都是大惊失色。

  “熊……经略大人想要做什么?”李光荣看着一边的贺世贤,瞪大了眼睛。

  “大汗……这熊廷弼向来生性谨慎,不得不防。”城楼上面,李永芳也在不知不觉间,渗出了一头的冷汗。

  就连之前一直叫嚷着要请战的莽古尔泰,此刻也是张大了嘴巴,不知所谓的看着关前。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所有的人,都在把目光投向抚顺关前。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4

第一卷 第六十一章 传家之宝

  “传下军令,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城。”努-尔哈赤终于放弃了想要冒险的念头,“把紧各处关隘,派出游骑查探四周。”

  在看起来敌强我弱的情形下,能做出这熊蛮子这般举动的,不是疯子就是胸有成竹。而在努-尔哈赤看来,熊廷弼明显是属于后者。

  在努-尔哈赤的注视下,熊廷弼和唐旭一行,随着三万明军渐渐退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当中。

  “大汗。”李永芳这才仿佛回过神来,擦了把额头的汗珠,开口说道:“永芳为何会觉得似是上了当。”

  “上当就上当吧。”努-尔哈赤脸上也是一阵阵阴沉不定,却是豁达的挥了挥手,“这蛮子当真可怕,有此人在,入辽之期只怕未知。”

  “大汗放心。”说起这档子事情,李永芳倒像是并不太过悲观,“大汗应当知晓,根据前几月里传来的消息,那万历皇帝如今已是病体难支。一旦有变,明人的朝廷未必能容得下熊廷弼这南蛮。”

  “但愿如此。”努-尔哈赤抬头望天,握紧了拳头。

  三万明军一路急行,直到过了蒲河卫所,方才是放缓了脚步。

  “大人此计虽妙,可是毕竟太过凶险。”贺世贤望着赶上来的熊廷弼等人,仍然一阵阵心有余悸。

  “熊某生平极少弄险,想那贼酋也未必预料得到。”熊廷弼却是谈笑自若,丝毫不以为意。

  “熊某得蒙皇嗯,既接了这辽东一任,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熊廷弼略停片刻,又把眼转过来看着唐旭:“倒是唐经历,以这般的年纪,竟也有过人的胆略,日后当为我大明朝的卫霍之才。”

  刚才在抚顺关前,唐大人表现得似乎太过镇定,甚至可以说镇定的有些古怪。就连熊廷弼自己,也多少有些忐忑。可是唐旭却像是算准了建虏绝对不会出城一般,几乎就差冲到城楼下去和努-尔哈赤打个招呼了。

  好在唐大人虽然确实有这样的念头,但也知道如今敌我分明,不可轻举妄动,总算没有真的做出点什么来。

  “熊大人成竹在胸,属下等陪伴左右,又怎会惧怕。”唐旭虽然早就明知熊廷弼绝不会有事,可是又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只好略思量了一下,想了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解释。

  “孺子可教。”熊廷弼听了,顿时脸上就露出几分喜色。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顶着唐旭送出的高帽,与贺世贤一起巡查行伍去了。

  “冯兄。”望着熊廷弼远去的背影,忽然间,唐旭觉得自己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轻轻咳嗽一声,向着冯梦龙开了口。

  “贤弟有何指教?”冯梦龙连忙应道。

  “你昨日里说过,辽阳城里,尚且有几本诗集,当是能赠予在下。”,唐旭毫不客气的说道。

  “愚兄的拙作,居然能入得了贤弟的法眼,岂不是荣幸。”听说唐旭还惦记着自己的那几本诗集,冯梦龙顿时喜不自胜,“只等回了辽阳,便派人取来赠予贤弟。”

  “冯兄可否在诗集上,题上亲笔的大名?”唐旭也知道,如今雕版印刷,已经是风行天下,不用多说,冯梦龙那几本书,也绝对不会是手抄出来的。

  “这等小事,何须还要贤弟提醒。”冯梦龙连忙又是一阵摇头。

  日后这些书册,就是我唐家的传家之宝,唐大人喜滋滋的憧憬着。还有熊廷弼,孙承宗,钱谦益,一个都不能少。甚至祖天寿,也可以让他留几个字,他虽然是武将,但是读书写字还是会的。

  如果有可能,甚至就连如今正在抚顺城里的努-尔哈赤老先生也不想放过,可是他可曾过有什么作品?七大恨算不算?

  抚顺城里,**哈赤刚刚闷闷不乐的从关前的城楼下来,回到了城内的衙署,忽然便没有来由似的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辽阳的经略府里,如今也有几个差缺。”等熊经略巡查完行伍回身,见唐旭和冯梦龙已是极为亲密,心里顿时也是甚为欣慰:

  “即便不谈贤侄这回在北关立下的大功,以贤侄的才学,只在沈阳一地也是可惜。”

  上回第一次见唐旭,虽然有杨鹤的举荐,但是毕竟熊廷弼对唐旭也不是很熟,自然不好太过亲热,行个便利已经是尽了本分。如今再看唐旭,却是越看越顺眼。

  “属下但凭经略大人的吩咐。”熊廷弼主动示之以好,唐旭也不能不知好歹。况且若是能离熊大人近一些,多收上一份传家宝的机会也就更大一些。

  “等到了沈阳,你便收拾一下,明日就随我回辽阳,暂且仍做个经略的差事。”熊廷弼微微笑着,当下就给唐旭做出了安排。

  三万大军开拨,行进速度自然不可能太快。好在有贺世贤等三位总兵官统领,如今路程也已经过了蒲河所,也不担心建州军还会追了上来,所以熊廷弼便领着唐旭一行,先往沈阳而去。

  等进了沈阳城,李怀信听说是熊廷弼想要调唐旭回辽阳,自然也不会反对。而唐旭实际上只在沈阳城里住过一夜,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潘宗舜听说唐旭这么快就要回辽阳,却是大觉意外。可是毕竟又和郑瓢儿等二十名军士不同,是有官职之人,轻易不好调动,未免有些悻悻。直到唐旭答应,只要得了机会,就帮着也调他去辽阳,心里方才是稍微安定了下来。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十二月初十,辽阳城。

  即便只从唐旭从北关回来的时候开始算,日头也已经过了足足有一月有余。

  虽然对唐旭来说,这段日子里多少有些乏善可陈,可是辽阳城内外,确实是生出了不少变化。

  关内的粮食,早在十多日前就已经运到了辽阳,如今辽沈两城外,都是设起了粥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桩事情,熊大人居然是安排唐旭去办的,唐旭自然也无不乐意。

  期间又给京城里写过几份书信,有写给孙承宗,钱谦益的,也有写回家中给娘子的,甚至就连汪文言,也写了一封信件致谢。至于莫国用,眼下还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只好暂且作罢。

  只是收到的回信却是不多,只有洛雪霁写回的家书一份,唐旭收了贴身藏着,晚上偷偷拿出来看过好几回。写给孙承宗和钱谦益等人的信件,则是犹如石沉大海,一时间竟是毫无回应。

  唐旭虽有些生疑,可转念想到如今这年头毕竟书信往来不便,古人也未必有收到信立刻就回的习惯,倒也并未太过在意。

  眼看着已经进了腊月,前日间经略府里还做了腊八粥,唐旭喝完了之后才想起,再过二十多天,居然就要到新年了。

  如今的辽东虽仍是混乱,可是一切却都像是在朝好处去走。两城内外的百姓即便再是困苦,年总是要过的。

  前些日子里,因为断绝关贸,辽沈两城里都是积压了不少价廉物美的商货。如今正是像找到一个闸口一般,狂泻而出。

  与往日一般,在典簿厅里点了卯之后,唐旭便就回到了经历房。拿出常州府出产的紫砂茶壶,泡上一杯上等的江南碧螺春茶,都是从市集上低价淘来的,开始了大明朝中基层公务员的一日生活。

  只是尚未来得及看上几份公文,忽然便就听见一阵小小的喧闹声,从门边传来。

  经略府里,每日来往的人都是极多,生出喧闹来更是习以为常,唐旭虽然听见了,却没有抬头,只是略皱了下眉头,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公文。

  “唐近贤可是在这里?”

  偏偏唐大人不想理事,事情却自己找上门来,只看见公房的门边人影闪动,已是有一人踱步而入,小声问道。

  “我便是唐……”唐旭闻言,立刻抬起头来朝门边望去,可是只看了一眼,顿时便不禁愣住了。

  “孙……孙师……如何到辽阳来了?”唐旭看着门边,一阵愕然。只见站在面前的,不是堂堂詹事府左庶子,翰林院编修孙承宗又会是谁。

  “你果然在这里。”孙承宗望见唐旭起身,脸上立刻泛起一丝笑意。但是随即之间,又忽得阴沉了下去。

  “你既在这经略府中,为何我与钱大人几次写于你的书信,都是未回?”未等唐旭上前行礼,孙承宗一通斥责,转瞬已是袭来。

  “写于我的书信?”唐旭刚见了孙承宗,就吃了这么一通斥责,当下就有些找不着北,“这段时日里,除了一封家书,学生并未收到过什么书信。”

  “未曾收到过?”孙承宗顿时也是一愣,抬起眼来仔细看着唐旭,却又不像在说谎话的模样,况且似乎唐旭也没有这个必要。

  “上个月里,兵部已经是发了堪文来辽阳,着你仍回五城兵马司里任职。我与钱大人无非也是问你一个归期,如何说没有收到过书信。”

  “兵部的堪文?”唐旭更是愕然,“学生每日都在这辽阳城的经略府里,也并未收到过什么兵部来得调令。”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5

第一卷 第六十二章 珠玉在手

  “这倒是怪了。”孙承宗也是一脸茫然,摆了摆手,先说起自己来辽阳的原因:

  “上个月里,礼部商议年前要在辽东做一场大祭,奈何礼部和太常寺里,一时间都找不出礼官来。我可巧近来有些闲暇,想到你在辽东却是寥无音讯,便接了过来,顺便看看。”

  唐旭知道,孙承宗虽然是在翰林院里,可是翰林学士们,向来就有参政,议政之责。无论哪个衙门缺人,都可以去临时凑个热闹。这也是因为翰林院是储相之地,故而使其多加历练的原因。所以孙承宗代替礼部来主持祭礼,也并不奇怪。

  不过要说偌大一个礼部和太常寺里,竟是真的找不出一两个闲暇的官员来,唐旭也同样不相信,想来只是这些人顾忌着兵荒马乱,不肯来辽东罢了。

  “孙师既到了辽阳,待学生去准备几杯水酒,为先生洗尘。”听说孙承宗到辽阳来,竟有一半是因为自己,顿时不由心头一热,就连那从未见过的,什么兵部的公文也暂且忘记了。

  “也好。”孙承宗倒也不和唐旭客气,点了点头应下:“寻个安静所在,你我也好说话。”

  见孙承宗答应了,唐旭连忙把手上的公文略整理了下,就要一同出门。

  “孙大人请留步。”,还没等走出经略府的大门,忽然便听见一阵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顿时一起转头去看,却见居然是熊廷弼领着冯梦龙等人,从里面追了出来。

  “孙大人既然来了我辽阳城中,为何不知会熊某一声。”,熊廷弼虽然如今已是正二品的辽东经略使,但是孙承宗也是翰林学士,名处朝廷第一流的清贵之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入阁拜相。所以熊廷弼向着孙承宗,仍是以平级之礼相待。

  只是不知道为何,眼看着熊经略虽是满脸泛笑,可眼睛里却或多或少的又露出几丝尴尬来。

  “熊大人日理万机,孙某又怎好叨扰。”同样不知为何,平日里待人还算是和气的孙翰林,忽然也是略皱下眉头,似乎对熊廷弼并不感冒。

  “熊某忙碌的,无非是朝廷的差事,迎接孙大人自然也是分内之事。”熊廷弼轻轻咳嗽了几声,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这是幻觉?唐旭在心里摇了摇头,有些不解。在自己的记忆里,孙承宗和熊廷弼两人,虽然一属东林一属楚,可是私交向来却不算差,如今为何只一见了面,火药味就这般浓?

  “这倒是不必了。”孙承宗仍是摇头,“孙某对熊大人别无所求,只求能放过我这学生,便就是大恩。”

  “孙大人这是何话?”熊廷弼瞪着眼睛,连带着一边灯旭和冯梦龙,也是一脸愕然。

  难道适才孙老师说过的什么兵部的文书,是熊廷弼扣下来的?唐旭心里猛的划过一个念头。至于孙承宗和钱谦益等人给自己的私信,如今的辽东正是非常时期,进出经略府的文书信件,无论是交给何人的,都要稍加查验,熊廷弼如果也想扣下,并不要花费太多工夫。

  可是熊廷弼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文书信件都扣了下来?唐旭想不明白。

  “上个月里,就有京城里来的调任的文书,想来熊大人不会没见过吧。”,好在也不需要唐旭去多想,孙大人明显也不想再多绕弯子,直接问了出来。虽然没有说但明白,但是同样很明显是说灯旭。

  “这……”熊廷弼口中一滞,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告辞。”孙承宗见熊廷弼不说话,略拱了下手,拉着唐旭又要出门。

  “孙兄,可否稍后让熊某做东,寻一处安静所在,细细详谈。”熊廷弼见孙承宗如此干脆,顿时就急了眼。

  “熊飞百。”岂料孙承宗再回过身来,已是勃然大怒:“此事你若是不说个明白,日后你我形同路人。”

  孙承宗向来涵养极好,平日里若说没有脾气自然是不真,但是轻易也不会动怒。如今却是当着熊廷弼的面勃然大怒,想来已是动了真火。

  如果孙承宗说的是真的,可是自己似乎和熊大人关系也不差,为何要在背后给自己偷偷使绊子?唐旭仍然想不明白。

  附近进出经略府的官员和杂役,纷纷绕道而行,瞠目结舌的回头望着。眼前这人,穿的不过是六七品的官服,居然敢对着经略大人大发脾气,经略大人却像是逆来顺受一般并不还口,实在有悖常理。

  “孙兄,你的学生,便也似熊某的学生,熊某又岂会使那背后的损招。”熊廷弼堂堂二品经略,竟然也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一样红了脸。

  “也罢。”孙承宗毕竟是知礼之人,知道这里是熊廷弼的经略府,在门边闹腾极为不雅,也有损熊廷弼的威信,于是暂且让了一步,“也不必再寻其他地方,只去你那公房里,讨一杯茶吃。”

  “孙兄请。”熊廷弼这才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下来,先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再领着孙承宗和唐旭向后院里走去。

  “孙兄所说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既然已经变相承认了事实,熊廷弼便也就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等刚进了公房,便走到书柜旁边,抽出几封信件来,递到了孙承宗的手上。

  原来真是熊廷弼扣下的信件,唐旭禁不住一阵目瞪口呆,心里大怒。自己和他近日无仇,往日无冤,为何要挖了坑让自己去跳。

  “你熊飞百,向来也不是嫉贤妒能之人,否则我又怎会与你相交一场。”到了这个时候,孙承宗的火气也消除了大半,剩下的,更多的却是不解,“但是此事,无论如何也该是要有个说法。”

  “珠玉在手,谁忍弃之?”熊廷弼并没有急着去回孙承宗的话,而是从杂役手上接过茶盏,亲手为孙承宗奉上,然后才轻叹一声,开口说道。

  “你……”熊廷弼以堂堂二品经略之身,竟亲手为孙承宗奉茶,致歉之意已是明了。孙承宗即便还有怒气,一时间也再发不出。

  “孙兄当是知道。”熊廷弼坐回身后,略停了片刻,又开口说道,“熊某新掌辽东,可是辽东一地经此劫难,百业凋零,如今正值用人之际。”

  “近贤虽是孙兄的学生,可是熊某也愿以弟子待之。上个月初,熊某已是把北关和抚顺的功册送呈京师,只等这几日当是能有回信。”

  “熊某原本只想暂且扣下公文书信,等朝廷的封赏到了辽东之后,再让近贤自行择选,却没想到孙兄也来得如此之快。”

  “你这辽东如今正是兵荒马乱,便就连兵部的文书发出也不得音讯,岂能不来。”孙承宗气哼哼的说,不过口中的语气,多少缓了一些。

  “只要我熊廷弼在辽东一日,便保近贤功业一时。”熊廷弼尴尬的笑了几声:“辽东如今虽是兵荒马乱,孙兄又岂不知正是英雄崛起之时。难得见着这般文武双全之才,熊某实在不忍放手。”

  “你也知道须得文武双全方可。”孙承宗原本气已经消了大半,听了熊廷弼这句话,忽得又站起身来:“你倒是已经中了进士,自然可以这般说,岂可因此误了少年身。”

  “如今时势却是不同。”熊廷弼倒是不甚赞同孙承宗的话:“若是能克复开铁、抚顺,扫平建虏,封王拜侯也未必不能,又岂是一个进士身能比的。”

  “那便请熊大人奏请朝廷,辞去辽东经略一职,以武官代之。”孙承宗却是冷哼一声,接过话来:“孙某曾经听说,如今的辽东军中,李怀信,贺世贤两位总兵官,皆有统兵治理之才。”

  “这……”熊廷弼顿时浑身一震,竟僵在当场。

  自己原本确实准备拿唐旭来悉心栽培一番,可是却百密一疏,忘了自嘉靖朝之后,朝廷里向来都是以文驭武,未必肯用武将来经略辽东。虽然就在之前,也还有李成梁的例子,但那也是李成梁在辽东经营十数年后方有的成果,难道自己也要让唐旭等上十数年不成?

  “你们暂且退下吧。”见熊廷弼一阵语塞,孙承宗却突然不发火了,反倒是转过了身,对着唐旭和冯梦龙说道。

  此事毕竟事关自身,唐旭虽然想继续旁听,可是孙承宗已经发了话,却又不得不听,只能不依不舍的和冯梦龙一起退了出去。出门时又回首看了几眼,见孙大人仍然在看着自己,连忙又往外走了几步,站在门外远远的望着。

  “倒并非是我为难于你。”确信唐旭和冯梦龙都离得远了,孙承宗方才是继续开口说道:“若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能得蒙飞百看重,已是不凡的际遇。”

  难道这唐旭还有什么来历不成?熊廷弼也不解的挠了下后脑,在心中仔细回忆一番。兴武卫世袭所镇抚,父母早亡,娶妻洛氏,无论从哪里看,这唐旭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子弟。

  到底哪里不对?熊廷弼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孙承宗。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5

第一卷 第六十三章 升官发财

  “再等一两年后,若是他科场不利,你又仍掌着这辽东一地,我再遣他来追随于你不迟。”孙大人到底还是有些体谅熊廷弼的一片苦心,“如今他须得先随我回京。”

  孙承宗虽然没有再继续明说下去,可是以熊廷弼的嗅觉,多少也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没等熊经略再开口多问,孙承宗已是招了招手,将唐旭唤了回来。

  “熊大人已答应让你随我回京,不知你意下如何?”虽然孙承宗心里大抵已经有了决断,可是最后仍然要询问下唐旭自己的意思。

  “如今辽东虽有抱负可展,可若要取功名,成大事,还是须得回京城里面。”孙承宗似乎怕唐旭不答应,又跟着追了一句。

  孙承宗的话,唐旭能听明白,说白了,孙老师的意思就是:孩子,辽东这块地方太小,你应该有更广阔奠空。向着太阳飞翔吧,呃,似乎想远了……

  “好。”岂料孙承宗还是担衅旭会犹豫,唐旭却已经一口答应下来。

  “如此甚好。”孙承宗心里一喜,似乎又怕唐旭反悔,立刻对着熊廷弼说道:“眼下就请熊大人出具文书吧。”

  其实孙大人的担心有点多余,唐旭自然有唐旭的想法。

  唐旭自然知道,如今的辽东,此后一年多里,根本就无战可打。有熊廷弼在,努-尔哈赤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而明军如今新败,虽然前段时间的两场小胜,多少鼓舞了下士气,但是想要收复开原,铁岭和抚顺,暂且还是力所不能及。

  不管这老天会不会再松一次手,操练士兵,整顿军械这些事情,眼下不管是熊廷弼还是李怀信,贺世贤等人,做起来都比自己更得心应手。自己虽然胸中藏书万卷,可是也得再要一段时间去逐渐琢磨消化,怎么着也得理论联合实际才行嘛。而且有的事情,在京城里做起来比要辽东要更方便。

  “等我主持完年前的大祭,你便随我回京城,若是路上赶得快,还能赶回京城去过个年。”孙承宗拱了拱手,先行告辞,却把唐旭仍留在经略府里。孙承宗知道,熊廷弼也是赏识唐旭之人,多留点时间让两人再沟通一番,也并不是坏事。

  “孙大人说的有道理。”见孙承宗离开,熊廷弼停了半晌方才是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此事倒是我私念重了,报效国家,也未必定是要在这辽东一地。若是有朝一日能在朝中引为奥援,也未必不是熊某的福分。”

  熊廷弼如今虽然是辽东经略,可是一举一动,仍然是受到着朝廷里的牵制。实际上对于未来,熊经略也颇有些担忧。

  “属下记下了。”,唐旭知道,熊廷弼生性虽是谨慎,可是万一脾气发作起来,却是不得了。属于那种轻易不发火,一发火就是雷霆震怒,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那种,有心想要乘机劝谏一回:“属下也请熊大人保重,凡事能稍加隐忍,三思而后行。”

  熊廷弼只当是唐旭临行前的客套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尽人事,听天命吧。唐旭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熊廷弼到底往心里去了没有,但是自己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好在再仔细回忆,熊大人一时间也并没有太大的后忧,最起码暂且没有性命攸关,才稍微放下了心。

  “朝廷的封赏,这几日里就会下来。”虽然已经答应了,可熊廷弼也并不急着为唐旭开具文书:“孙大人主持大祭,想来也还要几日,你带一份战功回京,多少会占些便宜。”

  “你且放心,熊某既然答应了,便没有再反悔之意。”熊廷弼似乎也怕唐旭担心自己出尔反尔,又跟了一句。

  “属下信得过大人。”唐旭点了点头,拱手退下。

  “犹龙。”眼看着唐旭退下,熊廷弼又停了片刻,忽然对着冯梦龙唤道。

  “学生在。”冯梦龙连忙出声应道。

  “你可有意,也随这唐近贤往京城去见识一下?”熊廷弼微微笑道。

  “这……”冯梦龙顿时便是一愣:“学生追随老师身后,不愿只图功名。”

  “哦。”熊廷弼听了冯梦龙的话,似乎半是遗憾,半是欣慰:“也罢,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就随在我身边吧。”

  只是沉思片刻,又开口继续说道:“听说近些日来,你们常有些走动?”

  “唐经历生性宽厚有礼,却又不失豪爽。”冯梦龙并不否认:“学生与其相交,也觉如沐春风。”

  “这就是他的手段。”熊廷弼点了点头,仿佛若有所思:“他虽是回京,你与他的书信却不要断。”

  “若是有朝一日为师不保。”不知怎的,熊廷弼忽然长叹一声:“有此人为友,兴许可保你前程无忧。”

  “学生与唐经历相交,并非为了前程。”冯梦龙却是略皱了下眉头,大义凛然的回道。

  “那就当你助他一臂之力如何?”熊廷弼觉得今天有些诸事不顺,思量着要不要去烧柱香,或者请个卦什么的。先是受了孙承宗一通怒火,如今又连续被两个晚辈说教,实在是情难以堪。

  “学生这倒是乐意。”冯梦龙这才点了点头,让熊廷弼多少找回了点自信。

  所谓的大义,只要不牵扯上什么关键的大事,大部分情况下,其实不过是个面子问题而已。

  孙承宗所主持的辽东大祭,并不是只有一天,而是从十一到十七连续七天。

  首祭之日,作为经略府的属官,唐旭也是去了。整整七日之间,整座辽阳城里,都被一种庄严悲愤的气氛所笼罩,把新年即将来临的喜悦也冲淡了不少。

  熊经略又乘机宣布,从除夕到正月初二之间,城内城外的粥棚由稀粥改供干饭,无论如何,也要让饥民过个饱年,若要入屯田的,也可一并应征。各营的士兵,则是加赏酒半瓶,肉四两。顿时辽沈两地,都是群情激荡,高呼万岁。

  在朝廷和熊大人的主持下,这辽东的日子,似乎确实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腊月十六日,朝廷的封赏也到了辽东,唐旭果然录的是首功。官职虽未变,爵级却变成了从五品,算是升了一级。

  唐旭原来的爵位,是从六品的所镇抚,所以去做沈阳总兵府的七品经历官尚且有余。可经略和总督府里虽也有经历的官职,却至少是正六品以上的官爵,这段时间以来,唐旭实际上都是提前享受了待遇。如今官员升到了从五品,才总算是名正言顺了。

  除了官爵之外,又让唐旭颇有些惊喜的,是居然还有一百两的赏银。

  大明朝的军功里,是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唐大人虽然没有亲手操刀,但是毕竟是首功在手,不赏点银子实在说不过去。

  一百两银子啊,唐大人揣着银子,几乎半天都没合拢嘴。实在是不能怪唐大人太没有节操,实在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英雄也得吃饭不是。就算自己如今拿着两份俸禄,包括各种额外的补贴在内,一年也不过是五十两,如今居然一下得了一百两,怎能不喜。

  倒是祖天寿,听说这回不但升了沈阳卫的指挥佥事,其他光是首级换来的银子,也有三四百两,让唐旭羡慕不已。若不是眼下就要跟随孙老师回京城,唐旭定然要赶到沈阳去打秋风了。

  好在唐旭虽然没空去,祖天寿倒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听说唐旭要回京,竟然从沈阳赶了过来相送。

  “祖兄何必如此。”望着祖天寿手上捧着的人参,鹿茸等一堆物什,唐旭倒觉得有些礼重了。这些东西虽然是辽东特产,可是算下来价值也不下三四百两。要知道,祖天寿这回砍了这么多人头,所得的赏赐也不过是这么多。

  “唐大人放心。”祖天寿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这些货物,祖某并未花上一文银钱。”

  “上回从北关回来,布扬古和锦台石赠送了不少,祖某便拿来借花献佛了。”祖天寿咧嘴憨憨的笑了几声。

  “我倒是忘了。”唐旭一拍脑门,方才是想了起来。这些东西,其实也有一份,只是这段时日里,又要忙着经略府里的事宜,又要帮着孙承宗主持大祭,还要安排着回京,一时间竟是暂且还没空去打理行装。

  “唐大人这回既然要回京,拿着这些东西,也要比被这货自家吃掉的用处要大。”,这回祖天寿来送行,赵率教自认为和唐旭有过一面之交,也跟了过来。见唐旭还犹豫着要不要收下,出言劝道。

  祖天寿这回没有和赵率教争吵,只是连连点头。

  “那唐某就不客气了。”,寻思一阵,唐旭想到祖天寿生性豪爽,自己这回若是不收,只怕反倒是会惹怒他,只能是点了点头,收了下来。

  又乘着祖天寿和赵率教还在沈阳未走,请着吃了一顿酒算是做谢。

  只是这一回唐旭回京,调令上只有唐旭一人,郑瓢儿等人却是不在此列,仍得留在辽阳。

  听说唐旭要回京,郑瓢儿等人虽也喜悦,可是多少又有些担忧,都像是没了娘的孩子一般瞅着唐旭。

  “潘宗舜潘大人,颇有领军治理之才,我已向经略大人举荐了他,经略大人答应在我回京之后,以此人接替我做经略府里的经历。”好在唐旭也是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形,早就有了准备,“日后你们就随在潘大人身边,万万莫要坠了我兴武卫的名头。”

  前几日里,潘宗舜也已经来辽阳为唐旭送过行,唐旭乘机做了这个决断。一来算是兑现自己对其做过的承诺,二来是觉得潘宗舜确有些才能,算是为熊大人选拔一个人才,弥补一下。

  “属下们知道了。”郑瓢儿等人听说以后仍是有人照应,才放下了心。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5

第一卷 第六十四章 双重保险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十二月十八。

  唐旭与孙承宗一行启程回京,熊廷弼领着冯梦龙等人,亲自送出城外。

  “如今你若是要改了主意,尚且还来得及。”望着唐旭等人逐渐远去,熊廷弼突然转过了身,对着冯梦龙笑道。

  “学生只想追随老师身后。”冯梦龙却是摇了摇头,决然回道。

  “好,好。”,熊廷弼略微响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他孙承宗虽有唐近贤这般的学生,我熊廷弼得一犹龙亦足。”

  唐旭和孙承宗一行,一路向京城而去。虽然来时唐旭用了足足一个月,可这回因为只有数人随行,也没有太多的辎重,一路上住的都是驿站,所以行进自然是快了许多。只七八日间,就到了山海关。看情形,在除夕日之前赶回京城,应该问题不大。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对于唐旭来说,这也已经是第二次过山海关,顿时忍不住感慨一声。

  回想在辽东数月时间,忆起金台失里,抚顺城下,金戈铁马,刀山血海,号角连声。如今转道回京,几乎犹如做了一场梦一般。

  “近贤又有新作?”孙承宗知道唐旭在诗词上颇有些“造诣”,此时也免不了有了兴趣。可是只听唐旭却只念了一句便不再念,忍不住心里痒痒:“不妨念来听听。”

  唐旭也有心要藏私,可是毕竟如今面对的是孙承宗而不是祖天寿,不虞有对牛弹琴的担心,于是点了点头,开口念道: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号角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嗯。”孙承宗听完,沉吟片刻之后方才是开口说道:“这一首词中最佳的两句,果然是你适才念过的当中一段。”

  “词句里虽有些俗套,可也算得上是佳品。听得出,你的心境,如今越发的成熟了,这一趟辽东,也不算白来。”

  后世太祖的名句,在孙承宗口中,却只得了一个不错的评价,唐旭听在耳里,未免也有些汗颜。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算奇怪。孙承宗是什么人,那可是堂堂的殿试榜眼出身,后世的大学士。论政治智商,可能会略差一点,可是若只论文章诗词造诣,无疑还是孙大人强上几分。况且,如今的诗词,讲的是一个“雅”字,后世太祖的诗词虽然壮美,这一首却多少显得有些直白。

  “这数月间,那《句读录》一事,钱大人与我已是完成了大半。”这一路上,都是行色匆匆,如今已经到了山海关,孙承宗总算是稍微松了一些:“只能你回去之后稍加修改,明年开春后,便可付梓。”

  “此事倒也不急。”如今唐旭想的最多的,是赶回去过年。反正大过年的,这期间无论是翰林院还是书社,都要放假。正如孙承宗适才所说,就算整理好了,也至少要等到开春之后,才是能付梓成册。

  “万万拖延不得。”唐旭不算急,可孙承宗却是略微虎了下脸,“你岂是忘记了,再过一年,便就是秋闱之年。”

  “学生不敢忘。”,唐旭顿时微微一愣,心里又跟着一暖。

  如今虽然还没到除夕,可是孙承宗的话里,已经明显把这个新年先略去了。也就是说,再过一年多,就是这一期科举的乡试之期。

  唐旭如今虽然有着府学生员的名头,可是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生员,也就是秀才都能参加乡试。每个州府里,能参加乡试的人都有定额,而府县学里的生员人数,向来大大超过这个定额,所以只能选择其中的优良,给予参加乡试的机会。

  这个优良的择选,也颇有些门道。达官贵人家的子弟,自然是不用多问的,几乎是稳稳的能占上一个资格,普通人家出身的,县府学里每季和每年的核考成绩优秀者,也能获得名额。这两类以外的,便就是名望出众者。

  这一类人,已经名声在外,就算核考成绩不理想,若是不给个乡试资格,反会是让人怀疑其中有猫腻,给本地的学官惹得一身腥,所以无论如何也还是要给一个资格的。

  孙先生虽然并不太担衅旭过不了府学里的核考,孙先生自己就是教书先生出身,别说只是一个唐旭,就算只是一个傻子,自己手把手去教,也能让他写出一篇勉强完整的文章来。

  但是事事皆有偶然,向来行事小心的孙翰林,绝不想再生出什么意外来。况且唐旭还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府学里的大小考,也未必都能去参加,万一遇见哪个脑袋抽筋的学官,总算是个麻烦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让《句读录》付梓。唐旭的这套句读体系,原本就是绝妙。再加上数位翰林学士参编作序,有个一年时间,怎么也能在天下掀起一阵风潮。

  如此一来,就不必在能不能获得乡试资格的问题上纠结了。有这样的底子和名声,日后在乡试和会试里,多少也能占几分便宜。

  孙大人蹉跎了多年之后,才想起来去参加了一个会试,并且一举夺取榜眼。但是如今回忆起来,却是已经有些懊悔。当教书先生,教书育人虽然不丢人,但是教人怎比得上教天下。这么一耽误,就是十多年时间。

  出名要乘早啊,如今的孙大人,结合自身实际,已经是深有体会。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唐旭再和自己一样,空耗一段年华。

  “等回京之后,我先拿一份样册给你。”虽然马上就要过大年,可是在孙翰林看来,过年怎么也不如前程重要,所以也不管唐旭这个新年能不能过的安逸,“你乘着这段闲暇,修改几分,修改好了,便送来给我看。”

  “学生记住了。”,唐旭知道孙老师在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自然不好白费了他这一番苦心。自己反正在京城里的亲友也不算多,要去拜年的,也没几户人家,如今更是少了一户莫国用。

  抽个几天时间,做些修改,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腊月二十九,京城,花市街。

  腊月底虽然离开春已是不远,但是实际上却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用锥子凿开冻在水桶四面的冰冻,洛雪霁打上一桶水,向着房内走去。

  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又看着眼前空落落的屋子,洛雪霁的眼中,也未免现出几分落寂。

  不管相公在不在家,既然是过年,总要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洛雪霁瞅了一眼内屋里,搁在床头的,用苏绸做成的新衣裳,努力想让自己开心起来。

  等过了年再等几天,京城的驿站里重新开了工,就把这套新衣送去辽东,也给相公换个新。

  可是自己为什么不在年前就送了出去呢?想到这里,洛雪霁忽然又有些疑惑。

  也许是看见了衣裳,就像是人也在身边了吧,洛雪霁痴痴的想着,忽而有些内疚,忽而又在脸上泛上两片红云,甜甜的扬起嘴角。

  “笃笃笃。”刚拿起一块抹布,想要把门框擦洗一遍,忽然便听见一阵敲门声在耳边响起。

  洛雪霁顿时心里一阵乱跳,飞也似的向着门边奔去。可是刚走到门边,却又迟疑了一下,才把手放到了门闩上边。

  相公如今在辽东军中呢,怎么可能赶得回来,洛雪霁摇了摇头,好似想要把自己脑海里的痴念甩掉,手上略一用力,抽开门闩。

  “嫂子。”门开了,外面站的果然不是自己想要等的人,不过好歹也是亲近的熟人。

  胖子一手提一条鱼,另一手则拿着一只宰好了又拔去了毛的鸡,站在门外。

  “我爹让我给嫂子送些吃食来。”胖子只站在院外,并不进门,只是大声喊着。见洛雪霁开了门,立刻就把东西放到了地上。

  这段时日里,胖子仍是来过不少次,只是与唐旭在家时不同。每次都不进院门,喊得声音也是极高。洛雪霁并不是傻子,知道胖子是故意而为,毕竟如今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女子在,确实多有不便。

  “奴家谢过卢老爹,谢过卢哥儿。”洛雪霁知道唐家和卢家是世交好友,所以也不客气,微微屈身,行了一礼致谢。

  “唐哥儿走之前,说是最多一两月间。”胖子似乎对唐旭迟迟未归,也有些不满:“如今已快是三四个月了。”

  没有唐旭的日子,不但是洛雪霁,就连胖子也觉得极为寂寞。

  “唐家娘子。”只是刚刚直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去答胖子的话,却听见又是一声呼喊,从街边传来。抬眼去看,竟然是孙伯翰孙秀才,领着一个家人,朝自家这里走来,手上提的也是一条鱼,一只宰好的鸡。

  “唐哥儿近来可有家书回来?”自从上回收到唐旭的问候,孙伯翰就写了回信,却一直没在收到消息。

  孙秀才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信件居然连同着兵部的文书,以及孙承宗,汪文言等人的书信一起,被熊廷弼暂且扣下了,否则指不定会大呼与有荣焉。

  熊大人想的也很简单,虽然不好去拆看信里的内容,但是这位好歹也是个秀才,是有功名的人,消息路子无论如何也要比寻常人广很多。所以既然已经把其他人的都扣下了,也不在乎多扣这么一封。

  “近些日子里,却是没有。”洛雪霁摇了摇头,如实相告。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6

第一卷 第六十五章 我回来了

  “这里如何这般热闹。”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爹爹。”洛雪霁抬起了头,连忙向着声音来的方向行礼。

  只见洛德山领着儿子,也正是朝唐家一路走来,洛才敬跟在身后,手上提的居然还是一条鱼,一只鸡。

  虽然如今唐旭去了辽东,可是听说堂堂翰林院学士孙承宗居然使了家眷来问候过自家女儿,洛德山几乎惊得要把眼珠子掉了出来。

  翰林院学士是什么人?这些人日后可是能做相爷的。就算是六部里的那些大人,也是常常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如今居然派家眷去唐家问候,这是什么关系。

  所以唐旭虽然不在京城,洛德山无事也会朝唐家多跑几趟,就当沾沾贵气也好。

  “你娘让我问你,可要回家去过年。”洛德山朝女儿嚷着:“如今天寒,这些吃食挂在通风的地方,十天半月的也坏不了。”

  嚷完了,才是想起周围不止自己一个人,顿时就摆起了半个家主的姿态,向胖子和孙伯翰致谢:“洛某代小婿,谢过诸位了。”

  “洛老爹如今说话怎生也变得文绉绉的了。”,胖子见洛德山一脸正经,忍不住开口调侃。

  “我有这般的女婿,如何能让别人笑我不知礼。”洛德山脸不红,心不跳,仍然是一本正经的说着:“我那婆娘整日里在家吃斋念佛,才为他求来了这福报。”

  “嘶……”话刚说完,又倒吸一口冷气,仿佛惟恐别人不知道一般:“我这女婿可是翰林老爷看重的,日后没准就是宰相身边的人。”

  孙伯翰毕竟是个秀才,知道翰林学士虽是储相,但是实际上最终能入阁拜相的,仍只是其中的少数。但是也不好点破,只能陪着几声笑,就要告辞离开。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发现站在门边的洛雪霁,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着远处。

  孙伯翰心里一阵生疑,也好奇的转过了头,顺着洛雪霁的目光去看。只看了一眼,也是不禁瞪圆了眼睛。

  “我这女婿……”洛德山仍还在那里口若悬河,却突然发现众人都不看着自己了,纳闷的跟着回头,脸上的笑意,顿时便是一滞。

  花市街虽处崇文门外,乃是商贾通行之地。可是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离除夕夜只不过还有一天。外地的商户,要回老家过年的,早就已是离开,留在京城里的,除了做吃喝买卖的,其他的这几日也已经大多歇了业,所以相比往日,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如今只见空荡荡的大街上,一阵马蹄响动,激起一片回响。几骑人马,正飞也似的朝这里奔来。

  洛雪霁也已经顾不得矜持,飞一般的冲出了家门,向前迎去。

  “娘子,我回来了。”,为首的马上的人,见洛雪霁冲出,立刻便一勒缰绳,停下了马步。又顺势跃了下来,向前展开一副笑颜。

  “相公……”,洛雪霁轻唤一声,眼眶里一阵热流涌动,想要上前扑住,可是顾忌着身后许多人看着,方才是生生的忍住了。

  “娘子辛苦了。”唐旭却对这些太过古板的礼教不太感冒,虽然也顾忌着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仍然伸出手来牵住娘子。洛雪霁脸上红了一下,手上却是握得更紧。

  “总是让娘子等我,为夫惭愧。”,唐旭在洛雪霁面前,不需要太多客套,说的都是真心话。

  上回昏迷不醒,已是让洛雪霁等待了足足四个月,这回去辽东,又是三四个月,算下来。这一年里,娘子居然有一大半时间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洛雪霁的年纪,如今也不过是十八九岁,放到四百年后,也不过是刚刚高中毕业,或者刚上大学的时候。而洛雪霁却已是要独自支撑起一个家,其中的艰苦可想而知。

  洛雪霁脸上虽然更是一阵发热,却握紧着唐旭的手,舍不得松开。略微转过了眼,向着门边的人群瞥了一眼。

  “哦。”唐旭这才恍然大悟,从温柔乡里回过神来。

  “唐旭谢过诸位了。”不用多问,只看着这一群人手上提着的鱼和鸡,唐旭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都是这两样菜,难道今年过年,本大人都要吃这些不成,唐旭却又不觉有些想笑。

  “等过了除夕,唐旭一定逐个登门拜访。”

  “得,我爹今年准备了几坛三蒸的古井酒。”胖子也已是一脸的惊喜,一如往日一般不和唐旭客气:“你知道我家也不会有什么贵客来,你若是不回来,也只能自个喝了。”

  “不多说,正月初一,不见不散。”

  这句“不见不散”,乃是前些时日里,胖子和唐旭学来的。虽然唐旭也说不明白这句词的来历,可是胖子却觉得说起来又贴切,又顺口,几乎便成了他的口头禅。

  “正月初一,岂不该去我家里。”既然唐旭已经回来了,洛德山便也不便再问女儿要不要回娘家过年。不过又见胖子立刻就要横刀抢人,顿时不禁大怒。

  “依着规矩,回娘家不该是正月初二才有的。”虽然面对洛德山的威压,胖子却也是毫不示弱,抖身摆出了一号男配角的气势:“洛老爹当是知道,如今唐哥儿也是读书人了,须得讲礼才是。”

  “这……”洛德山被胖子一番抢白,顿时就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卢哥儿啥时候也这般会说话了。”洛德山悻悻的嘀咕了一声,又对女婿小心的问道:“贤婿这次回来,可还要再去辽东?”

  “暂且不必了。”唐旭摇了摇头,只是对于自己在京城里的安排,还不是很了解。

  虽说上回兵部发了文,要调唐旭回五城兵马司,但是礼部的学官也向兵部发了文要人。

  唐旭知道,其实不管是兵部还是礼部,无非都是孙承宗等人做的周转,想要把自己先转回京城里再说。过了年后,当是会有一个具体的说法出来。

  “那是最好。”洛德山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儿子说道:“你日后若是有空,莫要再在街上闲闹,还是来和你姐夫多亲近亲近的好。”

  就连胖子跟在唐旭身边,也都长进了不少。自己这个儿子也不呆不痴,怎么也比自己这个书都没读过的人教的好。

  孙伯翰虽然是做过唐旭的老师,但是也知道和洛德山以及胖子抢人,怕是抢不过。反正唐旭说了会去,也不急在这一两日间。

  把目光在唐旭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又惊喜的问出声来:“近贤可是升了官职了?”

  如今唐旭刚回到家中,身上的官服尚且没有换下。只是胸前的补子上,已经变成了一只熊罴。

  “回先生的话。”,唐旭恭敬的向着孙伯翰单独行了一礼,口中却是不以为然,“一个从五品的经历罢了。”

  虽然已经是从五品的官阶,和一地知州也已经算得上是同级。可是如今大明朝文贵武轻,祖天寿还是四品的游击呢,可是在辽沈两城里,似乎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隐隐有些要听命于自己这个半文半武的经历官的意思。

  对于这样的情形,四百年后的自己,曾经觉得极不合理。可是如今再看,却也是必然。

  如今大明朝的武官,大多都是世袭,其中自然良莠不齐。而那些进士举人出身的领军文官里,文武双全的也太多。从前有杨博,谭纶,王崇古;眼下有熊廷弼,再往后还有孙承宗等一大票。

  后人可能以为,读书人,读书人,就只是读书罢了。实际上自古以来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讲究点的人家,真的都会教习。这些进士老爷,也并不全都是只会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

  当年的蓟辽总督,兵部尚书谭纶,甚至亲自操刀冲阵,活脱脱一个猛人,哪里有半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

  所以如今的文贵武轻,虽然后世里以为是朝廷以文制武,压制武官的结果,实际上一来是因为大明朝已经百年无大战,武官的作用远不如主管治理的文官明显。

  另一方面,则只是优胜劣汰罢了。如果这些世袭的武官里,多出几个像戚继光,李成梁这样的人物,又岂是朝廷里的文官能完全压制得了的。

  正因为出头的机会少,有本事的人也少,所以文贵武轻也就逐渐成了惯例。

  “好,好。”孙伯翰虽然并不知道唐旭已经在辽东的刀山血海里走过了一遭,但是回来就已经官升一级,总归是个喜事,免不了要倒一声贺。

  “那府学里头,你何时去?”,即使唐旭升了官,但是在孙伯翰看来,科举场上的功名,才是更重要。

  “府里的学官,已经代我向兵部发了文书。”虽然说这些手续,正常情况下都应该要唐旭亲自去办才行,但是毕竟礼部里有孙如游的面子在。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句话绝对不是虚言。

  “好。”孙伯翰又说一声好,先行告辞而去。胖子和洛德山,知道唐旭刚回来,小两口定有许多话要说,也不再多加叨扰。放下东西,一起回家去了。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6

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 欢度新春

  唐旭这次回京,是一个人回来的。随行的人马,也都是孙承宗的随从。

  让他们把带回来的货物搬进院里,又各赏了几钱银子,吩咐回去复命。

  只等关上了院门,洛雪霁就迫不及待的转身抱紧了唐旭。虽然唐旭一路奔波,浑身上下都满溢着浓浓的汗臭味,可是洛雪霁也丝毫不在乎。

  有相公在,这个家,才算是完整的,洛雪霁喜滋滋的痴想着。

  “娘子。”唐旭由着洛雪霁撒了一通娇,才慢慢放开了手,从怀里掏出一支金钗来,轻轻的插到了洛雪霁的发髻上。

  “金的?”洛雪霁心里好奇,忍不住拿下来看,见明晃晃的竟有些刺眼,顿时忍不住惊呼一声。

  “嗯。”唐旭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怕是花了不少银钱吧。”洛雪霁心里半是欢喜,半是雄。

  “也就十两银子。”唐旭毫不在乎,这支金钗,足足有近一两的重量,做的也是精巧,听说是商家从江南带来的。若是平时,凭这般的做工和重量,起码也可以卖到十五两左右的价钱。

  可是如今辽东正值缺粮,辽东城里只有衙仓每日里有少许售卖的,价钱还算公道。若去私市上买,价格就要翻了几番。可是衙仓里售粮,却又不认金器,只认白银和铜钱。商家急着要换了银钱买粮,正好被唐旭遇上,谈妥了十两的价钱,以现银买下。

  “十两……”洛雪霁略微嘟了下小嘴,似乎嫌相公有些败家。

  十两银钱哎,当日相公昏迷不醒的时候,自己几乎愁白了头,也才通过董家嫂子,找孙秀才家里借到了十两白银,解了一时之急。

  若是只买米的话,即便京城里米价略高,也足足可以买到十石,足够自己和相公两人吃上两三年了。十两白银,还约莫等于两百只活鸡,三百条鱼……以下略过数百字。

  “十两白银罢了。”唐旭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别说是十两,就是一百两又如何。哼哼,唐大人如今还真有一百两银钱在身。

  “这金器,也是保值资产。”唐旭知道娘子雄,连忙开导。

  “什么是保值……资产……”洛雪霁愕然的瞪着杏眼,一脸迷茫。

  “就是轻易不会掉价钱。”唐大人言简意赅,一语点破:“虽是花十两银子买的,可若是什么时候缺银钱,十两也卖得出去。”

  “这倒也是。”洛雪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自家相公说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的。

  “你看看这是什么。”唐大人又适时的从行囊里摸出两件东西来,塞到娘子手上。洛雪霁毫无准备,随手一接,却觉得猛得一沉,几乎落到地上。

  “这么大的锭子……”等看清楚了,顿时忍不住惊呼一声。

  相公塞到自己手上的,原来竟然是两只沉甸甸的银锭子。拿来手上掂量,每只足足有五十两左右的重量。洛雪霁长这么大,五十两的锭子从来都只是耳闻,从未亲眼见到过,更没想到居然能亲自拿在手上。

  “相公……你哪来这么多银钱……”洛雪霁口中的声音,也跟着结巴起来。

  再忍不住翻看了下唐旭带回来的其他行囊,更是瞠目结舌,里面人参鹿茸貂皮什么的,整包整包的装着。这些东西在辽东值多少,洛雪霁不知道,但是在京城里面,起码能卖到千两白银之上。

  自家相公去的是辽东,又不是银库。去辽东是去打战,更不是打劫。如何这次回来,活脱脱一个暴发户的模样。

  “那些货物是辽东好友的馈赠,银钱则是军里赏下的。”唐旭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瞒着自家娘子,但是如果直说,又怕会吓到她,于是略思量了下,拣轻松一点的说:“鞑子来攻城,我帮着出了几个主意,守住了城。”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这么快便就升了官职。”

  话刚说完,仍是怕娘子会担心,搂到怀里,轻轻的拍抚了几下后心以示安慰。

  “你见过了鞑子?”果然正和唐旭所担心的一样,虽然已经往轻处说了,洛雪霁听了依然是心头一阵猛跳。

  “鞑子也是平常人,又不会飞,又不会钻地的。”唐旭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如今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嘛。”

  “那……那可是你……相公你们打赢了?”洛雪霁虽然已经是人妻,可是毕竟仍只有是八九岁的年纪,仍说是少女也不过分。

  大多数少女,或多或少也都会有点英雄情结。美女爱英雄嘛,说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自己身边的人就是个英雄,更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这是自然。”唐旭哈哈大笑:“否则怎么会有封赏。”

  洛雪霁又一次紧紧的抱住了唐旭,脸上一片绯红,半是羞涩,半是自豪,又带着几分后怕。

  原本以为,这个年要自己一个人过了,所以洛雪霁准备的年货极少。如今相公回来了,自然却又不同了。

  虽然胖子等人送了些吃用来,但是正和唐旭说的一样,总不能大过年的只吃这几样东西吧。

  好在今日不过是腊月二十九,明天才是除夕,集市上面卖吃用和年货的商户,仍还有不少。

  如今手头还算是阔绰,先陪着娘子疯狂的扫了一遍街,把该置办的年货都置办齐全了。等回到家里,洛雪霁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让唐旭帮手。

  “相公如今才刚回来,路途劳顿,这些小事,雪霁自家做得。”

  唐旭适才刚到家时,因为兴奋,故而还没什么感觉。陪着娘子去采办了一番年货回来,确实是觉得乏了。于是也不强撑,略吃了些东西以后,烧了一锅水好好的泡洗了一回,就去床上躺着休息,不知不觉的便是呼呼睡去。再等一觉醒来,外头依旧是一片天光大亮。

  “相公醒了?”听见屋里的响动,洛雪霁推门进来,向着唐旭笑道:“该是用早膳了。”

  呃……原来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夜了,唐旭连忙爬起了身,洗了把脸,果然觉得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昨天带在身上的劳顿,几乎也已经散尽。

  虽然还是早间,可是门外的花市街上,已经弥漫了一片浓浓的年味。有些性急的人家,已经迫不及待爹起了对联。

  嬉戏的孩童,手里拿着散落的鞭炮,点燃了朝着街道两旁丢去,带起一阵阵零星的回响和欢笑声。

  唐旭也连忙拿出昨天在集市上买的大红灯笼,挂到了院门外的门崖上边,又喊娘子出来,一起贴对联。

  “这般可对齐了?”唐旭一边拿对联在门上比划着,一边对着身后喊道。

  “嗯,差不离了,若是再向上半指更好。”唐旭是负责贴的,洛雪霁则远远的站在身后指挥。忙碌了好一阵,才把院里院外的的大门都贴好了,心满意足的看了几眼,确定是贴整齐了,方才是一起转回了屋里。

  该忙的事情都忙的差不多了,拜年什么的,则起码要等到明天。闲来无事,唐旭便抽出了孙承宗拿给自己的《句读录》初稿来看。

  孙承宗和钱谦益两人,毕竟都是堂堂翰林学士,属于大明朝一等一的人才。编出的东西,虽然难免有少量遗漏错误,但是大体上却是对的。

  唐旭拿出纸笔,逐页翻看,凡是觉得需要增删改动的地方,都在纸上记下。

  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过年,可是洛雪霁也已经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中午在唐旭滇议下,两人只是熬了顿稀粥喝了,不是为了省钱,而是怕晚上菜肴太丰盛,吃不下。即使这天气里,吃不完的剩菜一时间也不怕坏掉,但是总是乘新鲜的吃更好。

  天色,终于渐渐的暗了下去。

  屋外的爆竹声,像是炒豆一般响了起来,即使横跨了整整四百年,却依然如旧。

  这就是文化,唐旭情不自禁的丢下手中的书卷,慢步走到了窗前,深吸了一口满溢着燃烧的硝石味,显得略有些呛人的空气。

  虽然四百年后,有无数的砖家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直指燃放烟花爆竹是陋习,要改,可是起码对唐旭来说,那就是扯淡。

  养牛多了也会破坏大气层,中国人放个鞭炮,基本上一年也就这么一次,那些欧洲人,美洲人,可是几乎天天都在吃牛肉,更别提西班牙人的斗牛活动了,岂不是只能用残暴,血腥,愚昧来形容?

  “相公,相公。”洛雪霁已经准备好了年夜饭,在院子里喊:“我们家的鞭炮还没点了。”

  “好咧。”若不是娘子提醒,唐旭几乎已经忘了自家这茬,咧了咧嘴,连忙奔了出去。

  “别站在我后头,耽误我跑路。”看着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洛雪霁,唐旭认真的说。

  “相公不是打过鞑子了吗?”洛雪霁洋洋得意的笑道,仿佛抓住了相公的弱点:“如何还会怕这小小的爆竹。”

  “这如何能比。”唐旭故意脸上一虎,假意的瞪了下眼睛:“先生教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啪啪啪……”一阵震耳的响声,在小小的院落里响起。闪烁的亮光中,衬托出一张如花的笑颜。

  万历四十八年,终于要来了。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7

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 官场规矩

  无论四百年前还是四百年后,既然是过年,那么要做的,无非也就是吃喝玩,说出来几乎就是一通流水账。

  大年初一先去孙伯翰和胖子家,初二陪着娘子回娘家,初三开始,则要从孙承宗那里开始,钱谦益,汪文言等熟识家里都须得要去。甚至还有从前素昧平生过的杨鹤和孙如游等人,也都要一个个拜访过去。

  虽说自己如今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武职经历官,可是孙承宗早就指点过唐旭,这些人都是在唐旭去辽东的时候,在背后或多或少出过力的。去了见或不见是一回事,去或不去,又是另一回事情。

  之所以把胖子家放在晚上,是因为胖子已经摆出了三蒸古井酒的大杀器。之前在莫国用家里喝过的“莲花白”,也不过是一蒸两蒸的,三蒸的话,对唐旭来说也就已经有些压力了。

  卢家在京城的亲友也不多,乘着白天都拜访过了,卢老爹和胖子便早早回家专门等候唐旭。

  一番恶战的结果,居然还是唐旭走着回家,卢家父子两人双双伏案大酣。

  让唐旭没想到的是,去杨家拜见的时候,居然是杨鹤亲自接待的自己,只是却没有见到他的儿子杨嗣昌。

  至于孙如游那边,虽然没有见到侍郎大人本人,可是好歹由孙应本陪着坐了一阵,在旁人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待遇了。

  唐旭最后一个去拜访的,是如今兵科的都给事中吴亮嗣,去拜见此人,也是受了孙老师的指点。兵部里发出的,转调唐旭回京城的文书,便就是此人出了大力。

  况且唐旭也知道,如今自己的籍贯仍还在兴武卫里,要等年后才能去办手续提出。吴亮嗣既然是兵科都给事中,对自己来说自然是极为紧要。好在这回从辽东回来,带的辽东土特产颇多,拜了一圈年以后,还剩下不少,干脆一起收拾了,凑成一份,去吴府上拜见。

  六科是朝廷设置了用来监察六部的衙门,其中的给事中,品阶虽然不高,可是权柄却是极重,不但可以监察六部百官,甚至有封还敕书地权。但是给事中里,也分“都给事中”和“给事中”,都给事中每科仅有一人,为主官,寻常的给事中则是属员。一般来说,都给事中的话语多少要更重上几分。

  吴亮嗣既然是兵科的都给事中,在京城里向来也不缺想与其要结交的人物。所以当唐旭赶到吴府门前的时候,看见的竟然是一条长龙般的队伍,顿时禁不住吓了一跳,几乎想要掉头就走,改日再来。

  之前去过的那几户大人家里,孙承宗和钱谦益名头虽大,可是翰林学士属于没实权的万金油角色,暂时间肯去烧冷灶的极少,走动最多的倒是那些同年,同乡之间。杨鹤是都察院御史,去拜访的人略多一些,但是也多不了多少。

  最多的是孙如游家里,作为堂堂礼部侍郎,上门拜访的人自然是不少。但是和这吴府门口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奇怪。仅仅是京城里头,兵部的属官和各卫所的军将,加起来恐怕不比文官的数量少。想来能和吴府门前比的,除了阁老方从哲外,也只有吏部和兵部的尚书,以及吏科都给事中了。

  又想到孙先生的嘱咐,总算还是纳下了性子,凑到门房前先递上名帖。

  “哪个衙门的?”吴府的门房,架子却是极大,见唐旭递上名帖,居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闷着声问道。

  “辽东经略府里的。”如今唐旭虽然拿了调令回来,可是却还不知道具体会如何安排,所以只好报的是旧职。

  眼看这门房,一副大大咧咧的架势,心里更是一阵腹诽。都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可六科的给事中也不过是七品,家里人居然也有这么大的架子,想来这吴亮嗣,也未必好相处。自己拜见过后,不管能不能见着,送上东西就回家去好了。

  “辽东经略府?”只是这门房听见唐旭报上的衙门,忽得便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唐旭一回。

  来吴府上拜见的,一般不是兵部的官员,就是各地卫所里的军将。经略或是总督府里来的,却是极少,更何况唐旭说的还是辽东经略府,如今正是个特殊的地方。

  “去后面等着。”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可这门房却也不觉得唐旭会是什么大人物。努了努嘴,让唐旭去后面排队。

  唐旭仍是耐折性子,走到了队伍后面站住。

  只是虽然说是排队,却也不会按顺序来。见谁不见谁,或者先见谁,仍只是吴大人说了算。

  只是片刻之间,唐旭便见到门房连续对着好几个人说了吴大人偶染小恙,正在卧床休养或者吴大人已经出门不在家中,等等各种借口。总之就是吴大人眼下很忙,正忙着千变万化,比杜甫还忙,反正没空见你。

  可是转过了身,又请了另一人入内去了。其余的有的收下了礼物,有的却是没收。

  被拒绝的人,免不了一脸沮丧,被请进去的自然又是洋洋得意。实际上其中的究竟,大家都很清楚,这就是官场上的规矩。

  名帖刚递进去,唐旭也不指望马上就有回信出来。闲来无事,朝着四周东张西望,左右看了几眼,忽得看见好似有一道身影看起来颇有些熟悉。

  再仔细去看,却见竟然是如今新任的兴武卫指挥使姜鲲鹏。姜鲲鹏也正拿眼朝唐旭这里看,迎上唐旭的目光,立刻便就装做和旁边人说话,转了开来。

  姜鲲鹏想要躲着唐旭,可唐大人却是闲得蛋疼,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人,非要凑上去不可。

  “属下拜见姜指挥。”唐旭几步走到姜鲲鹏身边,拱手作揖。

  “哦,哦。原来是唐镇……唐经历。”姜鲲鹏刚才明明看见了唐旭,如今却像是刚刚发现一般,一边回着礼,一边在脸上堆出笑来。

  唐旭知道,这也是官场上的规矩,哪怕暗地里刀兵相见,在阳光下却仍然要装作一团和气,否则便就是连脸皮也不要了,几乎相当于结了挖了人祖坟的仇,彻底的不死不休。

  “唐经历荣升,本官也是才得到的消息,尚未来得及道贺。”姜鲲鹏呵呵笑着说道。

  老子是在辽东升的官,这都已经被你给知道了,还谈什么刚刚得知。唐旭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几声,虽然姜鲲鹏没有挖过自家祖坟,可是如果有机会,唐旭却丝毫不在意去挖他一回。

  “这也要多谢姜大人滇携。”唐旭这回说的倒是真心话,哪怕就只冲着那两锭大银子,暂且先道一声谢也不算过分。

  “呵呵,唐经历言重了。”,姜鲲鹏眼里一阵闪烁,想要岔开话题:“唐经历来这里,也是来求见吴大人的?”

  “正是。”唐旭点了点头,答了两个字。

  “唐经历也和吴大人熟识?”姜鲲鹏似笑非笑的望着唐旭。

  “属下未曾见过吴大人。”唐旭依旧实话实说。

  “哦。”姜鲲鹏这下仿佛才松了口气:“我与吴大人,也只是在酒宴上见过几回。”

  无非就是你那亲家张延登的路子罢了,唐旭仍是在心里冷笑几声,并未回话。

  “唐大人若是有所求,不妨说于我听。”姜鲲鹏挺了挺腰身,像是算准了吴亮嗣一定会见自己,而唐旭则未必能见着一般:“等我见到了吴大人,也帮着为你说上一回。”

  让你帮我说,我这是嫌死的不够快么?唐旭暗地里翻了下白眼。

  正说着话,却又听见门前一阵骚动。刚才被请进门去的那位,已经是满脸兴奋的走了出来,门房也拿着一张名帖跟在后面转出。

  不知道这回是哪个家伙能撞大运,所有的人,包括姜鲲鹏在内,都停住了口,目不转睛的紧紧盯着门房手里拿着的名帖,似乎想要看清楚上面写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哪位大人是从辽东来灯经历。”门房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帖,开口喊道。

  啊……是在叫我?唐旭愕然的转过了身去,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辽东经略府里来灯大人可在?”直到门房又喊了一声,唐旭才是回过神来。

  “我便是。”虽然有些闹不明白,可是既然门房都喊了两遍了,唐旭再不出声,只怕就是有失礼仪了。

  “我家老爷有请。”因为唐旭报的衙门比较特殊,所以这门房倒还记着,知道唐旭来的时候不长。而自家老爷这么快就请入相见,想来兴许是有什么来头,所以不敢再像适才那样怠慢。拱了拱手,请唐旭入内。

  旁边也有几个,是适才见过唐旭递名帖的,都知道唐旭只是刚来而已。顿时间,无数道目光掺杂着各种情绪,都向唐旭射来。甚至有些心头活泛的人,已经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想要日后若是相见,定要结交一番的才好。

  “姜大人,属下先行告辞。”唐旭也不敢让吴亮嗣久等,向着姜鲲鹏行了一礼,便立刻转过了身,径直朝门里走去。似乎不在意背后像是蒙了一层霜一般的脸上,两道目光也像是刀子一样,紧紧追在自己身后。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7

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 师生之名

  吴府里的门房,领着唐旭穿过庭院,直走到花厅门前便停住了脚步。

  唐旭知道,吴亮嗣定然就是在厅里等候,便站在门侧整了整衣冠,才捧着礼单入内。

  刚刚走进花厅,一眼便瞅见主座上正坐着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文士。看见唐旭进门,便把目光直直的落到了唐旭的身上。

  “在下辽东经略府经历唐旭,见过吴大人。”不用多说,唐旭也知道这位定然便就是兵科的都给事中吴亮嗣了,于是上前几步,行礼见过。

  “唐贤侄不必客气。”,只是让唐旭感到意外的是,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吴亮嗣却显得极为亲热。

  其中必有隐情,唐旭脑海里猛得跳出一句话来。

  可是不等唐旭去细细的琢磨,到底是什么隐情,吴亮嗣已是直接开了口。

  “年前我刚收到了辽东熊大人送来的书信。”,吴亮嗣招手让唐旭在身边坐下,然后吩咐家人上茶,上好茶。

  “原本只知道你是孙大人的学生,我与孙大人乃是同年进士,他既然开了口,我自然是不能不帮。却没想到,你也是熊大人的学生。”

  啊……我是熊廷弼的学生?唐旭心里一阵阵发愣。

  “我与熊大人乃是多年的同乡好友,当年吴某初到京城时,曾多次受他关照。如今他既有所托,我亦不可负之。”,吴亮嗣并没有太注意到唐旭的表情,仍然是继续说道。

  吴亮嗣和熊廷弼都是楚地出身的官员,虽然愣了一下,可是转瞬之间,唐旭立刻又立刻回忆了起来。

  而熊廷弼是万历二十五年的进士,吴亮嗣则和孙承宗是同年,是万历三十二年中的榜。所以吴亮嗣如今虽然是楚地党魁之一,当年受过熊廷弼的关照,也未必是虚言。

  原来吴亮嗣如此重视自己,原来不但是因为孙承宗,居然还有熊廷弼的原因,唐旭有些吃惊。

  “在下在辽东时,受熊师指教颇多。”,既然熊廷弼都说了自己是他的学生了,唐旭也不会傻到不识抬举。况且在辽东时,熊廷弼确实也教过自己不少东西,即便真的让自己称一声老师,也丝毫不为过分。

  “飞百在信中对我说。”见唐旭已经认了和熊廷弼的关系,吴亮嗣口中的话语,顿时更是亲密了许多,“他这回若是不能荡平辽东,日后自然会有人替他得偿所愿,而唐近贤约莫就是其中之一。”

  “我见了信之后,一直好奇这唐近贤究竟是何等的俊杰,竟能惹得两位大人都极力举荐。却没想到,你竟然是自登我家门而来。”

  “在下这回转调回京,亏得大人出了大力,岂能不谢。”唐旭连忙乘机向着吴亮嗣谢过。

  “我也是受孙大人之托。”吴亮嗣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我此举,似是无异与夺了熊飞百的一支臂膀,还望他莫要怪我才好。”

  话刚说完,又跟着呵呵笑了几声,其中竟颇有些喜闻乐见,幸灾乐祸的模样。

  “学生如今不过是小小的经历官,如何经得起熊师如此评价。”,唐旭顿时也是禁不住一阵汗颜。

  “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在权重。”吴亮嗣又摆了摆手,并不赞同唐旭的话:“姜伯约见孔明时,也只不过是郡中一参将罢了。”

  “孙、熊两位大人,都有识人之能,若能让两位大人一起看走眼的,本身便就算得上是一奇才。”

  唐旭没想到吴亮嗣如此健谈,话语间又颇多精妙之处,当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这门外的情形,贤侄可是看见了。”待吃了一盏茶,又说了一番话之后,吴亮嗣忽得开口对唐旭说道。

  “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向吴大人请教。”岂料吴亮嗣话音刚落,唐旭便立刻放下茶盏,起身告辞。

  “贤侄为何如此急切。”吴亮嗣也略微愣了一下,愕然问道。

  “今日里吴大人府上访客极多,唐旭也不便占用大人太多时间。如今既认识了府上的门路,等改日吴大人清闲时,再来叨扰不迟。”唐旭不紧不慢的解释。

  “吴某适才虽是有这个意思,可贤侄也不必如此急切。”,吴亮嗣一阵哭笑不得,看着唐旭的眼里,却也多了几分赞赏。

  “吴大人肯和晚辈直说,便是不拿晚辈当外人看。”,既然吴亮嗣对着自己一口一个“贤侄”,唐旭干脆也改了口:“此等小事,晚辈又怎会在意。”

  “好,好。”吴亮嗣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便不再留你坐了。兵部那里,自然会有我帮你照应,贤侄不必太多担虑。”

  “晚辈谢过吴大人。”唐旭知道吴亮嗣既然已经应了下来,又有孙承宗和熊廷弼的交情在,便绝不会再有什么后顾之忧。

  谢过之后,又行一礼,方才是告辞而去。

  等出了门,外头依旧是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只是原本站在其中的姜鲲鹏,不知何时已经是没了踪影。唐旭轻笑一声,不再多想,直接打道回府。

  唐旭去吴亮嗣府上拜访的时候,是正月初七。

  好不容易等都拜访完了,却又有钱谦益和汪文言,甚至以前在五城兵马司里的几个交好,都来拜访,又忙碌了两天,直到过了初九,方才是得了闲暇,花了两三日时间,把那本《句读录》又拿出来细看修改了一通之后,仍各去拜访了孙承宗和钱谦益一回,互相印证讨论一番,都颇有些心得。

  再等过了正月十五,各衙门里也都重新开了工,唐旭知道,自己清闲的好日子恐怕也不定还会有多长时间了。

  乘着眼下还有些闲空,唐旭先赶着去翰林院里呆了几回,总算是把《句读录》的大体定了下来。

  “日后这普天之下的读书人,怕都是会记住唐近贤的大名。”钱谦益望着书册上的“钱谦益”三个大字,喜滋滋的憧憬着。

  “哪里,哪里。”唐旭一阵连连摇头,“若不是孙师与钱兄尽力,只让唐旭一人,只怕再过一两年间也不得问世。唐某虽具名其上,奈何却出力最少,实在汗颜。”

  “你为何称他做师,却只称我为兄。”钱谦益似乎对唐旭题名居首并没有太大意见,倒是对唐旭口中的称谓颇有些不平。当面听起来,似乎自己也比孙承宗晚了一辈似的。

  “你若要学习文章,我教你也是一样,你仍称我钱兄便可。”

  “此事与你何干。”孙承宗气呼呼的一瞪眼,将钱谦益顶了回去。

  “近贤如今的差职可有了着落。”,编撰《句读录》的事,既然已经完成了十之八九,孙承宗便关心起唐大人的工作问题来。

  “前几日里刚去兵部和府学里领了文书,只等明天就去转籍。”上次已经吃过了一次亏,唐旭绝不想再夜长梦多,引出第二场意外来。

  而唐旭虽然马上就要把自家的军籍转成民籍,可是并不意味马上就会失了官爵。毕竟依着大明朝向来的规矩,也没有在无过错的情况下,直接由官贬民的例子。

  唯一不同的是,唐家这个世袭所镇抚的爵位,也就到此为止了。即使以后有了子孙,也只是寻常的百姓,并无爵位可袭。不过唐大人对此,并没有丝毫的遗憾或者不舍。

  “只是这差职一事,只怕还须得等上些时日。”,唐旭停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既然唐旭仍还是兵部的官员,那么差职自然还是要兵部衙门里去安排。上回发到辽东的调令,只是一个权衡之举,只说了是转调五城兵马司,具体的职务,尚且没有安排。

  但是只要能从兴武卫里脱身,哪怕仍然只是做一个把总,唐旭也觉得心满意足。

  “吴大人既然答应了为你周旋,想来此事不必过虑。”孙承宗如今也只是翰林院里的编修,没有实权在手,有心想要帮着唐旭,也只能做些请托人的外围文章。

  “即便一时间无差职可录,你只安心读书,家里的吃用,自然有我替你安排。”,孙大人虽不富裕,可是也颇有“君子通财”的风范。

  “你已经争了一个为师的名分,这等事情就不要再与我争了吧。”钱谦益坐在一旁,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的热闹,却把自己冷在了一边,当下也是大为不满:“唐贤弟一日不录实职,家里的吃用花销,都由钱某一力承之。”

  “我几时与你争过了?”孙承宗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年头送钱给别人,居然还有争着抢着的。

  “唐旭先行谢过。”唐旭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会沦落到那种要靠人接济才有饭吃的地步,可是最起码听在耳里,心里也觉得热乎乎的:“家里如今还略有些盈余,度日尚且不难。”

  自己家里,这大半年里积累下来的积蓄,加上从辽东带回来的封赏,尚且还有一二百两的银钱。

  拿到京郊外,差不多也可以买到好几亩不错的农田了。自己家里只有两口人,即使自己不种,只按三成田租佃种出去,每年收到的租子,也能做到勉强糊口。

  “只是依我看。”钱谦益眼珠在四面转了一圈,忽然又开口笑道:“近贤也未必用得着我等资助,只凭这件事物,兴许也不愁吃喝。”

  孙承宗顺着钱谦益的目光,向前看去,看到的却是放在桌上的《句读录》,顿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7

第一卷 第六十九章 衣锦还乡

  虽然如今时辰还早,不过总算是了结了一件大事。原本想要乘早回家歇息,可是奈何钱谦益正在兴头上,定要拉住唐旭和孙承宗去吃了一回酒,以示庆贺。

  于是等回了家,已经是下午时分。问了娘子,知道今日无客来访,便安心的换了便装,想要歇息片刻,享受下难得的闲暇时光。

  半睡半醒间,忽然觉得旁边有人在摇自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却见是洛雪霁。

  “相公。”洛雪霁见唐旭醒了,连忙说道:“适才有兵部里的差官过来,说有文书传送,眼下正在前堂里等。”

  兵部来的差役?唐旭顿时一个激愣,彻底清醒了过来。

  上午在翰林院里的时候,孙承宗和钱谦益还问起了自己差职的事儿,尚且没有着落。如今只不过刚过了半天,就有文书上门,想来为的就是此事。

  连忙让娘子帮着打了一盆水,洗了一把脸,换好五品官服之后,从里屋走出。

  “请问这位差官前来,是有何吩咐?”唐旭刚一走进堂内,就看见了差役手中拿着的文书,只是却多少有几分好奇,究竟会给自己安排个什么样的差职。

  “小的见过唐大人。”唐旭毕竟是从五品的武官,前来传命的差役也轻易不敢怠慢,站起了身先行一礼,然后才把手上的文书向着唐旭递上,顺便开口贺道:“恭喜唐大人。”

  唐旭回礼之后,伸手接过,把文书展开来看。也不看前后一通“以资勉励”之类的废话,直接找紧要的地方看。

  五城兵马司,那紧要之处,开头就是五个熟悉的大字。

  果然还是在五城兵马司里,唐旭早就预料到这是最可能的结果,所以并没有丝毫意外。

  “东城司”,嗯,也不错,毕竟是老地方,人头熟,离家近,唐大人看到这里,已经觉得极为满意了。

  再继续朝下看去,只看了两眼,忽得就瞪大了眼睛。

  “这……”唐旭惊讶掸起了头,看了看眼前的差役,又低头扫了一眼手上的文书。

  “原辽东经略府从五品经历官唐旭,历来公忠体国,累有功绩,即日起,迁北京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指挥使,俸禄品阶,仍照原爵,克日赴职。”

  东城司指挥使?唐旭原本想的是,能仍当个把总已是满足,却没想到眼前这份公文上,明明白白写的却是东城司指挥使一职。

  唐旭曾经在五城兵马司里任职过,自然知道这个衙门虽然品阶不高,可是在武职里算得上是职权比较重的,放到四百年后,那就是首都公安局的分局局长。

  而东城司的指挥使,也只是正六品的官职,自己这个从五品的经历官来做,足足有余,所以文书上才会写上段“俸禄品阶,仍照旧爵”的话来。

  但是从常理上来说,这样的肥缺轻易也轮不到自己来坐,难道这回吴亮嗣真的舍出本来帮着自己了?

  “唐大人,小的家里,也在城东的朝阳门里。”,前来传信的差役,明显也早就知道了唐旭的任命,见唐旭看完了,立刻就讨好似的凑上前来。

  “客气,好说。”唐旭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尚且没有完全回过神。

  先拿出一两银子,打发来传信的差役走了,又忍不住再把文书拿出来看,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相公有什么喜事?”洛雪霁见唐旭忽而痴痴的,忽而又大笑几声,禁不住问道。

  “我明天就去兴武卫里转籍,我偏不信那姜鲲鹏的还敢为难我。”唐旭哈哈笑道。

  虽说唐旭之前也已经拿到了兵部和礼部的转籍文书,可是具体办起来,仍还要一个卫所里主官的签章。

  事情,是迟早可以办下来的,但是区别只在一个迟和早之间,姜鲲鹏若是有心想要拖延一阵,也未必做不到。时候一长,谁知道其中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所以唐旭之所以要晚几天去转籍,也正是在联络卫所里的旧识,思量着该如何去办,才能更为顺利。

  如今有兵部来的任书在手,唐旭的胆气,顿时便大涨几分。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正月二十。

  早上起身以后,唐旭特意沐浴了一回,又换上了新洗过的官服,精神抖擞的朝门外走去。

  院门外,周宣臣等几个昔日的属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提前得知的消息,早早就已经在门外等候。

  “属下等,恭迎指挥大人上任。”,看见唐旭走出了大门,立刻便齐身行礼,大声贺道。

  “你们如何来了?”唐旭却仿佛是刚知道这一帮人早就守候在自家门前一般,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属下等得知司里新任的指挥乃是唐大人,喜不能寐。故而早早起身,专程前来守候,只望早听大人教诲。”,唐旭只知道周宣臣平日还算是仗义,却没想到他的奉承功夫也是不弱,几句话刚一出口,就让唐旭在心里大呼吃不消。

  “都是旧日里的熟识,何必多礼。”唐旭抬了抬手,让众人起身。心里也忍不住暗叹一声,之前自己做把总的时候,和周宣臣这帮统率小旗,都是以兄弟相称。

  如今自己只不过官升一级做了指挥,众人之间便仿佛突然有了一条的鸿沟。再想找到当日的感觉,怕是有些难了。

  想到这里,唐旭隐隐间竟然有些想念起郑瓢儿那个缺心眼来了。虽然他对自己一直都是以上官视之,但是无论自己官职大小,始终都是那副不变的模样。若是能得了机会,把他也转回京城里来,就当是帮街坊间一个忙好了。

  “请大人上马。”周宣臣起身之后,立刻亲自从路边牵过一匹马来,走到唐旭身边。

  “这就不必了吧。”东城司离花市街并不算远,唐旭还想直接走着过去,顺便问问这帮昔日的属下,近些日子东城司里可还有什么变化。

  “司里的主官,岂有步行上任的说法。”,唐旭要步行,周宣臣却是不肯:“指挥的坐骑,本就是定制,司里数百马匹,也不少大人这一匹。”

  唐旭无奈,只能是跨身上马,由着周宣臣牵着,朝东城司而去。

  东城司门边,也早就聚集了一干人等,正在翘首以待。远远的望见唐旭一行人来了,连忙乱哄哄的依次排好了队列。

  “属下等恭迎指挥大人上任。”

  唐旭一行刚及走到门边,便又是一阵齐声道贺。

  望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上,满是恭谨,饶是唐旭心性再好,也不禁略有些飘飘然。

  “我听说,富贵不还乡,便犹如锦衣夜行。”唐旭翻身下马,忍不住对着周宣臣嘀咕了一句:“如今唐某方才知道,为何有衣锦还乡的说法。”

  几个月前,唐旭离开京城的时候,还只不过是东城司里的一名把总,如今再回来却已经是一司主官。

  眼前的人群里,也有些从前对自己略显傲慢的同僚,如今却也是跟着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

  “大人说的绝妙。”周宣臣也压低着声音,咧嘴笑了一下。

  绝妙你妹……唐旭心里暗骂一声,额头上顿时就现出几条黑线来。

  “属下见过指挥大人。”,司里的吏目夏用梧,见唐旭已经下马,连忙上前几步,奉上印信,名册:“东城司里有兵员一千五百六十二人,统率小旗以上将校五十三人,军马五百零八匹,还请指挥大人点阅。”

  “有劳夏大人了。”唐旭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却并不急着去看。

  大明朝的五城兵马司虽也属兵部,可是却与其他大营和卫所里不同,向来不存在吃空额的事情。这事放到四百年后其实也是一样,只听说过招兵招不满的,几时听说过警察的编制名额还有多余的。所以名册上有多少人马,事实上就有多少,倒不必太过担心。

  再抬起头来,朝面前的人群里看了几眼,忽得发现似乎队伍的前列里少了一人。

  “刘指挥哪里去了?”唐旭转回头来看着夏用梧,开口问道。

  唐旭所问的,乃是东城司里的副指挥刘秋仁,唐旭从前在东城司里做把总的时候,可巧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东城司里除了自己这个指挥以外,另外还应该有四名副指挥,如今在眼前的,却只有三人。

  “这……”夏用梧顿时口中一滞,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刘指挥据说偶染小恙,告了假在家休养。”

  “哦。”唐旭应了一声,侧过头略想片刻,也不再多问,抬脚向着东城司门里走去。

  待走到了门口,却又转回身来开口说道:“本官新任,诸位也不必多礼,各自忙碌去吧。”

  门口的将官校尉,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等看着唐旭进了门,立刻一哄而散。

  几乎与所有的衙门里一样,东城司里的主官公房,也是在中进的居中位置,四个副指挥则是分列左右。其余的把总和统率之类,就只能杂居了。

  站在公房门边,唐旭并没有急着入内,而是把目光停到了门前的两盆罗汉松上面。

  “这两座盆景,乃是前任宋大人留下未带走的。”见新任的指挥大人到了门口却不入内,夏用梧顿时也渗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说道:“若是大人不喜欢,属下立刻命人移走。”

  “留着吧。”唐旭却是摇了摇头,终于肯拾步而入。

  即便是从前在东城司里做过几个月把总,这指挥房里,唐旭却也没来过几次。却没想到再次归来,自己竟然入主此处,成为一衙主官。想到这里,唐旭也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一声。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8

第一卷 第七十章 黄口小儿

  先收好夏用梧交给自己的印信和名册,唐旭又朝着一直在门外守候着的周宣臣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虽然唐旭只是新任,可是周宣臣隐隐间已经主动把自己当成了唐旭的心腹亲信,唐旭既然没有叫他离开,便一直跟随其后。

  “周统率。”周宣臣的心思,唐旭自然也能猜个明白,不过一来从前两人的私交还算不错,周宣臣对自己也算是仗义;二来自己既然做了这东城司的指挥,也确实要有几个心腹亲信才行。

  况且自己对这周宣臣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并非是什么趋炎附势之人。如今他之所以对自己如此恭谨,约莫倒有一半是因为唐旭原本就是他的上官,若换了其他人,他倒是未必肯贴上来,所以干脆就遂了他的心愿。

  “属下在。”周宣臣听到唐旭主动唤自己入内,顿时喜不自胜,连忙奔入。

  “你去安排几只马匹,稍候随我去寿安山一行。”,既然已经入了这东城司,唐旭就也该要把其他事情也料理一番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周宣臣兴奋的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去了。

  此人可用,望着周宣臣离去的背影,唐旭也在脸上展出一丝笑来。若是刚才自己吩咐他的时候,他定是要左右问个究竟,那自己就要再思量一下了。

  无论古今中外,凡是用人之道,无非就只是“用贤人”或是“用能人”两条。掌大局要用贤人,各衙门以及各地的主官,若是没有自己的思想,最多只能做出点平庸的功绩来;行大事则要用能人,要的就是执行力强,办事能力硬,才能配合上官做得了大事。

  这周宣臣虽然算不上贤人,可是做一个能人应当还是足够。

  果然不出唐旭所料,只不过片刻之间,就看见周宣臣前来回报,说已备好车马,随时可以出发。

  唐旭也不耽误,略收拾了一下,领着周宣臣等人,一路往寿安山而去。

  寿安山,兴武卫。

  唐旭一行,一路疾奔,直奔到兴武卫卫所的门前,方才是停下了脚步。跃身下马,径直而入。

  卫所的门房刘寿,是认得唐旭,等看清了,立刻就迎了出来。

  “唐哥儿何时从辽东回来的?”刘寿家里,只有他一人,平日里也多呆在卫所里。所以他虽然听说过唐旭去了辽东,却不知道唐旭又已经回来了。

  “刘叔。”唐旭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先打了个招呼,“腊月二十九回来的,已经大半个月了。”

  “那可还要再回去?”刘寿又接着问道。

  “暂且不去了,如今仍回东城司里做些营生。”唐旭如实相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寿也是一阵点头:“辽东那地方,听说兵荒马乱的,怎及得上京城里安逸。”

  “唐哥儿这回来,可是要找谁?”话刚说完,刘寿又接着问道。

  “姜指挥可在卫所里?”唐旭也不隐瞒,直接问道。

  “姜指挥倒是在。”刘寿点了点头,可左右打量了唐旭和周宣臣几眼,似乎又有话想说。

  “麻烦刘叔前去通报一声。”唐旭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四五分重的银豆,塞到刘寿的手上。

  “唐哥儿何必这么客气。”刘寿口中虽然推辞着,手上却是揣得紧紧的。

  “唐哥儿。”停了半晌,刘寿忽然对着唐旭招了下手,让凑得更近些,“唐哥儿如今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这是为何?”唐旭有些不解,难道这刘寿号称“包打听”不成,几乎每次都有小道消息透露出来。

  “眼下你们东城司里的刘指挥,正在姜大人的房里。”刘寿压低了声音,只让周围几个人能听见:“你们既然在东城司里当差,想来也是偷闲跑出来办些私事,还是小心些,不要让见着的好。”

  “刘秋仁居然也在?”唐旭心里,顿时略微一沉。

  “指挥大人,既然刘秋仁也在,倒省得你再去找他了。”,唐旭和姜家之间的恩怨,周宣臣知道的不少,当日姜平打上门来的时候,他也是在场亲眼见过。

  之前曾经听说刘秋仁告了病假,如今却出现在这兴武卫里,当下也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来。

  “指挥大人?”刘寿惊诧的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灯旭。适才周宣臣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没压低声音,兴许原本就是想让刘寿也听见的。

  “唐大人如今受了兵部的差使,统领东城司一衙。”周宣臣挑了挑眉,不屑的说道。

  “唐哥……唐大……”刘寿的口中,顿时也变得结巴起来,如果唐旭仍只是一个把总,那么来见姜鲲鹏,只能算是求见。

  但是既然也带上了指挥的名号,那么就是两个衙门主官之间的拜访了,绝对怠慢不得。

  “小的立刻就去通报。”刘寿心头一阵乱跳,只觉得抓到手里的银豆,略微有些烫手。想要递回去却又不好意思,直到看见唐旭朝着自己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才是松了一些。

  兴武卫指挥使的公房里,正有两人相对而坐。若是唐旭在此,定是能认得出,其中一位便就是兴武卫指挥使姜鲲鹏,另一人则是东城司里的副指挥刘秋仁。

  “可笑刘某辛苦经营一场,到后来却是为他人做了衣裳。”刘秋仁端起面前的茶盏,猛灌一口之后,忿忿的开口说道。

  “那唐家小儿,不过倚仗着朝中有人,做一跳梁小丑罢了。”姜鲲鹏也是冷笑几声,接过话来:“我这茶虽好,却毕竟不是酒。我已命人备下酒宴,等到了午膳时分,任你一醉便是。”

  “我不服,我不服啊。”刘秋仁站起了身,在房里走了一个来回,抬头长叹一声,“好不容易走了那姓宋的,却来了一个黄口小儿凌驾其上。”

  “刘贤弟既然在东城司里广有亲信,到时候再依葫芦画瓢,再使一次便是。”姜鲲鹏见刘秋仁似乎有些失态,忍不住略微皱了下眉头。

  “姜大人。”刘秋仁刚要开口说话,却猛得听见门外一阵喊声传来。

  “前来何事?”姜鲲鹏听得出,是门房刘寿的声音,也不起身开门,直接对着外面问道。

  “东城司里灯指挥,前来拜访大人。”刘寿隔着门,在外面答道。

  “唐旭来了?”姜鲲鹏和刘秋仁两人,顿时都是禁不住对视一眼。

  “先借姜兄内房里躲避一阵。”刘秋仁知道唐旭是今天上任,而自己是请了病假不去的。如果在这里被唐旭撞见,多少会有些麻烦。

  有心想要先行告辞,又怕唐旭领了人来,自己出门就算避得了唐旭也未必避得过其他人。好在略像样些的衙门,主官的公房里都有用来休息的内房,寻常人也不会随意闯入。

  姜鲲鹏点了点头,起身推开房门,让刘秋仁入内。随后方才是走回去打开门扇,对着刘寿吩咐道:“有请唐指挥。”

  “也不知道那刘秋仁若是见了大人,该如何去说。”望着前去通报的刘寿已经转回了身,正向这里赶来。周宣臣坏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想来他不会肯在这里见我。”,唐旭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这么说,他已是走了?”周宣臣又问,口中似乎带上了几分遗憾。

  “这就不知晓了。”唐旭仍是摇了摇头,接着拾步上前,迎上奔过来的刘寿。

  “唐大人。”刘寿小口的喘着气,一脸的幸不辱命的表情:“姜大人请入内相见。”

  “多谢。”唐旭对兴武卫里极熟,也不用刘寿引路,拱了拱手,直接向前走去。

  “呵呵,唐指挥。”如今唐旭好歹也算是一衙主官,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姜鲲鹏却仍不得不迎出门外。

  “姜指挥客气了。”唐旭也和姜鲲鹏一样,脸上洋溢着温煦的笑容,“在下这回前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唐大人但说无妨。”,姜鲲鹏请唐旭入内坐下,吩咐上茶。

  “姜大人果然是好客之人,往来的颇多。”,刚才唐旭来的急,之前喝过的茶盏,尚未来得及收拾,唐旭看一眼杂役的手上,开口笑道。

  “唐大人说笑了,我这偏僻之处,怎及得上兵马司里的热闹。”姜鲲鹏摆了摆手,一言掩过。

  “不知唐大人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像是毫不知情一般,姜鲲鹏轻轻的揭开话盖。

  “姜大人当是知道。”,既然已经来了,唐旭也就懒得再多绕弯子,干脆开门见山:“在下数月前得幸过了翰林院里的恩考,准予开豁军籍。”

  “此事我也是知道。”姜鲲鹏做了一个请茶的手势,开口说道:“我兴武卫里,竟能出得唐大人这般文武双全的贤才,姜某也与有荣焉。”

  “姜大人过奖了。”,唐旭略泯一口清茶:“唐某这回来的目的,正是要转籍为民。”

  “唐大人要转成民户?”姜鲲鹏似是大吃一惊一般:“唐大人若是转成了民户,岂不是可惜了唐家这世袭的爵位。无论如何,也是传给子孙的一份资产。”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8

第一卷 第七十一章 秀才遇见兵

  “儿孙自有儿孙福。”唐旭听了姜鲲鹏的话,却是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若是子孙贤达,要这官爵又有何用;若是子孙不肖,留这官爵又能有何用。”

  “难道唐大人就以为自家子孙定然贤达?”,不知怎的,唐旭也只是随口一说,姜鲲鹏心头却忽得腾出一团火来。

  话刚说出了口,顿时就觉得似乎是自己太过,连忙又挤出一丝笑来:“莫似我那犬子,若不留份吃喝资产给他,又能如何。”

  “上回竟还冒犯了唐大人,回家之后我已略施小惩,还望唐大人海涵。”

  话刚说完,竟还是站起身来,向唐旭作揖赔罪。

  “我与令公子不过是口角之争,姜大人何必在意。”唐旭看在眼里,心里禁不住一阵暗叹,没想到此人耍手段的本事不差,演戏竟也是有一套。如果自己还是原来那个唐旭,没准还真能被他给忽悠住。

  “唐大人日后若是再遇上,也帮着我管教一番的才好。”姜鲲鹏唉声叹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一定。”,唐旭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姜鲲鹏恨铁不成钢兴许会有,可若是说他也有悔意,怕是未必。

  果然,听见唐旭居然真的毫不客气,一口答应下来,姜鲲鹏的脸上顿时也是略微一阵发青。

  “兵部和礼部的文书,唐某已是带来。”唐旭并不在意姜鲲鹏的脸色,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转籍的文书,递到姜鲲鹏的面前:“不知姜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唐旭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眼直直的看着姜鲲鹏。打心里说,唐大人也不想惹事,谁不想安安心心的做官,安安逸逸的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姜鲲鹏这就爽快的给自己办了,兴许自己还会考虑就此罢手。反正等出了兴武卫,我去我的东城司,你做你的指挥使,只怕以后两边的交集也不会太多。最多日后在崇文门外逛街的时候遇上,互相打个招呼继续做路人一般就是。

  “呵呵,唐大人有所不知。”姜鲲鹏只是刚一开口,唐大人便发现自己适才想的似乎有些太过美好了。

  “我这兴武卫里虽然不大,可是杂事也是繁多。”姜鲲鹏呵呵笑道:“故而自姜某上任之时,便立下一个规矩。各项的杂事,若不是紧急的,都是每月里归纳料理一次。可巧录职,调任,转籍这些,都在其中。”

  “哦,那不知道姜大人何时方便?”唐旭眉头微皱,心里也禁不住冷笑一声。

  录职,调任这些事情,十天半月的也未必会有,而自己这样来转籍的,更是一两年里也未必能有一个。这等小事,随手也就办了,还需要归纳到每个月里的某一天来处理?倒是没看出来,这姜指挥倒还颇有些四百年后的统筹管理水平。

  “这倒是不巧。”姜鲲鹏看起来也是大伤脑筋:“前几日里,刚料理过一批。唐大人若是要办,只怕也只能等下个月里了。”

  “唐大人若是能在元宵节前来略问一下,也不至错过了。”话语间,姜鲲鹏似乎也是为唐旭大为惋惜。

  “呵呵。”唐旭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听这姜鲲鹏的话,仿佛倒是自己的错了。

  唐大人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横行无忌却又心安理得。原来他们一向都是认为,错误都是别人的。

  你不让我欺负,就是你的错,你放下手让我欺负够了,等爷乏味了,自然就会放过你。你挡了我的道,也是你的错,你不走爷的前面,爷自然就不会在背后给你捅刀子。

  虽然逻辑有些可笑,但是约莫就是如此,这些人就是这么想的。

  “那若是唐某眼下就要办呢?”,唐旭的面孔,迅速的冷了下去。

  “卫所里自然有卫所里的规矩。”,姜鲲鹏提醒唐旭:“若是在东城司里,自然是唐大人说了算。”

  好吧,既然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讲不了道理的,那就不讲道理了吧。

  “周统率。”唐旭转过了身,朝着门外招了招手。

  “属下在。”周宣臣适才是随着唐旭一起进来的,只不过没有进屋,只在外头等候,听见唐旭传唤,立刻就站到了门边回道。

  “今日早间,崇文门外有两间青楼的姑娘报了案,说是昨日夜里有盗贼潜入,就连晾晒在外头爹身亵衣,也被卷走,如今案情可有了眉目?”唐旭几乎不假思索,立刻问道。

  “回指挥大人的话。”,唐旭问的直接,周宣臣答的也爽快:“昨日夜里可巧是有几个司里的兄弟在附近巡查,见着几人极为可疑,于是跟踪其后,已经记下落脚的地方,只等今日里就可去搜查。”

  “哦,可知是在哪里?”,唐旭一本正经的问道。

  “就在崇文门外的鞋帽胡同。”周宣臣开口回道。

  姜鲲鹏听在耳里,脸色也是顿变。自家宅院,岂不就是在鞋帽胡同里的。

  “这贼人倒也奇怪,只取财物也就罢了,却连姑娘家贴身的衣服也一并取去。”,唐旭极为不解的摇着脑袋:“想来定还是个好色无厌之徒。”

  姜鲲鹏的脸色,愈加的阴沉下去。这唐旭在卫所里这许多年,自己竟是丝毫没有看出,此人心机竟如此之深。

  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个卫指挥使,家里不说家财万贯,也算是颇有些资产。如果说自己那个不肖子领着人出去偷窃财物,兴许不会有太多人相信。

  可如果再加上一句“卷走贴身的亵衣”,情形顿时就大为不同了。

  姜鲲鹏好歹也见过些世面,专盗姑娘家贴身亵衣的窃贼,还真的曾经听说过有。这一类蟊贼,不为钱,不为物,自然也就和出身,家世无关,任何人家里的都有可能。

  看着唐旭和周宣臣在那里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的热闹,隐隐间,姜鲲鹏甚至开始怀疑,自家那不肖子是不是真的做出过这档子事情来了。

  “唐大人这是何意?”姜鲲鹏挑了挑眉毛,冷哼一声问道。

  “只是借贵地说件案情罢了,想来和姜大人并无关系。”,唐旭也不甘示弱,依旧冷笑一声。自己是有弱点不错,可是你姜鲲鹏也未必就是金刚不坏之身。自己的弱点是那张”户口本”,姜鲲鹏的最大的弱点,却是在他那个儿子身上。

  姜鲲鹏紧紧皱了几下眉头,一时间也开始有些拿捏不清楚,近日来崇文门外,是不是真的出了这么件新奇的案子,又是不是真的和自家那不肖子有关。

  有心想要找刘秋仁问问,可是唐旭如今就坐在这里。今日里唐旭前去东城司上任,刘秋仁则是故意告了病假的。如果他敢这时候出来,恐怕立刻就会被扣上一个欺瞒上官,目无尊上的帽子。

  尊上?一个黄口小儿居然也能做得了尊上的位子,姜鲲鹏挺为刘秋仁觉得不值。

  唐旭仍然在静静的看着姜鲲鹏,姜鲲鹏也知道,他这是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姜鲲鹏相信,如果自己仍然要扣下唐旭转籍的事儿,没准这黄口小儿马上就会翻脸。

  没有诉状不要紧,东城司里掌着整个京城东面的缉捕治安,那些青楼瓦舍,就算能和朝中的大人能扯上关系的,也轻易不敢得罪。找几个人递份诉状,对如今灯指挥来说,兴许并不是件难事。

  时间对不上也不要紧,没有昨日还有前日,没有前日还有大前日。自家那不肖子,自己是知道的,常常是出去厮混,甚至彻夜不归,总能找到一天对上时间。

  至于证物就更简单了,夹带几份进去就说是搜出来的。无论锦衣卫还是五城兵马司里,都是暗地里常使的手段。

  况且,人总是有猎奇心,闲来无事的时候,最爱听也最爱说的,往往就是这些带着点桃色花边的轶事趣闻。就算此事能不了了之,只怕自己那不肖子却难免要名声在外。

  做个纨绔并不是什么大事,京城里这许多大人家里,纨绔子弟到处皆是,也未必会误了前程。

  但是如果有这么一个特殊的爱好和名声,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若是闹得大了,就算有朝一日自己告退,想由儿子来袭爵,都未必能过得了核考。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句话,姜大人是听说过的。可是如今明明唐旭是秀才,自己才是兵,怎么觉得有理说不清的,反倒是自己呢。

  “还请唐大人体谅,我卫所里的规矩不能坏。”,咬了咬牙,姜鲲鹏横下一条心来:“唐大人若是要来转籍,还须得要等到下个月里。”

  这唐家小儿兴许只是嘴上说的凶,却未必真的敢做。至于他适才说的那件案子,回头等唐旭走了,找刘秋仁一问便知。就算他真的想做些什么,那东城司也不是他唐家的衙门,难道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哦,那可是下个月的十八?”唐旭既然已经知道姜鲲鹏是在故意找茬,干脆就继续和他再扯几句。

  “这倒不定。”姜鲲鹏摇头冷笑:“也许是十八,也许是初一,也许是三十。唐大人若是提前问了,总有能遇上的时候。若是唐大人按时到了,姜某绝不推脱。”

  难不成我还得天天上你这儿来报到点卯不成?唐旭顿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8

第一卷 第七十二章 这是政治

  “既然姜大人如此忙碌,唐某也还有案情要查,就不再叨扰了。”,既然讲理或者不讲理都不行,那么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动手好了。

  站起了身,略微拱了下手,唐旭就要朝门外走去。

  “唐大人这是在威胁本官?”如果说之前姜鲲鹏的脸上只是蒙了层霜,如今便就是结了冰。

  “是又如何?”,唐旭头也不回,直接朝身后丢下一句话,越门而出。

  唐旭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觉得十分有道理:歹人之所以敢行凶,只是因为他们觉得别人没有他们凶恶,没有他们这么大的胆子。这就和闹鬼的时候,用杀猪刀去驱邪是一个道理。

  若是你觉得我唐旭好欺负,我也不在乎和你争个鱼死网破。

  就连紧跟在唐旭身边的周宣臣,无意间瞅见唐旭那锐利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也是一阵阵发寒。

  好像唐大人自从去辽东走了一趟回来之后,便似乎多少有了些改变。

  好似唐大人在辽东的时候,是打败过了鞑子汗王的。突然间,周宣臣想起了这两日里曾经听到过的消息。

  去年年初的时候,鞑子的汗王可是一举击溃过朝廷十几万讨伐大军的。如何会被唐大人打败?周宣臣有些想不明白。

  但是看着唐大人从辽东回来后,这么快就升了官职,又坐上了东城司指挥的位子,只怕这则消息八九成是真的。

  这一回,怕是这姜家没有好果子吃了。周宣臣有些期待,又有些兴奋的想着。

  “唐大人,如今这姜鲲鹏既不肯为大人签印,该如何是好?”,可是兴奋之中,周宣臣多少也有些担心。

  “无妨。”唐旭摆了摆手,并不十分担忧:“这一回他若是想调我走,怕是没这么容易。”

  唐旭的自信,自然也是有来由的。上回姜鲲鹏能把自己调去辽东,是因为自己只是东城司里的一个把总,而把总一职,只是各司里自行任命的官职。

  如今唐旭既然已是司指挥,便就是在兵部衙门里正式入了册的。无论谁想调自己走,也要先过兵部那一关。况且此事若说开了,是自己占理,又有吴亮嗣在兵科坐镇,兵部衙门里,自己并不要太过担心。

  前有爪牙,后有坚盾,那就看谁怕谁吧,唐指挥一时间豪气万千。只不过,自己想的这一段,怎么像某种海生爬行类动物呢?唐指挥顿时忍不住自己乐呵了起来。

  刘秋仁虽然告了五日的假,可是只不过等了三天,就回到了东城司里来。

  倒不是刘指挥想通了,想来和唐大人交流一下,而是他不得不来。

  因为昨日里唐大人就已经派人去家中知会过了,今日间要聚集商议一回,重新分配一下各自的职责。

  刘指挥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来,没准明天就会被打发了去通沟渠了。这等事情当年唐大人做过不少,甚至几回亲自上阵,也不觉得很丢人,可是刘指挥却不敢苟同。

  等刘秋仁赶到议事厅里的时候,唐旭连同另三个副指挥,李慕江、秦平西,王越,以及司里几个得力的把总和统率小旗在内,都已经坐在当中。

  “在下病体初愈,来的迟缓,还请指挥大人和诸位见谅。”,刘秋仁拱了拱手,算是致歉,然后寻到惯坐的位置,在唐旭身边坐下。

  唐旭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看着面前安安静静整齐端坐着的一圈人,唐旭忽然想到,四百年后的衙门里的常委会议,约莫就是如此。看来无论在哪个年代,哪怕上溯到商周战国,政治差不多都是一回事儿。

  “前两日我听夏吏目说。”,见人都到齐了,唐旭便先泯一口茶,先开了口,“司里如今尚且有一名把总的缺额?”

  “回指挥大人的话,正是如此。”,夏用梧听唐旭提到自己,连忙站起身来:“那缺额便就是指挥大人去辽东前留下的,这几个月里一直未得增补。”

  “那依我看,司里的统率周宣臣颇有才干,对那一伍中的情形也是熟悉,可堪此人。”,唐旭不紧不慢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英明。”,只不过是个把总而已,对自己影响又不大,后面的事儿才是重头戏。李慕江、秦平西,王越三人,当即都是表示赞同。刘秋仁虽还有些犹豫,可看着众人都点了头,如果自己反对,不但立刻就成了孤家寡人,也无碍于唐旭的任命,终究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稍后便派人将文书送去兵部衙门里备案。”,唐旭吩咐夏用梧将此事先行记下。

  “属下谢过诸位大人提举拔擢之恩。”,这一回,周宣臣也是提前就被唐旭叫进了议事厅。

  虽然隐隐猜到唐指挥是想提拔自己,只是却没有想到,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当即忍不住喜出望外,站起身来大声谢道。

  众人自然是知道,周宣臣虽然口中称的是诸位大人,其实只不过是对唐旭一个人说的。况且木已成舟,于是都不再提。

  “我东城司里,如今有四位副指挥。”,安排好了周宣臣的事儿,唐旭稍停片刻,又继续开了口。

  包括刘秋仁在内,众人顿时都是立刻振奋起了精神,知道今天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依着从前的旧制,四位副指挥人人统兵。”唐旭一边翻看着面前的名册,一边说道:“如今本官有个念头,想试着改上一改。”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这位信任的指挥大人到底有什么新鲜可耍。

  “如今本官所想的是,四位副指挥中,以两员统兵,一管钱粮,一管内外杂事及督察。”唐旭不紧不慢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两位统兵指挥官里,各掌兵员七百。又分一人掌缉捕,一人掌巡查。”

  这样分配倒也是不错,四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得似乎能接受得了。两位统兵官自然不必说;掌钱粮的,得的实惠也不会少;掌内外杂事的虽然琐碎一些,但是却有督察权在手,无论谁吃鸡,也不会少了自己的一条鸡腿。

  既然仍然没人反对,唐旭就开始继续安排具体的事宜。

  “王指挥家里,听说开设有店铺,想来对于钱粮账目并不陌生。”,唐旭先把目光转向王越,“不如就请王指挥掌这钱粮一项如何?”

  “属下遵命。”,王越一阵欣喜,拱手应命。

  “李指挥家里读书人颇多,近些年来还出过一位举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唐旭又对着李慕江说道:“况且李指挥向来有公允之名,就请掌督察及杂事如何?”

  李慕江听了,心里不禁一阵洋洋自得,同样起身应命。

  “刘指挥向来骁勇机智,掌这缉捕一事最为合适。”,唐旭的目光,终于转到了刘秋仁的身上。

  “属下从命就是。”,刘秋仁适才也琢磨过一阵,觉得掌哪一项都差不多,而且相对来说,自己更喜欢统兵的感觉,前呼后拥之下,方才觉得有气势。以前不过掌三四百兵,眼下却有七百可掌,更是畅快。

  “秦指挥心思缜密,善察人言,就请掌这巡查一事吧。”唐旭最后又对着秦平西说道。

  “多谢指挥大人。”,秦平西和刘秋仁一般,都喜欢掌兵,自然是无不乐意。

  “既然如此,就请吴大人代为立下文书,写明职责,送诸位具名。”,唐旭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对着夏用梧吩咐道。

  夏用梧得了吩咐,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分写完毕,送至四位副指挥面前具名。

  这唐旭小儿竟只有这些手段?刘秋仁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几张纸,略微皱了下眉头。隐隐间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却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眼看着旁边三人也已经都具了名,只好也提起笔来,在纸上画了几下。

  夏用梧见四人都已具名,便收了回来,请唐旭过目。

  唐旭拿在手里细看了,见并无差错,方才是点了点,将文书收起。

  “从前司里的兵员,既然是四位大人分掌,如今只分两边,自然是要重新分过。”,待把四份具名的文书收好之后,唐旭沉吟片刻又开了口。

  重分兵员?刘秋仁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安的味道,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周宣臣,你既然从前便就是刘指挥帐下,如今便还跟着吧。”,没等刘秋仁想要问出声来,唐旭已经开始分配。

  随着唐旭念出的一个个名字,刘秋仁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东城司里有十二位把总,除了周宣臣这一支外,唐旭念出的一个个名字,似乎和自己都不那么亲近。而周宣臣虽然算是自己的老部下,但是如今谁都知道,他已经是唐旭的亲信。

  “唐大人,为何要把刘某的兵将尽数换走?”刘秋仁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刘指挥这是何意?”唐旭看着刘秋仁的眼神,却仿佛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9

第一卷 第七十三章  大人威武

  “刘某的这些兵将,都是平日里用熟了的,唐大人尽数换走,怕是不妥吧。”,刘秋仁气呼呼的站起身来。

  “刘大人的兵将?”,唐旭左右看了几眼,却是忽得笑出声来。

  “刘大人若是这般说,有朝一日兵部衙门里若调刘大人去西城司里做指挥,可也要把这些东城司里的兵将带走?”,唐旭看着刘秋仁,呵呵笑道。

  “这……”刘秋仁顿时一阵语塞。

  “若是如此,请恕刘某拒不从命。”,虽然说不出道理来,可是刘秋仁也知道,如果按照唐旭所安排的这些去做,只怕自己一时间便会被架得半空,再想重新经营,便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刘大人已经签了具名文书在此,若是心中有异,适才为何不说?”,唐旭也不和刘秋仁去争,只是拿出刚才的几份文书,在手上一扬。

  “你……”,刘秋仁顿时只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紧紧握住了拳头,两眼也变得血红。

  “唐大人不要欺人太甚。”,刘秋仁看着唐旭手上,忿忿的说道。

  “我何曾欺你了?”,唐旭的脸色,也像是冬日的霜雪一般,迅速的冷了下去,“如此分配,秦大人尚且无异议,为何刘大人却是不满?”

  “当年唐大人初到我东城司里时,刘某又何曾亏待过你?”,看着面前那张年轻的面庞,刘秋仁已经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嫉妒还是恨。

  “当年唐某在东城司里做把总的时候,克职尽守,对刘大人也是恭敬,问心无愧。”,唐旭终于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好,好。”,刘秋仁在口中忿忿的念了几声,站起身来,似乎想要向门外走去。

  随着刘秋仁起身,有几个把总和统率,立刻也跟着从人群里站起。整个议事厅里的气氛,顿时一片寂静。

  “刘秋仁。”,唐旭的眼里,却仿佛只有刘秋仁一人,当下一拍案桌,也猛地站起身来。

  “你须得知道,这东城司里的兵,是朝廷的兵,是皇上的兵,吃的是皇粮俸禄,不是你刘家的供养,更不是你刘家的兵。”

  “今日,谁要是出了这议事厅的大门,便就不再是我东城司里的人。日后朝廷和兵部若要因此问责,唐某一身承担。”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转回到了唐旭的身上,或是惊诧,或是惊恐,似乎这并不是他们曾经认识过的那个唐旭。再仔细去想,又仿佛刚刚记起,这位就是自家衙门里新任的主官,堂堂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指挥唐旭。

  刘秋仁也是惊讶的看着唐旭,间或拿目光在王越身上扫过。王越却是微微低下了脑袋,不去看刘秋仁的目光。

  刚才跟着自己站起身来的一帮将校,大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回去,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两个人在那里杵着,显得极为突兀。

  “好,好……”,刘秋仁的嘴角剧烈的抽动了几下,像是在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在东城司里任职十数年,从一名小小的统率小旗升至副指挥,刘秋仁却似乎感觉从来没有这般孤独过。

  “按照上个月里,兵部和顺天府商定的职责。”,恍惚间,似乎又听到唐旭在说话:“我东城司里,本月当缉拿盗匪三十人。”

  与四百年后的公安局一样,如今的五城兵马司也是有破案指标的。只不过并不是按照百分比,而是直接给一个数字。虽然唐旭觉得有些不科学,万一地方平靖,没有这么多盗匪怎么办?但是如今就是这个规矩,唐大人如今也无力更改。

  “前两日里,本官已是看过。”唐旭停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如今拿到的尚且只及半数,余下的几日,还请刘指挥多加勉励。”

  刘秋仁脑海顿时又是“嗡”的一声炸响,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年多来,东城司里的缉拿之数,几乎月月不足。其中的究竟,恐怕自己和王越最是清楚。

  司里前任的宋指挥,也正是因为此事,几乎月月被兵部和总司里斥责,实在不堪忍受,才辞职请调。

  难道这唐旭小儿就不怕被斥责?刘秋仁不解的看着坐在上首灯旭。忽然间又想起,唐大人是这几天才来司里上任的,到的时候这个月已经过去了大半,就算打板子,恐怕暂且也打不到他的身上。

  至于下个月,下个月……文书上都已经白纸黑字的写明了,甚至还有自己的亲笔具名,以后东城司里的缉捕一责,都在自己的身上。刘秋仁此时毫不怀疑,在唐旭自己忍受不了斥责之前,一定会把自己安排去养马或者通沟渠。

  软软当倒在座椅上,刘秋仁仿佛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这黄口小儿,果然好生的手段。

  崇文门外,鞋帽胡同。

  只等出了东城司的大门,刘秋仁就一路向着鞋帽胡同而去。一肚子的心事,若是不找一个人吐一通,怕是不痛快。

  转过街角,刚刚远远的望见姜家的大门,便看见一大群兵卒正围在姜家门前附近,似乎正在忙碌着什么。

  难道又是那黄口小儿指使?刘秋仁心里微微一沉,不过脚下却没有停住,仍然继续向前走去。眼看着就要走到姜家门前,却猛然间闻到一股恶臭袭来,便是自己,也几乎当即呕出声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待看清楚眼前这群兵卒的衣号,见果然是东城司里的,刘秋仁便立刻虎下了脸。

  “回大人的话。”领头的一名统率小旗,看见来的是副指挥大人,也上来答话:“小的们正按照上头的吩咐,赶在天黑上冻前把这鞋帽胡同的沟渠通上一遍。”

  如今虽然已经快过了正月,但是京城一地仍然颇为寒冷,所以到了天黑以后,沟渠上冻,也就不便疏通了。

  “疏通沟渠?”,不知怎的,如今只听到这个词,刘指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又抬眼看了看四周,更是不禁皱紧了眉头。

  “既是疏通沟渠,为何这挖出来的污物却不运走,仍只堆在这里?”,刘秋仁看见,眼前这群兵卒已经从沟渠里挖出了一堆堆污物,却又不运走,只是随意的堆放在街边。

  所谓的随意,其实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随意,而是都在姜家门前的墙边一字堆开。原本上了石灰,刷的雪白的墙壁,也被沾上了一片片的黑点,更别提那散发出的一阵阵恶臭。

  “上头说今日里寻不到车马。”,领军的统率小旗,也是无可奈何弹了摊手,吩咐小的们先堆放在此处。”

  “黄。”,刘秋仁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

  东城司里有几百匹马,平日里能一起用上的,最多也不过两三百匹。虽说马儿也要休息,一般是隔一天换一匹,但是寻个一两匹出来临时运一下清理出来的污物,恐怕不是难事吧。

  “你们立刻寻几匹车马来,将这些运走。”,这里毕竟是姜鲲鹏的家宅,自己若是连这个小忙都帮不了,还怎生有脸进去相见。

  “这是上头的吩咐……”,统率小旗,似乎仍有些不乐意,可是见副指挥大人已经虎下了脸,连忙改口:“那小的立刻就去问问,若有车马,便寻一两辆来。”

  “速去速回。”,刘秋仁这才像是找回了一些失去的自信,挺了挺腰身,拾步朝门里而入。

  “刘贤弟,我正要派人去寻你。”,姜鲲鹏也正是刚回到家中,听说刘秋仁来访,立刻便迎了出来:“你看你东城司里的这帮弟兄……”

  “姜兄勿忧。”,刘秋仁赶忙陪着笑:“我已吩咐下去,稍后便会有人过来运走。”

  “这是最好。”,姜鲲鹏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来:“姜某虽也能安排卫所里头的人手料理,可是毕竟不如刘兄这里方便。”

  兴武卫所在的寿安山,离崇文门这里尚且有段距离。而东城司就在崇文门内,近在咫尺。

  “刘贤弟有心事?”,姜鲲鹏只略看了几眼刘秋仁的脸色,便猜了出来。

  “无非仍是那黄口小儿罢了,着我在这六七日里,寻上十数个盗匪前去交差。”,刘秋仁冷哼一声,开口说道。

  “哦。”,姜鲲鹏轻应一声,也略微皱了下眉头:“此事只怕是有些难处。”

  姜鲲鹏也知道,这所谓的盗匪,绝不是在集市上乘人不备,顺几件货物,摸两个腰包的蟊贼。起码也得是入室偷盗行窃,甚至拦路抢劫的。

  这些盗匪,有些根本就不是京城里人,干了一票兴许就会蛰伏许久,不是想拿就能拿住的。

  “依我看,刘贤弟还是尽早决断的好。”,姜鲲鹏也是一阵默然之后,才开了口。

  “这东城司里,也不姓唐。”,刘秋仁握紧了拳头。

  “老爷,老爷……不好了。”两边仍还在说着话,猛然间,却听到一阵惊呼声从门外传来。

  姜鲲鹏心里一紧,几步走到门边,却见一个家里的丫头,正朝这里奔来。

  “何事如此慌张?”,姜鲲鹏略有些不悦的开口喝道,“有贵客在此,也不怕失了礼仪。”

  奔过来的丫头,不知道是因为跑但急,还是受到了惊吓,看了看姜鲲鹏身边的刘秋仁,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39

第一卷 第七十四章 亵衣大盗

  “刘大人并非外人,但说无妨。”,姜鲲鹏抬了抬手,示意直说。

  “老爷,刚才有兵马司衙门里的差官上门。”,前来报信的丫头,一边说着话,一边竟然是在脸上泛起了两片红云:“说是城里出了盗贼,专盗……”

  说到这里,丫头竟然是口中滞住,似乎再也说不出口。

  “专盗姑娘家的……姑娘家……贴身的……亵衣……”,了好一阵,报信的丫头才是涨红着脸,把话说了出来。

  “衙门查访罢了,与你等何干。”姜鲲鹏的眼皮猛跳几下,脸上也是一紧。

  “可……可那差官说的贼人体态,和……和……”,丫头又抬头看了几眼刘秋仁,见自家老爷并没有丝毫想要回避的意思,只能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和少爷极似……”

  自家少爷的名声,姜府里的丫头们不可能不知道。相貌稍好的,甚至也免不了要被采摘几回。可这毕竟都是私下里的隐事,做下人的原本就是这般的命数,又能如何。

  可是却不知道,少爷怎生还有这等癖好,居然去四处盗取别人姑娘家爹身衣服,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脸红。

  “黄。”,姜鲲鹏顿时勃然大怒,“这天下体态相似之人何其多,我姜家岂会有这等人。”

  以少爷的脾性,谁知道呢。见自家老爷发了怒,报信的丫头虽然唯唯诺诺,可是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姜兄。”,见姜鲲鹏一脸愠怒,掺杂着几丝尴尬,刘秋仁知道,这也是该自己出手的时候了:“如今东城司里的缉拿查探,都归小弟管,小弟且出去帮你问问。”

  上回从兴武卫里回去之后,刘秋仁虽遁在家中不出,可是也找来亲信之人问过。原来昨日间真的有人来报过这么一桩案子,至于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受人指使,一时间还要详加查探才知。

  “那上门查问的差卒,可仍还在?”,刘秋仁向着姜府里的丫头问道。

  “已是往隔壁人家去了。”,丫头如实相告。

  “姜兄请陪小弟一同出去看看。”,刘秋仁转回了身,又向着姜鲲鹏说道。

  “好。”,姜鲲鹏不敢犹豫,一口应道。

  如今看自家丫头的神态,似乎都是似信非信,若是再让多几户人家听见,只怕这件事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姜鲲鹏和刘秋仁两个,疾步走到门边,刚拉开门,便闻见一阵恶臭传来。刘秋仁顿时喉咙里又是一阵作呕。

  再抬眼看看四周,只见进门时看见的那堆污物居然还在。而周围的兵卒,却是少了许多,只剩下三四个在那里不紧不慢的收着工。至于自己吩咐的什么马车之类,哪里有半点踪影。

  眼看着身边的姜鲲鹏脸上一片阴沉,刘秋仁顿时也觉得有些挂不住脸。

  “你们的统率何在?”,刘秋仁几乎也要禁不住勃然大怒,招了招手,让几个正在收工的兵卒过来。

  “回刘大人的话,如今天色已黑,兄弟们都是回家去了。”,招过来的兵卒,在副指挥大人面前,也还算是恭敬。

  “回家去了?”,刘秋仁脸上一阵抽动,好在天色确实已经黑了,旁人也看不到脸上的难堪:“我之前的吩咐,你们为何不办?”

  “大人,冤枉啊。”,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了替罪羊,几个兵卒顿时大声鸣起不平来:“小的们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去司里寻过马匹。”

  “可是如今司里的马匹,都归李大人管,说是近日马疾流行,今日晚间请了太仆寺的兽医来看,所有马匹暂且不能放出。”

  “李慕江……”,刘秋仁咬牙切齿的念出一个名字来,接着又冷哼几声。

  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李慕江这么快就和那唐家小儿也勾搭到了一起。

  那李慕江家里的兄弟,大多走的是进学的路子,平日里也常常以儒将自称,刘秋仁向来与其有些不对付。以前的宋指挥是个老实人,向来不偏不倚,李慕江尚且只能安安分分的做些事情,如今这唐家小儿来了,却仿佛是找到了靠山一般。

  “这等小事,姜某自家安排人手去做就成。”,这边的对话,姜鲲鹏都听在了耳里。心下虽是不悦,但是眼下却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一边吩咐家里的小厮去安排车马人手,一边拉着刘秋仁出了门,去寻那几个四处查问的番探。

  好在姜鲲鹏和刘秋仁出来的快,四周望了一阵,没走几步路,就截住了几个正要往其他人家去的番探。

  “我们是东城司里刘指挥的手下,前来查探案情,不知这位大人有何贵干?”,见姜鲲鹏上来拦住,几个番探倒好似不明所以然。

  “我几时吩咐你们来了?”,刘秋仁正跟在姜鲲鹏的后头,听了这句话,当下更是遏止不住怒火。

  “原来刘大人也亲自来了。”,猛然间看见刘秋仁出现在面前,几个番探却是并不慌张,反倒是有几分惊喜一般。

  姜鲲鹏也忍不住回身看了刘秋仁一眼,若不是自己和他算得上熟识,适才他又在自家里坐,恐怕真的会信了这几个番探的话,以为刘秋仁要拿自家儿子去凑那十几个盗匪的数了。

  “你们查探案情也就罢了,如何就连贼人靛态也是知晓,难不成你们都亲眼见过?”,刘秋仁虽然有怒火,可是番探出来查案,也算是办公事。如今又有唐旭在司里坐镇着,自己也不好随意阻止。

  “这……”,几个番探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说不出话来。

  “既没有亲眼见过贼人,便不要胡乱查问。”,刘秋仁这才是略有些得意,摆出一副上官的姿态来:“若是因此走了真正的贼人,岂不是弄巧成拙。”

  “回刘大人的话,贼人靛态,是属下和他们说的。”,只是刘秋仁的得意劲还没过,忽然间又听见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转过身去看,看见竟然是周宣臣。脸上好不容易泛出来的笑,立刻就冷了下去。

  “周把总。”,刘秋仁呵呵冷笑两声:“难道周把总是亲自见过贼人的?”

  “大人的话,属下不敢苟同。”,周宣臣却是毫不示弱,反而挺直了腰身:“属下虽没有见过贼人,可自然有巡夜的兄弟见过。刘大人缉捕多年,想来自然知道。凡是办案,人证物证皆可为佐,若是事事都要人人亲眼所见,那岂不是这贼人只能由那几个巡夜的兄弟去拿。”

  “你……”,刘秋仁瞪着眼睛,可这一回说不出话来的却是自己。

  “这件案子,我并非吩咐你来查探,以后周把总也不必过问了。”,既然说不过,那么也只有以势相压了。

  “这件事情,怕是刘大人做不了主。”,周宣臣也嘿嘿笑了几声,脚下丝毫未动。

  “那倒是谁能做得了主?”,刘秋仁一阵怒上心头。

  “是我让他来的。”,又是一道声音,在周宣臣身后响起,姜昆鹏和刘秋仁听了,顿时都是皱紧了眉头。好家伙,正主终于肯出场了。

  “唐某见过姜指挥。”,周宣臣身后,唐旭慢腾腾的挪出身形来,先朝着姜鲲鹏打了个招呼,又转头看着刘秋仁:“原来刘大人也在。”

  “属下见过指挥大人。”,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是刘秋仁也不敢公然坏了规矩,只能是不情不愿的向唐旭行礼作揖。

  “唐某来这这鞋帽胡同,原本是想要买几顶冠帽换着用,可巧是遇上了诸位。”,唐旭摘下头顶的冠帽,弹了几下灰以后又重新戴上:“唐某家中贫寒,如今既然受上官器重,做了一衙主官,也只好勉强支撑,求些体面。”

  大晚上的你来这里买帽子?骗鬼去吧。虽然知道唐旭是在胡扯,可是听起来也是有理有据,姜鲲鹏和刘秋仁更是无可奈何,只能连连点头,甚至还要说一声唐大人节俭。

  “周把总来这里,正是唐某的吩咐。”,唐旭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这一件案情虽然不大,可是却事关朝廷靛面,唐某不得不重。”

  女人的亵衣居然也能扯上朝廷靛面?姜鲲鹏和刘秋仁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得不佩服唐大人想象力实在太过丰富。

  “两位大人有所不知。”,两人的表现,似乎早就在唐旭的预料当中:“说来也奇怪,这贼人不爱财物,也不行暴举,其中的爱好,实在有些独特。”

  “如今他盗的虽然只是青楼和寻常百姓家里的,可是两位大人也当是知道,京里的达官贵人,也大多以城东为居。”

  唐旭说的是实话,以崇文门为界,崇文门外,住的大多是京中寻常的富户和商贾。而崇文门内,从于公祠到保大坊一带,则住的多是达官贵人。朝廷六部三司的九公,倒有七个是住在这里,甚至阁老方从哲,也是住在保大坊里。其余的各部官员,公侯勋贵,更是数不胜数。所以东城司的辖区里,算得上是京城里的富人区。

  “若是有朝一日,连朝中诸位大人家里,也遭了窃……”,唐旭呵呵笑了几声,“唐某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否则万一生事,朝廷里那些大人们的雷霆震怒,唐某可生受不起。”

  虽然明知道唐旭大半仍是在胡扯,可是姜鲲鹏和刘秋仁也不敢随意说话。不管这事儿会不会真的发生,但是言多必失,两人都不想有任何把柄再落到唐旭手上。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0

第一卷 第七十五章  督府有客

  “这缉捕一事。”,唐旭又把目光再转回来,看着刘秋仁,“本该是刘大人的管辖,可是适才从议事厅里出来,便就寻不到刘大人的身影。”

  “唐某又想到,刘大人这几日是告了病假的,不好再继续打扰,只能是暂且越俎代庖了。”

  “属下惭愧,倒是有劳唐大人了。”,刘秋仁咬了咬牙关,只能是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都是为朝廷效力,为大人们分忧,此乃唐某份内之事,刘大人太过客气了。”,唐旭毫不谦逊,坦然的受了刘秋仁的一声谢。

  最终,唐旭的目光又落到了姜鲲鹏的身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在等着姜鲲鹏的回答。

  “呵呵,唐大人好一番妙论,姜某佩服。”,事到如今,就算是姜鲲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日确实是有些看走了眼。

  原本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世袭所镇抚,随意摆弄几下,就会乖乖就范。若是不服,不死也能让他蜕层皮。

  却没想到,唐大人不但越战越勇,官居然也越做越大,人面也是越来越广。所作所为,甚至可称无忌无耻,如今自己居然也已经是有些无力招架的感觉。

  “姜大人可愿答应了?”,唐大人貌似确实是毫无顾忌,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唐旭……”,唐旭不问这件事情还好,如今一经提起,姜鲲鹏便是怒火中烧,难以遏止:“你不要倚仗着如今在朝中有靠山,便可目中无人,横行无忌。”

  我在朝中有靠山,目中无人,横行无忌?唐旭没想到,事已至此,这姜鲲鹏仍是这般顽固。唐旭实在想不明白,他坚持要如此,对他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处。就算打倒了我唐旭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封侯拜相不成?

  “呵呵,当日唐旭不过是一小小的所镇抚,偶得上官赏识,谋得一个把总的职责糊口。”,唐旭彻底的怒了。

  既然这姜鲲鹏也已经彻底的撕开了脸皮,那自己就真的再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唐某所想的,无非是在家中与拙妻相守,安安分分过个日子。就算曾有得罪,也是各为其主。你那儿子那里,更是他先出言不逊,羞辱于我。”

  “唐某想要转籍为民,无非也是想绕道而行,不与你相争。若不是姜大人苦苦相逼,今日何至于此,岂能说是唐某仗势欺人?”

  “唐某如今已有兵部和礼部的文书在手,姜大人却仍是扣住我唐家的军籍不放,到底是日后有何所图?”

  姜鲲鹏脸上,一阵青红变幻,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因为唐旭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爹。”,场面上正是一阵沉寂,只见街角边,又转出几道人影来。迎面看见了姜鲲鹏,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抬头又望见唐旭,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惊讶的开口说道:“没想到你竟是还能活着回来?”

  这姜平整日里在崇文门内外厮混,到了如今,竟还是不知道唐旭已经从辽东回来了,更不知道唐旭如今已经是做了东城司的指挥。

  “啪……”,一阵清脆的响声,在耳边响起。姜平捧着红肿的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父亲。

  “我如何生出你这货色来。”,望着眼前的不肖子,姜鲲鹏忿忿斥道:“整日里不思长进,四处厮混。”

  “从今日起,这一月时间里,你休想再出家门一步。”

  姜平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老爹,一阵不明所以然,可只是转瞬之后,便立刻掉过头来朝后奔去。

  望着姜平抱头鼠窜,逃进家门,唐旭也是撇了撇嘴,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坑爹坑爹,约莫就是如此。

  “唐大人当是知道。”,姜鲲鹏见儿子进了家门,咬牙切齿的对唐旭转回身来:“士可杀不可辱。”

  “只要我姜某人在这兴武卫一日,唐大人就休想要见到我手上的印信。”,话刚说完,也不告辞,直接转身而入。

  “属下也先行告退。”,如今姜鲲鹏已经进了家门,只留下刘秋仁一个孤零零的站在唐旭面前,隐隐间竟不禁觉得有些心寒。连忙略一作揖,也告辞而去。

  “好,唐旭知道了。”,唐旭微微的点着头,目光冷冷的盯着姜家的大门。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正月二十三日,京师,左军都督府。

  自从洪武十三年,明太祖废大都督府,设五军都督府始,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便分领统兵与调兵之权。

  至嘉靖年后,虽然五军都督府权势渐衰,职权大多归兵部所有,可凡涉及袭爵,录职以及将校赏罚等事,仍是须经都督府参知同议。其中又多有勋贵子弟,在偌大一个京城当中,竟也似一个逍遥胜地一般。

  巳时时分,一面四面蒙了青帐的小车,在十数名骑卫的簇拥下,自紫禁城的东华门而出,又沿着宫墙绕了一圈,才转向西南,顺着长安街,往左军都督府的方向而去。

  等到了左军都督府,也不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而入。都督府里,早有人在此等候,见马车驶入,立刻接过缰绳,朝侧进里转入。

  “侄儿拜见姑母。”,见周围行人稀少,侧屋的佥事房里,才是走出一名男子,长相算得上是俊美。上前几步,向着马车拜道。

  “我吩咐你的事情,可安排妥当了?”,马车里的人,并不急着下车,而是莺莺雀雀的朝外面丢出一句话来。

  “回姑母的话,已是安排好了。”,车外的人,立刻回道。

  “那就去见一回吧。”,马车的车帘,终于一阵闪动,一位少女,年约十八九岁,长得也是清秀可人,从车里迈步走下。

  等走到了地上,也不急着向前,而是回过了身,向着帘里伸出胳膊。紧接着,车帘又是一阵闪动,一位中年美妇,身上裹着一件掉皮裘出的锦袍,从里面探出了身。

  虽然看起来年纪已是渐入中年,可是皮肤却依旧是雪白如霜,只有眼角的几条皱纹才隐约出其真实的年岁。

  “姑母请。”,男子又行了一礼,方才是小心翼翼的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可是刚及说完,却是自己走在了前头,一边走着,一边还四面小心望着。

  “你这都督佥事,做得可还顺心?”,中年美妇一边走着,一边也小声的向前问着。

  “托姑母的福,还算是顺心。”,男子憨憨的笑了几声,紧接着却又像是极不甘心似的皱了皱眉头:“可恨若不是那黄嘉善与崔景荣,侄儿若是能坐上左右都督一职,岂不更是自在。”

  “呵呵,人心总是不足。”,中年美妇也笑了几声,“都督佥事虽及不上乃父当年做过的左都督一职,可也是正二品的官爵。我郑家当年不过是一寻常百姓人家,何尝想过会有今日的荣耀。”

  “姑母教训的是。”,男子口中虽答着话,可是目光仍然在朝左右看着。直到走过了两进,见左右行人更是稀少,才略微松了口气。

  就在不远处,一座完全由青石筑成的屋舍已经横在眼前。虽然说是屋舍,可是远远望去,竟又像是一座小型的堡垒一般。

  “郑佥事。”,屋舍的门边,也早就有人在此等候,见一行人来了,连忙迎出。略转眼,看见了身边的中年美妇,顿时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惶恐的想要俯身拜倒。

  “不必了,省得让人看见惹出事儿来。”,中年美妇却是不冷不热的说出句话来止住。

  “侯都事,左右可都安排好了?”,郑佥事像是不放心一般,仍然追问了一句。

  “大人的吩咐,小的岂敢怠慢。”,侯都事像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着脑袋,“今日军牢里留下的,都是小人的心腹。”

  “那这便进去吧。”,郑佥事终于在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对着面前说道。

  侯都事应了一声,当先走在前头。其余几人则是紧随其后。

  原来这青石堡垒一般的屋舍,竟然是一座牢狱,准确的说,是一座军牢。

  五军都督府既然是统率天下诸军诸卫的所在,当年大明朝各地的卫所里,军士及其家眷便都归其管辖。如今虽然威势不再,职权大多被兵部夺去,可在军子弟及现职将校的刑罚,却仍然归其掌控。

  牢房里的空气,潮湿沉闷,隐隐还透出一股霉味,似乎让中年美妇有些不适应,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旁边的侍女,立刻掏出提前备好的香帕送上,让其掩住口鼻。

  约莫转过了三四转弯道,侯都事终于在一间单独的牢房前停住了脚步。

  “王教主。”侯都事敲了敲牢房碟门,对着里面喊道:“有贵客来看你了。”

  话刚说完,忍不住又追了一句:“你这老鬼,果真是好生的福气,竟然劳驾……”

  转过了身,看见郑佥事正在看着自己,连忙停住了口。告了声暂退,去外面守着去了。

  “白莲朵朵满地生,原来贵客本姓郑。”,郑佥事正要上前敲门,忽然便听见门里传来两句揭语,顿时不由得猛地停住了脚。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0

第一卷 第七十六章  福报至大

  “这老儿果真有些本事?”,中年美妇顿时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里间,“他如何知道是我来了?”

  “姑母又怎不知道,他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郑佥事却是不以为然的笑道,“他若真有这本事,何不敢从这里逃出去,又怎会在这里呆上数年之久。况且刚才那侯都事也说了是贵客,除了我等,还有谁会来看他。”

  “这倒也是。”,中年美妇终于点了点头,略微放下心来。

  “王森。”,郑佥事又转回了身去,继续朝着里间喊道:“贵妃娘娘亲自来看你,你还不快快拜见。”

  “往来尘事皆烟土,丽妃亦成红粉骷。”,虽然报了贵妃的名号,似乎里头的人并不感冒:“老朽疲倦,不想起身,贵妃娘娘若是有事,便就在这里说吧。”

  “这老儿魔障已深。”,郑佥事顿时也是一阵哭笑不得,略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郑贵妃,“还请姑母不要与他计较的好。”

  “我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郑贵妃面上虽露出几分愠色,却又生生忍住。

  “王先生就算不惧贵妃懿威,可当年先生传教初时,乃是贵妃娘娘资助与你。”,虽然觉得里头的人疯疯癫癫的,可是郑佥事仍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喊道:“你两次被擒获,也是贵妃娘娘与家父保你性命,如今在这牢狱里,更是让你不愁吃喝,这份恩情,总该是要记得吧。就连你这弘封教的教名,不也是娘娘当年赐下。”

  “老朽尘缘将了,怕已是无用之人。”,里头的人沉寂半晌,再开口说话时,总算像是个正常人了。

  “王教主自谦了。”,郑贵妃终于一阵花枝乱颤,笑着开了口,“如今历经十数年,弘封教信众已有上百万人,即便你想要割疆裂土自立为王,也未必不能。”

  “一世人做一世事,如今教中的事务,已与老朽无关了。”,里面仍是一阵沉寂之后,又抛出一句话来。

  “可如今的弘封教,却还在你那儿子王好贤手上。”,郑佥事呵呵笑着提醒,“那蓟州府里的总坛,养性也曾是去过。

  “当年贵妃娘娘与郑都督,不也安插了许多人手在教中。”,王森也同样提醒郑养性,“若是老朽不说,我那犬子也未必知道,所以我与他还是不见的好。”

  “难道你就愿意终老于这石狱之中,至死不见天日?”,郑养性开始诱之以利。

  “贵妃娘娘当是知道,即便老朽得出生天回到蓟州,也未必仍能掌得了教众。”,王森略微犹豫了一番,总是还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你既也知道贵妃娘娘与家父当年安排了不少人手在教内。”,郑养性略想一下,又继续说道:“只要你能回到蓟州,自然会有人助你一臂之力。”

  “罢了,罢了。”,这一回,王森才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老朽如今已经是七十有九,年岁无多。难道此时还要生出一回父子相残的事来。”

  “自古天家多无情,老朽终究并非帝王之才。”

  “你若不愿更好。”,郑养性耐下性子,继续劝导:“如今圣上怕也已是时日无多,只要能迎回皇三子。日后若是能登基为帝,便封你父子世袭为王。你既能享富贵,也能全你父子恩义,岂不是绝妙。”

  “你要我如何做?”,听了这一番话,王森似乎也动了心。

  “如今圣体欠安,下个月的初二,皇太子便要由英国公陪同,代圣上前往地坛祈耕。”,郑养性的声音,无形中忽然压低了不少。

  “下个月的初二?”,王森倒吸一口冷气:“今天可是正月二十三?”

  “不错。”,郑养性点了点头回答。

  “那岂不是只有九日的时间准备?”,王森略想一下,开口说道。

  “京城去蓟州,快马只不过是一日的路程,两日便可来回”,郑养性却不以为然:“王教主至少还有六七日的时间可以做些部署。”

  “况且郑某也是知道,只这京城内外,教众便有十万上下。”,郑养性对此事也是极为熟悉:“十万人中,能选出数百死士并非难事,六七日时间也是足够。”

  “如今京城内外,都防着鞑虏细作,禁卫颇严。若是太过提前,怕是反倒会打草惊蛇。”

  “老朽体衰,怕是不能快马颠簸。”,王森又想了许久,方才是苦笑一声。

  “这么说,王教主是不肯了?”,郑养性刚才还满是堆笑的脸上,顿时就变得冷若冰霜。

  “贵妃娘娘与郑大人请回吧。”,里间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有些衰弱,可是仍然中气十足。

  “既然如此。”,郑养性抬头看了郑贵妃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那郑某只好向王教主借一样东西了。”

  “万千凡事何时了,了去凡事皆成空。”,忽然间,里间的人像是突然站起了身,向着门边走来。郑贵妃顿时也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一道散披着发束的身影,出现在铁门的栅栏边。身形虽不算高大,可是以七十九岁的高龄,却仍然不见步履蹒跚。一双浑浊的眼珠里,也射出几道精光,向着郑贵妃和郑养性看去。

  “老朽知道了。”,王森默默的看着郑贵妃和郑养性,停了不知多久,终于点了点头:“你们要的东西,尽管拿去。”

  “只是若事败,还请两位为我那犬子收尸归葬。若只是不成,则请纵之离京。”

  “你既已知道,为何却又不肯?”,郑养性心里顿时生出一阵疑惑,好奇的问道。

  “老朽乃是无福之人。”,王森缓缓说道:“若是老朽前去,怕反是会牵累诸位。”

  难道这老儿还真的有些手段?郑养性似信非信的看着眼前。

  “那你看本宫到底有多大福分?”,郑贵妃也略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这许多年来,本宫几次问你,你却是不肯说。”

  “娘娘乃是福报至大之人。”,王森这一回却不再犹豫,直接开口说道。

  “福报至大?”,郑贵妃顿时面上现出几分喜色,“难道这回大事可成?”

  王森只是在脸上微微泛笑,并不多说

  “那郑某又如何?”,郑养性也忍不住想要凑个热闹。

  “有大富贵之人。”,王森仍是只说一句话。

  “郑某如今也算得上是大富贵了。”,郑养性似乎对这一句话并不算太满意。

  “那你要的是哪一般的富贵?”,郑贵妃却在身边冷哼了一声。

  “姑母切莫误会。”,郑养性的额头上,顿时就渗出几滴冷汗。

  “拿来吧。”,王森隔着栅栏,向着郑养性伸出了手。

  郑养性的脸上,也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把手伸进袖袋,哆嗦着左右摸索了好一阵,才摸出一个小瓷瓶来。

  “我若是不肯吃,你又会如何做?”,王森依然泛着笑,向着郑养性问道。

  “侯都事那里,自然会有其他手段。”,郑养性把小瓷瓶交到王森手上,才仿佛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王森笑着点了点头,拿着小瓷瓶,向牢房深处走回。

  “约莫也就半刻不到,王教主不会有太多苦痛。”,看着暗处的背影,郑养性似乎隐隐间也有些不忍。

  “王教主可还有什么念头,如今可以留下话来,郑某定会尽力而为。”

  “无论成败,若能保我儿一条性命,便是足够。”,屋里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稍后我便吩咐侯都事送些上等的酒菜来,为王教主送行。”,郑养性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又把目光转回到郑贵妃身上,“此处阴暗潮湿,并非善地,侄儿也请姑母移步。”

  “我出宫也已是有些时候,这便回去吧。”,郑贵妃的脸上,不知道为何,竟也是挂上了几分落寂。

  同样是大明万历四十七年,正月二十三。

  虽然因为转籍的事儿,多少影响了唐大人的心情,但是对唐大人来说,近日来却仍然算得上是喜事连连。

  自去年八月始,由唐旭和两位翰林院学士执笔,几乎耗时半年所编撰而成的《句读录》,终于终稿付梓。

  扉页上的具名,排在第一个的便就是唐旭,孙承宗,钱谦益三位翰林学士分列其后,书序则是由赵秉忠所写。唐旭原本是不肯把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个的,因为编这本《句读录》的时候,其实自己是出力最少的,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由孙承宗和钱谦益所做。

  但是唐旭虽然推辞,孙承宗和钱谦益也不肯。这句读之法,本就是唐旭先提出来的。如果唐旭不肯具名首位,那么其余两人也更是谁都不好意思。唐旭无奈,只能是由着去了。

  翰林院里,只翰林学士和庶吉士加在一起,就有上百位。其中多有知道孙承宗等人在编一本《句读录》的,早就极为好奇。什么时候这句读之法,也能成为一种学问了?

  但是又想到翰林院里,参与此事的三人,已经把状元,榜眼和探花占了个齐。这三人里,若说一人看走眼也就罢了,能让三人齐齐看走眼的,这天下就几乎没有。

  所以《句读录》刚及付梓,翰林院里几乎便就人手一本。走在路上,坐在亭里,到处可以看见手上捧着在看的人。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0

第一卷 第七十七章 大人很忙

  不得不说,这新创的句读之法,确实有些门道。这些翰林学士,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看完了书册,忍不住提起笔来比画一阵,甚至拿出自己以前的文章,重新加上句读。

  原本要人瞪大了眼睛,逐字看过去的文章,几乎转瞬之间就变得一目了然。一些容易让人误会之处,也变得清晰易懂起来。

  甚至还有些人拿别人的文章来点上句读,发现点完了之后,再背诵起来更是容易了许多。以前一口气能背诵三五百字的,点上句读后,一口气背上六七百字也不难。

  翰林学士们闲来无事的时候,最大的爱好便就是读书,写书。有了这句读之法,读写的效率几乎是成倍增加。顿时一个个都是大喜过望,如获至宝。

  天下文章看翰林,这句话并不是虚言。在翰林院之后,先是国子监里的监生,因为翰林学士多有兼教国子监的,有了这样的好东西,教学生的时候不可能不拿出来用。再接着便是六部三司的百官。

  很快,内阁大臣方从哲也发现了近日呈上来的奏折和呈疏上,开始频频出现一种奇怪的符号。初看时觉得有几分古怪扎眼,可是再通篇看下去,整篇文章都是一目了然。从前一天能看七八十份折子的,如今看上一百份也比之前更轻松许多。

  司礼监里的掌印太监,卢受卢公公也派人来问,说是这几日奏疏看地别轻松,就连积年的目疾,也感觉好了不少。商议着能不能让方大学士传下令去,让以后朝廷百官的上疏,都点上这类符号。

  这东西还能治眼病?方大学士瞠目结舌,不过转念一想,约莫是从前看折子,需要凑到眼前逐字逐句的阅读斟酌,如今看起来一目了然,自然轻松了不少,目疾便也就可以缓解一些。

  又过了两日,乾清宫里也传来消息,说是皇上近来有恙,本来一直无心阅读奏折的,如今见了这种通篇点了符号的,多少也还能看几眼,面皮上也没有平日里看折子那般的烦躁。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方大学士立刻就提起了精神,开始好奇起这类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却是吓了一跳。原来这东西不但是有来源的,甚至还已经有了一本叫做《句读录》的书,已经在京城里风行开来。

  而编撰这本书的人,居然包括了孙承宗,钱谦益和赵秉忠三位三鼎甲。

  更让方从哲感到吃惊的是,偏偏这本《句读录》的具名上,排在首位的,却不是这三鼎甲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位叫做唐旭的。

  唐旭是谁?方从哲在脑海里翻了个遍,也没想出来这是哪一号的人物,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自己竟是毫无印象。再派人继续查探,才发现居然只是个生员,如今又兼着五城兵马司东城司的指挥一职。

  等到了第二天,几乎是全京城的官员们都知道了,只有点了新句读的折子,皇上才会看,不点的就不看。

  这是个什么概念?辛辛苦苦写出一番奏折来,如果说完全不想让皇上看见的,那就是傻子,还上什么折子呢,自己在家看看就好了。

  既然皇上喜欢,阁老喜欢,司礼监里的公公也喜欢,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一起用呗。

  于是从当天开始,几乎所有呈上去的折子上,都齐刷刷的点上了新句读。通政使司那边,若是收到了没点句读的折子,还会有人耐心的指导,这没点句读的折子,送上就去就等于没送,阁老和皇上都不会看的。

  要问为什么,本大人不知道,只知道的是,点了句读的折子,读起来轻松畅快,一目了然,本大人也喜欢。

  还有问怎么点的,这个也简单,不过本大人没工夫慢慢教你,自个买本《句读录》慢慢去看一回就明白了。

  据说礼部里也已经开始有人上疏,直言从今年的院试开始,就要让考生在文章里加上句读,居然也引得礼部学官们一片应和。阅卷原本就是个费时费力的辛苦事,如果能加上句读,自然会轻松很多。

  不过折子送到了内阁里,却被方大学士以此法初创,如今也只是京城里风行,尚需时日检验为由给返了回来。

  折子虽然返了回来,可是上疏的和应和的却并不气馁。最起码从方阁老的话里也可以看出,其实他也是赞同的。只不过这天下的读书人,对这句读之法还没有做到人人皆通的地步,相比乡试和会试,参加院试的人数也是最多。为了科举里的一碗水端平,只好暂且委屈一下,等日后再提了。

  一时间,《句读录》在京城里一片风行,大有开始冲出京城,蔓延全国的趋势。

  实际上,已经是开始蔓延全国了。因为只在《句读录》问世五天之后,朝廷的邸报上,就开始出现了点了新句读的文章。

  《句读录》付梓一事,是由孙承宗负责的。就算是孙学士自己,也没料到这股风潮会来的这么快。原来只交了一家书社雕印,如今却是加班加点也忙不过来。

  京城里稍大些的书社,也都纷纷转托人情,想要上门求见孙学士,以图分一杯羹。一时间,孙学士的门前居然也出现了当日唐旭在吴亮嗣府上见过的情景。

  京城内外的寻常官员和读书人,自然没有阁老方从哲那般查探的本事。所以当《句读录》越传越广的时候,无数的人也开始注意到。在孙承宗和钱谦益的名字前头,还有一个叫唐旭的人。

  这个唐旭是谁,到底是哪一位大贤?众人都纷纷生出好奇,想尽办法也要试图寻找出来。

  正当满京城的人都在寻找一个叫唐旭的大贤的时候,唐大人却是很忙。一来刚到东城司里任指挥一职,有不少事情还需要更多的熟悉一下,二来唐大人回家还得忙着数钱。

  只是短短数日之内,《句读录》就卖出了两万多册,这尚且还是因为书社的印刷能力有限的原因,据说已经排了号等书的人,就已经大大的超过了这个数字。

  《句读录》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通篇不过百来页而已,几乎恰恰是一册,所以书价并不贵,每册只要一钱白银或是一百铜钱。除去各项成本以外,唐旭和孙承宗,钱谦益能分到的,约莫是每册三分银子或是三十文钱。

  唐大人原本是想拿这些钱给三人平分,只是孙承宗和钱谦益又都不肯。钱谦益拒绝的理由比较简单,哥有钱,不差你这点,哥要的只是名声,如今已经心满意足了。

  孙大人的理由就有点复杂了,则是要唐旭多存点积蓄,日后养儿育女,置办田产什么的都要用得着。

  钱谦益那里,唐旭当然可以不在乎,他确实有钱。钱家在江南良田数百顷,这么点钱,他是真的看不上眼。但是孙承宗家里,唐旭也是知道,并不算富裕,否则从前也不会去做教书先生。

  于是一番争论推辞之后,唐旭取六分之三,孙承宗取六分之二,钱谦益则是只取六分之一。

  如今既已经售出了两万册书,每册书唐旭可得银一分五厘,两万册就是三百两入帐,几乎是当年唐旭做所镇抚时十年的俸禄。况且,这两万册还只是一个开始。

  北直隶,蓟州府。

  正当句读之法在京城里开始逐渐风行的时候,却有两匹快马从京城而出,一路直入蓟州。

  蓟州城后,也丝毫并不耽误,直接向着城西的独乐寺而去。

  独乐寺建寺于唐代贞观年间,原名大佛寺。据说大唐天宝年间,安禄山起兵反唐,就是在此誓师。反叛失败后,因为天下人皆说安禄山反唐只为登基为帝,乃是“思独乐而不与民同乐”,大佛寺便从此更名独乐寺,以此警戒世人,思独乐者,天人不佑。

  如今的独乐寺在蓟州城里,也算得上是香火鼎盛之处。

  两人既入了寺庙,却也不烧香拜佛,而是往朝后院而入,直到被院中的沙弥拦住。

  “此乃寺中僧众修行之所,两位施主若要烧香拜佛,还请返回。”

  两人虽被拦住,却也不慌不忙,为首一人先拱了拱手,开口说道:“在下姓雷。”

  “哦,姓雷?”,小沙弥的眼睛里,顿时不禁闪烁了几下,也开口说道:“松下残棋送客回。”

  “石路无尘竹径开。”,来人略一思量,开口回道。

  “帘向玉峰藏夜雪。”小沙弥又问。

  “窗间半偈闻钟后。”,来人依旧是不慌不忙的答道。

  “施主可知道小僧俗家姓甚?”,小沙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的松了下来,隐隐的竟是泛出一丝笑来。

  “姓戴。”,来人立刻脱口而出。

  “两位教友,多有得罪。”,小沙弥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不知两位从哪里来,又要见谁?”

  “我们从京城里来,要见王,徐两位护法,有大事相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1

第一卷 第七十八章 地坛祈耕

  “徐护法如今去了山东,王护法尚在这里。”小沙弥行了一礼之后说道:“还请两位教友在此等候片刻,我前去通报一声,片刻就回。”

  “多谢。”,来人点了点头,站到一边安心等候。

  只不过等了半刻钟,便看见前去通报的小沙弥已经转了回来。

  “王护法有请两位入内。”,小沙弥双手合十,又行一礼,随后带领两人朝后院而入。约莫转过两三道弯路,才在一所小院前停住了脚步。

  “王护法就在其中,还请两位自行入内。”

  两人点了点头,推开院门,迎面便看见一位男子正在抬头望着云际,貌似书生,只是却又没有什么书生气,看上去倒是显得孔武有力,正站在当中。左右又各有几名男女,侍立左右。

  “小的侯五,魏七,参见护法。”,两人上前几步,一起拜道。

  “听说你们从京城里来?”,王好贤仿佛这才发现身边有人一般,收回目光,转到了两人的身上。

  “小的们奉郑法王之名,前来见过护法,有大事相告。”,候五立刻出声回道。

  “起来说话吧。”,王好贤点了点头,让两人站起身来,“究竟是何等大事,竟然连郑法王也惊动了。”

  “教主大人……已经在昨天往生极乐了。”,候五的口中,足足停了有好半晌,方才是说出句话来。

  “什么……”,王好贤顿时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两人:“教主往生极乐了?”

  侯五没有敢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咕嘟……”,王好贤的喉咙里,像是忽然间咽下了什么东西。迅速的转过身去,又抬头望着天空。

  “教主走的时候,可是安详?”王好贤的声音,突然间就变得沉默起来,隐隐间更是带上了几分颤音。

  “回护法的话,教主……教主……”,侯五战战兢兢,像是不敢说出来。

  “但说无妨。”王好贤虽然没有回头,却挥了下手,示意左右为两人看座。

  “教主是被人谋夺了性命。”,侯五又是沉寂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什么?”,王好贤再一次猛得回过身来,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两人:“郑法王不是曾经答应我,好生照料于他,又如何会被人夺了性命?”

  “此人势力太大,郑法王也是争执不过。”,侯五的声音,压的愈加的低,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怒眼前的王好贤。

  “是谁?”,王好贤的嘴角剧烈的抽动了几下,忿忿的吐出句话来。

  “当朝太子。”,侯五一边说出话来,一边小心翼翼的拿眼瞅着王好贤。

  “太子?”,王好贤稍微愣了一下,忽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二人前来,郑法王可曾给过你们什么信物做凭?”

  “小的们带了郑法王的书信在此。”,两人这才如蒙大赦,侯五转头看了魏七一眼,后者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向前呈上。

  “朱常洛……”,王好贤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遍,顿时间脸上就是一片青红相间。拇指的指甲,也几乎要掐进肉里去。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大权独揽。”,侯五在一旁继续说着话:“记恨当年教中曾派了张差企图棒袭于他,便迁怒于教主身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王好贤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来,可是随即又立刻皱紧的眉头。

  “他郑养性如今已经是贵为二品大员,他那姑母郑氏,也早已是被册封为皇贵妃,正所谓是一门荣耀,我如何相信他能帮我?”

  话刚说完,两道目光只是直直的盯在侯五和魏七的身上,似乎是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王护法当是知道,当年皇帝和郑贵妃,曾经一心想要立皇三子为太子。”,侯五并不躲避王好贤射来的目光。

  “此事天下皆知。”王好贤点了点头。

  从大明万历十四年,郑贵妃诞下福王朱常洵始,其中包括万历二十九年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之后,直至万历四十二年福王就藩之国。围绕朝廷储君之位,历时二十五年,牵扯进无数的王公大臣,世人称之为“争国本”。

  再加上大明朝的官员,不管其中是真正铿锵铁骨的,还是沽名卖直的,在历代中都以直言敢谏而著称。所以历朝历代中,为了储君之位虽说从来就不乏激烈的争斗,可是耗时如此之长,牵涉如此之广的,举世罕见。

  不但是朝廷里的文臣武将,就连寻常的百姓家里,茶余饭后也因此而多了一份闲谈的话题,王好贤说此事天下皆知,并不过分。

  话刚说完,看着手上的书信,王好贤的脸上,却又忽得又现出几几分讥蔑,“只是他郑大人郑法王好生的算计,竟想以我为刃,助他得偿所愿,未免也太小看王某。”

  “王护法此言差矣。”,侯五只是连连摇头,迎面撞上了王好贤转过来的目光,未免一滞,可硬了硬头皮,仍是说了下去:“适才小人曾是说过,万历四十三年的时候,曾经有教众张差潜入东宫暗袭太子,那太子朱常洛,正是因为此事迁怒于教主。”

  “此事我虽是知道。”,王好贤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可四十三年时,京中的教务,都为家……先父所领,我并不知情。”

  “知情不知情,并无关系。”,侯五仍是一阵摇头:“可太子毕竟已经知道教中与郑家关系匪浅,又有往日的旧怨。”

  “王护法以为,若是太子登基为帝,岂是能善罢甘休?若是他有海一般的器量,为何只等皇帝刚一病重,便乘机夺了教主的性命。”

  王好贤低下头去,一阵沉默不语,仿佛若有所思。

  “教中如今虽有百万信徒,可普天之下,仍是莫非王土。”,侯五见王好贤似乎有所犹豫,又立刻说道:“难道王护法以为只藏在这蓟州城里,便可保一世平安?”

  “藏头缩尾,恐怕亦非王护法平生所愿吧。”,侯五小心翼翼滇醒。

  “若按你这么说,我倒是非帮不可了。”,王好贤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

  “贵妃娘娘既然已是答应,事成之后,便封王护法为王。”,侯五口中的话,听起来极为诚恳:“王护法也可免了一世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

  “此事且容我思量半日。”,王好贤点了点头,也不再顾他人,径直向着屋里走去。

  民间谚语有云:“二月初二,龙抬头。”

  自农历二月开始,气候渐渐转暖,田间的雨水也是逐渐丰沛。历年的春耕,都是自此时起。

  皇太子由英国公张惟贤陪同,前往地坛祈耕的事儿,早就安排了下去。

  地坛虽然是在北城司的辖区内,可是东城司却也不能完全脱开了关系。自二月初一起,唐旭就让负责巡查警戒一事的秦平西略做了些部署。等初二的当日,更是早早就赶到了司里。

  “指挥大人稍安。”,相比起只在五城兵马司里呆过几个月的“新嫩”唐大人,秦平西则是见多了这等的场面:“里头的的禁卫,自然有王府仪卫和北城司的担责,我等只需要在外围警戒便可。”

  “就算真出了什么乱子,惊到了太子爷,板子也打不到咱的身上。”,秦平西淡定的说道。

  唐旭虽然知道秦平西说的是真,可是上头既然已经有了吩咐,自己在东城司里又是新任,却也丝毫不敢怠慢,仍是从刘秋仁手下调来周宣臣一支,驻到了临近北城的保大坊一带候命。

  辰时中,只见北安门外一阵喧嚣,紧接着正中的两扇大门缓缓张开,一行人马从门中陆续涌出。中间围住两匹骏马,其中一位头戴九旒冠冕,身着玄色锦袍,两肩上各垂下一条四爪金龙的,正是当今太子朱常洛。

  “微臣愿为皇太子做个先驱。”,张惟贤呵呵笑了两声,向着太子朱常洛拱手作揖,随后当先而出,太子车骑紧随其后。

  因为这回前往地坛是为了祈耕,北安门离地坛的距离也不算远,转瞬即到,所以四周的禁卫倒也不驱散围观的人群,只是远远隔开。

  倒是京城里的百姓,听说这回前往地坛祈耕的是皇太子,都是多少有些好奇。自从万历二十九年被为立为太子以来,这位太子爷一直在宫中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即便是朝中大臣,也多有素未谋面过的,更别说寻常的百姓。这次得了机会,于是纷纷涌上街头,驻足观看。

  英国公张惟贤,虽也并非第一次陪同圣驾前往地坛祈福,却没想到只不过是皇太子出一次宫,竟然引来这么多人围观,心里也是吃了一惊。有心想要再吩咐调一支人马来,却也是来不及,只能是吩咐左右,将太子车驾围紧,徐徐向前而行。

  从北安门到地坛,不过是二三里的距离,张惟贤一路尽力护持,路上总算是没出什么意外,直到过了牌楼御道,进了泰折街,方才是松了口气。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2

第一卷 第七十九章 文昌乱起

  方泽坛内,太常寺和钦天监的官吏,早就备好了器皿祭品。祭品牺牲,也皆用玄色,陈列拜台之上。

  “岁逢庚申,接福迎祥……伏以令荐金盈,品献五辛之味,时加玉历,祥呈四季之端……并祭五岳,惟地茫茫。愿赤明布德,普资三界十方。紫极垂床,遍及万民八荒……”

  皇太子四拜之后,取出祭词念祷,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在四周一片静谧的方泽坛内,仍是带起一阵阵回响。

  英国公张惟贤,也是渐渐的大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未免有些多心。虽然今日的事有些始料不及,可这里毕竟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哪里会这么容易生出事来。

  只待祭礼完毕,便迎上前去笑道:“皇太子平日里极少出宫,今日既得了便利,不如去微臣府上稍歇如何?”

  “也好,那就叨扰了。”,皇太子朱常洛略一沉吟,随即便点了点头。

  英国公的爵位,传自靖难时的功臣张玉,乃是当今大明朝世袭罔替的第一勋贵,张惟贤平日也颇得圣上恩宠,在朝中多有奥援。如今他既然主动凑上来,朱常洛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是皇太子出宫,可是如今既然祭礼已成,自然也不好太过招摇。遣散了方泽坛四周的京营军士,朱常洛只带数十王府仪卫,也并未再继续骑马,而是乘上了英国公府里早就备好的车驾,随着张惟贤往保大坊英国公府而去。

  “微臣听说,近日来圣体欠安?”,待车驾行动之后,侍坐在一旁的张惟贤,才缓缓开口说道。

  朱常洛并未答话,只是眼中的目光稍微一沉。张惟贤向来与圣上亲近,觐见圣上的机会比自己还多,这等事情又怎么可能不知晓,还须要来问自己?

  “皇上的圣体,事关社稷大事,太子殿下若得其机,还是多去探望几回的好。”,张惟贤的声音虽然压得低,可是仍然能让朱常洛听得清楚。

  朱常洛点了点头,嘴角抽动几下,眼里却又转出几分忧虑。张惟贤也知道好歹,暂且闭住了口不说。

  等转过了国子监和文昌祠,路上的行人也是渐少。张惟贤掀开车帘,朝左右看了一下,忽得就略微皱了下眉头,伸手唤过一边的仪卫。

  “后面那几辆车,是哪家商行里的,为何一直跟着?”

  张惟贤所说的那几辆车,可巧是在泰折街外的时候也见过。初时以为不过是从北面德胜门入京的商队,顺路来看个热闹。可是如今居然还没离去,仍是一路尾行,心里顿时就起了几分疑心。

  “得令。”,接到了英国公的吩咐,东宫仪卫的队伍里,立刻就分出一名小旗,向后迎去。

  只是后面几辆大车,见有人转了过来,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也是加快速度迎了上来。

  “尔等是要朝哪里去?”,上前盘问的小旗,连忙纵马拦住,“岂不知前面是贵人车驾。”

  “我等是宣府来的商户,有罕见物什想要进献于太子殿下。”,很明显,后头的人很清楚自己一直尾随的,正是太子的车驾。

  “太子殿下岂是尔等想见就能见的。”,小旗颇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暂且退下。京城里这样冒冒失失就上来想要结交权贵的,也曾经有过,不想这回却被自己遇上了。

  “这位大人岂不看看我们想要进献的是什么物什,兴许太子殿下喜爱也未可知。”,队伍里,转出一位大汉,虽然生得孔武有力,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极是恭谨。

  听他这么说,仪卫小旗心里也未免生出几分好奇。眼看着大汉伸手去掀车上的蒙布,不但并未阻止,反倒是伸过了头去看。

  “大人请看。”,大汉把手伸在布下,脸上仍是挂着满满的笑意,眼中却有一道精光闪过。

  蒙布终于掀开,可仪卫小旗看见的却是一道刺目的光芒,紧接着只感觉小腹忽得一凉,眼前的视线也猛然间一片模糊。

  “刺……”,小旗只喊出了一个字,就向后倒去,正在前面行走的东宫仪卫,纷纷向后看去。

  “轰……”,像是有人把巨石投进了水塘里一般,转瞬之间,四面的人群就炸了开来。

  “扶圣主,清君侧……扶圣主,清君侧……”,四面八方的路人中,猛然间也爆发出一阵呼声。无数头缠白巾的人,像是陡然间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一边呼喊着,一边手拿刀棒向着皇太子车驾逼来。

  “保护太子殿下。”,张惟贤顿时面上一阵失色,也跟着大喊一声,将朱常洛扑倒在车上。

  “嗖嗖嗖……”,几乎是刚及扑倒,只听耳边几声刺响,几只长矛带出一阵尖锐的呼啸,从车顶上掠过,溅起一阵飞扬的木屑。如果刚才太子仍是端坐,虽然未必有事,但是受伤却是难免。

  车帘外,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只听声音,便不下数百人。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为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京师之中公然行刺太子,英国公张惟贤一阵目瞪口呆。

  紧接着,又是一阵金铁交碰之音传来,四周的东宫仪卫已经与贼人交上了手。

  “赶快去京营里,去顺天府,去五城兵马司传讯,有人行刺太子……”,张惟贤趴在车上,声嘶力竭的喊着,可是叫出的声音立刻就被一阵阵喊杀声所淹没。

  京城,保大坊。

  与秦平西一般,周宣臣也是东城司里积年的老兵将,类似今日这样的职责,也不知做过多少次。所以虽然有着唐指挥的吩咐,却也没太当一回事儿。

  手下的统率小旗里,可巧有家里离城北稍近的。过年时家里留的腌腊鱼肉还有不少剩余,提了些来,在街边寻了家酒馆,让厨子做了,又打了几瓶黄酒。一圈人坐下,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只等过了午时,便回司里去交差了事。

  只是酒菜刚吃了一半,忽得隐隐间竟是听见一阵阵呼喊声,从北面传来。

  “你们可听见有人在喊?”,周宣臣忍不住放下筷子,竖起耳朵听了一阵。

  “北面过了文昌祠,当是北城司的管辖。”,陪坐着的统率小旗们,虽然多少也听见了动静,可是却仍然不以为然:“我们这回在这里设警,为的只是皇太子祈耕,此时想来太子已经回宫去了。”

  “我等若是越了界,恐怕反惹得北城司那里不悦。”

  “这倒也是。”,说话的小旗,说的字字在理,周宣臣也深以为然,于是放下了心,继续去吃喝酒吃菜。

  “大人,大人……”,可是端起的酒盏尚未凑到唇边,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门边传来,周宣臣立刻放下了手。

  “周大人。”,几乎是转眼之间,来人已经奔进了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周宣臣喊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周宣臣皱了皱眉头,示意来人稍安。可是来人的下一句话,让他也再稍安不起来。

  “周大人……文昌祠那里……有人围攻太子……”

  “什么?围攻太子?”,周宣臣顿时大惊失色:“太子不是回宫去了么?”

  可是话刚说完,却也仍是腾的站起身来,这等事情,不管真假,假的也要当成真的去做,否则万一日后追究起来,可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把总能承担得起的。

  “弟兄们,操家伙,跟我走。”,周宣臣抓起手边的腰刀,迫不及待的向外面冲去。顺便随手点了一名小卒,让去东城司里向指挥大人报信。

  “什么?围攻太子?”,东城司里,唐大人听到消息的时候,反应几乎和周宣臣如出一辙。

  万历四十八年,好像书上从来没写过这么一茬啊?唐旭一时间不由得微微愣了一阵,不过随即也立刻反应过来。

  “点齐司里剩余人马,知会在外的秦大人与刘大人,立刻领本部人马赶往文昌祠。”

  文昌祠外,东宫仪卫连同国公府的护卫,只有数十,而围攻的暴民却足足有数百。

  眼看着四周的侍卫渐渐稀疏,而暴民却是越逼越近,张惟贤一颗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看眼前的情形,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暴民就能冲到车边来。

  剩下的侍卫,只能是用身体把车驾死死围住,试图阻止暴民冲击,却已是无力再继续冲杀。

  “掷!”,四周的人群里,猛然间传出一阵呼吼。空中几点寒芒飞过,几条挂钩,紧紧的勾住了马车的车顶。

  “哗。”紧接着又是一阵脆响,挂钩向四面散开,马车的车顶和四壁,也跟着飞散开来,露出了藏在其中的朱常洛和张惟贤。

  四面的暴民,也是一片欢呼,顿时围攻愈急。

  “护住太子殿下。”,张惟贤也急了眼,一边试图扯过几片木板挡住朱常洛,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京营大军顷刻便是,挡住这帮贼人,人人皆是首功。”

  口中虽然这般喊着,可是张惟贤心里却也没底。如今才只过了半刻钟时间,就算离这里最近的五城兵马司北城司,等点齐了兵将赶过来,起码也得要小半个时辰。情形,已经是相当危急。作者 谅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3

第一卷 第八十章 四处古怪

  马车四分五裂,看见了藏在其中但子朱常洛和英国公张惟贤,四周的暴民一阵欢呼,有几个胆大的,甚至攀上了街边的楼阁,企图从上面跃下来。

  张惟贤脑中一片空白,太子这回去英国公府,是受自己所邀,如果路上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就算自己能侥幸逃得性命,只怕转身之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咬了咬牙,也从身边抽出一柄苗刀,猛得站起了身:“太子殿下,今日微臣愿效死战。”

  话刚说完,已是跃下车去,一刀砍倒一名冲过来的暴民。

  四周的暴民,越聚越多,只是片刻工夫,张惟贤便感觉自己提着的苗刀也越来越沉重,耳边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忽然间,只感觉自己小腿上一凉,低头去看,一柄长矛的矛尖,已经扎进去有半分长。一阵剧烈帝痛涌来,几乎让张惟贤站立不稳。

  耳边又是一阵呼啸声传来,一截小臂粗细的木棍,带出一阵风声,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自己奠灵盖袭来。

  “国公小心……”,张惟贤听到太子在耳边呼喊。

  “太子殿下,微臣尽力了。”,不知怎的,张惟贤的嘴角,却忽然间涌出一丝欣慰的笑来,麻木掸起了手中的苗刀去挡,另一边却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自己的英国公这个爵位,原本就是先祖张玉以性命所搏,如今自己纵使身死,起码也可以换下偌大一个英国公府的平安。日后九泉之下,见了先祖也不至愧疚。

  “嗖嗖嗖……”,猛然间,又是一阵尖锐的箭矢声响起,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张惟贤只感觉自己手上的苗刀,只是受了轻轻一压,袭来的力道便就立刻消失于无形。

  惊奇的睁开了眼睛,只见从文昌祠南边,已是转出一队人马,一路向着自己这边冲杀而来。

  “东城司把总周宣臣,奉唐指挥之命,前来救援太子殿下。”,当头马上的壮汉,一手执弓弩,一边纵马向前大声喊道。

  “护住太子殿下。”,张惟贤顿时心中一阵狂喜,顾不得仍然在流血不止的左腿,连滚带爬的回到车上,“援军已至,荡平暴民,人人皆是首功。”

  说话间,周宣臣已经像是一把锥子一般,领军冲入人群。暴民人数虽多,可是却没想到官军来的这么快,也是措手不及,顿时间就被冲的四处散乱。

  “只取朱常洛,不用管他人。”,暴民当中,也拥着一人,见周宣臣领军杀来,禁不住眉头一阵紧皱。四周的人群经过一阵纷乱之后,也渐渐的重新变的有序起来。

  周宣臣原本以为,只不过是一群暴民,纵军冲杀一通就可以驱散。却没想到几番冲击,居然都被挡了回来,心下顿时不禁大骇。

  心中正在急切,猛然又听见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转过了身去看,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已经纵马赶到,顿时不禁大喜。

  “扶圣主,清君侧……扶圣主,清君侧……”

  唐旭虽已经赶到,可是听着耳边的一阵阵呼喊,竟然也是有些迷茫。

  这一路赶来,自己已经把脑海里的记忆翻了个遍,也没想到万历四十八年到底有没有出过这么件事。

  史书上没记,野史里似乎也没听说过,难道这段历史其中出了什么偏差?一时间,唐旭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阵“扶圣主,清君侧”的呼喊声,才让唐大人逐渐回过了神,可是紧接着又不禁皱了皱眉头。

  眼前这件事儿,原本就透着一股古怪,如今再听到这样的喊声,更是不禁让人生疑。如果不是眼前这群暴民手上拿着的器械,有的仅仅只是削尖了的木棒,恐怕真的会以为是京城里的哪位大臣或者亲王想要起兵谋反了。

  不过眼下的情形,已经容不得唐旭去多想了。暴民似乎已经是舍下了身后的周宣臣,疯了一般的向着太子车驾冲去,太子车驾旁,剩下的十余名侍卫已只是在勉力支撑。

  “秦大人。”,只是略扫一眼前方,唐旭就转过了身来,对着秦平西说道:“擒贼先擒王。”

  “属下明白。”,秦平西也是多年的老军将,不用唐旭指点,其实也已经看见了暴民中居中指挥的几名壮汉。

  “大人有令,擒拿贼首。”,秦平西一横手上的长刀,大喊一声,当先冲出。几名暴民想要横身来挡,立刻便被撞的倒飞出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秦平西挥刀平砍,刀刃上带起一片血雾,四处飞溅开来。周宣臣也立刻振奋起了精神,跟着秦平西向前冲杀而去。

  “王……先生。”,暴民当中,终于变色。

  “王先生,今日之事,怕是不成了。”,有人紧紧抓住了壮汉的胳膊,大声喊道:“先生若是此时不走,怕是再走不脱了。”

  “官军如何来的这么快。”,王好贤也是一阵愕然。

  原来想要在泰折街外下手,尚且顾忌着北城司离那里不远。岂料太子出了地坛,却随着张惟贤往英国公府而去,本以为是上天相助,却没想到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来,还没见着北城司的兵马,倒是把东城司的引来了。

  “王先生快走吧,日后圣教之中,也少不得要先生主持,莫要折损在这京城之地。”,见王好贤不肯挪动,身边的人顿时也急了眼。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好贤也是轻叹一声,忿忿的捏了捏拳头。只要再多上一时半刻,便是大事可成,如今却是功亏一篑,极不甘心。

  “先生……”,王好贤如果仍不肯挪动,只怕身边的人就会立刻上前架住拖走了。

  “我事不成,他却也休想安逸。”,王好贤又咬了咬牙,忽得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丢在了地上。随后轻唤一声,当先向着德胜门的方向奔去。

  贼首既遁,余下的暴民顿时一阵不知所措,纷纷丢下手中的刀棒,向着四面散去。

  “拿活口,拿活口。”,唐旭惟恐自己手下的这群兵将下手太狠,连忙大声喊道。

  眼前这件事情,到处都透着古怪,若能拿到几个详知的,兴许可以一解心头的疑惑。回头上司问起,也更好有个交代。

  “唐大人,贼首遗下一封书信。”,周宣臣捧着一封信笺,兴冲冲的朝后奔了回来,向唐旭呈上。

  “哦。”,唐旭应了一声,伸手接过,见信件已经是拆开过了,便直接抽出来看,只看了几眼,眉头却是皱得更紧。

  “莫要和他人提起。”,唐旭环视四周,见四处的兵马都在擒拿逃遁的暴民,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才略微宽了些心。

  “属下明白。”,周宣臣见唐旭虽不多说,脸上却极为郑重,连忙点头应道。

  再抬头看一眼前方,见残破的马车上,已有两人在侍卫的扶持下走了下来,心知应该就是太子朱常洛和英国公张惟贤,于是也立刻跃下了马,向前迎去。

  “臣东城司指挥唐旭,护卫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你就是唐旭?”,太子朱常洛的面色虽然有些发白,可是却也不算慌乱,听见唐旭上前行礼,忍不住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微臣正是。”,唐旭听太子的话,竟像是听说过自己一般,当下心里也不禁有些疑惑。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朱常洛的脸上,竟然慢慢的浮现出一丝笑意来:“我听孙先生几次提起过你。”

  孙先生?哪个孙先生?唐旭觉得自己认识的姓孙的似乎有点多。

  难道是孙承宗,猛然间,唐旭忽然醒悟过来。孙承宗如今虽只是翰林院编修学士,可是也兼着詹事府的左庶子一职。而左庶子的职责,正是教习皇子。

  “张某也谢过唐大人。”,英国公张惟贤也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向着唐旭谢过。

  虽然如今唐旭不过是个五六品的东城司指挥,而张惟贤却是堂堂一等国公。可是这一回不单是自己的性命,甚至包括英国公举府上下的身家,几乎都是唐旭救下的。无论如何,也算是欠下了一个人情。

  “国公稍歇。”,唐旭见张惟贤腿上仍然在流血不止,连忙唤过随队的医师上前:“太子殿下如今有属下护卫,可保无虞。”

  适才情形紧急,张惟贤尚且感觉不显,如今平静下来,方才是觉得疼痛难忍。当下也不强撑,躺回到散了架的马车上,让医师诊治。

  直到此时,北城司的兵马才是堪堪赶到,眼见着暴民已经被驱散,总算是放下心来。毕竟事情是在自己的管辖下生出的,如今即便无功,可是却也无过了。

  几名将官上前见过太子和英国公,便也分开来四处擒拿逃散的暴民,试图多少分润点功劳。

  “舍下离此不远,还请太子殿下移驾前去,吃一杯茶水压惊。”,经过一番清理包扎,张惟贤也多少恢复了些精神。

  “也好。”,太子朱常洛并未多犹豫,而是直接就点了点头。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3

第一卷 第八十一章 邪教妖人

  保大坊,英国公府。

  皇太子遇刺,绝不是件小事。平日里熙熙攘攘,宾客盈门的英国公府,如今却像是陡然间变成了一个偌大的军营。

  五城兵马司,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京城里头凡是能牵连上些干系的衙门,一时几乎都到了个齐。逐个上前问候一番,见太子无恙,方才是都是松了口气。

  张惟贤虽受伤不轻,却仍是不敢怠慢,命人将书房收拾一通,请朱常洛入内休憩。

  唐旭如今只是一个东城司的指挥,到了这个时候,自知也凑不上,便借口要回司里审讯人犯,向张惟贤告退返回,张惟贤果然并不挽留。

  待回到东城司,只见秦平西和周宣臣等人,已经把擒获的贼匪押回,暂且关押在司里的拘所。东城司里的拘所,平日里关押的至多不过数十人,如今却一下子押进了上百号人,顿时间也是拥挤不堪。

  好在一干军将,知道这回定然是有跑不了得军功,所以虽是忙碌,却并无怨言,就连刘秋仁,也难得的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这一日忙碌下来,顶得上平时几个月的忙碌,看着唐旭的眼神,隐隐间也带上了几分倾佩。

  虽然各司各营里拿住的人犯,不下两百号人。可是乘乱逃散的暴民也是不少。午时时分,兵部和顺天府里也都传来公文,着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关闭城门,京中大索一日。

  唐旭既然是东城司的主官,自然也不能免责,一边安排人手审讯人犯,一边分派兵将在城东四处搜捕,直忙到半夜子时方才是稍歇。

  只是还没来得及喝上几口茶,却见负责审讯的李慕江已经是抽身过来,连忙起身相迎。

  “受大人重托,幸不辱命。”,李慕江先讨了一杯茶,就站着吃了,接着才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向着唐旭说道:“我五城兵马司的里的刑讯,虽比不上锦衣卫和东厂,可是对付这些屑小已是足够。”

  “李大人可问出了什么?”,唐旭也不再继续客套,而是直接开口问道。

  “这伙乱贼,都是受白莲教中的妖人蛊惑。”,李慕江点头回道:“据说前些时日里,被关押在五军都督府军牢里的头目王森暴毙,这邪教妖人不知是从哪里听得的流言,说此事是太子下的毒手,便迁怒于太子殿下。”

  “供出的乱贼的名册可是做好了?”,虽然听李慕江说的是白莲教,可是唐旭也知道,弘封教确实也只是白莲教的一支,所以也不奇怪。

  “擒得的一百零三人,名籍已是录下,余下供出的同犯,也有数百,尚未派人擒拿,属下先请大人过目。”,在东城司的四位副指挥里,李慕江算得上是比较尽职尽守的。

  “有劳李大人了。”,唐旭点了点头,示意李慕江将名册放下。

  “属下先行去整顿兵马,等候大人号令。”,李慕江也是识趣之人,见唐旭并不急着去看眼前的名册,便找了个理由,先行告退。

  望着李慕江徐徐退出,唐旭又等了片刻,方才是轻轻叹一口气,拿起手边的名册,略翻了几下。

  眼前这份名册,记下的名籍足足有数百人,虽然未必都是今日参与作乱的,可是多少都和弘封教脱不开干系。这一点,李慕江也细心的做了备注,看上去一目了然。

  再仔细去看,正如历朝历代所有的邪教一般,这本名册上所涉及的数百号人,虽然几乎都是京城中人,可也是形形色色各不相同,走夫贩卒几乎一应俱全,其中甚至还混杂着几个卫所里的兵将与衙门里的差役。

  又沉寂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唐旭忽得转过了身,拿起手边的毛笔蘸上墨汁,小心翼翼的在名册上添上了一个名字,吹了几下,待墨迹干透方才合上。

  “来人。”,唐旭腾的站起了身,门外守护的兵将立刻应声而入。

  “传我的军令,按照名册所录,缉拿邪教妖人。”,唐旭手上略一使劲,把名册掷到地上。

  “得令。”,进来的军士,拾起地上的名册,转身飞奔而去。

  崇文门,鞋帽胡同。

  虽然崇文门外是京城里的商贾通行之地,可是到了晚间,喧嚣便也渐渐散去。不时间,只有路过的更夫路过,敲响了梆子,带起一阵阵犬吠。

  忽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北面远远传来。紧接着一片火把的光影闪动,一支不下数十人的军伍,从黑夜里涌出,向着胡同口里奔去。

  “官府公干,缉拿妖人……官府公干,缉拿妖人……”,一阵阵呼喊声,划破了夜空,街边的人家纷纷起身,透过窗格向外面看了几眼,又连忙钻进被窝,缩回了头。

  姜家宅院里,兴武卫指挥使姜鲲鹏,也尚且歇下不久,顿时间就被外头传来的动静所惊醒,惊诧的望着窗外。

  “咚咚咚,咚咚咚。”,尚未来得及去细听,便听见一阵纷乱的敲击声,从门边传来。

  “外头哪里来的动静?”,姜鲲鹏皱了皱眉头,正要唤下人来问,忽然间,又猛然听见一声“轰”的巨响,像是院门倒塌的声音,从前院里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闹腾。

  “老爷,老爷,不好了……”,几个家里的小厮,受了惊一般大声喊着。姜鲲鹏也心里一惊,连忙披起衣裳,向门外冲去。

  刚及奔到门口,只见前进门边一阵人影绰动,外面已经有十多号人穿过了厅堂,直接向着后院冲来。

  “你们是哪个衙门里的?”,姜鲲鹏心里猛的一惊,待看清眼前这群人,身上穿的都是衙门里的差衣,心里才稍微安定几分。如论如何说,自己也是个正四品的指挥使,既然是衙门里来的人,就有说话的余地。

  姜鲲鹏口里的话虽是强硬,可语气却并不算严厉,毕竟如今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也不好立刻就撕下脸皮。

  岂料领头的将官,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姜鲲鹏,却又摇了摇头,向左右吩咐一声:“搜。”

  “堂堂天子脚下,竟敢半夜闯入私宅,可知王法为何物?”,姜鲲鹏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对自己视若无物一般,顿时不禁勃然大怒。

  “王法?”,领兵的将官,这才转过了头来,像是看着怪物一般看着姜坤鹏:“今日皇太子殿下在文昌祠遇刺,你可是听说过?”

  “此事与姜某何干?”,姜鲲鹏心头猛地一震,随即又立刻镇定下来。

  “是否有你的干系,拿住你那孽子一问便知。”,来人冷笑一声,仍然吩咐手下四处散开。

  “此话怎说。”,姜鲲鹏顿时不禁目瞪口呆。

  “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尚且还没能回过神来,眼见着侧厢房的门边,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卒,已经从中把自家儿子拖了出来。

  “这位将官可否说个明白。”,一丝不祥的预感,突然从姜鲲鹏的心头升起。可是知子莫若父,若说自家这个儿子在外惹出些偷鸡摸狗的是非来,姜鲲鹏兴许还信,可是要让他前去刺杀太子,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胆量。

  “留下十人把住门户,凡宅中老幼,一概不得出入。”,眼前的将官虽然只是个小旗,可是看着姜鲲鹏的眼神,分明已似把他当成了朝廷钦犯。

  “姜大人,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领军小旗呵呵笑了两声,“姜大人若是想要问个明白,不妨等天亮之后,去东城司里一行。”

  “今日夜里,还望大人不要随意走动。”,话刚说完,又继续提醒姜鲲鹏:“否则若是在下手下的兄弟莽撞,惊了姜大人家里的家眷也是不好。”

  “东城司?”,姜鲲鹏脸上顿时一片铁青:“可是唐旭那小儿指使你们来的?”

  领军小旗只是抬头望一眼姜鲲鹏,也不答话,只是冷笑一声,领人押着姜平扬长而去。姜鲲鹏口中的牙间,蹦出几声脆响,可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敢追上前去。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眼看着姜平被带走,姜家阖府上下,仿佛这时才逐渐回过神来。

  “没想到这唐家小儿如此狠辣。”,姜鲲鹏在屋子里连续走了几个来回,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向着院门走去。

  留下的十名军士,也依着适才的吩咐,把宅院中的前后两门死死把住。看着姜鲲鹏向门边走来,立刻警惕掸起头来,直直的看着。

  “几位兄弟。”,姜鲲鹏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几位兄弟既然是受了上官的指点差,姜某也不敢为难。只是可否行个方便,托人送一封信,去给吏部给事中张延登张大人家里?”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袋里摸出几件物什,向着几人手上塞去。

  几个军士低头去看手上,顿时都是眼里一亮,可随即却又暗了下来。

  “咱兄弟几个,有命拿也得有命花才是。”,几人都是犹豫了一番,最后仍然是摆了摆手,把手中的银两都退了回去:“这回牵扯的,可是邪教谋害太子的大案,姜大人这个忙,请恕小的们帮不了。”

  话刚说完,也不再看姜鲲鹏,仍走回到门边坐着。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3

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 何必当初

  天色,渐渐的亮了。

  陡然间生出这么大的变故来,姜家阖府上下,几乎都是彻夜未眠。后院里,一阵阵“嘤嘤”典哭声隐隐传来,让姜鲲鹏愈发的坐立不安。

  平日里向来点卯不缺的指挥大人突然间没了踪影,卫所里也未免要派人来询问,却也都被在门外挡下。即便姜鲲鹏身为堂堂正四品指挥使,可是在“邪教谋害太子”的名头下,却依旧如灰尘一般渺小。

  “带我去见你们唐大人。”,也不知道沉寂了多长时间,姜鲲鹏终于从房里再一次走出。

  “带他去。”,这一回,守在门外的兵卒,倒似乎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为首的伍长点了点头,对着一名兵卒吩咐道。

  五城兵马司,东城司。

  从昨天白天到现在,唐大人也只不过休息了两个时辰而已。不过听说姜鲲鹏来了,到底还是打起了几分精神,让请进来。

  “在下见过唐指挥。”,姜鲲鹏进了公房,看见坐在上首灯旭,憋了半晌,方才是想起来上前见礼。

  “姜大人为何来此。”,唐旭看起来似乎比姜鲲鹏还是吃惊,抬头愕然的看了几眼,立刻吩咐左右:“还不快给姜大人上茶。”

  待姜鲲鹏坐下,又翻出笑脸来说道:“这几日因为邪教谋害太子的案子,在下极是忙碌,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却不知姜大人来我东城司里,是有什么指教?”

  姜鲲鹏虽然明知眼前这小子是在装傻,却也无可奈何,涨红了一张老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姜某这回来,是想和唐大人做笔买卖。”

  “哦,姜大人家里也有买卖生意?”,唐旭的脸上似笑非笑:“只是唐某家中贫寒,怕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能让姜大人看得上眼。”

  “唐大人的户籍,如今还是在我兴武卫里。”,姜鲲鹏无心再和唐旭闲扯,直接开口说道:“若是唐大人愿意,在下立刻就可以用印签章。”

  “姜大人适才说的既然是买卖。”,唐旭的眼里闪烁了几下:“那你要的又是何物?”

  “唐大人当是知道,我那犬子,绝不会和邪教里有所勾结。”,姜鲲鹏放低了身段说道。

  “这就不是唐某所能知道的事情了。”,唐旭听了姜鲲鹏的话,只是一阵连连摇头。

  “唐大人究竟何意?”,姜鲲鹏眉头紧皱,抬头看了一眼唐旭,又立刻躲开了目光。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唐旭仍是摇着头说道:“姜大人若是不知道,当是去问自家儿子,如何会来问我。”

  “只要唐大人放过我那犬子,转籍之事今日便可办妥。”,姜鲲鹏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日后你我两家,了无瓜葛,再不相欠。”

  “哈哈,姜大人的意思,可是要唐某自领其罪。”,唐旭刚及听完,却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令公子是否有罪,日后自然有刑部里的定论。唐某私纵罪犯,岂不是落个同谋的罪名。”

  话刚说出口,对面坐着的姜鲲鹏已然是乍然变色。

  “姜某若是辞去官职,携家隐居城外,唐大人可否高抬贵手。”,姜鲲鹏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

  唐旭的眼神,也终于定了下来。平静的直视着眼前的姜鲲鹏,过了许久,方才是叹出一口气来。

  “姜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唐旭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姜鲲鹏身边,姜鲲鹏也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

  “唐某曾经几次相求,奈何姜大人却都是苦苦相逼。”,唐旭看着姜鲲鹏的眼神,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情:“如今这个忙,请恕唐某无力相助。”

  “唐近贤,你莫要欺人太甚。”,姜鲲鹏脸上一阵青红变换,终于按捺不住。

  “若要说欺人太甚,只怕唐某并非始作俑者。”,唐旭冷笑几声,重新坐回了身:“姜大人请回,看来往日的情分上,唐某尽量保你家眷平安。”

  唐旭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鲲鹏也再无话可说,忿忿的咬了咬牙,掉头就走。

  “大人,就这般让他走了?”,眼看着姜鲲鹏出了东城司的大门,周宣臣方才是钻了进来,向着唐旭问道。

  “他毕竟是正四品的武官。”,唐旭一番沉默之后,才长长得呼出一口气来:“若要拿他,势必会惊动兵部衙门,若是因此扯出其他人来,反倒是不妙。”

  “那就这么算了?”,周宣臣似乎觉得唐旭此举,未免有些斩草留根的嫌疑。留着姜鲲鹏这个卫指挥使在,日后始终会是个不确定因素。

  “他家里出了邪教妖人,岂是还继续做得了一衙主官。”,唐旭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太过担心:“此事自然会有兵部科道上的大人和朝廷里的言官去料理。”

  要知道,如今这个年头,即便是教子不严也能成为被弹劾的理由,更别说家里有人和邪教搭上了关系。朝廷的言官里头,即便是没有事也恨不得揪出点把柄来说,更别说这么明显的破绽,正是挣资历,刷名望的好时候。

  “大人高明。”,周宣臣毕竟只是小小的武官把总,若不经唐旭提醒,一时间未必能想得明白。顿时不禁伸出拇指赞了一声,也要退出门去。

  “且慢。”,尚未来得及迈出步子,却听见唐旭喊了一声,连忙又停住脚步。

  “如今兴武卫的副指挥使,傅仁贵傅大人家,你可是认得?”,唐旭略想了片刻,开口问道。

  “属下虽不清楚,可是应当一问就知。”,周宣臣点头回道。

  东城司里的这些兵卒,都是城东这一片的“地头蛇”,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和大小事情,几乎没有打探不清楚的。

  “你去帮我准备些礼物,送去傅大人家。”,唐旭从腰间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给周宣臣:“就说三日之后,我在柳泉居设宴,宴请傅大人。”

  唐旭如今虽然不再像从前那般担心,可是转籍的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些紧要的东西,还是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最好。

  原本兴武卫里有两位副指挥使,一位是傅仁贵,另一位则就是姜鲲鹏。而姜鲲鹏原先只不过是代掌军权,年前的十月间方才是领了正命,至今也不过只有两个月,所以卫所里空缺的职位,尚未来得及补上。

  也就是说,如果姜鲲鹏也离了任,那么卫所里能说了算的,就只有傅仁贵了。

  “属下立刻就去办。”,周宣臣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望着周宣臣也转身离去,唐旭方才是松了口气似的向椅背上靠了一靠。忽然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苦笑一声。

  四百年后的自己可是对这些冤假错案深恶痛绝,但凡在网络上看到这样的新闻,几乎都要凑上去说几句。却没想到,到了这大明朝,却要自己亲手炮制出一起来。

  刚想要走回内房里休息片刻,猛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只能是重新直起了身,向门外看去。

  “哪位是唐旭唐大人?”,刚及抬起头来,只见一袭褐色团领衫,已经横在了门前。

  身边虽然站着两个东城司里的兵卒门卫,却都是战战兢兢的缩在一旁,不敢出声阻拦。

  “在下便就是唐旭,请问这位公公是?”,唐旭只略瞅了一眼,便大抵猜出几分来人的来历。这种褐色的团领衫,向来只有宫中的内侍才会穿。

  只是眼前这人,虽然穿着内使的衣衫,胸背上却并无花纹阶补,看来至多是个宫里的火者之类。

  “慈庆宫。”,虽然来人只是个火者,可是宰相门前尚有七品官,更何况是宫里来的。只是向着唐旭拱了拱手,当作行礼,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来。

  慈庆宫?唐旭稍想了片刻,便立刻记了起来。这慈庆宫正是紫禁城里的东宫所在。

  “宫里有位大人,想请唐指挥去走一趟。”,既然已经报出了来历,来人倒也不再继续兜圈子,而是直接说道。

  难道此人是太子派了来的?唐旭略有些惊讶的仔细打量了几下来人,心里却又暗暗摇了摇头。

  如今自己正在协查弘封教谋刺太子一案,太子如果想要知晓案情,大可以派人去兵部和刑部衙门询问。就算偏偏想要问自己,也会直接派人来宣,却不会说的这么隐秘。

  “请公公在此间稍候,唐某略做些吩咐便随公公前去。”,可是既然来人说的是宫中有请,唐旭却又不能不去。万一真的是太子来宣,派来的却是一个二杆子内侍,那自己可就是怠慢了。

  听说唐旭答应前去,前来传话的内侍也不着急,就在唐旭的公房里寻了个地方坐下等候。

  唐旭虽然答应了,可是多少还是留了个心眼。适才周宣臣已经被自己派去了傅仁贵家里,好在司里留守的兵将仍是不少,出门之后,点了七八员孔武有力的,才转身折了回去。

  倒也是不是唐旭太过小心谨慎,实在是不得不防。这回弘封教谋刺太子,可以说大半是毁在自己手上。

  而这两日帮着追杀弘封教在京城里的孽党,满眼所见更是触目惊心。卫所里的兵将,大富的商户,甚至衙门里有品阶的差官,被这弘封教所蛊惑的,也大有其人。

  既然衙门里的差官能够被蛊惑,说不准宫里的内侍也有其人,唐大人不得不防。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4

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 东宫宦侍

  等回到公房,见前来传信的火者仍在里头坐着,不紧不慢的品着茶,连忙又吩咐杂役,暗中奉上二两银钱。

  太监爱财的传言,唐旭早就说听说过。眼见着小火者看见银钱,默不作声的揣进兜里,抬头朝着唐旭看了几眼,眼里似乎也亮了几分,方才是相信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再等小火者开了口,唐旭却立刻又觉得,刚才自己的担忧似乎都是有些多余。

  “咱家曹化淳,见过唐大人。”,既然收了别人的银钱,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好听的话总归要说上几句,“大人若是事务繁忙,咱家多等待上片刻也是无妨。”

  曹化淳?顿时间,唐旭就忍不住抬起头来,向着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在明朝的宦官这个种群里,曹化淳似乎并不算是碌碌无名之人,却没想到如今只混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是名火者,甚至只用二两银子就能买通。

  “既然大人有召,此乃第一等紧要,其余的事情等回来之后再慢慢料理不迟。”,知道了面前就是曹化淳,唐旭顿时间也便再没了许多顾虑。

  能在史书上混到个有名有姓的地步的,想来也不可能会去和弘封教厮混到一起。实际上唐旭也看得出,如今和弘封教混迹一处的,大多都是郁郁不得志之人。曹公公日后虽然也有郁郁的时候,可那是拜堂堂九千岁所赐,和寻常的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也好。”,既然唐旭都说了无妨,曹化淳自然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先站起身走到门边,又转身向着唐旭摆出一个手势:“唐大人请。”

  “唐某已备下车马,请公公上车在前引路。”,曹化淳如今既然只是一个小火者,想来也不可能是坐车轿来的,只是唐大人扯起谎来,倒也是毫不脸红。

  适才自己虽然是出门布置了一番,却没想到车马这么一桩。如今也就是听说来人是曹化淳,方才是记起。好在东城司里,这些东西都不缺,唐旭刚说出了话,一边早就有机灵的杂役赶着去安排了。

  曹化淳平日里也极少有过什么得势的差事,猝然间得到这番礼遇,多少也有些自得。一行人出了东城司的大门,登上车马之后,便由曹化淳引路,向着东华门的方向而去。

  唐旭如今掌着东城司,对这东华门外的街巷也不算陌生。可眼见着曹化淳在前头引路,虽然确实是向着西走,可转过了几条街巷却到了于公祠附近,当即有些不解。

  再走一程,更是觉得眼前似曾相识,略想片刻突然记得,仿佛汪文言家,就是在这附近。

  曹化淳是宫里的内侍,既然是他来传令,这总不可能是要去汪文言家里吧。唐旭左右想不明白,只能仍跟在曹化淳身后一路向前。

  “到了。”,随着曹化淳一声轻喝,一行人也都是停下脚步,唐旭则是惊讶的看着左右。

  唐旭惊讶,是因为自己认识这里,如果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里就是汪文言家所在的街巷。

  这是宫里哪位大人物驾到,居然要在汪文言家里见自己,唐旭顿时闹了个糊涂,下意识的就要朝着汪家的大门走去。

  “唐大人,请这边走。”,可是还没等唐旭迈开步子,又听曹化淳说了一句,伸手指了指前头。

  原来不是去汪文言家,唐旭尴尬的笑了几声,随后跟上。

  “今日要见你的,是王安王公公。”,之前受了唐旭的礼遇,曹化淳多少有些承情,既然已经到了地头,也不再和唐旭隐瞒。

  王安王公公,唐旭的脑海里,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过来。如今的王安,乃是太子朱常洛身边的伴读太监,算得上是如今东宫里的大总管,如果是他要见自己,倒不算奇怪了。

  怪不得汪文言要住到这于公祠来,原来是抱了这个念想,一边走着,唐旭又忍不住朝着汪家的大门看了几眼,心里不禁有些暗暗佩服汪文言的手段和心思。

  “王公公有喉疾,说话时须贴近些听。”,曹化淳转过身,放低了声音,向着唐旭吩咐了一句。

  “多谢曹公公指点。”,若能提前和曹公公攀上几分交情,对唐旭来说,倒也是件乐成的事儿。

  里头的门房,听见曹化淳的声音,早就攀在门缝里看,见果然是自家人,连忙就开了门。

  唐旭随曹化淳入内,先向左右道一声“见过”,又摸出两锭一两重的银子,悄悄塞在手上。

  “王公公适才吩咐过了,你若是领了唐大人来了,不必通报,直接去书房里见便是。”,两个门房见唐旭果然是知礼识趣之人,好感度顿时也是一阵“唰唰唰”的上涨。

  “唐大人这边请。”,曹化淳对这宅院里,看起来也极是熟悉,应了一声,继续去前面领路。

  乘着有曹化淳在前头引路,唐旭也抬起眼来,左右打量一番四周。

  眼前这座宅院,并算不得是奢华,只不过是三进三出的模样,京城里稍有些家资的,也都营造得起。不过园中的花木,倒是布置的极为雅致,看起来是花了一番心思。

  转过两条走廊,曹化淳又在一间房前停下了脚步,吩咐唐旭稍候,自己上前几步,轻轻的敲了敲门,喊道:“干爹,儿子给您老把唐大人给请来了。”

  兴许是没有过寻常人经历过的变声期,曹化淳的声音原本就有些尖细,如今又压低了声,听起来更是古怪。不知怎的,唐旭忽然间却想起了《西游记》,山里的小妖抓到唐僧回去,向妖王禀报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个调调。

  曹化淳话音刚落,房里立刻就有了回应,只不过正和曹化淳之前提醒的一般,声音听起来极是沙哑,唐旭在门外不过隔了七八步,也没能听清说了些什么,只看见曹化淳转回了身,向自己说道:“王公公请大人里头说话。”

  “有劳。”,唐旭向着曹化淳略一拱手,整了整衣冠,挺身入内。

  兴许是因为被四周的书架挡住了,书房里的光线,看来略有些昏暗,不过唐旭刚走进门里,便看见一位年约五十左右的中年人,手上拿着一本《隋书》,正端坐在书案边上抬头看着自己,面上虽然生得还算是白净,却是无须。

  “在下唐旭,见过王公公。”,即使没有人从旁引见,唐旭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定然就是太子伴读王安。

  “唐大人稍坐片刻。”,王安向着唐旭点了点头,示意在一旁坐下:“待咱家看过这篇文章,再与唐大人说话。”

  王安的话里,虽然听起来有几分怠慢,可是他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唐旭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按下性子,坐到一旁等候。

  直到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王安方才是放下手中的书卷,重新抬起头来。

  “不知这《隋书》,唐大人可曾读过?”,王安虽然已是开了口,却不急着说出请唐旭前来的缘由,而是问起手中的书来。

  “略读过些。”,唐旭站起身来,开口回道。

  “这一本《隋书》,咱家已经读过何止十遍。”,王安点了点头,示意唐旭重新坐下说话:“每读一回,便免不了要叹上一回,唐大人可知为何?”

  “王公公所叹的,可是文帝废长立幼之事?”,唐旭心里略微一动,立刻开口回道。

  王安虽没有急着回话,可是眼中却是不禁一亮,看着唐旭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异样的光采。

  “这天地日月,自然有其律,朝廷也当是有朝廷的规矩。”,沉吟片刻之后,王安才继续开了口,“若是坏了规矩,便是乱了纲常,轻则君臣不明,重则天下大乱。”

  “王公公说的是。”,唐旭虽然隐隐能猜到几分王安话里的意思,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和自己说起这些,只能是连连点头应和。

  “自从二十九年,圣上立太子以来,如今已有十数年。”,可是转瞬之间,王安的脸上忽得又现出几分怒色:“偏偏朝野之间,至今仍是有人不知好歹,欲乱朝廷纲常,实在是其心可诛。”

  “无非是蚍蜉撼树,腐草萤光罢了。”,太子朱常洛迟早是要登基为帝的,唐旭也不介意在朱常洛的心腹王安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昨日间的事,我已是听说过了。”王安似乎对唐旭惮度颇有些满意,“太子殿下能得周全,多亏了唐大人救护。”

  “卑职不过是尽份内之责而已。”,唐旭即便是知道自己有功,可是口上的谦逊也还是必要的。

  “太子乃是仁德宽厚之主。”,王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待此事终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封赏。”

  “属下先行谢过太子殿下,谢过王公公。”,虽然明知道封赏这一节是少不了的,可是唐旭却也并不认为,王安让曹化淳请自己来,就是为了说几句好话给自己听。

  “咱家曾经听说过。”,果不其然,王安一番勉励之后,忽得话锋一转:“昨日唐大人擒拿邪教盗匪之时,曾经偶得过一封书信?”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4

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 不如弃之

  “确有此事。”,虽然吩咐过周宣臣切勿泄露,可是当时却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唐旭也没想能保密多长时候。

  既然王安已经知晓,想来其他人也未必会不知道。隐隐间,唐旭甚至忽得有些庆幸,如果先找到自己的是郑养性而不是王安,那又该当如何。

  “咱家倒是有些兴趣。”,王安轻轻咳嗽一声,开口说道:“想知道唐大人得的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话刚说完,又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唐旭,似乎想要看穿对面的心底。

  岂料王安虽然问的小心,唐旭回的话,却是惊人。

  “在下以为,王公公还是不要知道的更好。”,唐旭略沉思片刻,忽得抬头回道。

  “哦。,唐大人为何这般说?”,王安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唐旭。

  “请恕在下直言,王公公看或不看,其实都是一样。若是看了,只怕反倒会多了一桩心事。”,唐旭却是仍然不紧不慢的回着话。

  王安低下头去,似乎在体味着唐旭话里的意思,可是沉吟一番之后,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这十多年以来,咱家都是在为太子殿下勉力支撑,想来也不差这一件心事。”

  “既然如此,在下也就只能从命。”,既然王安执意要看,唐旭也不好再多推脱,只能是从怀里掏出贴身收藏的信笺,双手奉上。

  王安把唐旭呈上的书信拿在手上看,只看了几眼,脸上便是一阵青红变幻。

  “这郑养性好大的胆子。”,王安也再按捺不住,腾的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连续走了几个来回。

  “此事干系重大,我须得去见一回方阁老和司礼监里的卢公公。”,过了许久,王安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王公公在去见两位大人之前,可否听在下说一句话。”,相比起王安的愤忿,唐旭倒是显得不温不火。

  “唐大人但说无妨。”,王安如今虽然恼怒,可是怒的是郑养性却不是唐旭,对于唐旭则多少还有些好感。

  “王公公去见了两位大人之后,该当如何?”,唐旭立刻开口问道。

  “自然是召集东厂和锦衣卫,去郑家拿人。”,王安的话,也是脱口而出。

  “王公公可还记得从前妖书案否?”,唐旭略一沉吟,跟着追问一句。

  “这……”,王安正是满心忿忿,猛然间却也不由口中一滞。

  所谓的“妖书”,其实也就是一份文章。冠名为“妖”,也是说文章里所写的内容。

  后人凡是说起“妖书案”,记得的往往都大多是万历三十一年的那一回,却不知道早在之前的万历二十六年,也早就闹出过一次。

  两份“妖书”所写,说的无非都是暗指郑贵妃意图立改立福王为太子。

  只是两件“妖书案”虽然在京城里都惹出了不小的风波,最后的结果却都是不了了之,其中的缘由,既然连唐旭都知道,想来作为太子伴读的王安,也不可能不明白。

  “在下还想问王公公,这大明朝奠下,究竟是谁家的?”,唐旭又略压低了声再问。

  “自然是当今圣上和太子殿下的。”,王安眼中一阵闪烁,面皮上忽得也不似刚才那样恼怒。

  “太子殿下既已为储君,日后若是不出意外……自然也是顺理成章。”,唐旭的话里虽隐去了半句,可是里头的含义,已经不言而明。

  “王公公如今若要执意追查,固然可以一泄心头之恨,可事情传了出去,损的只能是天家体面。”

  “这大明朝,日后不是他郑养性,也不是皇贵妃的,而是太子殿下的。当年两次妖书案,圣上都不予追究,其用意不也正是如此?”

  王安听在耳里,也是不禁一阵默然。眼前这位唐指挥,看起来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手段的老辣,竟似是已浸淫官场多年。

  固然,如果自己之前能静下了心去想,未必会想不明白,只是刚才满心的愤忿,早就把这些抛到了脑后。如今听唐旭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面上也不禁微微露出几分愧色。

  圣上如今龙体欠安,王安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继位,兴许也只在朝夕之间。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只要太子能顺利登基,日后即便想要寻郑家的是非,又何必非要什么罪证。

  心念至此,禁不住在暗赞一声此子睿智,心里的怒气,顿时也消去了大半。

  回过头来再看看手中拿着的书信,不禁觉得略微有些烫手,竟开始隐隐有些后悔,适才不该不听唐旭的劝告,定是耐不住要讨了这封书信来看,如今倒是闹了个进退维谷。

  “唐大人既然把件东西藏在身上,想来也曾想过如何处置?”,想来想去,王安还是转过身来去问唐旭。

  “实不瞒公公,唐某之前若是能想明白,也就不必藏在身上了。”,没想到唐旭却是摇了摇头:“在下留着这件东西,无非是想保个平安罢了。”

  “此话怎说?”,王安顿时也是闹了个糊涂,这东西还能当护身符用,藏在身上可以保平安?看起来应该是招灾还差不多。

  “在下只是不想步吕坤与赵士桢的后尘罢了。”,唐旭苦笑一声,说出句话来。

  前两回妖书案里,这两人都是只因稍有牵连,便都被裹入其中,无故受了许多干系。事关重大,唐大人不得不防。

  “唐大人放心,这一回有咱家为唐大人做个明证,定是可保无虞。”,渐渐地,王安竟是对唐旭生出几分赏识来。

  忽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向着唐旭问道:“咱家近些日子里曾是听说,京城里如今有一本《句读录》,题名居首者,便就叫做唐旭,不知可就是唐大人?”

  “惭愧,正是在下。”,既然王安问起,唐旭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咱家失敬了。”,虽然早就料到了几分,可是如今得到了唐旭亲口的确认,王安多少仍是有些吃惊。

  一个小小的五六品的武官,竟然有这般的才学,实在是大大出乎常人预料。

  “如今唐大人可能想出,该如何处置这件东西?”,王安虽然有些吃惊,可是这回请唐旭来,最紧要的仍是眼前的这份书信。

  看了一眼唐旭,把信笺丢到了案上,王安又伸出手来在信上点了几下。

  “既然如此,请恕在下不敬了。”,唐旭又行一礼,也跟着站起了身。

  王安见唐旭起身,以为他要开口说话,却见他拿起信笺,径直朝墙角走去,未免生疑。

  “唐大人……”,王安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唐旭已经走到了墙角,陡然间手上一松,拿着的信笺直直的向着火盆里落去,片刻之间就化成了灰烬。

  “唐大人这是何意?”,王安顿时不禁一阵目瞪口呆。

  这封信笺虽是有些烫手,可毕竟仍算是紧要的证据,况且王安也曾经见过郑养性的字迹,只怕八成是真,这唐旭竟然说烧就烧了。若不是唐旭护卫有功,如今也仍是一本正经的站在自己面前,王安几乎要当他有谢护郑家了。

  “既然留之无用,不如弃之,省得徒增烦恼。”,相比起王安,唐旭陡然间倒有种解脱的感觉。

  “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王安眉头微皱,口中念念有辞,过了许久,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果然是不如弃之,一了百了,心里也落个干净。”

  “也就是有王公公在旁做个明证,在下也才敢行此举。”,唐旭行事虽是决断,可是也并不傻。否则万一被怀疑和郑养性有勾结,只怕日后太子登基,自己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听说孙承宗孙大人认你做了学生?”,经过这么一番,王安也觉得和唐旭亲近了许多。

  “学生偶得孙先生赏识,也是不胜荣幸。”,唐旭知道,王安和东林一系走得极近,而孙承宗其实也属东林中人,所以仍是不隐瞒。

  “唐大人年少具才,当是与朝中君子之流多亲近些,方是正道。”,王安满意的点了点头,仿佛这才想起没有命人为唐旭奉茶,连忙唤过守在门外的曹化淳。

  曹化淳虽然日后也有一番际遇,可是如今不过是一名火者,奉上来的茶,唐旭倒也喝的心安理得。对于王安口中所说的君子之流,唐旭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东林一系。只不过,唐旭倒也是知道,东林党未必都是君子,起码钱谦益就不能算,孙如游等人也是勉强。所谓的正人君子,无非就和四百年后的阶级立场一个道理。

  翰林院里的钱大人无故躺枪,坐在椅子上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近来咱家与一位小友,颇有些投缘。”,既然唐旭也是自家人,王安也就不见外起来,“不知唐大人可是认得。”

  “不知王公公说的是哪位?”,京城里的少年俊才,唐旭多少也听说过几位。但是具体要猜,就猜不出来了。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5

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 干系在身

  “这位小友,可巧与咱家正是做了个邻居,也住在这于公祠附近。”,再等王安说出下一句话来,唐旭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说的到底是谁。

  “王公公说的可是汪文言汪守泰?”,唐旭顿了一顿,开口问道。

  “唐大人果然认得?”,王安面上的神色,似乎并不算太过意外。

  “在下与汪兄也略有些私交,曾有过些来往。”,唐旭说的是实话,就在上个月里,自己还去汪文言家拜过年,感谢自己在辽东时的援手之谊。

  “如此甚好。”,刚才眼见着唐旭烧掉了那封信笺,王安仿佛间,自己也少了一件心事顿时轻松了许多:“咱家虽不是读书人,可平日里也好附庸些风雅。今日可巧唐大人也在,不如把守泰也请来,吃上几杯水酒,略叙上几回如何?”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即便是没有掺进了汪文言,唐旭也不想拒绝。毕竟王安乃是东宫的大总管,太子朱常洛身边的红人,在九千岁魏公公掌权之前,不好轻易得罪。

  只是想到了九千岁魏公公,唐旭却忽然间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心里动了一下,却又觉得似是而非,接着暗地里摇了摇头。

  吩咐去请汪文言来的,自然也是曹化淳。去了只不过片刻,便见汪文言跟在身后奔了过来。

  “在下见过王公公。”,汪文言应当已经是听曹化淳说过唐旭也在,所以丝毫没有惊奇,先向着王安见过了礼,又转过身来朝着唐旭笑道:“前些日子里,愚兄已是听说过唐贤弟高升,只是近来却是忙碌,无暇登门道贺,可巧如今在王公公这里遇上了。”

  王安原本以为唐旭和汪文言只是相识,可听汪文言的话,看起来确实极为熟络,心下顿时也更安定了许多。

  “王公公有请,在下原本不敢辞。”,与唐旭打过招呼之后,汪文言仍对着王安说道:“只是可巧在下家中,今日也来了几位客人。”

  “那倒是不巧了。”,王安的面皮上,当即浮现出几分失落:“既然贤侄家里有客,王某也就不便强留了。”

  王安虽然发了话,可是汪文言却似乎并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反倒是凑近了些,向着王安笑道:“王公公与唐贤弟若只是对饮,未免寂寞。在下斗胆,敢请王公公和唐贤弟也移足寒舍,一同畅怀如何?”

  “你那家里的客人,都是什么来历?”,王安毕竟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多少也有几分贵气,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去见的。

  “除了工部衙门里的两位主事,邹之麟,钟惺之外,尚有中书舍人尹嘉宾和行人魏定国。”,汪文言连忙回道。

  “邹之麟乃是当年南直隶的解元公,其他几位在京中倒也有些贤名。”,王安这才隐隐间有些心动:“既然如此,我与唐大人就同去汪贤侄府上叨扰好了。”

  “王公公和唐贤弟肯去,正所谓蓬荜生辉,怎称得上是叨扰。”,汪文言听说王安肯去,心里也是欢喜,先站起身来向着两人说道:“那在下就先行去准备一番,好恭迎两位大驾。”

  话刚说完,又行了一礼,先奔回去料理准备了。

  王安又陪着唐旭略吃了一回茶,方才是起身,与唐旭一起出门向汪文言家走去。

  待走到门边,便看见汪文言已经是站在门里朝外张望,见王安和唐旭来了,立刻迎出门来,引入前堂。

  前堂里头,果然已经是坐了几人,其中的邹之麟,唐旭自然是认识的。其他的几位虽然不熟,却也都一一行礼见过。

  而王安虽有贵气,却也心知这几位都是进士出身,在朝中多少算是助力,便也有心想要为太子接纳,几番闲话谈过,竟然也几乎互相引为知己。

  “这位便就是汪某曾经和诸位提到过灯旭唐贤弟。”,太子伴读王安自不必多说,几位大人即便没有见过,多少也曾经是听说过,所以汪文言格外的把唐旭给点了出来:“如今风行京城的《句读录》,便就是唐贤弟与两位翰林大人所修。”

  “这位就是唐旭唐近贤?”,即便是不知道唐旭的,大多也都是读过《句读录》,如今见首著之人就在眼前,顿时也都是生出了兴趣。

  “唐贤弟如今虽只是东城司里的指挥,可却也过了翰林院里的恩考,已是府学里的生员。”,如今唐旭已经算得上是名满京城,汪文言也大感与有荣焉:“待到明年乡试,秋闱场上,免不了要走一番诸位大人当日的路。”

  “唐贤弟如此大才,想来到时定然是手到擒来。”,众人虽不知道唐旭文章做的如何,可是心里头却不禁先入为主。

  能受孙承宗和钱谦益如此赏识,又得汪文言推崇的,肚子里多少是有些才学的。若是他们知道唐旭恩考时的文章,是耐着句读之法才勉强混了一个优丙,只怕都是会大跌眼镜。

  “正月里时,曾经听唐贤弟说起,要去转籍,却不不知眼下办的如何?”,两边引见过后,汪文言又免不了询问起唐旭的近况。

  “略遇上了些周折,只怕还要再等上些时日。”,唐旭如实相告。

  “唐贤弟所说的周折,可是落在那如今的兴武卫指挥使姜鲲鹏身上?”,唐旭只一开了口,汪文言立刻便就猜到了几分。

  唐旭虽未说话,却也点了点头,心里又不禁暗笑,只怕过了这几日,兴武卫里的指挥使,也不定就还是姜鲲鹏了。

  “那姜鲲鹏倒算不得什么。”,汪文言略沉吟片刻,开口提醒唐旭:“只是他那亲家张延登,多少有些棘手。”

  “张延登?”,旁边几人,忽得听到这个名字,面色顿时都是有些不善。

  “这回我等想要参那亓诗教,只怕那张延登也免不了会跳了出来。”,中书舍人尹嘉宾轻笑了几声,当先说道。

  “他若敢跳出来,岂不正好。”,与邹之麟同为工部主事的钟惺,立刻就接过了话来:“当年的积怨,正好乘此机会来个了断。”

  唐旭虽不知道钟惺所说的当年积怨是什么,可是却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在屋子里渐渐的散开。

  “你们要参亓诗教?”,一直在一边坐着旁听的王安,忽然间也插进话来。

  “王公公当是知道。”,邹之麟点了点头,向着王安回道:“那亓诗教仅以吏部都给事中指,竟然敢凌驾于内阁与吏部之上,长此以往,我大明朝还有何纲常可言。”

  “纲常确实不能乱得。”,王安虽然应和邹之麟,可是心里却又似乎另有所想。

  “不过咱家倒是觉得,此事颇有些难成。”,王安又略一思量之后,开口继续说道。

  “王公公有何见解?”,众人听见王安这么一段话,顿时都不禁一起转过头来。

  “若想要参倒亓诗教,只怕要先过德清那一关。”,王安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

  可是众人互望几眼之后,皆都是眉头微皱,一阵默然。

  王安所说的德清,众人自然知道是谁。如今的内阁首辅,也是当今朝廷里唯一的内阁大学士方从哲,虽然就是京城所在的北直隶人,可是其祖上却是出身浙江湖州府里的德清县。王安口称的德清,自然也是指他。

  “那亓诗教乃是德清公的学生,当年德清入阁,他也有推举之功。”,王安继续提醒座中的诸位:“诸位若是想要参亓诗教,只怕德清公未必会坐视不管。”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有些为难起来。且不论有方从哲方阁老的庇护,能不能参倒亓诗教不说。方从哲执相多年,虽然与浙党一系略走得近,可向来行事还算是公允,在朝廷里也极具名望,甚至就连王安,也与他略有些私交。若与他为敌,并不是件十分令人乐观的事情。

  “难道此事就此罢休不成?”,行人府里的行人魏定国,颇有些不悦的嘀咕了一声,可是究竟也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

  “汪某倒是以为,此事并非不可为。”,一番沉寂之后,汪文言忽得笑了几声,先开了口。

  “汪贤弟有何高见?”,众人顿时都是一阵振奋,把目光转到了汪文言的身上。

  “此事若要想成,只怕一半要落在唐贤弟身上。”,汪文言看着唐旭的目光,忽然间渗出几点精光:“若是唐贤弟肯从旁相助,约莫可成。”

  落在我身上?唐旭一直坐在一边独自品茶,半句话也不插。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心里就是一惊,手里的茶盏也几乎掉到了地上。

  “汪贤弟可否说得明白些。”,邹之麟也看一眼唐旭,向着汪文言问道。

  “郑养性。”,汪文言略停半刻,在嘴里吐出一个名字来。

  唐旭的手,当下又是一抖,就连王安,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那封信笺,不是已经被自己烧了么,如何汪文言还会把自己和那郑养性联系到了一起?唐旭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5

第一卷 第八十六章 为国锄贼

  “汪某曾是听说,那北城司的指挥使陆冲,也是出身齐地,与亓府上常有些往来。”,好在唐旭心里的忐忑刚生出来,汪文言便就又开了口。

  邹之麟听了,不解的看着汪文言。亓诗教非同一般,若想要参他,寻常的理由怕是不够。而陆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北城司指挥,能牵扯上多大干系。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却又想起了坐在一旁灯旭,于是默然不语,看汪文言如何去说。

  邹之麟虽不说话,魏定国却是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兵马司所掌的,只不过是京城警戒缉拿,他亓诗教再是不济,想来也不至于和盗匪混作一处吧。”

  魏定国话里的意思,无非相当于四百年后的“警匪一家”,一边灯大人顿时心里不禁大感委屈。

  “那陆冲虽只是个北城司的指挥,平日里却颇多交游。”,汪文言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左军都督府里,他也是常来往。”

  “汪贤弟可是说,陆冲和郑养性也有交情?”,座位的诸位,在京城里头都算得上是老江湖,汪文言虽没有说透彻,可是话里的潜意已经是呼之欲出。

  汪文言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唐旭:“前两日里,弘封教谋刺太子的事儿,想来诸位都是知道。其中救护太子时立下首功的,正是唐近贤唐大人。”

  “可文昌祠一地,本该是北城司里的管辖,却让唐大人先赶到了,岂不奇怪?”

  唐旭愕然的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自己能先赶到文昌祠,全都是因为自己鬼使神差的吧周宣臣一支兵马放到了保大坊。而当时事发后的小半个时辰,北城司里的人也就已经赶到,丝毫没有故意拖延的意思。

  可是同一件事情,经汪文言口中这么一说,却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当年的梃击案,想来诸位也还都是记得。”,虽然唐旭唐大人已经觉得汪文言够能扯,可正在说话的主,却并未停下来:“当时京城中便有传言,说郑家与弘封教有所勾结,奈何宫中却有人借势撒泼,圣上和太子也只能暂且罢休。”

  这件事情你倒是猜对了,唐旭和王安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善意。所谓拥有共同的秘密便就是朋友了,约莫就是如此。

  “这一回擒拿到的邪教妖人,以唐贤弟的东城司里为最多。”,不知怎的,明明说的是捕风捉影的话,可是从汪文言口中说出来,似乎总是振振有词:“既然那郑家和弘封教曾有勾结,想来要寻出些证据,也未必是难事。”

  话刚说完,只是直直的看着唐旭。

  “如此虽费些周折,可却是行得通。”,邹之麟眼里也是一亮,跟着连连点头。

  唐旭也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汪文言这番话给琢磨透了。

  无非是想要借自己的手,把这事往郑家身上引,然后牵出陆冲来,最后又扯上亓诗教。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邹之麟也能转瞬间就想明白,唐旭不禁感慨,这帮进士老爷们果然智商都是不凡,就连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汪文言也不简单。想到自己日后兴许也要去科举场上走一回。隐隐间,唐大人也不禁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深深的担忧。

  可是感慨归感慨,要自己把事情朝郑家身上扯,让唐旭多少有些为难。自己担惊受怕这么几天,又是吩咐不要张扬,又是故意跑到王安面前烧掉信笺的,无非不就是想从这件事情里脱开。如今要是按照汪文言的谋划,岂不是要把自己重新给绕回去。

  证据倒是有,可惜刚刚已经被自己给烧了。真要听汪文言的安排,那还不如直接把信笺给他算了。

  只是汪文言和自己私交还算不错,自己也欠过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若不是他请动杨鹤为自己举荐,自己也未必能和熊廷弼搭上关系。和熊廷弼搭不上关系,吴亮嗣也不会这么尽心的帮衬自己。话说开了,自己这个东城司的指挥,倒有一半是因为汪文言才坐上的。

  所以要让自己直接开口拒绝,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我看此法虽妙,却未必能成。”

  唐旭正在思量着,是不是要把之前和王安说过的一番话,再和汪文言等人重新说一遍,却听身边已经有人先开了口。转头去看,见是刚才一直在喊打喊杀最积极的工部主事钟惺。

  “哦,钟兄有何见解。”,听见有异议,汪文言也把目光从唐旭身上移开。

  “我看此事的关键,还是在德清身上。”,钟惺泯一口茶,才慢慢说道:“若要说亓诗教和郑家勾结,最后事情免不了还是要落到内阁里头。说德清与郑家勾结,只怕未必会有人信。”

  明白人啊,唐旭心里顿时不禁一阵热流涌动。如果钟惺不开口,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汪文言的好。

  这也就是在汪文言家里,如果换一个场地,自己这个东城司的指挥,也未必就比北城司里的陆冲能高得了多少。

  就连这群向来自称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拿起一个陆冲就想塞上去当炮灰,谁知道其他地方会不会还有人在打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情,自己回头可得好好周详一回才行。

  大丈夫固然不可一日不权,但是先生也教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钟兄所说,也有道理。”,汪文言低头略想片刻,似乎也有些赞同。

  “咱家倒是曾经听说过一件事儿,不知诸位会做何想。”,王安如今算得上和唐旭是一条沟里的战友,听汪文言想拿此事做文章,多少也有些顾忌。

  “王公公请说。”,众人都是停住了口,去听王安的话。

  “咱家曾经听说过,当年杨镐做辽东经略之前,去亓府上送过不少银钱干货。”,王公公不愧是积年的老江湖,深通堵不如疏,既然不好开口阻止,不如重新寻个由头出来让众人去议。

  “亓诗教岂敢如此误国?杨镐固然昏庸无能,可亓诗教也是擅权误国。”

  “此事即便再涉及德清公,我等也不可姑息养奸,定要为国除贼。”

  听了王安的话,顿时间,四周便是泛起一片义愤填膺的神色。

  唐旭心里虽是明白,亓诗教和杨镐兴许是有些交情,可他举荐杨镐的时候,也未必就知道杨镐会打败战,不过此时自然是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扫兴。

  “朝中有贼如此,诸位岂可不振臂高呼。”,魏定国已经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身边响起的也是一片应和之声。

  相比起汪文言适才所想,如今这条路子明显更加稳妥。如今整个大明朝的朝野之间,目光可都是盯在了辽东这一块上。

  到了这个时候,唐旭这才敢偷偷的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王安一眼。

  王安王公公则是事成全身退,深藏功与名,只顾着低头品茶,不再言语掺合。

  “诸位大人既然矢志为国锄奸,小弟可巧是备下了宴席,如今借薄酒一杯,为诸位大人壮行。”,汪文言这才不去纠缠唐旭,站起身来,高声应和。

  因为这几日东城司里事务繁多,所以唐旭也不敢多饮,只是略吃了几杯就起身告辞。汪文言和王安也知道好歹,并不多劝。再等回到司里,只不过才是未时初。

  从昨日开始,东城司里的番役差卒,就已经在四处擒拿弘封教徒,如今拿到的又有近百,东城司的拘所里早已是无法容纳。

  好在此事之前就通报过了刑部,到了下午,刑部大牢里就有差役拿着公文来提人,总算是让唐旭放下了一件心事。

  姜平那厮,也被夹在一干人犯里头,虽然看到了站在门边指挥灯旭,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被一起押着往刑部去了。

  忙完了这一波,唐旭刚想要略收拾下,先回家休息一阵,却有门房里来报,说是有人送来了请柬。

  唐旭把请柬拿在手上看,还在思量着要不要去,一眼便看到了落款处的三个大字:“傅仁贵”。

  居然来的这么快?唐旭顿时不禁有些暗暗惊奇。原本自己还在担心,傅仁贵会不会顾忌着和姜鲲鹏往日的情分,却没想到刚送去了礼物,不到半日间就有了回应,看来这傅仁贵也不简单。

  眼下姜家的宅院,已经被唐旭派兵死死把住,即便姜鲲鹏是堂堂正四品的官员,在唐旭这一招借力打力之下,也是无可奈何。最起码,在姜鲲鹏被参,或者此事终了之前,唐旭是绝不可能撤回的。

  如此一来,兴武卫里暂领军务的,就只能是傅仁贵了。唐旭想要转籍,指望也是要落在他的身上。

  “也罢,那就先去傅大人家盘桓一回好了。”,唐旭略想了一下,对左右吩咐道。

  如今自家这个转籍的事情,确实已经不能再拖了,多耽误上一天,便就多上一分风险。

  只是等唐旭收拾好了,刚准备动身,门房里却又送来一份请柬。

  这回又是谁?唐旭拆开以后,直接朝着落款处看去,只看了一眼,便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第二份的请柬上,落款处仍然是三个大字:“张延登”。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6

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 生财之道

  “大人先去哪一家?”,一边的差役见唐旭皱眉,以为指挥大人是生出了犹豫,连忙出声问道。

  “去傅大人家。”,可却没曾想到,唐大人的回答更是爽快。

  顺手拿张延登送来的请柬丢在案上,唐旭已经当先向门外走去。

  张延登和自己素昧平生,这回却主动来邀请自己,唐旭不需要多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姜家的事儿。唐旭虽然已经禁绝了姜家对外的往来,可是东城司这里到底是人多口杂,防不胜防。

  张延登虽然是吏科的给事中,颇有些权势,可在唐旭看来,却和自己的关系并不大。原因很简单,现在自己尚且只是个武官,不归他吏部管。以后那些太遥远的事儿,唐大人也懒得去多想。

  而想要自己放过姜家父子,更是绝无可能。所以这种天生不会有结果的应酬,唐大人自然丝毫没有兴趣。

  和兴武卫大多数将官家里一样,傅仁贵家也是在崇文门外的金鱼池一带。登上了车马,只不过半刻工夫就到。

  似乎是猜到了唐旭八成会来应邀,傅家的门边竟然已经是新洒扫了一通。听说唐旭已是到了,傅仁贵也立刻迎出门外。

  “傅某也知道唐指挥繁忙。”,傅仁贵原本就生得矮胖,不知为何,见了唐旭更是像遇见了什么喜事一般满脸堆笑,带着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一阵颤动,看起来不像是卫所里的军将,倒像是个商贾。

  “只是傅某近日来可巧得了几件稀罕的食材,不敢藏私,便想请唐大人来一起品尝。”,傅仁贵一边把唐旭引入前堂,一边呵呵笑道。

  “傅大人也是唐某经年的老上司,如此未免太过客气了。”,唐旭自然不会以为傅仁贵当真是仅仅请自己前来品尝美食,不过他既然不说,自己自然也不会点破,只是好奇所谓的稀罕食材,究竟是什么东西。

  因为防备着唐旭会应邀到访,傅家厨房里,早就准备停当。只等自家老爷吩咐下来,立刻就生起了火。

  先端上来的,自然是酸豇豆,卤牛肉这些开席冷盘,对于早就被四百年后的烹调艺术拉高了品位灯大人来说,都是极为平常。

  约莫酒过三巡,才见家里的小厮捧着一盆砂锅奉上,傅仁贵脸上的表情,突然间也变得认真起来。

  “这味食材在京城里虽算得上稀罕,可味道却有些古怪。”,傅仁贵转过了头来,对着唐旭说道:“不知道唐大人是否吃得惯。”

  “无妨。”,听傅仁贵这么说,唐旭心里的好奇更盛。眼看这傅仁贵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砂锅的盖子,顿时一股浓烈的香味喷薄而出,唐旭登时也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其实砂锅里所盛的,也只不过是一份平常的炖肥羊,吸引住唐旭的,正是那一股浓烈而熟悉的香气。恍惚间,唐旭竟仿佛又回到了四百年后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年代。

  “唐大人?”,唐旭脸上的表情,似乎吓坏了傅仁贵,不敢高声去唤,只能是站起了身,小声的唤了一句。

  “傅大人这道菜里,可是放了辣子?”,好在转瞬之间,唐旭便就已经回过了神,惊喜掸起头来,向着傅仁贵问道。

  “唐大人也曾尝过?”,傅仁贵这才放回了心,坐下身来,呵呵笑道。

  “曾尝过一回,至今仍是记得。”,闻着面前诱人的香气,唐旭顿时也禁不住食指大动。

  虽说四百年后的烹调技术,大多也都是自古流传而来。可是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无论是技巧还是材料上,也都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只拿眼前这份炖肥羊里所放的辣椒来说,唐旭几回陪洛雪霁去集市时,都曾经是寻过。在唐旭的记忆里,万历四十七年,辣椒应当是已经传入了大明朝。可是几番找寻之下,未曾见到,只好勉强作罢。不想今日,却在傅仁贵家里见到了,足以算得上是一个惊喜。

  一时间,唐旭几乎是顾不得体面,夹了一块略肥的,轻轻吹了几口就放入口中。一阵微微的从唇齿间传来,过后,又有一阵阵说不出的爽快,相比起用茱萸熬出的红油,其中大有区别。

  “这辣子,傅某家里尚有些积存。”,见唐旭喜欢,傅仁贵也是欣慰,“若是唐大人喜欢,傅某稍后便为大人备上一份。”

  “不知这辣子,傅大人是从哪里购得的?”,虽然傅仁贵答应了要送自己一些,可是唐旭却不想以后每次想要吃辣,都要上傅仁贵家里来蹭饭。

  “贱内的娘家,乃是福州府的商户,此物也是在下的内弟前来探亲时所赠。”,既然唐旭问起,傅仁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据说是红番自海外传来,如今在福州当地,也有种植。”

  “那小弟为何在京城的集市上从未见过?”,唐旭听了,略有些不解。按理说,京师乃是大明朝的四方荟萃之地,凡是能运来的货物,一般来说,这崇文门内外的集市上,多少都能寻到。

  “此事我倒是也听内弟提起过。”,提起这一茬,傅仁贵果然也知道一些:“此物如今虽在福州当地也有种植,可是价钱也不便宜。晒干碾末之后,每斤便要卖到二两银钱,即便贩到京城里来,只怕也卖不出更高。”

  一斤干辣椒要卖到二两银子,即便唐旭曾经见识过四百年后的“蒜你狠”,“姜你军”,也不禁对这个价格感到乍舌。但是考虑到物以希为贵,再加上辣椒本身就容易招惹虫害,以如今的技术,只怕亩产也是极低,所以并非不可能。

  而京城四五口人的寻常人家,一个月的生计大约也就只有一两银钱。用两个月的生活费去买一斤干辣椒,一般的人家都不会去做。想要和四百年后一样专做高端市场,更是一个笑话,如今还没有川菜和湘菜这样的相应菜式为辅,只拿来炖个羊肉什么的,买一斤便足够用上好一段时候了。

  如今这年头,吃辣椒几乎就等于是吃银子啊。虽然明知道自己如今吃的,只不过是四百年后常见的香辣羊肉,可隐隐间,唐旭却也觉得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几块香喷喷,肥滋滋的羊肉下肚,被勾起来的馋虫,顿时就安顿了许多。唐旭的脑海里,却忽得蹦出另一个念头来。

  即便只从去年的端午后开始算,自己在这大明朝,也呆了足足有大半年时间。

  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应付层出不穷的各种状况,唐哥儿想的最多就是怎么发财。

  有这个想法很正常,无论是谁,脑海里凭空多出来四百年的见识,都不可能这样白白错过。可惜的是,唐大人虽然想的多,却做的少。因为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当真不是那么容易。

  如今尝了这傅家的香辣羊肉,唐旭顿时又禁不住新生出一个念头。在四百年后,只凭着香辣和麻辣两种手段,湘菜和川菜两种菜式,便几乎是风靡了大半个中国。

  自己虽然实际动手经验不足,但是好歹理论知识丰富,脑海里记过不少菜谱。如果就在这京城里开一家菜馆,不知道会不会有前途。

  这些日子里,因为《句读录》的付梓,唐大人也收入了大几百两银钱。而正所谓得陇望蜀,这大几百百两银子,恐怕也是不能让唐大人满足的。况且等过了这一阵,这本《句读录》也不可能再一直产出这么高的利润。已经渐渐由简入奢灯大人,急需一条新的生财之道。

  “尊夫人的娘家,在这京城里头,也常有生意往来?”,因为只是一个初想,所以唐大人也只是装作随口提起一般,向着傅仁贵问道。

  “每年里都有几次来往。”,这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傅仁贵自然知无不言。

  唐旭点了点头,暂且把心里的话按住不提,待回家去后,先细细思量一回再说。

  兴许是心照不宣,唐旭和傅仁贵两人虽是相饮甚欢,可是对于姜家的事儿,却都是只字不提。

  直到见天色已晚,唐旭要起身告辞,傅仁贵方才是借着醉意,向唐旭呵呵笑道:“日后唐大人若得闲暇,不妨来卫所里常坐,傅某虽不富贵,可这酒茶两样,却还招待得起。”

  “一定。”,唐旭也朝着傅仁贵会意一笑,两人都是心照不宣。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6

第一卷 第八十八章 风又欲起

  唐哥儿的性格,向来是说到做到。

  如今既然决意要转民籍,家里世袭的爵位眼看是留不住了。既然没有爵位可传,传个饭馆当作资产约莫也可行,起码唐大人深以为然。

  虽然东城司的军务颇有些繁琐,闲时还要去翰林院向孙承宗讨教文章,不过等回了家,免不了会把傅仁贵送的辣椒面拿些出来折腾一番。

  洛雪霁初时还会说些“君子远庖厨”的话,觉得自家相公如今好歹也算是体面人,亲自下厨房有些不雅。可是等唐旭真动了手,便捂住鼻子逃也似的跑出了屋,站在院子里大口的喘着气。

  既然是试菜,光自家吃肯定不行。万历年间的人的口味,和四百年后的多少还是有些差别,于是唐旭又请来胖子和孙伯翰一同来尝。

  孙伯翰好歹是个秀才,又是唐旭的业师,听说唐大人要学做菜,自然免不了和洛雪霁一样,要说几句“君子远庖厨”“学业为重”的话,又听唐旭拍着保证不会误了文章功夫才放下了心。

  胖子倒是不管不顾,听说有酒菜可吃,涎着口水就一路奔来。见着满桌的菜肴,更不多问,夹起一大筷子就往嘴里丢。

  只是菜肴刚一进口,就立刻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唐旭。

  紧接着,飞也似的奔到院里的树下,“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

  “菜里有毒。”,胖子受了惊一般的看着满桌菜肴,再也不敢凑过来。

  唐大人顿时就在额头上浮现出几条黑线,就算要下毒,也不会对你们两个下,完全是毫无价值嘛。

  不过这么一来,孙伯翰也提着筷子,惊疑不定的不敢下手。

  “这一味调料,叫做辣椒,乃是红番从海外传来的,京城里却不常见。”,既然孙伯翰和胖子都不敢再下口,唐旭也只能身先试法,夹了几筷子在口中慢嚼。

  味道还是不错的嘛,大不了下回再少放点辣椒好了,唐哥儿对自己的手艺,多少还算是满意。

  “两位若是吃不惯,可先少许尝些。”,唐旭先吃了几口,拿筷子点着盘中的菜肴说道。

  “红番从海外传来的?这倒是稀罕物。”,见唐旭吃了果然无事,孙伯翰也方才放下了心,小心翼翼的略夹了少许品尝。初时觉得古怪难忍,拿起手边的茶水灌了几口才压了下去。

  可是再继续品尝,渐渐的竟也是品出了滋味。如今刚及开春,天气尚有些寒冷,菜肴入口,额头上禁不住渗出几滴汗珠,全身都感觉一阵阵畅快。

  胖子虽然惊魂未定,可是见唐旭和孙伯翰都在那大快朵颐,连眼也不看自己,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坐回来学着孙伯翰一般,先小心翼翼的少许品尝,片刻之后便再无顾忌。

  因为只是初试,所以唐旭做的菜里放了辣椒的,只有红焖羊肉,辣子鸡丁和煮鳝片三种。不过半刻钟,这道菜就被吃了个底朝天。胖子抹了抹嘴,虽然同样满头大汗,却尚且意犹未尽的看着唐旭。

  “这菜里有毒。”,见胖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唐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哥儿百毒不侵。”,胖子根本不拿唐旭的脸色当一回事,大言不惭的回道。

  只不过,菜品虽然好定,但是真想要开起饭馆来,却没这么简单。

  耐着手头有一本叫《句读录》的畅销书,唐哥儿手上倒还有些余钱。在崇文门外买一间两进的足够大的店铺,大概需要三四百两银子,唐旭如今倒还负担得起。只不过想靠傅仁贵送的那两斤辣椒面就想开饭馆,却始终是个笑话。

  一边在崇文门外寻找合适的铺面,一边又托傅仁贵派人去福州府采买,最好是能带些辣椒种子回来。

  辣椒这东西,虽然容易招病虫侵害,其实却不难种,福州当地收成太少只不过是不得其法而已。而京城一地,虽然也不是种植辣椒的首选,但是因为略显干旱,种出来的辣椒辣味却丝毫不逊湖广蜀中两地。

  除此之外,让唐旭始料不及的是,第一个上疏弹劾姜鲲鹏的,竟然是翰林院编修学士钱谦益。

  “此人既为朝廷命官,胸中却毫无道德文章,纵子行凶,豢养恶仆,乃是第一等败坏之人。”,提起此事,钱谦益一脸的义愤填膺。

  可是唐旭多少却能猜到几分,钱谦益如此痛恨姜鲲鹏,倒未必全是想为自己出头。最紧要的地方,无非是此人的所为,几乎让《句读录》一书流产,差点误了钱大人刷声望罢了。

  寻到时候,唐旭又抽空去了一回寿安山的兴武卫,如今姜鲲鹏被东城司禁在家中动弹不得,卫所里主持军务的自然只能是傅仁贵。

  听说唐旭来办转籍的事儿,二话不说,就批了公文。

  老子从今以后,终于是良民了。不知怎的,唐旭把批好的公文拿在手上,却倒似乎没了从前的那般期待。只是在心里略微感慨了一阵,小心收好。

  又因为上回托了傅仁贵从福州府采买食材和种子,先拿出一百两银钱要当作预付。

  傅仁贵如今还闹不明白唐旭要买这么多辣椒是做什么,原本想干脆直接再做个人情算了,两边推辞了好一番后,又听唐旭说日后要常采买,方才肯收下。

  隔了几日,忽然收到邹之麟的请柬,说要在家中设宴。唐旭如今和邹之麟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不好推辞,待安排好了司里的事务,便往邹家而去。

  待赶到邹之麟住所,见汪文言和钟惺,魏定国等人果然都在。

  “唐贤弟日后莫要称我什么大人了。”,邹之麟与唐旭见过礼之后,却是摆了摆手,忿忿说道。

  “邹兄莫非遇见了什么难事儿?”,唐旭见邹之麟面色不善,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这回邹某请诸位来,只是想告个别。”,邹之麟冷哼一声,又沉寂一番之后,才开口说道。

  “这是为何?”,唐旭略有些愕然看了看邹之麟,又看了看席间的诸位。

  这段时间以来,唐旭都是只顾着忙自家的事情,却没多问汪文言和邹之麟这边,如今听邹之麟说要道别,顿时闹了个糊涂。

  “岂不仍是那亓诗教。”,魏定国也跟着冷哼一声,接过了话来:“他收受杨镐贿赂,任用庸人,擅权误国,竟还想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我等上疏参他,他竟敢指使吏部尚书赵焕夺了邹大人的官爵,令邹大人回乡闲住,莫非他当真以为这大明朝的朝堂之上,是他亓氏私家的庭院。”

  “邹某如今虽没了官爵,却到底还是个进士,仍有上疏参奏之权。”,邹之麟咬了咬牙,“邹某即便回乡闲住,只要国贼一日不除,邹某就上疏不止。”

  “只要尹某尚在通政使司一日,邹大人的折子,也定是能上达天听。”,尹嘉宾乃是通政使司里的中书舍人,掌的就是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当即也叫一声好,起身和道。

  “汪某倒是觉得,邹兄还是暂且不要离京的好。”,等众人大多都已经开了口,汪文言方才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

  “汪贤弟可是有听到什么风声?”,听到汪文言的话,众人顿时都是禁不住转过来眼来。

  “哪里有什么风声。”,汪文言仍是摇头笑道:“邹兄岂是忘了你那同乡好友夏嘉遇夏大人。”

  “邹某确实与正甫熟识。”,邹之麟却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可正甫如今也不过是个礼部里的主事,难道能有什么手段不成。”

  “夏正甫的大名,小弟从前也曾经听过,却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堂堂男儿。”,汪文言见众人都是好奇,也不再继续卖关子:“如今他听说亓诗教指使赵焕夺了邹兄的官爵,也已经上疏声援了。”

  “此事我为何未曾听正甫提起过?”,邹之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茫然。就连通政使司中书舍人尹嘉宾,也是不解的看着汪文言,似乎毫不知情。

  “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汪某才说夏正甫当得上堂堂男儿一称。”,汪文言面上含笑,似乎胸有成竹,“夏正甫是今日午后才上的疏,诸位不知晓也不奇怪。若邹兄当真离京,岂不是白费了夏正甫的这一番苦心。”

  “夏正甫虽是敢仗义执言,却恐怕仍奈何不了亓诗教。”,魏定国听了汪文言的话,却仍是忧心忡忡。

  “若是再加上江秉谦,唐世济,董元儒又如何?”,汪文言仍是不紧不慢,微微笑道。

  顿时间,不但是邹之麟,就连坐在一边未曾说过话灯旭,顿时都心头一惊。

  汪文言如今报出的这一串名字,虽然都只是督察院里的御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其中却大有机巧。

  其中江秉谦向来都是众人皆知的东林一派,而夏嘉遇,唐世济和董元儒却都是出身浙中,算是浙党。

  风,终于又要起了。唐旭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心里轻轻稻出一口气来。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6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 置地办产

  “尹某立刻就回通政使司去。”,中书舍人尹嘉宾,也再坐不住,兴奋的站起身来:“即便舍了这卑微官职,也要力保诸位大人的折子上达天听。”

  话刚说完,更不再留,直接拱手行礼别过,急匆匆往通政司里去了。

  “唐贤弟近来事务可是繁忙?”,眼看着尹嘉宾出门离去,汪文言转过头来,却把目光转到了唐旭身上。

  “这几日里倒是闲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唐旭总觉得汪文言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汪某听说,唐贤弟如今已经转了民籍?”,汪文言的脸上不像是在笑,倒像是黄鼠狼在看着鸡,“那倒是恭喜唐贤弟了。”

  “被逼无奈罢了,何喜之有。”,虽说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自由身,可是到底是失了一个家传的爵位,日后对子孙到底是好是坏,如今也还不能完全说清楚。

  “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向来与张延登交厚,唐贤弟还是小心些的好。”,汪文言像是在提醒唐旭,不过转过了脸,仿佛又有些释然:“好在如今唐贤弟如今有都给事中吴亮嗣吴大人的赏识,若真有事,孙大人和钱大人等人也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多谢汪兄提醒。”,经汪文言这么一说,唐旭倒是想到了张延登送来的那封,被自己丢到脑后的请柬。

  张延登好歹也是堂堂的吏科给事中,如今却受到了自己的冷落,若是恼羞成怒,没准真的会耍出什么幺蛾子来也说不准。

  不过要真说道提防,唐旭也暂且拿不出什么主意,自己总不能也派人把张延登家也给封了吧。所以眼下只能是静观其变,到时候尽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相比起提防张延登,跟着孙承宗学好文章,再早日把饭馆子开起来才是正理。所谓狡兔三窟,唐大人如今几乎发挥到了极致。

  就算当不了武官,学好了文章还可以去考科举。科举也考不上的话,能开出个饭馆来起码还可以做个富家翁。若不然,万一日后有事,真的要靠自家娘子纳鞋底供养不成。

  等第二日到了东城司里,刚进了公房里坐下,便看见周宣臣兴冲冲的奔了进来。

  “大人,小的幸不辱命,大人交办的事情,总算是办好了。”,周宣臣一进了门,就兴奋的开口说道。

  “哦,是在哪里?”,唐旭也惊喜掸起了头。

  唐大人如今既然想要开个饭馆子,合适的铺面自然是要提前寻找的。铺面这种保值的固定资产,早些准备总归不吃亏。

  而寻找铺面这种“小事情”,让唐大人自己去做显然不是那么合适,所以自然也就落到了周宣臣等一干“地头蛇”的身上。

  “就在崇文门外草厂的五条巷里。”,周宣臣似乎是一路跑来的,额头上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抬手抹了一下继续说道:“上下两层楼的铺面,长宽都不下五十步,原本就是做饭馆子的,厨房什么的都有。”

  “要多少价钱?”,只听周宣臣这么一说,唐旭就觉得还是算是满意。

  长宽都在五十步左右的话,按照四百年后的计算方法,每层就是两百多平米。以唐大人如今手上的支付能力计算,大约正好够用。

  而且草厂那一带,也是个好地方。如今各地的商号,在京城里都建了会所,当作同乡相聚之处。据唐旭所知,山西会所和广东会所,都在那里。

  而按照唐旭历来的经验,山西人和广东人,向来都算得上是比较会吃,又肯接受新鲜东西的一群人,如果四周有这一群“固定客户”,想必日后的生意也不会太差。

  既然铺面是满意的,唐旭所要考虑的也只有价钱了。

  “主家报的价,只要一百两。”,周宣臣得意洋洋的回道。

  “一百两?”,唐大人登时就被吓了一跳。唐大人虽然整日忙碌,可却也不是不知外事。依刚才周宣臣所描述的情形,这样的铺面至少也得要卖到三百两的银钱,如今却只要一百两,倒是有些奇怪了。

  “据那主家说,是欠了别人的贷,才要卖屋还债。”,周宣臣却是不以为然的说道:“那草厂一带,也是我东城司的管辖,大人何必担忧。”

  “原来如此。”,唐旭虽然多少觉得有些乘人之危的感觉,可是别人既然报了这个价钱,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唐大人虽有济世之心,却还没伟大到那么无私的地步。

  待到午后,由周宣臣陪着,去五条巷那里看了一下,见铺面还算是清爽干净,当下便现付了银钱,把地契改了。等再过几日,去卢老爹和胖子那里找些人手回来,略改一改,就算是万事大吉了。

  如今铺面算是有了,采买食材的事儿也托了傅仁贵去办,可唐大人的兴奋劲还没过,陡然间却发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如今虽然万事具备,却没有东风。

  依着万历年间吊件,从川菜和湘菜里面改几个招牌菜出来,唐大人倒是觉得不难。可问题是,这个厨子谁来当。

  作为大明朝五好男人灯近贤,怎么说也是个堂堂的东城司指挥,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总不可能整日里呆在饭馆里当厨师吧。

  想到了这一茬,唐大人方才是觉得,似乎自己平日里人缘有些浅薄。除了结识了一帮书呆子以外,竟是几乎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手。

  想要随便招揽个,更是不放心。自家这个菜馆子想要一炮走红,辣椒这一味食材才是其中最大的秘密。

  固然,如今在京城里,辣椒确实采买不易,但是若有人有心效仿,仍然不是什么无法做到的事情。唐大人可不想今天刚把菜馆子开起来,明天就被人把厨子给挖走。

  自己家里,更是人丁单薄,只有自己和洛雪霁两个。唐大人这才感觉,“兄弟多了好办事”,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自家若是有个兄弟,无论如何,也比教给外人要放心的多。

  回到家里,免不了把心事和娘子说一遍,洛雪霁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忽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虽是没有兄弟,我家却有一个,你怎得忘记了。”,洛雪霁把食指点在唐旭的脑门上数落着。

  对啊,怎么把自家这个小舅子给忘记了,唐旭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洛才敬如今已经有十五六岁,放到如今这个年头,就算说们媳妇也是正常事情了。

  洛家只不过是平常人家,如果不出意外,洛才敬日后也只不过跟着自家老爹种些菜蔬贩卖,谋口饭食吃。

  如果去自家菜馆子里做厨师,怎么也算是有了门手艺,在这年头,怎么也比当菜农要强。

  至于自己那个老丈人,虽然和自己向来有些不对付,可是自己上回被征调辽东时候,也当场发了回飙,多少算是良心未灭,自家人用起来总要比外人放心。

  乘着有闲暇,唐旭也不多等,当下就喊上娘子一起,往洛家而去。

  “贤婿今日怎得了空?”,虽然唐旭自从当上东城司的指挥使之后,还没有来过洛家,可是好像洛德山却没有半点意见,展开了笑脸,把唐旭迎入家中,一边喊洛才敬赶快上茶。

  “小婿这回来,是想问岳丈大人。”,唐旭坐下了身,却并不急着说正事:“家里那几亩菜田,可是愿意转卖?”

  “这……”,洛德山听了,顿时有些不解:“不知贤婿那里,是谁想买我家碉地?”

  洛家的那几亩地虽然就在京里,打理起来倒是方便。可是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好田,只能勉强拿来种种蔬菜罢了,到底是谁,会打起这东西的主意。

  “实不相瞒,想买岳丈大人田地的,正是小婿。”,唐旭欠了欠身,微微笑道。

  “贤婿想买?”,洛德山当下又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唐旭,却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贤婿当是知道……我这家里的生计,全指望着这几亩菜地……”,支支吾吾的,洛德山似乎开始坐卧不安起来。

  “岳丈大人不妨开个价钱,小婿定然是不让岳丈大人吃亏。”,唐旭则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

  “这……这……”,洛德山嘴角扯了几下,低头沉思一阵,却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贤婿为何想要我那几亩薄田?”,洛德山眼珠转了几下,想要弄明白自家这女婿到底是揣着啥心思。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7

第一卷 第九十章 神仙打架

  “小婿这回来,其实是想请岳丈大人一起入个伙。”,见自家老丈人已经渐渐入了戏,唐旭也不再多绕圈子。

  “入伙?”,洛德山翻开了眼皮,狐疑的看着面前灯旭。

  “耐得岳丈大人的福荫,小婿如今手上有了些余钱,想在京城里开一家酒菜馆子。”,唐旭略微转过眼去,看见洛雪霁正和老岳母在一边说着私房话,便又把脸转了回来,对着洛德山说道:“今日恰好已是在草厂的五条巷里买到间合适的铺面,却又欠缺人手。”

  “贤婿想请我去掌柜?”,唐旭刚开了口,洛德山就立刻恍然大悟一般,面上也露出几分喜色。

  “贤婿家里的事儿,自然也就是我的事儿,何必兜着圈子来说。”洛德山不等唐旭回话,又站起身来拍这:“贤婿莫要担心我会为了那几亩菜地便误了大事,只等你那菜馆子开张,我便把那几亩地交给才敬打理,专心帮你掌柜。”

  “这……”,唐旭原本是打算来绕洛德山的,却没想到几乎要却被他反绕进去,倒是看不出自家这个老丈人,没准还真有几分当掌柜奠分。

  “其实……如今紧缺的,只是一名厨子。”,唐旭咳嗽几声,干脆直话直说。

  “哦。”,洛德山刚热乎起来的眼神,顿时又暗了下去:“若说是家里做些小菜吃喝,我倒是会,却上不得台面。”

  “不过这做厨子,京城里头到处都是,贤婿竟然会为此事烦恼?”

  “岳丈大人有所不知,小婿这菜馆里要卖的,并非寻常的菜式,所以厨子也须得寻个信得过的人来做。”,唐旭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目光朝着坐在一边的洛才敬扫了一眼。

  “你想让才敬学做厨子?”,看见了唐旭的目光,洛德山仿佛才明白了过来,却又连连摆手:“他哪里有这个手艺,只怕好好的菜馆,也会被他给搅了。”

  “此事岳丈大人倒不必太过担忧。”,唐旭不怕洛才敬不会,只怕洛德山不肯:“手艺上边的事儿,自然有小婿教他。才敬如今已年及十五,岳丈大人也不愿看他只守着几亩田地谋生计吧。”

  “有贤婿关照,还怕他没有生活可讨。”,洛德山虽然对唐旭是否真的会做菜有些将信将疑,可是却仍在脸上泛出几分笑来:“只是你那菜馆子里,日后无人打理可不成……”

  “小婿并非是不肯。”,既然已经要招洛才敬做厨师,这掌柜一职唐旭却不想再要洛德山来做,否则这菜馆开起来之后,只怕到时候姓唐还是姓洛都要成了问题。

  “小婿实在是有更紧要的事儿,想要岳丈大人打理。”,唐旭拱了拱手,继续说道。

  “哦。”,洛德山惊讶的张了张口,看着唐旭。这经营上面,难道还有什么比掌柜的孩要紧要的?

  “实不相瞒,小婿想买岳丈大人碉地,是想要种一味顶紧要的食材。”,菜馆子里的秘密,洛德山迟早都是会知道的,所以唐旭也不想太多隐瞒。

  “什么紧要的食材,竟能在地里种出来?”,洛德山眨了几下眼,似乎有些不信。

  “岳丈大人到时便知。”,说到这里,唐旭多少卖了几分关子:“如今这味食材,只有福州府才有,每斤要卖到二两银钱。”

  “每斤二两银钱?”,洛德山顿时就被吓了一跳,“那地里种出来的,岂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所以这等紧要的事情,自然是非岳丈大人不可。”,唐旭适时的送上一顶高帽。

  “既然如此,我便帮你看看好了。”,洛德山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一副重任在肩的模样。

  “岳丈大人若是肯,便用田地入伙,占三成股如何?”,唐旭略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洛家的那三亩菜地,虽然就在京城里边,打理起来方便,却不算什么好田。至多卖到十两一亩,能占三成股,自然也是大大的占了便宜。

  只是唐大人如今最欠缺的就是人手,挣钱的路子,日后也多的是。给洛家的股份固然不少,可若能换得他们安心做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洛家的那三亩菜地,日后只怕也是不够,唐旭想的是先拿来做试验田,等摸熟了路子,再去京郊外增买田地也不迟。

  话刚说完,洛德山果然一副砰然心动的模样,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唐旭。

  只草厂里的那间铺面,约莫就能值三四百两银钱,再加上其他的花销,想要把菜馆子开起来,至少也得五百两打底。自家如果能占上三成股份,即使不算日后的得利,也等于有了一百五十两的身家,足足是自家那三亩地价的五倍。

  “贤婿所说的,可是当真?”,洛德山口中的声音,隐隐带上了几分颤音。

  “小婿岂是敢拿这等事情来戏耍岳丈大人。”,唐旭知道洛德山已经动了心,哈哈笑道。

  “也罢。”,洛德山终于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既然贤婿如此诚心,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我不顾长幼情分。”

  伸手唤过一边的洛才敬说道:“你姊夫帮你谋了条生路,你日后要跟着好生经营才是。”

  洛才敬毕竟是少年天性,听说有新差事可干,不需要再整日里跟在爹爹身后,心里也是欢喜,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见父子两人都是答应,唐旭心里总算是放下桩心事。略想了一下,家里还有间侧房空闲,不如今日就把洛才敬领回去教。

  傅仁贵那里得了唐旭的托付,月初就已经派人去了福州府。如今正值开春,正是南风劲吹的时候,只是一百斤辣椒面和种子,运回来并不需要花费太大工夫和时间,约莫到了下个月中,就能运回到京城。

  可洛才敬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平日里在家也不下厨房。唐旭若要教他,必须得从头教起才行。若是能在这一个月里教出来,自然是最好不过。

  卢老爹和胖子那里,听说唐旭要开菜馆,自然是毫无二话,全力支持。

  唐旭前几日里试菜,胖子也蹭了不少吃喝,于是卢老爹指着唐旭对他说道:“都说吃人家的嘴短,如今唐哥儿家里的事儿,便让你亲自领人去整。”

  胖子听了,条件反射一般就要流口水。看着唐旭,更是一阵连连点头。

  虽然整日里忙着自家的事情,可是唐旭毕竟也是东城司里的指挥,翰林院里,也是时不时常去,所以朝廷里的大小事情,多少也能听到点风声。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似乎几边都有动了真火。据说通政使司里每日收到的折子,送去内阁和司礼监里的时候,都要用竹篾去装。

  提起此事,孙承宗自然免不了叹息一声,面有忧色。而钱谦益则是不以为然,只是听闻哪位大人因为折子里没用新句读而被驳回来的时候,才会在脸上禁不住露出几分喜色。

  “这一回亓诗教扯出韩敬的旧事来,只怕不但浙中的官员脸上挂不住,更是会惹火烧身。”,偶尔孙承宗也会拿来几份拓来的奏疏给唐旭看。

  “韩敬此人原本就是大节有亏。”,钱谦益听了,却是不屑一顾。

  韩敬是谁,唐旭倒是知道的。此人乃是浙中湖州府人,万历三十八年的状元,与钱谦益恰好是同年。

  只是韩敬虽中状元,却也中的不光彩。原来当年会试时,其当年的业师汤宾尹,恰好得任会试里的分校官。韩敬能中状元,其中多少也做了一些手脚。

  此事披露之后,朝野间一片哗然,韩敬也不得不因此而辞官回乡。

  至于钱大人的不屑,就更容易理解了。在钱大人看来,若是因为韩敬舞弊,兴许自己便就能更进一步,和孙承宗一样搏个榜眼。

  孙老师的担忧,唐旭也能猜到几分。所谓打人不打脸,即便自家曾经有过丑事,可朝廷攻讦时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说,便等于是揭了别人的老底。

  原本浙中的官员,也只有夏嘉遇几个出了头,如此一来,涉及到颜面问题,其他人想要不出头,只怕也是难了。

  “汤宾尹与熊飞百也是积年的至交好友。”,似乎惟恐唐旭想不透彻,孙老师又在一旁稍加指点。

  熊廷弼?听到这里,唐旭也是顿时彻底想了个明白,为何孙老师会说亓诗教是在惹火上身。

  既然扯出汤宾尹会带出熊廷弼,那么兴许免不了也会波及吴良嗣等人。

  吴良嗣和熊廷弼这帮出身楚地的官员,原本只是隔岸观火,两不相帮。如今见了这么一手,恐怕未必会肯再继续袖手旁观了。

  好在朝廷里如今虽是一团热闹,唐旭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从五品武官,只能当成神仙打架去看,暂且间倒没有牵连到自身。

  期间,太子在文昌祠遇刺一案,也逐渐有了定论。所谓的定论,其实仍只不过是把从前说过的话,都再重新说了一遍。

  无非是因为匪首暴毙狱中,邪教妖人迁怒太子罢了。

  此事的后头究竟有没有什么名堂,唐大人虽然很有兴趣,但是很可惜,结果仍然是不知道,最起码是现在不知道。神仙们打架,是不会专门先来和凡人打个招呼的。

  二月二十七日,唐旭等有功之臣的封赏也传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一长串赏单,唐旭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7

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 恶人唐旭

  “兹有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指挥唐旭(享从五品爵),忠贞体国,累有功勋……”

  这份赏单上头,唐旭自然是排在第一位。让唐旭感到新奇的是,这份行文上面,居然也用上的新句读,甚至还出现了括号,并且用的极为恰当,让唐大人甚感欣慰。可是再继续看下去,顿时又不觉哭笑不得。

  “……擢后军都督府经历(享正五品爵,仍就原职),赏白银五两。”

  没看错,真的没看错,唐大人揉了几把眼睛,又仔细看了几回,确信赏银确实只有五两。再看看其他人,都只不过是二三两罢了。

  自己上回在辽东立功,怎么说也得了有一百两的赏银,可这一回怎么只有五两,难道皇太子殿下的价值还不如布扬古和锦台石?唐大人略微有些不解。

  倒是拔擢的这个后军都督府经历的官爵,虽然是虚职,可好歹也升了半品,算是转了正。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正五品和从五品之间,都是个坎。若按四百年后的话来说,正五品就算是了国家中层干部行列。

  好在这个年头,还没有互联网,唐大人的官职也来得光明正大,倒是不虞有被人肉搜索的担忧。

  低下头,略沉思片刻,忽得想起。如今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似乎正是英国公张惟贤。

  下午的时候,因为孙伯翰孙先生听说唐旭要开家菜馆子,也显得颇有些兴致,唐旭便抽空陪着去五条巷里看了一回。

  只是孙先生看见这家铺面,陡然间却是忽得愣了一下,接着开口问道:“近贤这家铺面,是从哪里买的?”

  唐旭被孙伯翰问了这么一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从何答起。

  “这家铺面原来的主人家,可是姓王?”,孙伯翰不等唐旭回话,又立刻继续问道。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好奇孙伯翰如何会知晓的,这家铺面原来的主家,自己也不过只在改地契的时候见过一面,究竟是什么来头,也不好仔细去查究。

  “这店铺原来的主家,这个月初曾在我家贷过一百两银钱,说是要用半年,约好了月利一成,就是用这店铺的地契做的保。”,孙伯翰平日里常做些借贷私钱的生活,唐旭也是知道的,所以孙伯翰也不瞒他:“可是只过了十天,就还了贷,加付了一个月的利钱,把地契赎了回去,所以我记得真切。”

  “一百两银钱?”,唐旭忽得也皱了皱眉头,这一百两银钱,岂不正好是自己买这家铺面的花费。

  再仔细去想,当时买铺面时,那王家确实是说欠了别人的贷,所以才要卖屋还钱,只是没想到借的居然就是孙伯翰的钱。

  而且既然向孙伯翰借银子时,又约好了是要用半年,为何要这般急着要卖屋还贷?唐旭有些想不明白,隐隐间,甚至觉得有几分古怪。

  这间铺面是周宣臣寻到的,唐旭有心想要找周宣臣仔细问一回,可是又不在身边。

  管他有什么古怪,我又不偷又不抢的,光明正大的买来的,难道还怕人家去告我不成。又略一思量,唐大人才放下了心,不再去多想。

  从五条巷出来之后,因为时辰还早,唐旭便又回东城司里去坐着。歇了不及半刻,忽然门房来报,说是通政使司里来的尹大人求见。

  唐旭听了,知道来的是当时尹嘉宾。自从在汪文言和邹之麟家见过两次之后,如今自己和尹嘉宾也算得上是熟识,于是立刻让请入内相见,一边又吩咐杂役备上好茶等候。

  门房回去以后,只等了不一会,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唐旭立刻站起了身,果然看见尹嘉宾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

  “尹兄别来无恙。”,唐旭微微笑着,拱手迎道。

  “我倒是无恙,只怕唐贤弟却是有忧。”,尹嘉宾摆了摆手,似乎就连和唐旭见礼都顾不上了。

  “不知小弟何忧之有?”,唐旭听了,顿时不由一愣。

  “我适才刚从通政使司里来,你可知晓,今日张延登上了奏疏,参了吴亮嗣?”,尹嘉宾拿起唐旭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后,立刻开口说道。

  “张延登参了吴亮嗣?”,唐旭心里顿时微微一紧,这段历史的轨迹,似乎与自己所熟知的那一段,越来越不同了。

  上回在翰林院里,听孙承宗说亓诗教可能会引火烧身,唐旭尚且有几分怀疑。因为在自己的记忆里,浙党和齐党虽有过交恶,可楚党却是始终保持了中立。没想到这一回,却真的被牵了进来。

  只不过,让唐大人疑惑的是,亓诗教如今已是受浙党和东林两面夹击,如何还会再去主动招惹楚党。难道亓大人昏了头?唐大人可不这么想。

  “张延登为何会参吴大人?”,唐旭忍不住向着尹嘉宾问道,自己在兵部衙门里头,多少也要靠吴亮嗣帮衬,如果吴大人招灾,对唐大人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前几日里,亓诗教与夏嘉遇夏大人争执时,曾扯出了汤宾尹汤大人当年的旧事。”

  “昨日间都察院里议事时提及此事,又有杨鹤杨大人出言,说亓诗教时隔多年却又旧事重提,未免有失忠厚,有落井下石之嫌。想来亓诗教等人便以为杨大人是受了吴大人的指使,因此记恨。”

  “这亓诗教未免器量太小。”,唐旭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亓诗教所想倒未必会假。

  杨鹤与吴亮嗣,汤宾尹三人,既然都是熊廷弼的至交好友,兴许这几人的私交也未必会差到哪儿去。没准杨鹤所说的,就是这几人的共识。

  “只是小弟人卑言微,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唐旭略微皱一下眉头,有些摸不准尹嘉宾的来意。

  总不可能让自己把姜家那一出也在亓诗教身上再耍一次吧,且不说机会已过。就算还有机会,亓诗教也是姜鲲鹏所远不能及,唐大人折腾不了亓大人,被亓大人反过来折腾的可能性却更大。

  “那张延登的折子,愚兄拓了一份来,贤弟自己去看吧。”,尹嘉宾见唐旭不解,也不多说,直接从袖袋里摸出几张纸,递到了唐旭面前。

  唐旭接过来看,只看了几眼,瞳孔便是猛得一缩,面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自己下午间一直担心的事儿,居然真的会出现在这几张纸上。

  “尹某倒是想问唐贤弟,这张延登所说,是否是真?”,不等唐旭开口说话,尹嘉宾已经先行问道。

  “尹兄明鉴。”,唐旭眉头紧皱,连连摇头:“小弟近些日来,确实在草厂里买下一间铺面,可却是主家甘愿出售,如何会说成是强行索买。”

  “那一百两的价钱,又是否是真?”,尹嘉宾又问。

  “价钱倒确实是一百两,可唐某又如何会做这等恶霸行径。”,唐旭抿了下嘴唇,忿忿回道,“贷他钱银的,确实也是唐某当年的业师。只是在此之前,恩师与我都是互不知情,又如何谈得上是勾结。”

  “愚兄与唐贤弟熟识,故而才料定贤弟定不是此等人。”,听了唐旭的话,尹嘉宾才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可若有不知情的人,却未必会如此想。”

  “若是那张延登一口咬定唐贤弟是强行索买,只怕于贤弟和吴大人,都有所不利。”

  适才张延登的这份折子,唐旭已经仔细看过。疏中直指吴亮嗣收受贿赂,任用为恶作奸之徒。当然,张延登所说的为恶作奸之徒,自然就是唐旭唐大人。理由确实也有一条,就是自己勾结私贷,强行贱买草厂里店铺一间。

  只是且不论自己是不是强买,就算真是强买,这张延登如何会知道的?唐旭觉得此事愈发的蹊跷起来。

  “尹兄稍等。”,唐旭也不敢再耽误,立刻唤过门边的杂役,让寻周宣臣来细问。

  周宣臣也恰好在司里未出,听说指挥大人传唤,便立刻赶了过来。

  “你帮我寻到的那间店铺,是从哪里得的消息?”,只等周宣臣刚到,唐旭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周宣臣虽不知道唐旭为何要问的这么仔细,但是仍然一五一十的回道:“属下得了大人的吩咐,便派了几名兄弟去四处街市打听。可巧其中有位兄弟,与顺天府里的一名杂役相识,说草厂的五条巷里,有间店铺急着出卖。”

  “顺天府里得来的消息?”,唐旭和尹嘉宾对视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

  “此事在牙房里可有备文?”,唐旭略想了一下,又向着周宣臣问道。

  唐旭所说的牙房,约莫就相当于四百年后的房产中介。买卖地产,无论对哪户人家来说,都是一间大事,手续也并不简单。

  所以买卖地产时,委托牙房参与其间,既可以尽快寻到买家或者卖家,也可以省去其中的许多繁琐。

  只不过,唐旭去买那间店铺时,直接便就见到了主家,于是当面便定下了契约,作保的中人也是那卖家找来的。所以那王家卖屋时有没有委托过牙房,唐旭并不知情。毕竟此事与四百年后一般,不经过牙房多少可以省下一笔居中的费用,所以唐大人也不好多问。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8

第一卷 第九十二章 要会扯皮

  “属下这就派人去打听。”,周宣臣虽然仍然有些弄不明白,可是看着唐大人的面色不善,多少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速去速回。”,唐旭点了点头,让周宣臣退下。

  “愚兄仍还得赶回通政使司里去,若是再有消息,定是及时派人转告贤弟。”,见已经把消息告知了唐旭,尹嘉宾也不再多留。

  这几日里,几边的折子都是满天飞。通政使司里,更是整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互相都是紧盯着,惟恐会有人暗中做些手脚,把自己这边的折子压下,所以尹嘉宾这几日已是吃住都留在公房里,几乎寸步不敢离。能专门亲自来通报唐旭一回,已经算得上是有莫大的情分了。

  亲自送尹嘉宾出了门,唐旭也开始寻思着,要不要也派人去请孙伯翰过来商议一回,毕竟此事和他也有关系,况且请他来,兴许能打听到一些自己未知的消息也未可知。

  那卖铺面的王家,找孙伯翰借贷银子的时候,是二月初,约莫就是自己拒绝了张延登的请柬之后。而如今朝廷里正在上演的戏,却是这几日才刚上场。

  此事虽然看起来简单,其实却要比想象的复杂的多。

  首先,那卖主的背后,到底和张延登有没有关系,唐旭一时间还不能完全摸清楚。

  其二,到底是因为吴亮嗣惹恼了亓诗教,还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张延登,才让张延登如此急切出手,或者是两边的原因都有?

  只是,唐旭这里尚且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找孙伯翰问问,却又看见司里的门房又火急燎燎的从外头奔了进来。

  “大人,大人,不得了了。”,门房刚进了门,便扯开嗓子,朝着唐旭喊道。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唐大人如今心情正不好,突然又被自家门房跑来吼上了几嗓子,心里自然是不悦。

  “大人……小的……”,门房被唐旭一喝,顿时吃了一吓,连喘了几口气,才重新定下神来:“适才有顺天府的差役来过。”

  “顺天府与我何干。”,唐大人正在琢磨着到底是神仙打架殃及凡人,还是自己这个凡人惹的祸殃及了神仙,所以说出的话,自然也没有好气。

  况且虽然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四百年后的首都公安局,如今却是兵部属下,大可以不卖顺天府的面子。甚至顺天府里每次来兵马司要兵,几乎都免不了要说上“协请”二字。

  “送来一张传票。”,门房的下一句话,倒是让唐大人停住了口。

  “传票?”,唐旭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门房,眼里射出的目光,让对面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拿来我看。”,唐旭也不多说,直接向着下首伸出了手。

  门房连忙上前几步,把顺天府里送来的传票递上,紧接着又立刻欠了欠身,像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没想到还真惹上官司了。”,唐旭的目光,在手间的传票上徐徐移过,嘴角间也蹦出一声冷笑。

  手上这张传票,确实是顺天府里送来的,列的也就是适才尹嘉宾来说的事情。只不过没想到这卖主,居然都已经告到了顺天府里去了。

  唐旭原本想的是赶快回家去,先找孙伯翰去问一问。可是如今顺天府里送来了这张传票,唐大人略想了一下,却是改了主意,决定先去翰林院里,找孙承宗孙老师商议一回,看看他有何见解。

  打定了主意,唐旭也不再丝毫耽误,也不预备车马,直接领了几个兵卒,出门向着翰林院奔去。

  翰林院与东城司衙门一样,都是在京城东面,离的也不算远,所以平日里唐旭在两边互相往来极是方便,步行也只许半刻钟就到。

  兴许是因为赵秉忠知道唐旭常在翰林院里往来,所以去年办下的门凭,也一直没有收上去。再加上唐旭平日里往来的也不少,就连翰林院里的门房那里也是混了个脸熟。见是唐旭来了,连查问也懒得去做,直接放入。

  等寻到公房,更是庆幸孙承宗和钱谦益都在,否则他们要是进了书库,想找起来可得费一番周折。

  孙承宗只听唐旭把传票的事情略微说了一下,便连忙摆了摆手,让唐旭停下话来。又看了看左右,见无人关注,才示意唐旭跟自己出来。钱谦益也跟着朝前走了几步,看孙大人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放心大胆的追了上去。

  三人只言不发,只是一路行走,直走到西园里的柯亭,方才是停下了脚步。

  “我且是问你。”,孙承宗刚及停下脚步,便板着面孔对唐旭问道:“这原告所诉的事儿,是真是假?”

  “即便没有老师的教诲,学生也知道礼义廉耻,如何敢做这等事情。”,唐旭自然是大呼冤枉:“当日买卖的时候,完全是那主家自报的价钱。”

  “我倒是信你的。”,孙承宗这才点了点头,仿佛松了口气。

  “近贤岂不知事出反常即为妖。”,钱谦益却好似幸灾乐祸一般摇着脑袋:“你若是银钱不足,我便借你些又如何,也不收你利钱。”

  唐旭翻了翻眼皮,白了钱谦益一眼。倒也不是自己太糊涂想要占便宜,实在是京城里这样说是因为急用钱才贱卖的货物和宅地,向来都有,并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情。

  再说了,你钱大人不管是如今还是以后,做出来的糊涂事也不少,何必五十步笑百步,相煎太急呢。

  “你觉得,若是私了,那卖家可是能答应?”,孙承宗略一思量,开口回道:“想来买卖房屋的时候,也不并只有你与那卖家两人在场,多少总能寻到其他人做个明证,想来他也未必敢多纠缠。”

  正如孙承宗所说,即便是在如今的大明朝,买卖房屋也是件大事。不但双方所定的契约都是官制,定好了契约也要去当地衙门里做个备文,其中牵涉到的人手绝不在少数。

  “依学生看,怕是不肯。”,唐旭讪笑一声,把尹嘉宾送来的拓件拿了出来给孙承宗看。

  “此事竟有此机巧。”,孙承宗未及看完,当时便是一惊,“若是依此看,这顺天府里,只怕你是不得不去走一趟了。”

  “不可。”,孙承宗话刚说出,一边的钱谦益立刻连连摆手,“这顺天府里,近贤绝去不得。”

  唐旭和孙承宗听了,都把头转回来,看着钱谦益。

  “那王家,只不过是一商户,唐大人却是堂堂东城司里的指挥使。”,钱谦益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立刻开口说道:“近贤若是去应诉,即便是那王家胡搅,回头说起来,近贤也难免有强买屋地的嫌疑,与名声大大有损。”

  “如若不然,我替你拟份状子,你反诉这王家讹诈如何?”,孙承宗又想片刻,继续说道。

  “这也不可。”,钱谦益却仍是摇头:“近贤若是反诉,即便是赢了,日后亦难免有仗势欺人只嫌,与名声仍是大大有损。”

  “那你倒是说说该当如何?”,孙承宗虽有才学,可这等勾心斗角,却似乎并非其所长。听着钱谦益在那里左右都是一个名声有损,不禁眉头大皱。

  “解铃还需系铃人,杀贼须得先射马。”,钱谦益见孙承宗一时间也拿不出主意,未免有些得意:“既然是那张延登惹出来的麻烦,近贤也还得去找那张延登身上找法子。”

  “难道要我去拜访张延登,试着与他和解?”,唐旭听了,顿时一阵愕然,心里也是极不服气。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大丈夫能伸能屈,何必在意一时。”,钱谦益微微的点了点头,却又继续说道:“只是近贤若不愿意去寻他,也未尝没有其他法子。”

  “钱兄请说。”,唐旭拱了拱手,等着听钱谦益下一句话。

  “适才在下已是说过。”,钱谦益见唐旭终于肯向自己请教,心里又是一阵得意:“近贤好歹也是个东城司里的指挥,堂堂的五品官,若和一商户一般见识,未免有损名声。”

  “可近贤如何忘了,我大明朝无论官民,皆有参知议政之权,你既身为五品官员,自然也不例外。”

  “钱兄可是要我也去参那张延登?”,唐旭听了钱谦益的话,又沉思片刻,仿佛恍然大悟。

  “不错。”,钱谦益点了点头,赞许的看着唐旭:“你若是去顺天府里,无论是应诉还是反诉,都难免会和那王家来回扯皮。”

  “可既然总归要扯皮,与一寻常商户扯,又怎及与那张延登去扯。无论官职品阶,你都不在那张延登之下,他虽是吏部的给事中,有监察之权,却也察不到你的身上。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反参他勾结奸人,陷害忠良。”

  “如此,即便舍了你那一百两银子又如何,我偏不信这朝廷里,竟果真是他亓诗教和张延登的一言之地?”

  “不错,正当如此。”,孙承宗也是在一边连连点头:“钱大人这回总算是想出了个靠谱些的主张。”

  “难道平日里在你孙大人的眼里,钱某就是一浮华之人?”,钱谦益听了,顿时脸上一虎。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8

第一卷 第九十三章 火器专家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朝廷里折腾的极是热闹,可是在唐大人看来,都是神仙打架,自己只能有围观的份,甚至还得提防着头上回有板砖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

  如今听钱谦益这么一说,倒是似乎觉得,自己原来也能算是一路神仙,大可以放心大胆的抄起板砖冲上去开干。

  “只是你这回上疏,我却不能帮你。”,一边的孙承宗略想了一下,却是开口说道。

  “学生明白。”,唐旭点了点头,心下也是了然。

  孙老师说这样的话,倒并不是因为怕事,或者不想帮这自己。实在是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太光彩,自己与张延登打打嘴仗,扯扯皮也就算了。若是把事情闹大,对自己未必就会有多少好处。

  “只是不知你这案子,是会交到顺天府里哪位大人的手上。”,孙承宗又沉思片刻,转头看了看钱谦益:“如今的顺天府尹王舜鼎,钱大人可是认得?”

  “王舜鼎是浙中出身的官员。”,钱谦益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我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钱大人属东林,而王舜鼎却属浙系。虽然如今串通到了一起讨伐亓诗教等人,可是就在不久前,两边还时不时的互放冷箭。如果不是另有同乡同年之谊,向来很难凑到一起。

  “这倒是有些不妙了。”,孙老师刚放松下来的脸上,顿时又现出几分忧色:“顺天府丞毕懋康,当年曾经与丁公元荐有过过节,只望不要牵连到近贤的才好。”

  什么,顺天府丞是毕懋康,还与丁元荐有过过节?唐旭听到这里,心头忽得一惊,甚至全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丁元荐,乃是东林党的元老之一。毕懋康既然与丁元荐有过节,那么也就是说,此人就是东林党的对头。而如今自己虽不是东林党,可是向来与孙承宗和汪文言等人也走的近,难保别人会去怎么想。

  可是对唐大人来说,却并不想和毕懋康也做对头。原因倒不是因为毕懋康是顺天府丞,可能会对自己的官司有干扰,而是因为一本书,这本书叫做《军器图说》。

  在唐大人的记忆里,崇祯八年,也就是西元一六三五年,有一本叫做《军器图说》的书,正式刊印成册。

  可惜的是,唐旭虽然听说过这本书的名字,却从来无缘拜读,因为此书在后代的乾隆四十六年便惨遭禁毁。

  不过,书虽是被禁毁,却有一句对此书的评价流传了下来,唐旭也曾经听说过:

  “书中罗列各种火器、毒弩,图文并举,叙说军器之制造,使用与威力。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

  虽然在辽东军中的时候,唐旭也曾经见到过虎蹲炮,子母铳等一类火器。但是如今的大明朝的火器的威力究竟如何,唐大人却并没有见识过。但是既然能让夷虏畏惧,当年永乐皇帝又曾经用火器痛击蒙古骑兵,想来实战能力还是不弱的。

  虽然后人里常常会抬出红夷大炮来说事,但是即便与如今的西番火器比较,可能也是各有所长,毕竟火器并不只有大炮这一件,地雷,火铳之类,也属火器,火炮只不过是其中使用最便利的一种。

  而罗列了这一系列火器制造和使用的《军器图说》一书,编撰者正是当时的兵部右侍郎毕懋康。此人不但编撰出了《军器图说》,据说更是折腾出来大明朝的第一把燧发枪,在火器研究与制造上面,颇有些造诣。

  如今唐大人在京城里头过日子,如果撇去眼前这件官司以外,倒勉强算是太平。可是正所谓人有远虑近忧,就算唐大人能平息这场风波,继续过上几年太平日子,却也没法保证日后就一直太平。

  唐旭清楚的记得,就在二十多年之后,这座巍峨耸立的北京城,就会在短短一年内连续遭受两次的劫难。

  唐大人现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再多二十多年,也尚未到知天命,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若要自己为这座北京城一起殉葬,说实话,唐大人不甘心,很不甘心。

  如今自己想要多积点银钱,一则是为了自家日子好过些,二来也是为了日后以防万一。到时候如果实在无可奈何,最少也能寻个稍微稳妥的地方安置一下自己的家眷。

  当然话又说回来,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如果有机会能不这么做,自然也是更好。而唐大人也知道,虽然自己前知四百年,后知四百年,却又正所谓孤掌难鸣,这样的机会,只靠自己一个人只怕是争取不来的。毕懋康,绝对是其中一个少不了的人物。

  仿佛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当终于有一天,你等待已久的人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结果你却发现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是敌人。老天爷,这个玩笑,开的似乎有些玩大了吧,唐大人感到很愤怒。

  “近贤倒是不必太过忧虑。”,孙承宗看见唐旭脸色一阵青红变幻,以为他只是忧虑眼前的官司:“毕懋康虽是顺天府丞,可这北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多少有几分王法。”

  “学生明白。”,唐大人仍然是点着脑袋,可是心里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也罢,如今时间还算是宽裕,只要那毕懋康不是完全的不通事理之人,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实在不行,没有毕懋康还有孙元化,反正总能寻找到几个合适的人。况且事已至此,唐大人也只能认了命,先走一程算一程了。

  “你既然要上疏,便在这翰林院里写好,我与钱大人顺便帮你斟酌几分。”,孙承宗不愧是名师,即便遇见了这样紧急的事儿,也仍然不忘记顺便教导学生。

  “学生遵命。”,唐旭自然也不会推辞,和孙承宗,钱谦益三人,也不回公房,转到书库里面,随便找了间没人的地方,耐心撰写。

  相比起年前,因为平日里有两位翰林学士从旁指点,唐旭的文章多少有些了长进,一篇驳书,顷刻间就是一挥而就。

  “自今谏官言事,当顾国家大体,毋以私灭公,乃至勾结奸商,营造罪名……”,等唐旭放下了笔,钱谦益当先拿起文章念了几句,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如今近贤的文刀,倒是愈发的锋利,只怕再过一两年间,我亦不能及。”

  “只不过那张延登脸皮早就练得纯厚,你这般与他仍只是不疼不痒。”,钱谦益拿起唐旭刚丢下来的毛笔,在纸张上增了几句话,又递还给唐旭。

  “这……”,唐旭接过来看,顿时几乎笑出声来。

  孙承宗也凑过头来看,看完也是不禁嘴角扯动几下,像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就依钱大人所改,你重抄一份便是。”,孙承宗嘴角微扬,对着唐旭说道。

  “学生遵命。”,既然孙老师都认可,唐旭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按照孙承宗的吩咐,把钱谦益改过的驳书重新抄写一份,确定无误后方才署上了姓名。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三月二十八。眼看着农历二月已经到了尾巴上,东城司指挥唐旭唐大人的人生第一份奏疏,送入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里,中书舍人尹嘉宾之前早就得了消息,接到奏疏之后,立刻重新封好,直送内阁与司礼监。

  承天门内,六科值房。

  六科虽与朝廷六部关系甚大,可办公的衙房却并不在六部的衙门里面,而是集中在端门和午门之间。

  这段时日里以来,内阁和司礼监里往来的折子,都是像砖头一般漫天飞。如今亓诗教等人虽尚且能稳住局势不落下风,可多少也已是有些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此事若是能抑住吴亮嗣,使楚人一党不敢轻举妄动,兴许尚有转机。”,吏科的公房里,亓诗教与张延登,周永春等人皆在。说起如今朝廷里的局势,免不了心有忧虑。

  “今日通政使司里,可有奏疏的拓文送来。”,亓诗教如今毕竟是齐党党魁,即便局势不妙,仍是要保持着镇定。

  虽然钟鼓楼上的更声未起,可是看了看屋外的日头,月末也已经快到了午时时分,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去外头看看。”,周永春点了点头,先走了出去。不一会,又在手上拿着一叠纸张走了进来。

  “适才已经是送来了。”,周永春把手上拿着的拓文房在案上:“只是见我等闭门议事,未敢惊扰。”

  “这每日里的折子,也算是一件大事,如何能耽误。”,亓诗教的面上,略微现出几分不满,不过随即又立刻消了下去。与张延登,周永春等人各拣几分,拿过来看。

  “咦……”,周永春刚低头看了几眼,便忽得在口中轻呼一声,紧接着立刻转头把面朝着张延登:“张大人,这里有份折子,参的是你。”

  “是哪里送来的?”,这几日里的折子既然已经是满天飞一般的来,张延登张大人也免不了中上过几枪,所以即便听清了周永春的话,也颇有些不疼不痒的感觉。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4 20:49

第一卷 第九十四章 柳暗花明

  “东城司指挥唐旭。”,周永春略看了一眼署名,把折子的拓件向着张延登递了过去。

  “唐旭?”,张延登先是愕然,紧接着却又冷笑一声:“一个武官,竟然也学着上奏疏。”

  从周永春手上接过来看,只看了几眼,顿时脸上便一片铁青,在一旁同观的周永春,虽未开口,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岂有此理。”,张延登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连续在屋里走来几个来回,“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这唐旭岂不也是个生员,通政使司里,岂敢收他的折子。”,张延登停下身来,忿忿说道。

  历来大明朝的官民,大部分都有上疏议政的权利,只有生员秀才是个例外。朝廷做这条规矩的意思,约莫是要生员秀才们潜心向学,勿问世事。

  “他是以东城司指挥的名义上的折子。”,周永春提醒张延登。

  生员固然不能上疏,可是作为朝廷命官,若是连奏疏也不能,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准不定就误了大事。所以唐旭这回不提自己的生员身份,却只自称东城司指挥上疏,也不能算是坏了规矩。

  张延登听了,脸上愈加的阴沉,冷哼一声,又低头看了几眼。

  其实眼前的这份折子,与平日里所见的并无太大区别。所谓的论战,其实不就是打嘴仗嘛,比的就是谁骂的凶,骂的狠。

  尤其骂人不带脏字,在“奏疏文化”里向来都有玲珑剔透的表现。就算骂到你祖宗十八代,也甭想在其中找到一个不恰当的字眼。

  唐大人如今自然也是不敢坏这个规矩的,所以奏疏的前半部分,虽然看起来说得义愤填膺,却还算中规中矩。偏偏就是那最后的几句,让张延登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如果说这折子的前半段是在驳斥诉冤,那么这后面几句,简直就是在—骂街。

  “斯,行此穷凶极恶,大奸大邪……必使肝脑涂地,无嗣无后,身后无立锥之地也……愿盟共誓,以天地鉴……”

  话里的意思,也很好理解。那就是:如果我唐旭当真做了这样穷凶极恶的事情,那么就让我肝脑涂地,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吧。

  最后,还没忘记拉上张大人。如果你也觉得这件事情问心无愧,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发誓吧。如果你不敢,那么就是心里有鬼。

  唐大人确实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赌咒再凶,也是毫无心理负担。

  可是如今这年头,无论官民,对于鬼神誓咒之事,多少有些相信。唐旭虽然敢发誓,而张大人却不敢,正如唐旭所说,他心里确实有鬼。

  “张大人尚且也说了,此人不过是一武夫出身,有何斯文可言。”,周永春虽然觉得好笑,却也只能说上几句言语宽慰。

  “此事虽小,可千里堤坝却会毁于蚁。”,相比起来,倒还是亓诗教更有几分老谋深算。

  “你参的这事,究竟是真是假?”,亓诗教虽然之前也见过张延登的这份折子,可是当时却没有去细想,如今又见了唐旭的驳书,方才想起来问。

  “约莫是真吧。”,张延登的面上,现出几分尴尬:“我也是听了传闻,见那主家说的真实……”

  “糊涂。”,亓诗教听到“约莫”两个字,便料到其中必有玄机,眉头紧皱,轻喝一声:“他这等武夫,平日里最不讲的就是仁义道德,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儿,你也拿出来说,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若是被他反拿住,只怕非但抑不了那吴亮嗣,岂不反倒是会授人把柄。”,亓诗教当下也再坐立不住。

  “在下这就便再写一份折子,再驳于他。”,虽然有些心虚,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张延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倒是不必了。”,亓诗教摆了摆手,止住了张延登:“保不定他正等着和你扯皮,再上折子,无非是白费工夫罢了。”

  “那顺天府丞毕懋康,曾与我有旧。”,低头略微沉思片刻,亓诗教开口说道:“稍后我便去拜访他一回,只要顺天府里能判下来,便就可当作定论。到时候无论如何,至少也可保不落下风。”

  “亓大人高见。”,张延登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总算是稍微宽了几分。

  崇文门内的五城兵马司东城司里。

  唐大人虽不喜欢惹事,可向来却也不是打不还手的主。自早间点卯时起,数十名亲信的番卒,就已经换上便装撒了出去。

  拿出揣在怀里的地契仔细看了几眼,唐旭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王丰裕”三个字上面。

  在此之前,唐旭虽然与此人当面见过,并且订下了契约,不过却没想到要仔细的去查人家的家底。原本以为可能和张延登有勾结,约莫会是山东人,如今稍加查探,却发现这王丰裕其实也并不是齐人,而是山西一带的晋商。

  不知怎的,唐旭心头忽得涌起一个念头。后世清代开国之后,曾经封赏过八大皇商,而且这八家商户,也都全是晋商。其中,王登库和王大宇两家,都是姓王,不知道和这王丰裕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自己写的折子,早间就已经送去了通政使司,寻找这王丰裕的事儿,如今唐旭虽派出了人手,却也不敢大张旗鼓,一时间未必会有什么回音。唐大人尽过了人事,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

  只不过,等略闲下来,刚想稍微休息片刻,忽然又听门房传报,说是国子监监生汪文言求见。

  前些时日,耐着其岳父于玉立的举荐运作,汪文言已经是捐了一个监生,总算在京城里有了一个名分。这件事情,唐旭是知道的。

  只不过,让唐旭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汪文言就是仅仅只是一小吏出身,却没想到汪家其实也是徽州当地有名的盐商之一。虽然比不上淮扬盐商那样的风光,但是若论起身家,只怕是比出身江南大族的钱谦益也少不了多少。至于汪于两家的联姻,自然并不是什么逆袭的精彩剧目,实际上只不过是富二代和官二代的传统组合罢了。

  自从唐旭当上东城司的指挥之后,汪文言还从来没有到访过,如今既然已经来了,唐旭自然不可能不见。略整了下衣冠,让门房请入,自己则站到了公房门边迎接。

  “汪兄今日怎得了闲暇,肯来小弟这里稍坐?”,唐旭和汪文言的私交,还算是不错。远远的看见汪文言走来,立刻便在脸上泛起了笑,拱手迎道。

  “实不相瞒。”,汪文言坐下之后,直接开门见山:“愚兄这回来,是专程为贤弟解忧。”

  “为我解忧?”,唐旭听了,顿时不由一愣。

  “昨日间我便曾是听说,唐贤弟这回惹上了官司?”,汪文言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才向着唐旭开口问道。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

  自己最先得到这个消息,是尹嘉宾亲自来报的信,而自己能认识尹嘉宾,也都是因为汪文言和邹之麟,所以汪文言能知道这个消息,也并不让人感觉意外。

  “贤弟的人品,愚兄向来是信得过,怎会做下这等凶恶之事。”,汪文言也跟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昨日晚间,我已经见到过了邹臣虎,可巧当今的顺天府尹王舜鼎,与臣虎的授业恩师乃是同年,他已答应帮你去分说一回。”

  “哦。”,唐旭听了,顿时一阵惊喜,正如刚想瞌睡便有人送来了一个枕头。

  固然,即便是输了这场官司,对唐大人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一百两银子,这个价,唐大人如今还亏得起。可是也正像钱谦益所说的那样,如今朝廷的官场上面,最重的乃是名声。

  银子亏了可以再挣,名声损了,想要挽回就难了。如果顺天府判了自己败诉,无论如何,对名声也都多少有些不利。

  “至于那顺天府丞毕懋康……”,说到这里,汪文言忽然顿了一下,让唐大人心里也不由微微一紧。

  “也是巧的很,愚兄我正巧和毕大人乃是同乡。”,汪文言看着唐旭,微微笑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毕懋康和汪文言两人,不但都是出自徽地,甚至还都是徽州府里的歙县人,自己之前怎么竟然没有想到,果真是关心则乱了。

  虽说毕懋康曾经和丁元荐曾经有过过节,与东林一派向来有些不对付。但是凡事也毕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同乡和同年之间。

  如果汪文言肯用同乡的名义去见毕懋康,那么即使不能让毕懋康手上留情,起码让他居中两不偏颇,还是可以做到的。

  “毕大人在朝中,向来有公允之名。”,汪文言再细细说与唐旭听:“愚兄既然要去见他,却也不能空口无凭。还请近贤略做些准备,我好拿去与毕大人说。”

  “这是自然。”,唐旭知道,汪文言要自己准备的,无非是房屋地契以及人证之类。虽然自己不准备去顺天府里应诉,但是这些东西还是都要准备的。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5 18:03

第1卷 第九十五章 火势凶猛

  兴许是因为汪文言和邹之麟等人的运作生出了些效果,接下来的几天,顺天府里果然暂且将此案搁下。亓诗教虽有些不满,可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有唐旭自辩的奏疏在前,若是闹大了,对谁都不是好事。

  不过无事并不代表闲暇,近日以来,宫中时有流言传出,说是圣上龙体欠安,尤其每逢月中尤盛。

  周永春周大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一边在朝廷里打着嘴仗,一边居然还顺便研究起了玄学。一份折子送上去,声言祈祷月中桂神,可保圣上安康,请降旨禁绝京中捕杀宰食兔子,或可以感召上苍护佑。

  据说这份折子送上去之后,圣上看了,尚且没什么反应,倒是司礼监里立刻就积极了起来。毕竟圣上的龙体安康,乃是社稷大事,丝毫马虎不得,当下批了红,着各司衙门照办。

  东城司指挥唐旭唐大人,自然也免不了接到一份文书,当下和东城司里的一干兵将们,都有些惊呆了。

  圣体欠安和兔子有什么关系,唐大人实在想不明白,只能暗自佩服周大人实在太有相像力。不过既然上头传了文书下来,唐大人也只能照办。于是五城兵马司里的一干兵将,每日里除了要缉拿盗匪外,又额外多了一项“重任”,就是去集市上收缴兔子,每隔两天,再派人送去京郊外放生一回。

  渐渐的眼看着日子已经到了三月十六,委托傅仁贵购买的食材,兴许这几天就会运抵京城,唐大人也未免有些不安起来。

  连续十几天下来,王丰裕在京城里的踪迹,到底还是被唐大人寻到了一些。不过此人据说是去年年底才从山西来的京城,买下了五条巷里的那间铺面以后,还在天坛西面置办了一间三进的宅院。唐旭也悄悄派人去打探过,如今宅院里只剩下一个管家和两个下人在。至于那王丰裕,自从朝顺天府里递了状子之后,就不知所踪,案子的事情也交给了管家打理。

  此人有古怪,唐旭听了回报之后,心里虽然疑惑,可是却碍着如今朝廷有张延登等人也盯着,不好随意生事。

  好在让唐旭欣慰的是,自家那个小舅子洛才敬,虽然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却看不出果真有些当厨子的潜质。不但唐旭所教的东西一点就通,甚至常常还能举一反三。

  有一回唐旭回家,看见桌子上放的居然是一盆辣油鱼片,放到四百年后,这个菜也另有个名儿,叫“香辣沸腾鱼”,唐旭之前却从来没有提过,完全是洛才敬自个折腾出来的,略微一尝,口味居然还不错。惊讶之余,让唐大人也省下了不少心。

  近来的变故虽然不少,可是这回唐旭回到家里却从未提起过,一来是怕娘子担心,二来也是怕自家那个老丈人心里不痛快,所以既然提之无用,便不如不提,反正唐大人在家里个头最好,就算天塌下来还是得自个扛。

  夜色,渐渐的深了。身边的人儿也已经进入了梦乡,一只胳膊略有些蛮横的架在唐旭身上,推下去几次,不到一会却又重新架了上来。不时的还发出一阵阵小猫儿一般的鼾声,偶尔闹得动静大了,唐旭便会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捏一下小巧的鼻翼,立刻翻了个身,安静了许多。

  来回折腾了几番,唐旭终于只好选择妥协,到底也耐不住困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咚咚咚,咚咚咚……”,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人敲门,还喊着“唐大人”。

  唐大人自从睡了一觉就到了这四百年前之后,也变得略微“迷信”了几分,虽然听见仿佛有人在喊自己,却并不应声,而是挣扎着睁开眼睛,向四周望去。

  “咚咚咚……唐大人……咚咚咚。”,等再清醒一些,果然听见是院外有人在敲门,连忙披了件衣服爬了起来。

  等走到院里,还没来得及开门,便觉得仿佛有些不对。抬头望了望四周,忽得就瞪大了眼睛,脚下原本慢慢踱着的步子,也变得急切起来,飞一般的朝院门奔去。

  “唐大人……不好了,明智坊草场适才走了水……”,等拉开了门,果然看见外头是一名司里的小旗,见唐旭开门出来,连忙开口说道。

  “明智草场?”,唐旭再一次转过了头,向着西北方向望去。

  西北方向,崇文门内的天空,如今已是变得血红一片。隐隐间,一阵阵呐喊声,正从内城城墙下传来。

  “我立刻便去。”,五城兵马司原本就是缉拿消防之责,这救火一事也在职责范围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唐旭作为东城司的指挥,不可能不去。

  “明智草场失了火,我须得立刻过去看下。”,屋子里,洛雪霁也已经被惊醒,正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看见唐旭回来,立刻好奇的望着自家相公。

  “相公小心。”,洛雪霁听了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跳下床来,从床后帮着唐旭拿出官服穿上。

  只是虽然知道相公不大可能亲自去救火,但是水火无情,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嗯。”,唐旭换好衣裳,应了一声之后,急匆匆的奔出门外。

  好在门外来请唐旭的小旗也是伶俐,来的时候就备好了车马,迎了唐旭上车之后,立刻一扬马鞭,向着明智坊奔去。

  明智草场所在的位置,其实离东城司衙门并不远,就在翰林院和贡院的西面。因为离崇文门和朝阳门近,所以京中所囤积的马草柴薪,竟有近半积存在此。

  如今刚刚开春,天气正是干燥,明智坊一带除非了几个衙门,住的更多是京中的达官显贵,所以即便是唐旭也不敢丝毫怠慢。

  等赶到了明智坊,心里顿时更是一惊,只见一座偌大的草场,几乎已经完全被火光所笼罩。炽热的温度,即使站在数丈之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柴草燃烧事所散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几乎将四周的人声也完全掩盖。

  “大人……火太大了。”,李慕江和秦平西,早在唐旭赶到之前就已经赶到,见指挥大人来了,也是纷纷靠了过来。

  东城司里的十二部机桶水龙车,也已经有十一部开了过来。四下里,数百名军士或是扛着水袋,或是提着水桶,飞快的在各街巷的水井和草场之间来回奔跑着。

  只不过,无论是机桶水龙车还是军士们拿着的水袋喷出的水柱,落到了正在不停地吞吐着的火焰上,立刻就变成了一阵阵水汽。

  唐旭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明智草场虽然靠近崇文门和朝阳门,往来交通极是便利,可是偏偏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附近并没有什么大点的海子湖泊之类,只靠这样从水井里打水灭火,只怕等整个草场烧光,火势也扑灭不下去。

  远处,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四百名和唐旭一样,刚刚从床上被叫回来的东城司兵卒,也扛着水袋了木桶,一路赶来。

  “这四周的房屋,都是谁家的?”,唐旭抬起了眼,看了一眼四周,指着最近的几间房屋向着李慕江问道。

  “左边那座宅子,是上林苑典簿王象春府上,右边那间则是通州来往的商户家里。”,李慕江在东城司任职已有十数年,比唐旭要清楚得多。

  “去和这两家说一声,把临近的房屋拆毁,各挖两条沟渠与草场隔开。”,唐旭已经在这里看了半天,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个大概。

  看样子,想把这场火扑灭,是不大可能了。既然灭不了火,也只能尽量想些法子,不能让火势蔓延开。

  “这……大人这样可好……”,虽然听到了唐旭的军令,可是李慕江却仍然有些犹豫。能住在崇文门内城东一带的,向来非富即贵,上门去拆人家的屋,回头若是被惦记起来,多少是个麻烦。

  “你若不敢,我便亲自去拆。”,到了这个时候,唐旭也管不了许多了。明智草场烧都已经烧了,自己如今已经及时赶到,回头追究起来也没太大的罪责。只是如果让火势蔓延开来,到时候追问起来自己就跑不了了。眼下估计除了皇帝家的太庙,就算宫里的三大殿,唐大人也敢去拆。

  “属下立刻去办。”,既然唐旭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慕江便知道没了余地。虽说如今唐指挥和自己共事的还不错,可是这等关键时候却不能掉链子。

  咬了咬牙,领着刚刚赶到的三百兵卒,向着附近赶去。可是没过了一会,就又奔回了头。

  “大人,王典薄只是不肯。”,李慕江不等站稳脚跟,就对着唐旭急切的喊道。

  “竟然有如此短视之人。”,唐旭听了,也是勃然大怒。眼看着火势就要烧到了草场外围,只怕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蔓延开,这王象春居然宁可让宅子被火烧掉,也不肯让被拆掉。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5 18:04

第九十六章 偏执狂

  “待我亲自去看看。”,唐大人跺了跺脚,跟着李慕江朝着王家宅前跑去。

  待奔到王家宅前,见王家大门虽是洞开,可是王象春却是身着一袭官服,正领着几个家仆,站在门前和自己手下的一众兵将对峙。

  “唐大人这是何意?”,看见唐旭亲自过来了,王象春立刻转过了眼,直直的看着唐旭。

  “手下的兵将无意冒犯了王大人,还请大人海涵。”,虽然事情紧急,可是王象春就这样横在门前不让步,唐旭也只能耐下性子,想要仔细分说。

  “唐大人来此,若仍是要拆王某家里的宅院,便不必多说了。”,王象春适才分明已经和李慕江争论过了一回,瞪着眼睛,气呼呼的瞅着四周。

  “王大人怕是误会了。”,唐旭的嘴角,尴尬的抽了几下,尽量在脸上展开一丝笑意:“唐某并非是想要为难王大人。”

  略转过身,唐旭指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大火,对着王象春说道:“大人也是看见了,如果不赶快隔开火势,若是蔓延开来,只怕不止王大人家里,就连整个明智坊怕都是不保。”

  唐旭记得,王象春与孙承宗和钱谦虚都还算是熟识,所以虽然心中焦虑万分,却仍然和颜悦气的说着话。

  “说来说去,岂不仍是要拆屋?”,唐旭话音刚落,王象春身后的家仆里,却立刻有人回了一句话出来,唐旭虽没有看真切说话的人是谁,顿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放肆,我与唐大人说话,岂是有你插话的份。”,王象春虽然低头轻喝一声,可面上仍是不紧不慢:“唐大人所说,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王某建这宅院的时候,便想过有朝一日万一隔壁草场走水,所以也是早就有了防备。”

  听王象春这么说,唐旭方才想起来朝着王家的宅院里望了一眼,眼见确实有些不同。临近草场的一面墙壁,更加高大厚实几分,墙下的院里,更是挖出了一个小池,如今虽然正值开春,雨水尚且不多,也有一半的深浅。

  “请恕唐某直言。”,可是虽然只看了一眼,唐旭只凭着经验却也能看出,这么简单的防护,怕是挡不住如今的这场大火:“王大人这样的防备,未免能挡得住如今的火势。”

  “难道唐大人信不过王某。”,王象春看起来颇有些自负。

  “唐某也并非信不过王大人。”,眼看着火势越来越近,唐旭的耐心,也正在慢慢消退:“只是如今事出紧急,下官愿在此担保,只等事后,大人家里损坏的房屋地面,自然有我东城司一力承担修缮。”

  “既然唐大人不信王某,还有何可说。”,虽然唐旭自认为已经把话说的仁至义尽,可是王象春却是冷哼一声:“王某今日倒要坐在这家中看看,这火如何烧过来。”

  “王大人……”,唐旭的尽力的维持着最后一丝耐心。

  “唐大人请回。”,王象春似乎已经不想再说,拱了拱手,自顾着转回了身,向着院内走去。

  一边的家仆,见老爷回身,也开始闹哄哄的驱赶着站在门边的军士,想要关上院门。

  “王大人若执意如此,便休怪唐某无礼了。”,顿时间,唐旭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已是忍无可忍。

  隐约间,唐旭仿佛依稀记起,十数年后,在山东逼反孔有德的,约莫就是眼前这位王象春王大人,而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因为孔有德的士兵抢了王家家仆的一只鸡。

  虽然王象春如今与东林一系走的颇近,历来的风评也不算太差。可是在唐大人看来,且不论此人的人品到底如何,却也绝对不是个正常人。说的好听叫倔强,说的不好听,就是有偏执狂。

  听见唐旭的喊声,还没来得及走进屋子里的王象春,也惊讶的回过了头。

  “给我上。”,草场里的火势,已经离四周的宅院越来越近,唐旭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身边的上百名番卒本来是一心赶来救火的,却没想到在这里吃了一通呵斥,早就是心生不满。如今听到指挥大人的号令,当即一起向着院内冲去。

  王家的家仆,不过只有四五人,当下就被冲的七零八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手执挠钩斧铲,向着自家房屋冲去。

  “唐近贤……”,王象春似乎也没想到,唐旭真的敢强行动手,顿时不禁目瞪口呆,紧接着便是一阵怒不可遏:“唐近贤,你擅闯私宅,强拆房屋,岂不怕我明日也参你一本?”

  “得罪了。”,唐旭向着王象春一拱手,转过头,目光仍然落在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的草场四周。

  他若要参,就让他去参好了。如今这京城里头,惦记自己的人已经很多,也不差多这一个王象春。朝廷里也并非没有懂行的官员,他若敢参,回头丢脸的只会是他自己。

  王家并不算太大的院落里,一下子涌进了百多号人,真动起手来倒也快。先把临近草场一面的房屋里的东西搬出,十几条挠钩便同时搭上了屋顶。

  “轰……轰……”只听几声连续的闷响,刚才还好端端矗立着的房屋,便在一片号子声中轰然倒塌,带起了一阵飞扬的烟尘。王象春看在眼里,也是不由一阵心头抽疼。

  紧接着又是一阵镐铲挥动,一条数丈长,大半人高的沟壑,几乎是转眼间便出现在墙下,原本整齐优雅的院落,也变得混乱不堪起来。

  “唐旭……你……”,看着眼前一片狼籍,王象春全身微微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直直的指着唐旭。

  “事出权宜,还请王大人海涵。”,唐大人只顾着自干自事。

  刚等沟壑挖出,草场里的火势便已经蔓延到了墙边。炽热的火蛇伸出火红的舌头,不停的舔舐着面前土堆和墙壁,只是却始终无法越过沟壑。

  另有一支人马,跟着秦平西去了草场的另外一边,适才也已经传过来消息,说都已经料理停当了,火势也已将被挡住,唐旭的心里方才是也跟着略微松了一些。

  京城里的草场失火,也算得上是件大事。烧红了半边天,各衙门各营里,也早就是被惊动。

  只是小半个时辰里,京中三大营和顺天府的人马,也都是一起赶到。

  当先一顶官轿里,刚停了下来便走出一人,直直的向着唐旭所在的方向走来。

  “毕大人。”,唐旭身边的李慕江,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上前行礼道。

  毕大人?难道此人就是顺天府丞毕懋康?唐旭听了,顿时心里微微一动。有心想要也立刻上前行礼,却又想到自己如今尚且有案子在他手上,太过热情怕是有献媚之嫌,于是忍住不发,只是装作不认识,有心等他先开口说话。

  “这位可是东城司指挥唐旭唐大人?”,虽见唐旭并不开口说话,毕懋康似乎倒也不疑有他,只是等走近了些,才开口问道。

  “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既然已经装了糊涂,唐旭干脆就彻底装到底。

  “在下顺天府丞毕懋康。”,虽然顺天府丞的职权,要比唐旭这个东城司指挥大上许多,可是毕竟分属不同的衙门,品阶却是类似,所以毕懋康对着唐旭,仍然以平级之礼相见。

  “原来是毕大人,在下见过。”,唐旭这才像是回过了神,连忙作揖行礼。

  “毕大人。”,倒是刚才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再出来的王象春,如今见毕懋康,马上就探出了头来:“此子擅闯私宅,强拆房屋,你须得为我做个明证。”

  “哦。”,毕懋康听了王象春的话,只是轻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四周新挖砌出的沟壑和土墙上面。

  “王大人,这回你怕是错怪唐大人了。”,略看了几眼之后,毕懋康忽然又转回了身,向着王象春笑道:“若不是唐大人当机立断,只怕你这府上,损毁的就不止是这几间房屋了。”

  “此子目无王法,岂能轻饶。”,王象春口中顿时一噎,可是仍然忿忿的吐出句话来。

  唐旭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只当没听见,和一个偏执狂执意争辩,只会把自己弄得不开心,所以不如不说话。

  后世里人皆传言,东林党中多壮士,没准就是因为这帮书呆子读书读成偏执狂的人太多。不管自己是对还是错,就只认个死理。

  不过王象春见毕懋康居然也向着唐旭说话,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气呼呼的哼了几声,吩咐家人奉出香茶来,就连李慕江也分到一杯,偏偏就是没有唐旭的份。

  唐旭虽然觉得这王象春器量未免太小,可是也不至于为一杯茶生气。李慕江虽然忙了半夜,确实也已是口渴难耐,可见自家上司无份,到底也没好意思去喝,只是致谢之后就放了下来。

  经过两三个时辰的时间,草场里积存的马草柴薪,已是烧了个七七八八,渐渐的火势也是弱了下去。再加上赶来的人手渐多,总算是将余烬尽数扑灭。唐旭抬头看了看天光,也早已是大亮。

  草场里的役员黄文振等人,昨天夜里已经是被唐旭先行拿住,如今既已经转交给了毕懋康,便也再没了唐旭什么事。

  刚想要向毕懋康辞行,回家里去休息片刻。忽然间,却看见四面的街巷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孩童,纷纷向着被烧毁的草场里奔去。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17 08:52

第九十七章 珍奇特产

  明智草场里的余烬,早就已经被扫灭,所以虽然看见许多孩童涌进去戏耍,唐旭虽然觉得有趣,却也并不太过担心。

  向毕懋康拱手辞行之后,刚及转身,目光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般。

  只见几个孩童,正从自己身边跑过,手上都捧着一团团黑漆漆的东西。唐旭初时以为不过是拣出来的木炭,可隐隐间却又觉得有些不像。

  可巧跑在最后面一个,正好离唐旭最近,抬头望见官老爷的目光扫来,顿时不禁一个踉跄,“趴”的一声跌倒在地上,手中拿着的东西,也“咚”的一下滚落下来。

  不对,不是木炭,若是木炭掉在地上,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声响。唐旭连忙俯下身去,将跌倒的孩童扶起,一边又捡在地上的东西,仔细去看。

  被自己拿在手上的这件东西,只有比拳头略大的一团,看上去黑漆漆的。唐旭原以为是沾上了烟灰所致,可等拿到手上时却才发现,此物原本本色就是如此。放在太阳下看,更是反射出几点黝黑的泛光。

  这是什么东西?唐旭好奇的拿指节在手上敲了几下,传出了一阵“当当”的,类似石英一般的声响,可提在手上,却又觉得分量不像石头,仿佛只比一块木头也重不了多少。

  “此物,你可是在那里头捡的?”,唐旭看了一会,低下头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扶起来的孩童,又伸手指了指被烧毁的明智草场。

  孩童见东西被唐旭拿在手上,似乎有些不舍,但是却也不敢出声,只是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顺天府丞毕懋康,刚和唐旭互道过别,尚且没来得及走开。忽然看见唐旭居然在路边和一个孩童说着话,也不免有些好奇,转回身来看,立刻也被唐旭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这谁家的孩童,居然能拿墨玉出来戏耍?”,毕懋康看了几眼之后,突然开口说道。

  “墨玉?”,唐旭听见毕懋康说话,心里顿时一动,既然能被称为玉的东西,向来价值都多少有些不菲。

  “这块墨玉,成色虽然不算上好,尺寸也略有些偏小,可是若拿到市集上去卖,二三钱银子还是能卖到的。”,毕懋康从唐旭手上接过煤玉,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回。

  “有二三钱银子?”,说话间,唐旭又看见前头一名孩童手上也拿着一块类似的东西,居然约莫有菜盘子大小,如果只是拳头大小的一块就能卖到二三钱银子,那么盘子大小的,不是至少能有二三两银子的价值,当下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心里虽然感觉意外,唐旭却也知道,毕懋康如今虽只是顺天府丞,可是后来既然能编撰出一本《兵器图说》,至少也能算是半个“科学工作者”,说出来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可信的。

  “这明智坊草场里,如何会藏了这许多煤玉?”,唐旭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如果这东西这么值钱,却在火灾后被人搜拣拿走,毕懋康和自己怎么也算是有失职的过错。

  可是再回头一想,却又有些不解,明智草场向来只不过是用来存放马草柴薪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可能会放在这里啊。况且之前已经拿住的黄文振等役员,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

  “唐大人有所不知。”,毕懋康却是笑了一下,似乎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计较:“此物虽然有些价值,可是向来都是伴煤炭而生。虽然丢进火里也能烧着,却经不得烟大。”

  原来如此,唐旭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明智草场虽然堆积的大多是马草柴薪,但是煤炭这些东西也会有些积存。如果这煤玉就是从煤炭里面伴生出来的,能在这里面发现出来便也就不奇怪了。

  再按照毕懋康所说,这煤玉虽然也是可燃品,但是燃烧条件却略有些苛刻,若是遇见烟重,也就是氧气不足的时候,便不容易燃烧。所以一场大火之后,还能有不少能留存下来,就不奇怪了。

  “你们手上这几块墨玉,可愿意卖给我?”,既然确实是从灰烬里捡出来的东西,唐旭自然也就不会再和一群小孩子多做计较了。只是从前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类玉石,当下便起了拿几块回去赏玩的心思。

  “大人愿出多少银钱来买?”,能住在崇文门里的人家,向来都不会太贫穷,即便是小孩子家多少也有些心眼。听说唐旭并不抢夺,只说是想买,一个个眼珠子转了几下,一起开口问道。

  “这位是顺天府丞毕大人,为人向来公道,要问能卖多少银钱,不如让他来说说可好?”,唐旭见了这群孩童的举动,心里也觉得有趣,便转过了身,指着毕懋康说道。

  众孩童听了,都是一起点头,看起来像是答应了。

  “若依我看,那块大些的,约莫能值二两银钱,其余那三四块分量居中的,约莫值八九钱银子,其余的只是二三钱银子的价罢了。”,毕懋康见唐旭居然真的和一群小孩子一本书的谈价格,还要拉着自己来估价,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我这里有六两银子,把你们手上的玉石尽数买下可好?”,唐旭按照毕懋康所说的价格,在心里略微估算了下。

  众孩童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是一阵点头,双方算是成交。唐旭拿出银钱,把十来块墨玉换到手中,孩童们接过银子,都是欢呼一声,片刻间就一起没了踪影,不知道上哪戏耍还是瓜分去了。

  “唐大人果然有君子之节,童叟无欺。”毕懋康一直在看着唐旭,见唐大人果然分文不少的付了价钱,不知怎么的,目光里似乎忽得带上了几分另样的神色:“此物在玉石里虽算不得上品,可是据说却有辟邪的功效,唐大人拿了回去,寻匠人做几尊兽雕置于屋内,兴许可保平安。”

  “多谢毕大人指教。”,唐旭呵呵笑了几声,吩咐手下的杂役将买到的玉石收起来。又抬头望了一眼眼前的明智草场,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也进去寻找一番,说不定也能摸出几块烧剩下的墨玉。

  可是再看看身边的毕懋康和一众东城司里的兵将,又觉得多少有些不体面,只好作罢。在脑海里翻开和玉石有些联系的记忆,想看看这墨玉究竟是什么来历。

  只是刚刚略想了片刻,忽得眉头又是一皱。

  墨玉,又名煤精。质地坚硬,结构细腻,色泽黑而发亮,材质略轻。刚才自己买下的那几件东西,很明显都符合这些特征。如今这个时代,还没有能用塑料或者压缩石料来冒充的本事,所以应该是假不了。

  可是真正吸引住唐旭的,却是这段文字说明的下一句:历史上的主要产地为,中国的抚顺西和英国约克郡海岸。

  抚顺西露天煤矿?忽然间,唐旭又是猛的一动,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在如今的大明朝,煤炭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物品,京城里也多有积存,这一点唐旭是知道的。

  可是唐旭同样也知道,京城里的煤炭,向来大多是山西和北直隶本地所产。既然这煤精乃是抚顺独一无二的特产,那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的草场里面?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八年,早在一年多前,抚顺就已经落入到了别人的手上。而且从抚顺运输煤炭到京城,路程上千里迢迢,花销绝对是个惊人的数字,远不如直接从山西和北直隶运来方便节约。

  难道是自己记忆里的这段说明有问题?还是究竟哪里有些不对?唐旭的心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毕大人可知晓,这墨玉向来哪里出产最多?”,既然唐旭自己想不明白,倒不如问问看似更懂行的毕懋康。他既然能认得出墨玉,想来兴许也能知道更多。

  “毕某学识浅薄,所知不多。”,毕懋康也略微想了一下:“据说此物以辽东抚顺一地出产最多,此外河南的南阳府也有少许。”

  辽东抚顺?毕懋康话刚说完,心里突然也是跟着一动,忍不住抬起头来,和唐旭对视一眼。

  河南虽然和北直隶接壤,可是南阳府却在河南的最南,从路程上说,几乎不比抚顺到京城近多少。换句话来说,在如今这个年头的运输条件下,在京城的草场里,发现的无论是抚顺还是南阳来的煤炭,其实都是件不大正常的事情,英国约克郡海岸在如今更是提也不用去提。

  “毕大人,在下请速速提审草场吏员黄文振等人。”,唐旭终于找到了让自己心里不安的源头。

  虽然五城兵马司有缉拿巡查之职,可是明智草场却是顺天府辖下,黄文振等人毕竟也不是盗匪。所以在毕懋康赶到之后,唐旭就已经将拿到的一干有渎职嫌疑的草场吏员移交了过去。

  “请唐大人随我去顺天府里一行。”,毕懋康终于也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事不宜迟,毕大人请。”,虽然知道自己还有没审结的桩案子在顺天府里面,但是眼下唐旭也再顾不得什么避嫌之类的事了。
作者: sunrui053    时间: 2013-8-22 22:03

第九十八章 寻丝觅迹

  之前明智草场里失火,整个街市上都是一片纷乱,所以毕懋康早就安排人手把黄文振等人移到了府衙里羁押,如今既然要提审,自然是要去顺天府里。

  听说明智草场失火一事,可能会牵连到如今辽东的局势。推官房里也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将黄文振重新提出。

  而黄文振只听到“抚顺”二字,顿时也是浑身如筛糠,禁不住大呼冤枉。

  “两位大人明鉴,小的家口尽在这京城当中,平日里都靠着小人的薄俸度日,岂敢去勾结辽东的鞑虏。”

  唐旭其实也知道,黄文振只不过是一个草场里管事的小吏,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职权,就算与抚顺勾结,也不会落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黄文振再傻,也不会傻到一把火把自己管着的草场给烧了,要烧也应该是烧其他的场子。

  但是在京城的草场里却出现了抚顺一地才会有的东西,怎么看起来都透着几分古怪,所以这黄文振不得不审。

  “你这草场里,近日里可有可疑的人出入过?”,毕懋康看起来也知道唐旭的心思,先一步问了出来。

  “小人这里虽不是什么紧要之处,可平日里往来的人也是极多,哪里还记得起来。”,听毕懋康这么问,黄文振也是一脸愁苦。

  正如他自己所说,京城里的草场,确实不是什么紧要的地方,可是京城里的柴草炭薪,大多积存在此。如今虽然已是三月,可是京城里仍然春寒料峭,柴炭是少不得的东西;各营里的马料,更是一日都缺不得。每日里不说人来人往,但至少百来号人是有的,想要黄文振全部记住,确实有些为难。

  缩了缩脑袋,忽得又看见毕懋康和唐旭的目光同时扫过来,顿时全身像是过了电一样一阵颤抖。

  “大人息怒,小的虽记不住人,可若有草场里的往来,账本上当是都有记载。”

  “既然如此,那库中账本何在?”,毕懋康略想了一下,也觉得黄文振说的有道理。毕竟煤炭这一类东西入库,也肯定会有记录,如果能找到账册查看一番,兴许会看出些眉目。

  “小的……”,黄文振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滞。

  “账册尚在草场当中。”,黄文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

  “你……”,毕懋康当下便是一阵哭笑不得,几乎当场就要爆了粗口:“你某非是想戏耍本官?”

  如今就连整个明智坊草场,都已经化成了一堆灰烬,区区库房里的一本账册岂还有能留存得下来的道理。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黄文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的皮肉一片血肉模糊尚不自知。

  “你且是先起来说话。”,倒是唐旭,见黄文振如此,多少有些不忍了。此人无非只是个草场里的九品小吏,这一回虽然逃不了罪责,可是想来兴许也并非他所愿。更何况,他若是仍这般语无伦次,自己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大人但问,小的知无不言。”,黄文振口中虽然回着话,却不敢站起身来。

  “近几个月里,草场里煤炭的进项,你可是能记得起多少?”,既然煤精这东西,是伴随煤炭而生,那么唐旭自然只能从煤炭的进项里去问。

  “这一项小的倒是记得。”,听唐旭问起了煤炭,黄文振仿佛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开口回道。

  “去年的十二月和今年的二月,工部各运来过一百车煤炭存放在明智坊草场,说是给辽东军中铸造火器所用,只是如今大部分已经陆续取出。”

  “哦。”,唐旭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你可记得,这些煤炭都是从哪里运来的?”

  “去年的一百车,是从山西大同府运来的,今年二月的则是自河间府发来。”黄文振丝毫不敢停滞的回话:“煤炭这东西,京城的各司衙门和大人家里所用的并不多,寻常的百姓家里也不在草场里取用,所以小的记得清楚。”

  这倒是奇怪了,唐旭忍不住略微皱了下眉头。正如黄文振所说,虽然煤炭也是一种燃料,可是烧用的时候,气味却多少有些不好闻,所以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家里,还是用木炭柴薪的居多,黄文振能记得这么清楚也属正常。

  但是,如果黄文振所说的都是属实。那么难道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巧合?或者山西和河北的煤矿里,其实也能出煤精,仅仅只是成色和产量都不如抚顺和南阳而已?一时间,刚抓到手的线头,似乎猛地一下断掉了。

  毕懋康也是低头沉默不语,过了好半晌方才是抬起了头,对着唐旭说道:“唐大人一夜未眠,毕某本不该继续讨扰,可若是还有些精神,可否陪毕某再去草场里走一回看看?”

  对啊,与其在这里拿着这几块东西反复的问黄文振,不如亲自去现场里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没有注意过的事情,唐旭猛得一拍脑门,醒悟回来。

  “明智坊也属下官的管辖,毕大人何谈讨饶。”,即便自己没有一件案子还落在顺天府里,唐旭也有心要和毕懋康多亲近几分,眼前这个现成的好机会,唐大人若是放弃岂不是傻子了。

  “你也一同去吧。”,转过了头,毕懋康又看了一眼黄文振。

  “小的遵命。”黄文振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的点着脑袋。

  明智坊草场里,经过一夜加一早上的折腾,早就已经是一片狼籍。只走上几脚,便溅上了一身的泥浆和草木灰。四周更是只能靠着半倾的残桓,依稀分别着各个库房之间的界限。

  “昨日夜里那场火,好似是从丁字库里烧起来的。”,从顺天府来的一路上,唐旭和毕懋康也没有瞒着黄文振,早就把事情和他说了一个明白。如今黄文振抱着戴罪立功的念头,精神比之前足了许多:“丁字库里存放的,向来多是军马所用的干料。”

  “哪里是丁字库?”,毕懋康点了点头,朝四周看着。

  “就是那里。”,黄文振直起身来,朝着废墟中居中偏北的方向指了一下,毕懋康也回过身看了唐旭一眼,一起向着丁字库的方向走去。

  进入丁字库的墙内,唐旭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脚下的灰烬确实细腻了许多。看来果然和黄文振所说的一样,这里存放的大多是干草。

  毕懋康也俯下了身,在脚下拨拉了几下,但是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又直起了身。

  唐旭也低头去看,看见四周已经有了不少踩踏的痕迹,看来这里也早就被来看热闹的人光顾过了。隐隐间,唐旭也禁不住有些后悔,早间的时候,应该多上一个心眼,问一问孩童,那些煤精究竟是从哪里翻出来的。眼下再想去找人,只怕就要免不了大费周折了。

  心里正想得懊恼,忽然脚下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唐大人已经一夜未眠,多少有些困乏,顿时禁不住一个踉跄,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再回头去看绊到自己的东西,原来是几块烧焦了的木头,顺手踢开以后正想离开,忽然又觉得隐约有几分不对劲,再看了几眼,更是禁不住眼前一亮。

  “毕大人。”,唐旭也俯下身去,从灰烬堆里拣起几样东西拿在手上,冲着毕懋康喊道。

  毕懋康回过了身,朝着唐旭手上看了几眼,立刻也就被吸引住了。

  唐旭手上拿着的,并非什么稀罕的东西,而只是几团烧剩下来的煤渣灰,因为没有和煤球一样掺进泥土,所以只用手指轻轻一捏就散碎开来。

  “再找找。”,一时间,毕懋康也顾不得堂堂顺天府丞的形象,和唐旭一起蹲下身来,在灰堆里来回翻看。

  “这些烧掉的煤炭,好似原本是装在大车上的。”,虽然眼前这丛炭堆之前已经被翻拣了一回,又被踩得粉碎,但是唐旭仍然从中拔出一根铁制的轴钉来。既然有轮轴,就应该有车。

  毕懋康也从中寻到一块煤精,虽然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可是唐旭把早间从孩童手上买下的墨玉拿出来比较,成色倒是相近。

  “只怕这场古怪,约莫就出在这辆车上。”,兴许是因为也熬了个通宵,毕懋康的两眼看起来虽然也有些通红,可是隐隐间却透出几丝严肃。

  “唐大人请看。”,从地上拣出几块略大些的炭木,毕懋康托在手上让唐旭看。唐旭看了几眼,却没瞧出究竟,只能是再抬起眼来看了看毕懋康,且看他如何说。

  “唐大人可曾看见,这些炭木上面,虽然两边都沾了煤灰,可却只有一面的煤灰嵌在了里面。”,见唐旭似乎有些不解,毕懋康也不再继续卖关子。

  唐旭点头,知道嵌入了煤灰的,约莫就是原来接触煤炭的一面,所以燃烧的时候才会胶着到了一起。

  可是若煤炭是装在车里,车底的木板总会有一面是朝着煤炭,唐大人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再转回头去看看毕懋康,见他竟然也是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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