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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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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冯小宝的溺水稻草

  白马寺方丈禅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与,外面偶尔经过的和尚嗅到那浓重的酒气时并不意外,怀义大师无酒不欢,只要他在庙里,哪有不喝酒的时候。

  禅房里时不时还会传出剧烈的响声,有时像酒坛子摔碎了,还有时会像木几摔裂了,外面偶尔经过的和尚听到了依然不觉意外,喝醉的怀义大师哪会不发酒疯呢。

  嗅到那酒气,听到那声音,假和尚会心一笑,扬长而去。真和尚双手合什,心底里会暗念一声:“罪过!罪过!”若是一浊道人听见了,就会在心底里冷笑连连:“这就是你们的大周国师、佛门护法,我呸!比我道门差的远了。”

  禅房里跪着的弘六却没有外边那些偶然经过的真和尚、假和尚还有真道士兼假和尚的一浊轻松。他跪在地上”惶恐得浑身发抖,脸上五道指印宛然,半张脸都高高地肿胀起来,现在麻木的已没了感觉,但他却不敢伸手去摸一摸。

  薛怀义正在禅房里困兽般走动着,两眼通红,鼻孔一张一合,粗重地喘息声呼呼作响。如今天气仍然寒冷,但他依旧袒着胸怀,裸露着那结实饱满、健美白皙的胸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拉着风箱。胸口拉着风箱,鼻孔一张一合地咻咻喘息着,两眼通红的薛怀义此刻俨然就是一头愤怒的公牛。

  忽然,薛怀义的目光落在面前一个火盆上,立即飞起一脚,火盆扬在空中,又砰然落在地上,烧得通红的炭撒了一地,其中一块燃※烧着的炭滚到弘六身边,痛得弘六赶紧一缩手,他不敢起身,也不敢挪动,只是把手飞快地一撤,躲开了炭火。

  薛怀义又惊、又惧、又怒、又怕,因为弘六刚刚向他禀报了一个天崩地裂般的坏消息:皇帝有新宠了!

  难怪女皇帝已经很久不召幸他了。难怪武三思、武承嗣这些人已经很久不再邀他赴家宴了。难怪其他的王公权贵们求见自己、馈赠礼物的越来越少了。

  薛怀义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父母溺爱他、娇宠他,予取予求的时候,他只觉得父母唠叼,聒噪的心烦,可是骤然失去了双亲,他感到的就只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以前六则天召幸他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用身体取悦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妇人是那般的恶心,恶心的他想吐,武则天渐渐不再召他入宫的时候,他还在暗暗庆幸。可是如今得知其缘由竟是因为武则天宠幸了别人,他却只有怨尤、嫉妒、愤怒、仇恨,还有……,恐惧。

  失去了女皇的宠爱,他就要失去荣华富贵和尊荣的地位,如果失去了这一切,他还有什么?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伟丈夫,他只是依附在武则天这棵参天大树上的一根藤,依附着大树时,他看起来比这棵大树更风光,更招摇,可是离开了这棵树,他就只能冇软趴趴地贴在地上,谁都能踩他一脚。

  这时候,弘一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师父,十七来了,要求见……,”

  “滚出去!”

  薛怀义一声咆哮,吓得弘一抱头鼠窜,窗根子也被薛怀义的一声大吼震得瑟瑟发抖。

  薛怀义迅速平抑了一下呼吸,略一转念,对弘六道:“弘六!”

  弘六赶紧往他跟前爬了几步,诏媚地仰起脸道:“师父!”

  薛怀义沉声道:“这件事,不许说出去!”

  弘六迟疑了一下,道:“师父,弟子不说,,一—,师兄弟们也会知道的,此事—,,已经满城风雨了了。师兄弟们只要在坊间一走动,难免就会听……,”

  “砰!”

  一只大脚凌空飞来,打断了弘六的话,弘六惨叫一声飞出去,身子打着旋儿,贴着光滑的木质地板滑出老远,只是片刻功夫,他又尖叫一声,。史地一下跳起来,拼命拍打着身上冒烟的地方。

  这可怜孩子心直口快,他就根本不懂掩耳盗铃是什么道理。

  薛怀义忿忿地哼了一声,大踏步地走出禅房。

  当他出现在杨帆面前时,袒着胸膛,满脸酒意,肩膀微晃,笑容可掬,依旧恢复了平素喝醉酒时见到杨帆该有的模样。

  杨帆今儿来拜访,只是例行公事的向师父请安。这两个月来,杨帆隔三岔五就来一趟,薛怀义知道这个弟子不同其他弟子,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不像其他弟子完全靠自己吃饭,而且官场上很少倚赖自己的帮助和人脉,只靠他自己的能力发展,所以对他另眼相看,不当普通弟子对待,两人虽是师徒名份,倒有些像是朋友。

  杨帆拜过师父,请了安,与他闲聊一阵,便提到了朝廷下“禁屠令”的事,杨帆笑道:“师父,不是弟子诽议天子,皇帝这道旨意,实在是有悖天下人心,弟子估摸着不止百姓们不满,官员们也受不了,用不了多久这条政令就会名存实亡,不会有人再遵守的。不过在此之前,你那徒弟媳妇想吃口肉食,还得请师父帮忙才行。”

  “我看,圣人是老糊涂了!”薛怀义撇着嘴,对这道“禁屠令”不屑地发现了他的评价,然后对杨帆大大咧咧地挥手道:“你放心,你要是搞不到肉食,只管来找师傅。师傅也是无肉不欢的人,让洒家像三山那秃驴一样天天青菜豆腐,那不是要了洒家的老命吗?

  鸡鸭羊狗一类的肉食,师父来想办法,想吃鱼更好办,咱们白马寺后这段河里肥鱼很多,而且旁人还不敢捕捞,以后想吃鱼了,咱就一网下去!哈哈,法子有的是,活人能让尿憋死不成,洒家还等着抱徒孙呢,可不敢馋坏了徒弟媳妇。”

  杨帆拱手笑道:“如此,徒儿就先代师父的徒弟媳妇和未出世的小徒孙谢过恩师了。”

  薛怀义开怀大笑。

  弘六蜷缩在方丈禅房,像只虾米似的,好半天才缓过气儿来,他捂着小腹,一瘸一拐地走出禅房,听到客房里薛怀义一如往常的爽朗大笑,完全弄不明白师父明明愤怒到了极点、恐惧到了极点,为什么现在跟十七聊天却像往常一样的爽朗大方,一样的肆无忌惮。

  “对了,弟子这两天还听到一件与师父有关的妙事……,”

  杨帆话风一转就换了话题,薛怀义一听说和他有关,就有些心惊肉跳。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失宠的消息恐怕整个朝廷巴是尽人皆知,他本人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是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他也不希望有人当着他的面说破。似乎这个公开的秘密只要不当着他的面说破,他的梦就不会醒。

  杨帆笑着,“不经意地”把胡人才勒两百年前曾经遇到过薛怀义的前世,而薛怀义乃是佛门护法韦驮菩萨转世的事情说给薛怀义听了。

  这件本杨帆不说,过些时日薛怀义也会知道,因为今日朝会之后,此事业已传开了。武则天下“禁屠令”,并任命一个老道为宰相,当然要给满朝文武一个充分的理由。

  否则的话,朝廷命官、当朝宰相,这样重要的职位,你皇帝可以随随便便就封给一个跑江湖的,你让那些十年寒窗谋不得一官半职、沙场百战升不了一阶半品的人情何以堪?这个朝廷还有规矩可言么?还有尊严可守么?

  虽然武则天做冇了天子之后,破坏规矩、破坏秩序的事情已经更多了,可是离谱到这种程度的事毕竟还不太多,不给大家一个交待成么?

  所以,武则天在诏书中郑重其事地赐什方道人武姓,任命他为正谏大夫,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正式成为大周宰相。在诏书中,武则天对什方道人大加褒奖,夸他道法高深,超越了黄帝时期的广成子仙人和汉武帝时期伯河上公仙人。

  关于武则天本人是弥勒转世的消息武则天没有在诏书中明说,因为这样做明显有自吹自授的嫌疑,她只是暗示了一下,侍候她前往俞家老宅的宫娥太监们和那位乐安侯爷就把他们的所见所闻迅速传扬了开去。

  如今这个时刻,网从北市采购回去的太监们还在向路人吹嘘着三位神仙在皇帝陛下的佛光之下不敢妄动法术,以免伤损自身元气的事呢。韦驮菩萨和弥勒佛祖的故事一日之间已经传遍了宫内宫内。

  薛怀义听得呆了,一种狂喜迅速充盈了他的胸臆,在他正恐惧于末日的到来之际,忽然听到他和女皇帝竟然有这样一种割舍不开的关系,薛怀义天真地以为这足以保证他会始终得到女皇的宠爱,也足以令文武百官恢复对他的敬畏。

  坦白地说,这个跑江湖卖艺的冯小宝,其实是不大相信神佛的存在的。古人中迷信者的比例远远高于今人,但是并非所有人。薛怀义就是不信神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他若信神佛,就不会把白马寺搞得乌烟瘴气了。但是他不信没关系,他觉得只要女皇帝信,只要文武百官们信就好。

  薛怀义兴※奋地搓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十七啊,为师对这个名叫摩勒的异人很感兴趣,如今天色晚了,明天一早,你陪为师去见见他可好?”

  杨帆欠身,微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自当陪师傅前往。

  何况……弟子与这三位奇人也有一番因缘,合该前去拜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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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六章 杨帆挖坑

  杨帆绕过几棵花树,就见落英缤纷中,五六张织着鱼戏荷莲图案的舒州凉席铺在柔软的羊毛毡毯上,旁边有鲜花怒放,有流泉涧涧。

  一身道袍、须发皆白的什方道人,面容苍老、肤色白皙的净光老尼,还有那位胡服打扮的摩勒老人陪着袒胸露怀的薛怀义坐在上首,乐安侯俞灏然、刑部司右郎中陈东、右补阙袁静罡陪坐在下席,正在大声说笑。

  一见杨帆赶来,薛怀义便道:“好徒儿,酒筵已开,你这主人怎么却溜到一边儿去了,快快坐下,先自罚三杯。”

  杨帆欠身笑道:“师傅和三位上仙见谅,杨帆俗务缠身,失礼了!”

  净光老尼微微一笑,对他和气地道:“杨郎中客气了,快快请坐吧。”

  杨帆天生有女人缘,对这位年轻英俊、斯文知礼的小郎君,净光老尼看着也是很顺眼的,所以与她三人交往的达官权贵虽多,对许多人净光老尼都自持身价,不屑一顾,对他倒是和蔼的很。

  在净光、什方、怀义、摩勒之下空着一张席位,那就是他这位主人的位置,杨帆向大家抱拳笑笑,撩袍入席,阿奴便与其他人所带的奴仆一样,静静地往身后花树旁一站。

  筵席很丰盛,都是时下大周帝国高档宴会上惯常出现的菜式,诸如光明虾炙、红罗丁、巨胜奴、贵妃红、甜雪、玉露团、仙人鸾等。摆在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身边的只有素菜,却也极尽心思烹调的极为美味。

  杨帆借了太平公主的庄子,邀请三位仙师赏春,这些菜肴都是公主府上的名厨调制。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虽然一个吹嘘自己能辟谷,一个吹嘘自己一日只食一粒米即可不饥,却不代表他们吃不下东西,既是饮宴,不为裹腹,只为一饱口舌之欲,一些素斋还是能吃的。至于肉食,那更是宴会上不可或缺之物了。

  筵席上不仅有用猪肩胛肉制作的粉蒸肉,用鳜鱼丝制作的白龙,牛猪牛熊鹿五样食材生腌成脍的五生盘,以及葱醋鸡、果子狸、田鸡肉,甚至还有用牛犊慢火煨熟的水炼犊,鲜香可口。

  武则天的禁屠令对于官宦人家影响不大,他们只是在圣旨下达的头几天里装模作样的断了肉食,之后就故态复萌,要说影响也就是不方便在公众场合吃肉了,而且因为肉食成了走私品,只有胆子大甘犯王法的一些刁民才敢运肉入城,肉食价格涨了数倍而已,于他们的财富而言却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是对于百姓的生活,这道命令却真的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许多以经营肉食为生的商贩匆匆改行,损失巨大,以饲养或捕猎禽兽为生的百姓更是彻底断了生活来源,做农夫他们没有地、做匠人又不懂技术,一些生计无着的人只好卖儿鬻女、自卖自身,以贱价入豪门为奴,自愿入了贱籍,只为有口饭吃,民间对此已是怨声载道。

  三天前楚狂歌与小东姑娘成亲了,杨帆头一天晚上从白马寺拉了一车鸡鸭猪羊和刚捕上岸的一网肥鱼给他们送去。

  花大娘嫁女儿、招女婿入赘的这一天,席上居然有鱼有肉,这可成了近来这段时间里办婚事的人家里最风光的一家。当坊间街巷里厨子们煎炒烹炸,鱼香肉香飘满坊巷的时候,不知多少人馋得流下了哈喇子。

  不良帅霍明雷和坊正苏墨涵闻着味儿就赶过来了。

  霍明雷沉着脸,指着厨子按在案板上正挥刀猛剁的猪后鞧厉声喝问:“这猪肉是怎么回事?谁准你们杀生的?”

  帮着料理后厨的面片儿娘笑眯眯地解释:“这猪可不是咱们杀的,也不是从坊市里买的。昨儿晚上有匹狼下了山,把一户农家养的肥猪给咬死了,这事儿二郎和他师傅怀义大师是亲眼看见的。”

  霍明雷板着脸,瞟一眼坐在上席、一身公服的杨帆,又沉声问道:“那这羊肉……”

  面片儿娘道:“也是那匹狼咬死的。不只这头猪,这只羊,那有那鸡鸭大鹅,都是狼咬死的。”

  苏坊正指指那刚刚过了油的肥鱼,问道:“那这鱼呢?”

  面片儿从她娘背后绕过来,调皮地答道:“也是狼咬死的。”

  参加喜宴的坊间百姓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可是霍明雷和苏墨涵却好象根本没有觉得这个说法有多么荒谬,两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转嗔为喜道:“即然是狼咬死的,那就不碍杀生的事儿啦,炖了吃掉也是应该的。”

  然后两个人就掏出红包交给花大娘,流着口水坐到杨帆一席,一边等着开饭,一边大拍马屁。

  他们如何不知那鱼是被狼咬死的说法如何荒谬绝伦。可面片儿这么说,他们就这么信。面片儿这么说,是敢怒而不敢言的老百姓用他们特殊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这两位下层官吏“很愚蠢”地被蒙混过去,同样是对这种无理荒唐的政令表达自己的不满。荒涎不经的政令,自然要用荒腔走板的态度来对待了。

  但这一切的基础,源于坐在上席的杨帆,有杨帆顶着、有杨帆的师父——那位以不讲理著称的怀义大和尚顶着,他们才敢以这种滑稽可笑的方式结束这种例行其事的盘查。如果是没有这样背景的人家,谁敢公然触犯圣旨?

  只有特权阶级。

  坐在太平公主豪华庄园里的这些人,就是特权阶级。

  杯筹交错间,应怀义大师所请,什方道人小露身手,于席间表演了一项断布复连的法术,他把一束白绢剪成碎片,手掌一合一开,碎布就还原成一束完好无损的白绢了,引得薛怀义啧啧称奇。

  因为这法术,话题自然就转到了自古以来修仙的方士故事。

  右补阙袁静罡嘴巴有点儿臭,照理说能做到他这样位置的官员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不该说出犯忌的话来,可他说来说去,说的都是以幻术骗人的骗子,诸如徐福、诸如新垣平……

  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那胡人摩勒不知这些古人故事,眨巴着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却没听出什么味道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袁静罡大放厥词之前,杨帆曾经向他悄悄递过一个眼神儿。

  “哈哈,袁补阙此言差矣!”

  眼见什方道人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马上就要勃然爆发,杨帆突然笑着说话了:“盖因仙术难求,而世人莫不希望成仙得道,所以才有小人趁虚而入。其实真正的仙人还是有的……”

  杨帆侃侃而谈道:“比如说,黄帝年间的广成子仙人,享年一千两百岁,史籍有载嘛。再比如说,汉文帝年间的河上丈人,曾经为老子的作注,享年一千七百年,于天台山得道飞升。”

  杨帆这样一说,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的脸色就好看起来,暗自想了想,自己乃是仙人身份,实在犯不着跟袁静罡一个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便怡然一笑,向杨帆赞许地点了点头。

  杨帆又道:“至于说徐福、新垣平之流,他们之所以得逞,并不是手段高明,而是皇帝贪得无厌,利令智昏罢了。比如始皇帝,书同文、车同轨,开万世一统之基,有莫大之功,却还贪得无厌,妄想长生,才被徐福利用。

  不过,这徐福也算大智之士,借口要远洋出海,为始皇帝寻长生不老药,终于逃之夭夭,率五百童年五百童女,逍遥快活,自立一方。而那新垣平就愚蠢多了,他找人在一只玉杯上刻下‘人主延寿’四字,说是仙人赠予文帝的。

  想那汉文帝也是人君中一代豪杰,开创文景之治的贤君,到了晚年,却也起了贪念,当初河上丈人授他治国之法,以黄老之学开大汉之基,这已是莫大功德了,他却又妄想长生,从河上丈人那里求不得仙法,就信了这新垣平,居然对这番破绽百出的胡话信任无疑。

  新垣平得了许多好处,若是早些离开,想来也可如徐福一般得个善终,可他贪得无厌,以至被丞相张苍和延尉张释之监视他们举动,查出那个在玉杯上刻字的匠人,最后落得个夷三族的悲惨下场。”

  净光老尼和什方道人听到这里,脸色又有些不自然起来。

  杨帆举起酒杯,微笑道:“而我朝天子和三位仙师则不然。我圣天子乃以女子之身而成天子,这是旷古未有之事,如此女子岂能是凡间所有?自然是天上神仙下凡,而三位仙师一身神通我们也是亲眼所见,这是真正的神仙,如广成子、河上丈人一般无二!”

  摩勒大喜,连连点头道:“杨郎中,你是个有大见识的。”

  净光老尼和什方道人的脸色恢复了轻松,只是什方道人眼神飘忽着,似乎因为杨帆这番话,隐隐想到了些什么。

  杨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这道人却不蠢,看这模样,果然被我一言所动,起了效仿徐福的心思。嘿!就怕你不知死活,既然动了心思,那就不怕你不为我所用。躲在阴沟里装神弄鬼的那位姜公子,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要用来对付他的居然是一个神棍吧……”

  这时,“希聿聿”一声马嘶,骤然在一丛花树后响起,健马长嘶,马蹄急骤,把枝头花朵又震落了几瓣,随即一个身着皂服的刑部公人便迎着那袅袅的落花急匆匆出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杨帆面前附耳低语几句,杨帆的脸色顿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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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七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数骑快马从金谷园里疾驰而出,直奔洛阳。

  京里出事了!

  针对御史台的一系列行动,终于让御史台那班酷吏们明白过来,原来最近这种种举动,就是为了对付他们。近几个月来缩起利爪、垂下尾巴,扮乖狗狗的酷吏们狗急跳墙,重新亮出了他们锋利的獠牙。

  他们负隅反击的第一刀,就砍到了政事堂。

  对于其中详情,杨帆还不太清楚,来送信的人只是告诉他,宰相苏味道、崔元综、张锡全被抓进了大狱。

  一国宰相上上下下的如此频繁,堪称旷古未有之奇观。武周的宰相简直就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纵观武周一朝的宰相们上上下下的频率,远不是后世那个以相下台之频繁成为世界政坛闹剧的岛国所能比拟的,而且武周宰相们下台的方式大多是以入狱、绞或者流放、贬官的方式来进行,其惨烈也是古今中外所罕有。

  打马如飞的杨帆一路向洛阳城中急驰,心中只想:“我朝宰相如此危险,那么多的官员怎么还是对这个职位趋之若鹜呢?如果换作是我,宁肯安安份份地待在下面,也绝不去做这个如此凶险的官儿。”

  杨帆幼失枯恃,复又流落南洋,虽也自幼,却不能与那些十年寒的士子相比,自然不明白一个可以载之史册、流传千古的“名”,对他们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不要说做宰相未必就一定毁家灭族,就算真的风险若斯,还是有数不清的人愿意着脑袋往上冲。

  杨帆和陈东到了洛阳,陈东先回刑部,杨帆则直接赶去了宫城,他要去政事堂。刑部尚豆卢钦望和刑部侍郎陶闻杰如今都在那里,去金谷园传讯的人说的清楚:“李相震怒,豆卢尚请郎中回城后立即赶往政事堂议事。”

  进了宫,杨帆便快步转往政事堂。政事堂再往前去不远那处僻静所在就是史馆。婉儿的香闺就在史馆里,这个时候杨帆若往那里一行,说不定就能看见婉儿,只是此刻他当然暇与佳人一唔。

  进了政事堂的大门,问清李昭德的公事房所在。杨帆便快步赶去。

  “啪!”

  一封草拟的诏敕摔在地上。李昭德怒不可遏道:“蠢物,真真是个不开窍的蠢物,王孝杰挥军二十万谋安西,军料马料、兵甲器仗所费巨万。朝廷本就不敷支出,按照你这种给之法,仅运输一项就得耗损过半,凤阁怎么尽是这样一班蠢物!”

  被骂的是凤阁侍郎顾自立,凤阁就是原来的中、门下、尚三省中的中省。凤阁侍郎从广义上讲也是一位宰相。这位顾宰相做到这么大的官儿,平素出入那也是极尊贵的人物,却被李昭德如此对待,只把一张脸羞得像只刚下了蛋的老母鸡。

  顾自立面红耳赤地解释道:“李相,非是下官能。实是安西四镇地处偏远,复又失落于吐蕃之手多年,原有的屯田尽皆荒废,当地部族又被吐蕃掳掠一空,如今只靠当地补给。不足军需十分之一,粮秣辎重全需从……”

  “我不要听!”

  李昭德唾沫星子像下雨似的喷在顾宰相的脸上:“安西路远,沙碛极深,长途运输,靡费甚巨。按照你们这个法子,等安西四镇收复了,国家镇遏,也劳弊不堪了。不要和我说这些废话。不解决困难要你们何用,回去。再拟良策!”

  顾自立奈,只好忍气吞声地答应一声,弯腰自地上拾起那封草拟的诏敕。顾宰相身材瘦弱,可行动却不灵活,大概是腿脚有什么疾病,不能屈弯自如,弯腰捡拾诏敕,只能把腚高高地撅起来,样子十分难看。

  李昭德因为三位宰相入狱的事正一肚子名之火,见他这般模样更加憎恶,鄙夷地斥道:“朝廷选官,必重身、言、、判。看你身材瘦弱、言语粗鄙、智不俗、才不出众、愚顽怯懦、行动迟缓,如同一只冻僵了的苍蝇,真不知似你这般人是如何做到凤阁侍郎的!”

  就是一个小史被人如此羞辱,也要气愤难当,何况顾自立是当朝宰相,可是李昭德积威之下,他又不敢反驳,官做的越大,顾忌也就越多,顾侍郎虽已心中恨极,却不敢得罪这位一手遮天的李宰相。

  顾自立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眼前一阵阵的黑,好不容易捡起诏敕,呼呼地喘着粗气,一时竟法迈步走开。耳听得李昭德如此辱骂,顾自立身形一晃,竟然差点跌倒。

  同样来政事堂奏事的监察御史陈烈酒见状,赶紧扶了他一把。陈烈酒把顾自立扶稳,一见李昭德正瞪着自己,赶紧又收回手来。

  李昭德斥道:“看看你们这副样子,顾自立瘦小枯干,两腮肉,你却肥胖如球,圆脸大眼,简直就像一个貔貅,朝廷选士的标准真是越来越差了,这都用的是何等样人!”

  貔貅是熊猫的称呼之一,这陈烈酒身材矮胖,圆脸大眼,细看还真有几分像熊猫。两厢侍候着的小内侍们忍不住捂住嘴儿偷笑起来。

  陈昭德也是个喜欢给人起绰号的,今日事了,经过这些小内侍的大嘴巴一宣扬,冻蝇侍郎和貔貅御史的雅号怕是就要流传开了。

  陈烈酒被李昭德一骂,一张胖脸也涨红起来,李昭德厌憎地摆手道:“出去!都出去!看着你们就心烦!”

  顾自立和陈烈酒唯唯喏喏刚要退下,便有一个小内侍转进堂来,向李昭德道:“李相公,刑部郎中杨帆求见!”

  “叫他进来!”

  李昭德没好气地吩咐了一句,在坐榻上坐下。

  李昭德这办事堂因为是宫中建筑,比之外面的衙门便大有不同,这是一处宫殿建筑,李昭德的居处乃是一处主殿,殿中左右各有八根巨大的殿柱,两厢还有偏殿侧殿,自成一处院落。

  杨帆举步上殿,见李昭德正怒气冲冲地坐在上,也顾不及看看旁边众人。赶紧上前,叉手施礼道:“下官杨帆见过李相!”

  李昭德哼了一声,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你这位瘟郎中好清闲呐,身为刑部司正堂。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上负圣望,下辜姓,亏得本相平素对你还另眼相看,却不知你竟是如此不堪造就!”

  杨帆怔了怔。没想到刚一进政事堂,就被李昭德如此训斥,杨帆也忍不住火起,冷冷地答道:“李相,某奉命而来。是为听候指示的,不是听你教训的。杨某身为刑部司正堂,是否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考课自有公论。”

  杨帆一怒之下,连下官也不称了,而是不卑不亢地自称某,严格说来,就算一个瓦匠。如果不愿卑躬屈膝,在一个宰相面前也是可以自称某的,这并不算失礼,李昭德也挑不出毛病来。

  杨帆又道:“至于杨某是否上负圣望,下辜姓。却不知李相你是能代表圣意呢,还是能代表天下黎民?圣人如何评价,杨帆不知。至于民意,姓们可是都称赞杨某是青天再世呢。洛阳姓赠予杨某的匾额如今还悬挂在刑部衙门里,李相要不要去看看!”

  杨帆说的这几个人要么比李昭德身份高贵。要么比他地位崇高,狄仁杰如今虽是地方上一个小小县令,可他在政事堂的时候,李昭德还是政事堂里排居末位的小兄弟,官场是讲资历的,狄仁杰同样比他高贵。

  李昭德听的勃然大怒,“啪”地一拍几案,喝道:“杨帆!你好大胆,竟敢与本相如此说话!”

  杨帆失笑道:“杨某哪有李相威风,这里是政事堂,国家机要中枢,而李相是国之宰相,在此庄严之地,竟然动不动以绰号称呼,杨某自有名姓,瘟郎中也是相公你在此庄严之地可以相称的?

  杨某不管是在圣人面前,还是狄相公、太平公主殿下,亦或是梁王、魏王面前,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实不知李相竟然是偌大的威风,如果李相今日召见杨某只是为了抖威风,那抱歉的很,杨某衙里还有诸多公事要办,这就告辞了!”

  故意放慢了脚步,听着身后动静的顾侍郎和陈御史相顾骇然,这个杨郎中好大的胆子,如今满朝武谁见了李昭德不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他一个小小侍郎竟然如此狂悖。说起来,还是人家靠山硬呐。

  其实,就算杨帆身后那几座靠山,也不敢对如此正气焰熏天的李昭德如此礼,可是这两个官员也只能从靠山这个思路上去想,谁会认为自己没有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呢?

  在侧殿等候的豆卢钦望和陶闻杰闻讯从屏风后面绕过来,一听杨帆与李昭德如此说话,不禁大惊失色,豆卢钦望赶紧抢步出来,大喝道:“杨帆,住口!”又向李昭德躬身道:“杨帆年轻气盛,少不知礼,宰相莫怪!”

  “出去,出去!统统出去!”李昭德怒不可遏地拂袖,把两厢侍候着的小内侍们都赶了出去。等到殿上一空,只剩下他们四人时,李昭德冷冷地瞪了杨帆一眼,寒声道:“少年人,不要太嚣张。”

  杨帆耸耸肩,所谓地道:“杨某嚣张一些,与李相不合、与尚和侍郎大人不和,想必是从圣人以下整个朝廷都乐见其成的,李相不也这么想么?”

  李昭德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表面上不要显得整个刑部抱成一个团儿,这是他们最初就定下的策略,但是却也大可不必闹到一个刑部郎中当面顶撞一位宰相的地步,今天的一切,并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

  李昭德性强直,大概因为是庶子出身,早年在家中曾受过一些不公的待遇,所以他骨子里总有一点偏激刻薄的的性情。当初他在政事堂里还是小辈,就敢对身为年长尊者、且又刚刚立下大功的娄师德尖刻嘲讽,何况如今呢。

  他训斥杨帆的时候,确实是因有一腔火气,根本不在意他人尊严。而杨帆之所以针锋相对,固然是因为早已有约在先,不怕他真个翻脸,却也是因为他对李昭德的跋扈确实十分反感。

  自李昭德独揽政事堂以来,深藏在他骨中的孤僻高傲、刻薄寡恩愈明显了,如今的李昭德目空一切,独断专行。短时间内这种孤臣形象可以保他不管面对任何人都可以肆忌惮,但从长远看,绝非幸事。

  杨帆和隐宗的人在考虑朝中可以结盟的官员们时,早就把此人列为了拒绝往来户。所以,杨帆借题挥。故意让人看见自己与他不和。也有杨帆深远的考虑:“李昭德一派现在是盟友,但是绝不可以成为真正的战友!”

  “你跟什方道人、净光老尼那些神棍混在一起干什么?”

  李昭德是一个真正的儒家子弟、虔诚的圣人门徒,对那些所谓的神怪不屑一顾,待方才的冲突一揭开。便不悦地质问道。

  杨帆揶揄道:“此事似与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下官听说,三位宰相入狱,这才急急回京,貌似李相对此事却并不着急,居然还有闲心打听杨某结交朋友的事。”

  李昭德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是自讨没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和杨帆吵嘴是占不了便宜的,两个人地位差距太悬殊,杨帆求于他,凭身后的那几股势力也惧于他,他不能把杨帆怎么样,一旦有些争吵,反而是帮杨帆高人望。

  豆卢钦望忙岔开这个话题道:“御史台那班人着手反击了,没想到走了一个来俊臣。他们咬起人来还是这么狠,一下子就让三位宰相入了狱,朝野为之震动。叫你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

  杨帆皱了皱眉,道:“三位宰相究竟因何入狱?”

  豆卢钦望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看他们呛的厉害,陶闻杰坐在旁边,一直笑而不语。他是太平公主的人,不是李昭德一派。巴不得见他们吃瘪,见杨帆问起。陶闻杰便插口道:“这一回的事情很棘手,御史台有确凿证据在手,人证物证均已呈到御前了。”

  陶闻杰细细讲出一番话来,杨帆仔细听着,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这起事端却是缘于宰相张锡。政事堂的宰相各自主管一摊差事。比如苏味道主管司法,而张锡是天官选事,主管考选举士,铨选职官的事务,直白地说,就是主管官员任命,对口的衙门是吏部。

  这个职位权柄很重,主管人事的官儿从古到今一直就是热门,一些资历、人望差不多的官员竞争同一个肥差,为了谋得他的认可和支持,便向他施以贿赂。一开始他还有所节制,行事也小心,后来渐渐肆忌惮,夜路走多终遇鬼,被御史台的人抓到了他的把柄。

  如今御史台受到打击,就把此事当成了反攻官们的武器。至于苏味道和崔元综,属于一个意外收获,御史台的人一开始并没想到还能捞出两条大鱼,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位宰相也有牵连,说不定会用此事作为交易,谋求与政事堂的和解。

  结果张锡这人也是个没骨气的,唯恐受了皮肉之苦,再说他罪证确凿,辩白不得,可是这贪污罪又要不了他的命,两相一权衡,一进推事院,他就全招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连苏味道和崔元综也招了出来。

  苏味道和崔元综同为宰相,一些公务的权力是与他有所交叉的,张锡收了人家好处,要想把事办得妥当,就离不了苏味道和崔元综的照顾,所以就想把他们两个拉下水。

  苏味道为人一向模棱两可,谁也不肯得罪;崔元综刚刚拜相,根基尚浅,势必不可能得罪张锡,两人只好顺水推舟。说起来,这两个人得到的好处并不多,也没有直接插手过张锡的事情,只是对他的一些举动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结果张锡事,两人也受了牵连,一起下了大狱。

  杨帆听清经过之后,眉头皱得更紧,说道:“御史台既然有人证、有物证,要想救出三位宰相,只怕难如登天。”

  李昭德阴沉着脸色道:“徒劳之事,何必去做!”

  苏味道是狄仁杰拔起来的,他可以推脱不关己事,崔元综和张锡却是他一手拔起来的,如今这两个人犯了事儿,他是有识人不明、荐举失误的责任的,就算女皇帝不治他的罪,他也颜面光。

  李昭德腮帮子上绷起了几道棱子肉,咬着牙根道:“这几个人不知检点,咎由自取,如今罪证确凿,如何救得?如果我们妥协,则酷吏势力更炽,到时又会成为天下大害!”

  他冷冷地瞥了眼面前的三人,道:“为了朝廷大义,铲奸除恶,何惜此身?况且他们三人自有污点。本相唤你们来,就是想问问,你们除了使人劾、旁敲侧击,究竟有没有什么可以直接打击他们的手段!”

  豆卢钦望赶紧道:“依着当初的谋划,具体措施是由杨郎中负责的。杨郎中,你那边究竟准备的如何了?”

  杨帆道:“杨某从一刻懈怠,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当中。实不相瞒,我的已经撒下去了,即便不曾此事,这几天也该到了收的时候。”

  李昭德冷冷地道:“你有什么手段?可不要再对那些边边角角的小虾米不疼不痒地使手段了,我要你直捣御史台腹心,取其脑,立即还以颜色!”

  杨帆微笑道:“如今御史台有数的鹰爪不过寥寥数人,王弘义、侯思之便是脑之一,本官所选的第一击的目标就是他们。至于手段……”

  杨帆脸上陡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气,缓缓地道:“却与他们的手段一般二,不过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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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章 打草惊蛇

  “你等大臣,身负圣上隆恩,享受民脂民膏,不思报效朝廷,竟然贪赃枉法、肆意敛财,诸般丑行,人所不耻也,如今可知罪么?”

  王弘义一脸正气,义正辞严,不知其底细的人,只听这铿锵有力的几句话,好感就得油然而生。这样的人不是清官,还有谁是清官呢?

  张锡、苏味道、崔元综被他一问,俱都脸露赧颜,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

  自从东宫投书案以后,皇帝对于谋反案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了,要硬生生把一起坐赃案咬成谋反案,难度实在太高了点儿,王弘义可没有来俊臣指鹿为马的手段和心机,想起此事便觉头痛。

  在他还没有想到妥当的理由之前,这个案子就得拖着,不能轻易结了。想到这里,王弘义咳嗽一声,说道:“张锡,你为天官选事已有多年,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受贿赂,都有哪些官员因为许了你好处而得以升迁,还不速速招来!”

  张锡惶然抬头道:“犯官已经招了啊!”

  王弘义冷笑一声道:“你所招供的名单上一共才寥寥十数人,难道你这几年,就只收了这几个人的好处!”

  张锡期期地道:“有些……有些只是人情往来,朋友馈赠。纵不送礼,按道理他们也该升迁的……”

  王弘义把惊堂木一拍,喝道:“该不该升迁,自有公论。你只管把你任天官选事以来,受过哪些人好处一一讲来,免受皮肉之苦。哼!既然行贿,一个德字先就亏了,还说什么理应升迁,天大的笑话!”

  王弘义话音刚落,堂下忽然冲上来二十多个差官,二十多人呼啦啦往大堂上一冲,堂上登时一阵大乱。站堂的差人们大为错愕。站班的班头立即迎上去喝道:“尔等何人,怎敢擅闯公堂!”

  那些人也不理会,冲上堂来左右一分,呈雁翎状站到了推事院的差役们前面,两个旗牌一手按刀,神情倨傲地冲到前面,把那一脸错愕的班头推到一边,回身站定。高声道:“有请郎中上堂!”

  王弘义见此异状,不禁缓缓站起,满面惊讶之色,站在堂下的苏味道三人见了心中不禁升起一抹希冀:“这样子,莫非情形有变?”

  堂下又拥进二十多名公差,中间拱卫着一人,一身官袍隆重,赫然是刑部司正堂杨帆。王弘义一见杨帆,神色陡变,惊怒地道:“杨帆。这里是御史台,不是你刑部衙门。你因何闯我大堂?”

  王弘义理直气壮地质问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已使他手脚冰凉。杨帆又没有疯,当然不可能带着人擅闯御史台大堂,他敢来就一定有所凭恃。王弘义心中有鬼,刹那间已经做了种种猜想,越想越是害怕。

  杨帆往堂前一站。了一眼那三位巴巴地着他,满脸希冀的宰相,心中暗暗一叹:“李相公为了彻底打垮御史台。已经把你们做了弃子。诸君又确有污点在身,杨某独力难支,实在救你们不得。”

  杨帆扫了他们一眼便不再,只把左手一举,站在他侧后方的冯西辉立即把圣旨双手递到他的手中,杨帆徐徐展开圣旨,朗声道:“圣旨到,王弘义接旨!”

  王弘义心中更加惊惧,连忙离开公案,拱手躬身而立,三位犯了罪的宰相因为不是领旨人,都垂手退到一旁。

  杨帆高声宣读圣旨道:“门下:今有百姓鸣冤,告御史台王弘义假古玩为名,大肆收受贿赂。视国法为无物,籍国器以自用,着令刑部予以缉拿、查办……”下面又有中舍人等一干人等用印,这是朝廷正式公文。刑部本来无权直接审理御史台的犯官,但是有了皇帝圣旨,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干涉此案。

  杨帆宣罢旨意,把手一挥,四个精壮的大汉就冲了上去,除其官帽、脱其官袍,“哗愣”一声,铁链就套到了王弘义的脖子上,王弘义双腿一软,几乎一跤跌倒在地。

  刑部差人左顾右盼,个个趾高气扬,刑部几时这般威风过,而且是跑到御史台来抖御风。杨帆有周兴一样的威风,却不似周兴一般御下严厉,已然尽收刑部公人之心。

  “把人带走!”

  杨帆一声令下,袁寒带着刑部一班公人,就把王弘义向大堂下拖去。两旁站立的御史台差役们眼见杨帆是奉旨拿人,一个个满脸茫然,根本不敢上前拦阻。

  苏味道三人一见杨帆转身要走,不禁有些急了,崔元综虽是杨帆老上司,可平素勾心斗角,实在谈不上交情,而且今日他为阶下囚,怎还有脸见昔日部下,苏味道因为狄仁杰的缘故,与杨帆还算熟悉,便舍了一张老脸,急步上前,拱手道:“杨郎中,老朽等人的案子……”

  杨帆一见他向自己施礼,连忙避让一步,还礼道:“下官可当不得苏相一礼。下官今日来,只是奉谕拿王弘义归案,苏相的案子,下官无权过问。”

  苏味道一听,不禁嗒然若失。

  杨帆见他年不过五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发髻蓬松,容颜憔悴,心中终究不忍,忽然想响起昨日幽会婉儿时婉儿对他说起的一件事情,便道:“圣人慧眼普照,洞烛天下,苏相若无过错,断然不会冤枉了你。若有过错,当诚心悔过,圣人乃弥勒转世,有大慈悲心,或者会开一面。”

  杨帆说到这里,向他拱一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这番话崔元综和张锡也都听在耳中,但是这番话不疼不痒的也就是寻常安慰的语言,两人听了只是更加沮丧,哪会往心里去。唯有苏味道,杨帆说到一半时,眼神与他一碰,隐隐丢了个眼色过去,苏味道在眼里,心中顿时一动。

  着杨帆离去的背影,苏味道反复地咀嚼着杨帆的这番话,渐渐咂摸出了一些味道。如果杨帆只是这么安慰几句,他也不会有别的想法,这是很常见的安慰之语,就跟家里有丧事时别人必道一声“节哀顺变”一样。

  但是加上杨帆那个若有深意的眼神,苏味道可不认为这句话有那么简单。他还是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已经决定要按照杨帆的说法去试一试,或许他的希望就在这一个眼神、一句话里……

  杨帆带着人从公堂上出来,外面早就围满了御史台的人,一见王弘义被他们锁了,顿时大哗,马上就有人围上来大声质问,冯西辉和袁寒也不含糊,扯着嗓子喊“奉旨拿人”,一番熙攘之后,那些人听清他们果然是奉旨而来,倒是不敢阻挡了,只是用仇恨的眼神着他们。

  杨帆站在后面由着他们去闹,一双眼睛若有意若无意地在人群中扫视着,他不相信御史台里主事的人会不露面。刑部有圣旨在手,要来拿人谁也没办法阻拦,就算当初一手遮天的来俊臣还在,他也不能阻拦。

  但是出面问问情况,安抚一下王弘义,甚而摞下几句狠话充场面,却是一衙主官应尽之义。若不如此,御史台的士气势必一蹶不振。

  果然来了。

  杨帆到急匆匆赶来的卫遂忠和侯思止,心头暗暗一笑,只是没有见到如今的御史中丞万国俊,不免有些意外。此人虽无领袖魄力,但心机深沉尤胜来俊臣三分,他不会不明白,越是这种时候,他越需要出面稳定人心的道理。

  不过万国俊不来也没关系,他要敲打的本来就是侯思止,直接对他说也是一样。

  卫遂忠和侯思止一来,御史台的人立即闪向两边,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王弘义一见侯思止,立即激动地道:“侯兄,万中丞呢,你们可千万要给小弟做主啊!”

  侯思止安慰道:“弘义莫慌,万中丞去大理寺办事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我们兄弟一定好生商量个对策救你出来。咱御史台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个公道我们一定会替你讨回来的。”

  杨帆启齿一笑,道:“咳!本官受皇命审理此案,若王御史是冤枉的,本官自会还他公道,若他当真有罪,这可是陛下关注的案子,恐怕没人能救他出来。”

  卫遂忠满面戾气,不屑地冷笑道:“杨郎中,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我推事院向来只有拿人进来,被别人从咱御史台拿人出去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杨帆微笑道:“卫御史何必这般大惊小怪,御史台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此处若有人犯法,自然一样难逃国法制裁。俗话说有一就有二,这回只拿了一个,下一回说不定就拿两个,你习惯了就好了。”

  卫遂忠的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厉声喝道:“姓杨的,你别太猖狂!当我御史台好欺不成,今日你拿我一个御史,来日必要你千百倍的补偿。”

  杨帆神色一冷,晒然道:“卫御史,朝中有百官,天下有千官万官,这些心怀忠义的官,你是抓不光的。倒是你们,你以为本官只抓一个王弘义就了事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先为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吧!走,咱们回刑部!”

  杨帆把手一挥,排开众人,押着王弘义离开了御史台。侯思止一旁听见他摞下的这句话,心中不由一惊:“样子,他们盯我御史台好久了,怕是我们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上,否则不会这般硬气。”

  着杨帆背影,侯思止忽然想到自己正有一桩把柄,不禁暗道:“不行,为防万一,我得早做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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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与卿决绝

  太平出门很少摆出这样正式的仪仗,除非是入宫。

  难道说,太平公主刚从宫里回来?

  这一下,更坐实了杨帆对她的嫌疑,杨帆气往上冲,立即提马迎了上去。

  一见有人驱马迎来不知避让,公主府的侍卫登时按住了刀柄,可他们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是杨帆,不由怔在那里。

  杨帆和太平公主之间那点捕风捉影的事儿,在外界传得有鼻子有眼儿,太平公主身边这些侍卫们也都信心为真,尤其是经过上次太平公主拦阻杨帆,两人于车中会唔之后,他们更是再无半点怀疑。

  如今眼见杨帆气势汹汹而来,大概是有点不太高兴,那自己拦是不拦呢?不拦肯定是失职,可要是拦的话,只怕出力不讨好,人家小情人床头打架床尾和,到时候恩爱如故,自己可就里外不是人啦。

  侍卫们正犹豫间,杨帆已经穿过他们的队伍,径直走到车前,许厚德看他迎面走来,急忙一勒马缰,那辆翠幄清油车便在道路中央停了下来。

  一个白衣小丫头掀开轿帘儿走了出来,双手插腰,憨声憨气地道:“到家了么,你们怎么……”

  一眼看见喷火龙般的杨帆,小丫头转过身,嗖地一下爬回了车厢。她认得这个男人,记得那一天她在“濯月轩”里为公主殿下捶着腿,这个男人就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了,然后公主就让她回避。

  小丫头还从未看过有人敢在觐见殿下的时候那副模样,当她迈着小碎步从这个男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差点儿掉进池塘。今天她又看到这个男人了,眼睛喷着火、鼻孔也喷着火,好象比上回还要生气。

  轿帘儿一掀,探出了太平公主的面孔,一眼看到杨帆,太平公主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可是看到杨帆隐忍着愤怒的神情,太平公主不禁收敛了笑容,扭头对车里说了句什么,那小丫头便钻出来,坐到车夫许厚德的旁边,怯生生地看了杨帆一眼,握着小拳头,有些害怕的样子。

  轿帘轻掀。一只金钩挂住了帘笼,太平公主静静地坐在车中,双手交合,垫放于膝上,姿态优雅高贵,如一朵出水的莲花,似有一句邀请无声地传入杨帆的耳中,杨帆下马、登车,将车帘放下。

  车厢很宽,门口就有一个锦墩。杨帆就在锦墩上坐下,双手按膝。**地道:“皇帝刚刚下了一道中旨,要我护送公主去长安祭庙,然后再往各道去巡视流人。这可是公主殿下的主意?”

  太平公主的双眼陡地一亮,眸中仿佛有两簇火苗开始燃烧起来,她的声音也变得**的了:“你这是在问我,还是在质问我?”

  “我当然是在问你!”

  “哈!你在问我?返长安祭庙,为什么下旨的皇帝那儿你不问。掌管宗庙祭祀的宗正寺那里你不问,而是来问我?你心中早就认定是我的安排了,是不是?”

  “皇室让殿下赴长安祭庙。何人不可护送?怎么可能刚刚下旨让我去巡视诸道流人,马上又下一道中旨叫我护送殿下去长安?你前番阻我去见李昭德不成,如今又想借此事留住我,是不是?”

  太平公主一脸古怪的神气,凝视他良久,忽然哈地一笑,轻轻点头道:“二郎聪惠,心思灵透,我瞒不过你。没错,是我向母皇请求的,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

  杨帆愈加愤怒:“其中的凶险,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杨帆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史书我也读过几本的,自古至今,只要是因为谋反惹起的风波,必然是一片腥风血雨。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在这个问题上从来都不含糊,也从来不介意杀戮,我清楚。

  代武者刘,这句话已经引起了皇帝的忌惮,谁想冒然插手此事,一个不慎都会给自己惹来塌天大祸,这我也清楚。你关心我,不想我以身涉险,千方百计地想阻止我,是为了我好,我依旧清楚。但是,你为什么就不清楚我的性格,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该做什么?”

  太平公主的眼睛越来越亮,那两簇火苗仿佛要夺眶而出,但是突如其来的一层水气迅速氤氲了她的双眸,让那双眸柔和起来,仿佛是水雾中的一双明珠。她笑了,笑的有些酸楚,有种心碎的感觉。

  太平笑着说:“凭什么?就凭我求得下圣旨,现在圣旨已下,你愿意或不愿意,你都得送我去长安!否则你还能做什么,反出大周去做个游侠、做个以武犯禁的江湖人?那样的话哪怕你不眠不休,奔命于诸道,你能救出几人?”

  杨帆怒喝道:“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下贱!”

  太平公主的身子剧烈地哆嗦起来,她紧紧攥着双拳,骨节处绷得雪白:“因为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偏喜欢缠着你。我明明知道越是想拖住你,不叫你以身涉险,你越厌恶我,可我偏偏干得无怨无悔!你说这不是下贱是什么?”

  她努力地仰着脸,不让眼中的泪光凝成水珠,她那雪嫩的脸颊吹弹得破,微仰的表情里有一种天皇贵胄自幼熏陶养成的高傲,这高傲尤其令杨帆愤怒。

  杨帆的表情冷下来,声音也冷了下来:“好!我今天来,就是想知会殿下一声,有请殿下今晚就做好准备,咱们明天一早就启程!殿下身娇肉贵,可能受不得路途颠簸,只是护送之事既由杨某安排,路途上便少不得辛苦,公主最好轻车简从!”

  杨帆转过身,一手撩起轿帘,头也不回地道:“公主最好少带点东西,多赶一步路,就能多救一条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殿下你……也积点德吧!”

  杨帆冷冷地摞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便连愤怒也再感觉不到半分,这比勃然大怒更令太平恐惧,因为他愤怒至少意味着他对她的在乎,而现在他如此的平静冷漠,只能说明他的心中已经再也没有了她的存在。

  车厢里的谈话很清晰地传到了前方,前方车座上,许厚德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句都没有听到,有些东西,真是不该被他听到的。白衣小丫头坐在旁边,扭了头,似乎想问他一句什么,但是见了他的表情,小丫头很聪明地闭上了嘴巴。

  一声马嘶,马蹄疾骤,杨帆扬长而去。

  太平公主坐在车厢里,听着那渐去的马蹄声,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

  夜深了,杨府里还在忙碌。

  阿郎和娘子马上就要离开洛阳,要做的准备着实不少。

  得知要迁去长安的时候,小蛮就赶紧把各家店铺的掌柜找了来,精心做了一番安排,虽然仓促了一些,好在这些日子小蛮专心打理店铺,各家店铺在她的安排下早就有了一套成熟完善的章程,主家暂时不在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饶是如此,光是交待生意上的事情也拖到极晚的时候,最后各位掌柜的是在杨家用了晚膳,这才抢在宵禁之前离开。

  傍晚的时候,苏氏车行还送来一挂大车,这挂大车是杨帆在他们那里订做的。苏氏车行是洛阳车马行里最好的一家,他们做的长途大车,能适合各种路况,车子结实灵巧,而且加了很多减震的措施。

  以至于就像“俞大娘船”以俞大娘命名一样,这家车马行的名号也是以他们东主的名字命名的,这意味着在行业中的一种成就。苏氏车行的车叫“木鱼车”,因为这家车行的东主姓苏,叫苏沐渔,“沐渔车”就百姓们叫白了便成了“木鱼车”。

  杨帆定做的这辆车是要给孕妇用的,所以杨帆定做的时候特意加了三成的工钱,再三强调务必要让车子走起来平稳轻快不颠簸,因为杨帆的身份贵重,苏氏车行不敢怠慢,已经久已不亲自操刀,只管让徒弟做事的苏沐渔这回亲自动手制作这辆车子。

  以苏家车行熟练的制车技术,平时制作一辆车子只需要十天,可是这辆由苏掌柜的亲自制作的长途马车却足足耗时两个半月。

  车子送到杨府,莫玄飞好奇地上车试了试,果然如履平地,他特意回车从台阶上辗过,车子左轮从一块阶石上辗上辗下的,都没有感觉太大的震动。他的屁股底下是牛皮的硬座,而车厢里是垫了柔软厚实的皮毛毯褥的,其舒适可想而知。

  不仅车子是特制的,杨帆还委托苏掌柜的帮他买回来两匹走惯了关中道的驯马。小蛮看到这辆车子,才相信郎君想把她送去长安是早有打算,并非因为岭南血案才临时冒出来的主意,如此说来,此番丈夫出京就未必如她所想象的那么凶险,小蛮这才放下心来。

  烛光下,杨帆和小蛮偎依着,轻声道:“家里的人都留下吧,除了桃梅和三姐儿,她们两个是你身边的人,你用着习惯。另外,我这次离开,阿奴也不好在刑部司里继续待着,我让她陪你去长安,与你也有个照应。”

  小蛮奇怪地道:“陛下命你护送公主去长安,既然公主也去长安,咱们不正好一起走么,何必嘱咐这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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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六章 我就是我

  残阳如血,一片殷红。

  杨帆坐在一方大石上,背后就是渐堕西山的那一轮红日。

  晚风拂着他的发丝,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恰似他此刻的心情。

  远远看着在公主帐外随意走动着的八大金刚,却始终不见公主露面,杨帆不禁暗暗叹气,他可以想象太平公主此刻该是怎样的伤心欲死,大概当自己决绝而去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碎了吧?

  马桥在营里营外巡视着,走到河边时,看到正在河边饮马的士兵,又特意嘱咐他们要看好马匹,不要让马窜到河对面的田地中去祸害了百姓的秧苗,到时候地方官告到京里,免不了吃一顿板子。

  他正粗声大气地吩咐着,远处忽然有几个士兵喧哗起来,随即便见草丛分列,一只受了惊的野兔慌不择路地逃逸着,恰向马桥身边窜来。

  马桥眼疾手快,飞起一靴踢去,堪堪踢中那只兔子,六七斤重的肥兔在地上滚了几滚便一命呜呼,马桥这一脚竟将那只兔子活活踢死了,马桥哈哈大笑,提了兔子向兄弟们炫耀了一番,便在马屁如潮中得意洋洋地走去。

  追过来的几个士兵一看兔子被他们的上司截去了,只好自认倒霉,垂头丧气地走去,希望再能有所捕获。

  马桥提了兔子回到营中,忽见杨帆抱膝坐在大石上正呆呆地出神,马桥便绕到大石后面,爬上大石坐到杨帆身边,举了举兔子,笑嘻嘻地道:“方才在田埂上打了只野兔,一会儿咱们把它烤了,好好喝一顿。”

  这时军伍中还没有严格的禁酒令,即便以军神李靖治军之严格,在他亲手所著的兵法中也只是规定不许酗酒打斗,而不是禁止饮酒。军人饮酒。自古风气使然,要禁酒也是个长期的过程。

  当年吕布就因为军前禁酒,甚至惹出一场军事政变的乱子,以致葬送了性命。直到宋朝时候,也只有在战争的关键时刻,两军对垒的血腥战场上,主帅才会根据形势需要酌情临时禁酒。

  如今这龙骑卫护送公主去长安,始终是在由朝廷控制的地面上。是一件很轻松的差使,所以马桥并不紧张。

  “喝酒?好啊!”

  一向不怎么好酒的杨帆不知怎地,此刻却极想痛饮一番。他看看马桥手中提着的野兔,皱眉道:“这只兔子才六七斤重,剥皮剖腹后烧烤一番,也没多少肉了,怎够你我享用呢。走,咱们去山上寻摸一下,抓几只野鸡回来,今晚不醉不休!”

  马桥大笑道:“哈哈。终于被我逮着机会可以教训你了,咱们酒可以喝。然则公务在身怎可大醉呢?二郎,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马桥话犹未了,杨帆已跃下大石,大步向山上走去,马桥赶紧提着兔子跳下去,大叫道:“二郎且慢些走,待我收好了兔子。再陪你去找鸡!”

  ※※※※※※※※※※※※※※※※※※※※※※※※※

  弦月如钩,山野间一片清冷。

  山下小河边的篝火已经熄灭,草丛中唧唧虫鸣织成一片。

  大营外侧第一道关卡比较严密。时时传来巡弋官兵和固定哨兵之间对答口令的声音。

  大营内到了公主营帐处尤其严密三分,公主府的侍卫自己又组成一道警戒线,严格警戒着。他们也不认为在这里有谁敢冒犯公主,可规矩就是规矩,哪怕让一条长虫一只野兔窜进帐去惊吓了公主,那都是他们失职,后果严重。

  夜色中,忽然一人缓缓走近,公主寝帐外的士兵羏醋ソ舯?校?蜕?任剩骸袄凑吆稳耍俊?

  “虞侯总管陈默予巡营!”

  “口令!”

  “两件道袍!”

  “削发为僧!”

  “陈虞侯请过!”

  草丛中两具前指的劲弩竖向了天空,那个巡营的陈虞侯点点头,按着刀从公主帐前走过去了。

  这口令是马桥定的,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出这么两句口令来,除了杨帆。

  在别人看来,口令就是要天马行空,让人猜都猜不到才好,只有杨帆知道这句口令是什么意思,那是他们兄弟两个改变一生的一件事。就是从披上那件道袍开始,他们一生的命运才随之而改变了,马桥对此自然记忆犹深。

  杨帆站在暗处,举起酒囊,又狠狠地灌了大口酒,举步向前走去。他没有大醉,但是脚下已经有些虚浮,走在并不平坦的山野间,身子微蝏行┮』巍?

  “来者何人?”

  “刑部郎中杨帆,求见公主殿下!”

  前方沉默了片刻,两具劲弩依旧警觉地向前指着,中间亮起一只灯笼,灯笼冉冉飘来,飘到近处才看清后边提着灯笼的那道淡青色人影,来者只有一个人,他提起灯笼照了照杨帆的面孔,一直按在刀柄上的手便松开了:“天色已晚,郎中若无要事还是明早再来吧!”

  说着,他举起右手,向后面打了个手势,两具劲弩便指向了天空,以防误射。

  杨帆收起酒袋,道:“请通禀一声,若是公主不见,杨帆再离去不迟!”

  杨帆和太平公主的事传的满城风雨,那侍卫如何不知?他还真不敢得罪了杨帆,迟疑一下,才放轻了声音道:“殿下正在沐浴,不宜接见郎中,还是请郎中明晨再来吧。”

  杨帆苦笑道:“明晨再来,恐今夜便睡不好了,劳烦足下通禀一声,若公主不允见,杨某再退下不迟。”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如此,请郎中稍候。”

  片刻之后,那侍卫便出现大帐内。

  这顶大帐如同草原上可汗一级酋长的大帐,十分宽大,里边用简易的折屏、布幔等分隔成不同的空间。隔着一道从帐顶一直垂到地面的布幔,刚刚沐浴完毕的太平公主正俯卧在一张软榻上。

  腴润光滑的脊背、下凹的腰窝,圆嘟嘟的满月般的美臀,还有一双结实如玉柱的修长大腿。因为趴着,胸前一双浑圆玉球被挤压得有些外溢,在肋下溢出一道极大的圆弧,看起来质感浑厚、柔软而富有弹性。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女相扑手,那双可以力挽惊马的巨掌,此刻却是异常的轻柔,推、拿、按、揉、摩、切,忽尔掌缘,忽尔掌背,忽尔掌心,忽尔握拳,动作娴熟无比。因为她的动作,太平胸前一双玉球颤巍巍地不断变幻着形状。

  按摩在唐朝时候十分盛行,太医署里甚至专门设有按摩博士和按摩师,授以九品官,专掌教化推拿之术。这个女相扑手就是太医署里那位按摩博士所收的女高徒。

  “殿下,刑部郎中杨帆求见!”

  帷幔外传来近身侍卫的话,里边正在推拿的那个女相仆手双手顿了一顿,随即便恢复了常态,继续拍打着公主光滑的脊背。

  太平公主俯卧在那儿,脸颊冲着另一侧趴着,听到侍卫禀报,脊背明显地绷紧了一下,背上“啪啪啪”的轻快声起,两只肥大的手掌拍动下,太平公主绷紧的背部曲线又渐趋柔和下来。

  “他……有什么事?”

  侍卫的声音道:“他没有说,只说……请公主接见!”

  太平公主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就说本宫已经歇下,不宜见客。如果他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是!”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又道:“属下就是这么说的,可杨郎中说,若明晨再来,恐今晚就无法入眠了。属下看他喝得酩酊大醉……咳咳,是以才入内禀报……”

  侍卫等了一下,不见内中动静,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讪然道:“属下告退!”

  “慢着!”

  太平公主突然唤了一声,翻身起来,一对**攸然呈现,白皙幼滑的乳肤上,妖艳地点缀着两朵娇小的樱蕾,艳光四射。只是丽色一闪,它便被一件云罗似的轻衫包裹住了,女相扑手把一件轻柔的宽袍披在她身上,轻轻退在一边。

  女相扑手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对太平公主蝏性鸸种?狻l?焦?饔胨?难凵褚慌觯?砩戏煽斓嘏部?恕k?簿醯米约禾?徽???蝗思疑说媚敲瓷睿?惶??狄痪浣裢砘崴?缓镁酰?饩托娜砹耍?桶桶偷赜?尤思医?矗?约壕晚グ愫闷鄹好矗靠伞??删褪切娜砹耍?帜茉趺窗欤?

  “你……唤他进来吧!”

  太平公主吩咐了一声,旁边那个女相扑手终于忍不住了,咳嗽一声道:“殿下,夜色已深,殿下不宜接见外臣。孤男寡女,恐……”

  太平公主乜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关于本宫的流言蜚语还少么?本宫怎么活,那是本宫自己的事,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嚼舌头,本宫什么时候变成怕人说三道四的女人了?”

  女相扑手见她微怒,唯唯低头,不敢再语。

  太平公主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重,便拍拍她的手臂,柔声道:“你去歇息吧,我没有事,太平从来就不是一个为了看别人脸色而活着的女人,更不是一个为了听别人不痛不痒的说道而活着的女人,谤誉由人,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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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九十九章 西昌遇故人

  嶲州城(今西昌)建于邛海北岸,北山南侧,城池不大,方方正正的,东西南北每道城墙都有六百丈左右长度。夯土的梯形城墙高五丈有余,斜着自城墙中长出的野草和盛开的野花,在风中摇曳着,向人讲述着这座城池的古老。

  巧合的是,与洛阳相仿,嶲州城也被一条河流一分为二。只是洛水是横贯城池,把整个城分成了南北两部分,而发源于昭觉的芦林河(今东河)蜿蜒直入城中,恰也将城分为两半。只是河水自北而来,将嶲州城分成了东西两部分

  邛海开阔,远山丛林郁郁葱葱,芦林河畔芦苇如云似雾,山清水秀,映衬得其间的嶲州城如同镶嵌于此的一颗名珠。城里,西城是最繁华的所在,都督府、刺史府、县衙俱都集中在此处,还有无数的商号、佛寺、道观,以及商贾和一些部落的首领、头人在此建造的府邸。

  河东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平整如切的田园,婀娜多姿的杨柳,迂回弯曲的小道,古朴清雅的小巷,尽透着一股田园风情。

  不过河东却也并非全是农居,像通海巷就是一个极繁华的码头,要去邛海必经此处;鱼市街是最繁华的水产批发市场,各种水产应有尽用;迎春巷则是花街柳巷集中所在,这里的青楼集中了各个地方、各个种族的女子,风情各异,美丽大方,是文人雅士、官员商贾们最喜欢逗留的销金窟。”“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连接河东河西的是三座木桥,中间一座桥最为宽敞,城中居民大多由此往返于东西两城,于是桥头两侧便有许多商贩应运而生,各种摊位和棚子把两边宽阔平坦的路面挤成了一条巷道,道路两侧尽是这种摊位。

  摊位很多很杂,有卖各种风味小吃的,也有卖各个部族百姓手工艺品的,还有卖从中原运来的首饰头面、绸缎布匹的,如果你有闲情逸致。不妨就在一个个卖小手工艺品的摊位上转转。转不出三个摊位,你就能找到一个俊得像花儿一样、纯净的似那芦林河水的美丽少女。

  深山育俊鸟,柴屋出佳丽。在这个诸族杂族之地,男俊女俏,有的是美人儿,你别看她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破旧衣衫,黑亮亮的头发上没有一点钗饰。可她那双黑白分明,无邪无邪的大眼睛望着你时,你会觉得,天上的仙女也不外如是。

  这样的地方,像不像人间天堂?这里就是天堂,可地狱也与之同在。掩藏在这小城的宁静与安详之下。还有暴戾与罪孽。

  此地民风彪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那是常有的事。市场上没有拎着鞭子的市令,也没有提着棍棒维持秩序的市丁,小城的秩序就靠它传承几千年形成的风俗习惯和民众自发的武力来维持它的平衡。

  天高皇帝远,所以这里又成了亡命者的天堂,许多在中原犯罪受到通缉的罪犯逃到此处,拉帮结伙,如荒野中觅食的狼群。然而此地彪悍的民风压制了他们的凶焰。他们虽然做恶。却不敢明目张胆,而且主要的生财之道是走私。尽量不与当地百姓争食或作对。

  当地的官员面对这种既纯朴又彪悍的百姓和无处不在的亡命之徒,最聪明的手段就是采取垂拱而治、无为而治的方法,放任地方按照千百年来自发形成的规矩规范来发展,谈不上什么教化,官府的政令也难出府门。

  官员们只需要交结诸部头人,维持好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足以保证在自己任内地方上太平安靖,因为既便诸部有什么冲突,甚至发生大规模的惨烈械斗,死上几百几千人,头人们也会用他们自己的生存法则来解决。

  没有哪个头人愿意经官,他们就是这儿的土皇帝,再大的麻烦都自己解决,依靠官府?何止是无能,那是主动交出自己的权力!

  朝廷派驻此地的官员们也大多不愿生事,他们最常做的事就是勾连头人酋长,诡谋狡算,敛掠财物,结成朋党,提携子弟,谁愿意自找麻烦,因之也令当地民众更加无视他们的存在。

  杨帆牵着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缓地走着。

  他在西域待过大半年,甚至还去过吐蕃王城和突厥薛延陀城,这些经历丰富了他的阅历,而且这里奇形怪状的装束和人种虽多,却还不如他在南洋所见更加古怪,所以他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氛围。

  这里的人们民族成份极其复杂,为了交流,各个民族的人大多都说大唐官话,虽然不可避免地要带着浓重的乡音,杨帆倒还听得懂。他是一路追着黄景容来的,他到了剑南道以后,就听说御史黄景是分派到蜀中来查稽流人的,杨帆便循着黄景容的足迹一路追来。

  杨帆刚刚赶到此城,方才已经向几个闲来到市上沽酒吃鱼的驻军官兵打听过,钦差黄景容已经赶到此处,本地的官员和头人酋领们正在为他设宴接风,杨帆心中大定,便想到西城先寻个住处。

  他没有带人,普通士兵带上三五个派不上用场,只能给他的行程增添麻烦,他当面答应太平公主,只是不想让她担心。他对孙宇轩和马桥安排一番后,就揣了委任他为诸道巡抚大使的圣旨,独自一人追来了。

  只要黄景容还没有露出他的血盆大口,吞噬那些无辜的流人性命,用他们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锦绣前程,杨帆就没有必要暴露他的身份,毕竟他此刻应该刚到长安,没有他的钦差仪仗、没有两位副使,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可能会暴露他违抗圣旨的事实。

  人群中走来一位美丽的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那些天生丽质而不自知的俊俏小村姑们见了她,也会油然生起一股妒意。她们的美丽或许各有千秋,但是气质上就分出了高下。

  如果说那些美丽的小村姑就像桥下那道清澈的溪流,这位少女就像天空中一朵皎洁的白云,如果说那些美丽的小村姑是天上的仙女儿,那么这位美丽的少女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了。

  少女约摸有十五六岁年纪,肤色白皙,穿一身雪白的胡衫胡裙,翠绿色的一条系带缠腰。脚下是一双乌缎短腰皮靴。显得俏皮可爱。

  她的颈间挂着大大小小三四个银饰圈,银饰圈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铃铛,发饰上也是银质的各种饰物,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总有一阵悦耳的响声。

  尤其是她的那双长腿,叫人一见便印象深刻。她的双腿又细又长,占了她身体长度的一半还多,就像传说中的鲛人一般修长优美。甩动起来时,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极具诱惑的韵律感。

  杨帆看到她美丽可爱的姿容,眼前顿时也是一亮,美丽的女性,总是会吸引男人的目光的。这个美丽少女所吸引的目光当然不只一道,人群中还有几个男人也同时盯上了她。

  杨帆的目光是对美丽的欣赏。而那几道目光,却充满了贪婪的**。几个眼神不善的亡命已经悄悄盯上了这位姑娘,这些人的确不敢在大庭广众下生事,这里的官府虽然是个摆设,但这里自有彪悍的百姓难持着他们的规矩。

  但这并不表示这些亡命会本本份份的从不作奸犯科,如果在人少的地方,他们并不介意把这美丽的少女掳走,这种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儿如果运到扬州。卖给那些盐商巨贾。换来的钱可以让他们优渥地生活一辈子。

  他们只跟踪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掳人的打算。这个少女俏皮地东张西望着。看似孤身一人,但是在她身后十步左右,却始终跟着四个不苟言笑、神情严肃的白袍男子,他们都佩着一口郁刀。

  看到他们所佩的郁刀,色令智昏的亡命们才注意到,少女迷人的葫芦腰上挂着一口曲柄短剑,短剑如少女体态的体态一般纤柔婀娜,那分明就是一柄铎鞘。

  于是,几个亡命的邪念仿佛雪狮子遇火,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女孩,他们惹不起,美色也好,富贵也好,总不及活着更好,他们从中原逃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活着么,没道理自己往鬼门关上撞。

  这少女身着白衣还没什么,但是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明显是她随从的四个壮汉也穿着白袍,这就不是巧合了,他们一定是白蛮族人。

  白蛮和乌蛮是西南地区最大的两个民族,乌蛮着黑衣,衣长蔽膝,蓄牧为生,不知耕种。白蛮喜着白衣,长不过膝,耕织农桑,与汉人相近。

  自蜀汉时起,白蛮头人就常受中原朝廷官职,他们的文字、语言也与汉人相近,其部族大部分人都是蛮化了的汉人。因此较乌蛮更加富饶强大,但是又保持了蛮族的悍勇。

  不得罪当地人,尤其是当地大族,这是中原亡命们在此保命的第一条法则。而且,从这个少女佩戴的那柄仿佛装饰一般的武器来看,她显然不是普通的白蛮人,那就更不是他们所能招惹的人了。

  因为她佩戴的短剑是一口“铎鞘”,那是蛮族王者才可以享有的佩剑!

  铎鞘在西南地区最出名的三种利器之中排名第一。铎鞘的形状像刀戟的残刃,柄部饰以黄金,其刃锋利无比,别看它小巧纤细的仿佛一件玩具饰品,却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刺莫不不洞穿,是西南部族王者才会佩戴的名贵武器。

  而尾随其后的四个白衣人腰间所配的则是郁刀,其名贵程度仅次于铎鞘,同铎鞘一样,郁刀的铸造方法也是秘不示人的,只有蛮族的高级匠师才知道它的铸造之法。郁刀的刀刃上淬有奇毒,见血封喉。

  这两种武器都不是普通蛮族人可以佩戴的,普通蛮族人顶多佩戴一柄:“浪人剑”,所以只从这几个人所佩戴的武器上,那几个经验丰富的中原亡命就忖测出这个少女身材极其尊贵,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几个亡命悄然退去了,那位白衣少女自始至终不知道刚刚正有几个不开眼的家伙,打算把她掳走,然后卖给扬州那些肥头大耳的盐商巨贾们做侍妾。

  她东张西望的,看什么都觉有趣儿,蹦蹦跳跳的步伐,就像一只觅食的小灵雀,不一会儿她就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喜孜孜地捧在怀里。

  走着走着,她又看见一处卖牛角制成的各种饰品的摊子,看来她又动心了,她站住脚,捧着一堆她买回去后可能根本不会不看一眼的没用玩意,歪着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知在盘算什么,这时忽然有一个喜悦的声音叫道:“薰儿姐姐!薰儿姐姐!”

  前边路上,有个小姑娘忽然看见了她,立即雀跃地叫着跑过来,把跟在她后面的那个老家人远远地甩开了。

  “哈!小雪莲呐,我正想去找你!”

  白衣少女看见那个跑向她的小姑娘,登时笑逐颜开,她快步迎上去,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递向那个小丫头,慌得那小丫头赶紧搂起裙衫兜住,空出手来的白衣少女亲昵地捏了捏小丫头粉嘟嘟的脸蛋儿,笑道:“哟!又长高了啊,看这样子,很快就可以做我嫂嫂了!”

  小姑娘听到她的调侃,脸蛋登时成了可爱的红苹果。小丫头眉目如画,宜喜宜嗔,虽只十二三岁年纪,却已是个美人胚子了,看样子再大几岁,真会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杨帆牵着马,本来要从她们身边过去了,听到她们的说笑,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顿时站住了脚步,一双眼睛惊愕地张大了。

  如果不是那白衣少女唤了一声“雪莲”,他哪怕和这小丫头走个对面都未必能认出来,可是已经听到雪莲这个名字,再看她的模样,虽说女大十八变,可雪莲小丫头毕竟还未长成,便依稀瞧出了几分熟悉的神韵。

  杨帆惊诧不已:“杨郎中的家人,怎么竟然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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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章 出水一枝莲

  雪莲被那位薰儿姑娘一调侃,顿时扭呢起来,卷着衣角,不依地跺脚道:“不来了,一见人家,薰儿姐姐就要取笑我!”

  薰儿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前仰后合地道:“哈哈,看你害羞的样子真好玩!你本来就是我的未来嫂嫂嘛,现在叫我姐姐,等你嫁到我家,我就得叫你小嫂嫂啦。嗯!这才一年不见,出落的更水灵了,回去我跟小哥哥说说,他一定喜欢。”

  雪莲终究脸嫩,一张小※脸红的像花儿,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忙道:“薰儿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去我家里?”

  这时那老家人已经赶上来,他也认得这位薰儿姑娘,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老奴见过薰儿姑娘。”

  薰儿对老家人点点头,又对雪莲道:“我这次来,就是要找你玩耍的,可巧,朝廷上来了个什么钦差,阿爹一到就被罗都督抓去陪酒了。本来阿爹还想让我陪着的,我嫌烦闷,在罗都督府的后宅里待了一会儿就溜出来了,这不,正要去你家呢。“

  杨心听到这里,便向她们走过来。杨帆在这里人地两,要打听黄景容的行踪并不容易,雪莲一家人既然在这里,或者可以籍由他们掌握到黄御史的一些行踪。当他听这位薰儿姑娘说她的父亲去陪钦差吃酒时,就更是打定了主意。

  “雪莲小※姐!”

  杨帆唤了一声,薰儿和雪莲同时扭过身来,见一个青年男子一脸惊喜地站在那儿。

  雪莲看看杨帆,迟疑地道:“你是……”

  杨帆打个哈哈,道:“雪莲小※姐不认得我了吗?你还记得当初在洛阳的时候,被人丢到你家水池里的那个坊丁吗?还有你藏在路灯里的蝈蝈………”

  “啊!啊!啊……”

  雪莲指着杨帆,嘴巴越张越大,好半天,她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我想起来啦!哈!原来是你呀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雪莲蹦了两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赶紧把裙子里兜着的东西都交给老家人,伸手扯起杨帆便急急闪到路边,见他还牵着一匹马,便小声道:“你还有马骑?看样子不是被流放此处的犯人吧?”

  杨帆怔了怔,讶然道:“当然不是,我干嘛被流放至此啊?”

  雪莲左右看看声音变的更小了:“那,你就是在洛阳犯了事,才逃到这里来的?”

  杨帆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这个年代,离家远游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交通不便,就更是少见有人会千里跋涉到异地他乡去了。而且洛阳是京※城,他是洛阳人,更没离开京※城流落外地的道理。

  雪莲一家人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没有迹在雪莲的记忆中,他还是修文坊里的一个小坊丁,哪有能力千里跋涉出现在这儿,既然他不是作为犯人被流放于此,那就只能是犯了罪逃出京※城了。

  杨帆心中电闪,顺口答道:“是啊,雪莲小※姐还是那么聪明。我……,的确是逃过来的。面片儿姑娘你知道吧?什么,你不知道?面片儿姑娘就是在咱们修文坊十字大街第二曲巷口卖面片儿汤的那位姑娘。

  有一天她正在巷口卖面片儿被一个富家子弟看到了,那个富家子垂涎她的美貌,就对抱不平我三拳两脚就把那个坏蛋打趴下了,结果不小心碰洒了汤锅把那小子烫的脱了一层皮。这下我可惹了大祸,只好逃出京※城川,”

  杨帆眼都不眨就编出来一堆的谎话,听得雪莲姑娘对他既钦佩又同情,简直把他当成了一个大英雄。

  薰儿姑娘一见自己的未来嫂子跟那个英俊的汉人说的这么亲热,望着他的眼神儿都有些崇拜的意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忍不住问那老家人道:“这个男人跟你家小※姐认识吗?”

  那老家人是雪莲家里到了此地后才雇请的一个家仆,他看看杨帆,疑惑地摇头道:“老奴可不认得此人。”

  薰儿听了,立即甩开两条悠长的大※腿走过去,往杨帆和雪莲中间一横,挺起胸膛,下巴一翘,对杨帆凶巴巴地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杨帆和雪莲说悄悄话,离得本来就不远,她往中间一插,那相较于她的年龄显得过于挺拔的双峰都快擦到杨帆身上了,杨帆连忙退了一步,道:“哦!在下是雪莲姑娘在京里时的故人,在此相遇,十分欢喜,不知这位姑娘是?”

  雪莲拉了拉薰儿的衣袖,让她弯下腰,贴着她的耳朵叽叽喳喳地讲了一阵,薰儿姑娘这才恍然。雪莲向杨帆甜甜一笑,道:“杨大哥,我还小,在家里是作不得主的,不能允诺收留你。不过你既然还没有地方去,不妨跟我一起走,我家正有空房子要租出去。”

  杨帆连忙道谢,薰儿姑娘示威似的瞪了他一眼,挽起雪莲,小声道:“傻丫头,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领啊,我看他油嘴滑舌的可不像好人。”

  杨帆只当没听到,就听雪莲小声解释:“薰儿姐姐,你误会了。他可是个好人,这一次也是因为做好事才被官府抓呢。”说完又扭头道:“杨大哥,这几年修文坊还好么?”

  杨帆牵马赶上去,给她说了说这几年修文坊里的一些琐事,张家丢了头母猪,李家抱养了孙子,住在十字东大街西三曲大榆树下的萧千月找回了他那黑面大口、暴牙炒目的媳妇,肚子里还怀着个娃……—,”

  这些人雪莲姑娘未必都认识,但她依旧听的津津有味,通过杨帆讲述的姑娘,回忆着修文坊的点点滴滴。杨帆随便捡了些坊间趣闻说给她听,又问起她搬离修文坊后的故事,雪莲姑娘轻轻叹了口气,脸上便露出些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忧伤。

  杨明笙任刑部郎中的时候,是周兴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在周兴授意之下,他泡制了大量冤狱,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后来他死了,但周兴还在,倒也没有人敢把杨家怎么样,可是等周兴一死,对杨家的反攻倒算也就开始了。最快更新就在.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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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幸亏杨明笙死的早,周兴是以谋反罪垮台的,如果杨明笙不死,少不得也要落个身异处的下场,家中男丁斩绝,女子配官奴。如今人死罪消,官府倒没有追究杨家的孤儿寡母。

  周兴许多得力的官员都被罢官免职,家人要么入官为奴,要么配交趾,杨家人因为杨明笙死的早,就被这些清算周兴残余势力的人忘记了。但是这些人忘了,被杨明笙迫害过的人可没有忘。

  有些被杨明笙迫害过的人心肠屯些,认为杨明笙己经遭了报应,杨家只剩孤儿寡母,罪不及家人也罢,有些人却不这样想,他们被杨明笙害的家破人亡,父母妻儿血海深仇,岂肯善罢甘休,杨明笙死了,他的妻女还在,那么这个仇就不算了。

  有人只是到杨家寻衅滋事、以泄愤恨,有人则利用他们在官场中残存的人脉和关系,试图把杨家也拉扯进周兴谋反案,杨家几次三番给御史台的人送礼,几乎把家底都掏空了,依旧难免威胁,只好匆匆逃回老家。杨明笙是蜀人,老家就在剑南道的愈州。

  杨家的财产在那场大火中己经烧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送礼消灾,已经没剩什么钱了。雪莲的外祖父是个富有的商贾,要给女儿、外孙女一口饭吃倒容易,可是她们既然要随夫家回老家,却不可能再资助许多了。

  雪莲母亲的嫁妆也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初到剑南,活十分困顿。好在她的那位表兄倒是个痴情种子,居然一路跟着她来到了癌州,杨家已经破败,也没人去理会雪莲母女的活,她要嫁人也不干涉,两人便结成了夫妻,在侮州经商为业,几年下来,倒也有了些积蓄。

  其实雪莲的这位继父还真是她削身之父,雪莲的母亲对她说明真相后,父女间倒也没有太多隔阂。毕竟,当初杨明笙就怀疑女儿并非己出,对她一点都不好,两人也谈不上多深的父女之情。

  杨家的商品,有些就是从薰儿姑娘所在的白蛮部落买来的,一来二去,再加上她的父亲有意巴结,便与该部落的领薰期结下了交情。后来,雪莲的父亲更有意把女儿嫁给薰期的小儿子薰金甲。

  薰期见过雪莲,很喜欢这个小丫头,便一口答应下来,两家就此结成了亲家。薰儿姑娘是这位部落头人最小的女儿,一向宠爱有加,听说她的小哥哥有了娘子,父亲第二次来仿州时,她吵着要跟来看看,与雪莲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杨帆没想到这几年功夫,雪莲家里竟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禁为之吁叹。雪莲离开洛阳时还少不更事,到了此地后受此地民风影响,变得爽朗敢言,不似洛阳女子一般对家中丑事讳过饰非,因为对这几年的经历说的非常坦白。

  杨帆听说雪莲并非杨明笙的亲女儿,心中的歉疚便去了几分,又听说如果杨明笙没有被杀死,雪莲母女的际遇将比今日还要凄惨十倍,便又心安了些。

  两人一路说着,薰儿姑娘则一直警惕地盯着杨帆。

  到了杨家,雪莲道:“杨大哥,这儿的官府根本不管事的,就算有人知道你是逃犯,官差也懒得管,这儿的逃犯多着呢,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好了,我先帮你安排住处……”

  雪莲话犹未了,薰儿便牵起她的手,对那老家人道:“你给这人安排个住处,记得先跟他要房钱,免得他不告而别。”

  薰儿说罢,拉了雪莲就走,声音小得足以让杨帆听见:“雪莲呐,对这种人你要小心点儿,有些人渣专骗熟人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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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吾本游侠儿


  这个地方在春夏之交的时候雨水一向充沛,像这种方才艳阳高照

  几个蓑衣人踏着满地的雨水,在暴雨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跋涉着,中间一人也穿着蓑衣,但是头顶另有人给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只是雨太大了,串成线的雨珠被飘摇不定的风吹得忽左忽右,不断扑打在人身上,伞在风雨中摇晃不已

  几个蓑衣人匆匆走进刺史府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蓑帽向后一推,露出他们的面孔

  他刚从都督府回来,御史黄景容急于离开,坚决

  刺史府大门内两侧有长廊一直绕向中堂和后宅,张柬之沿着一侧长廊走下去,一边抖动着湿透的袍袂,一边问道:“钦差现在何处?”

  管家答道:“方才大雨一起,钦差颇觉困倦,已经回房歇息了

  张柬之想马上把黄景容离开的消息告诉杨帆,听他已经休息

  刺史府的门子老窦候着阿郎和几名侍卫回府,便又关了大门,打了几盆水来冲洗了一下阶石上黄泥的脚印,当他回到自己门房的时候,忽然发觉少了些什么,老窦四下瞅瞅

  这个季节多雨,一进门的墙上也挂了一件备用,因为天天挂在那儿,平时不太注意

  老窦拍拍额头,骂道:“一定又是邝四儿那子趁着大雨清闲,反正不会有人特意跑到刺史府来就为偷件蓑衣

  ,大雨如注,泼在地上,因为一时不能排去。被雨一冲,污水中混合着鱼头和鱼内脏向低洼处流去,平日这里腥气熏天

  街上的客人已经绝迹,少数摊贩家的雨篷下,一盆盆地泼在雨搭下面雨水浇不到的案板上

  ,从鱼市东头往西走,一开始并没人注意到他。只是他披着蓑衣,因为怕雨水浇在脸上,又刻意低着头。

  一家家贩鱼的摊位上挂着的幡子都在雨中没精打采地垂着

  蓑衣人从鱼市东头走到西头,一共就只见一家姓陈的摊位,所以他再走回来时

  老陈系了一条皮围裙,正在篷布下冲洗着案板,雨水打在头顶的篷布上,发出“噗噗

  案腿上还沾着一些黏糊糊的鱼内脏,老陈用大木盆舀起一盆污水,刚要冲洗,一盆水泼出去,一些污水泼到了那个人的蓑衣上

  他只是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是来照顾他的意的,那个蓑衣人着他,居然话了:“劳驾!”

  老陈不耐烦地了他一眼,这人垂着头,五官不清楚,蓑衣上正滴着雨水,只能见他鼻子以下的部分,这是个年轻人,高挺的鼻梁、轮廊分明的嘴唇,老陈心情正不,所以皱着眉,不高兴地问道:“什么事?”

  年轻人对他恶劣的态度毫不在意,他很客气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了两道笑纹:“请问,司马不疑在吗?”

  老陈瞿然一惊,猛地抬头,年轻人还在微笑,他依旧没有抬头,唇边有笑纹,颊上还有两个酒窝,这年轻人何止不难

  老陈手中的木盆“噗”地一声掉到近尺深的雨水里

  这口尖刀是他用来宰鱼的,每天都磨得很锋利,方才用水一冲,刀上的血污已经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尖刀在手

  老陈握刀在手,二话不,便自上而下,向年轻人一刀当胸划去,就像他平时剖宰大鱼时一样,哪怕是百十斤重的大鱼,挂在棚下那只铁钩上,他只一刀,就从鳃下划到尾鳍,再伸手一掏

  “啊!”

  对面棚下避雨的顾客到这一幕

  年轻人抬起头,着从空中划下的那口刀,刀尖划着弧形,掠过他的鼻尖,眼将要触及他的胸口了,再往下划去,就将准确地剖开他的蓑衣和他的肚腑

  年轻人的双手从蓑衣下闪电般伸了出来,老陈只觉手腕一麻,眼前的年轻人还是端端地在那儿,他的蓑衣没有剖开,他的肚子也没像挂在钩子上的大鱼一般左右分开,年轻人还在笑,微笑着:“来,他还在这儿,是吗?”

  他话的时候,头抬起来了,老陈到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似乎害了眼病,他的手仍紧紧攥着刀柄,但是一尺多长的刀刃

  老陈杀过人,他出手不会这么果断凌厉,所以到那口刀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像挂晾在棚下的那些鱼干的眼睛,死死地凸出来

  蓑衣人正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道:“他居然真的藏在这里!无法无天之地,无法无天之人呐!”

  老陈听到这句话忽然很想笑,一个无法无天之人已经被你杀了,你又是什么人呢?

  对面棚下和其他摊位上的鱼贩都惊愕地着这里

  老陈摇晃了一下,卟嗵一声跌进肮脏的污水,被流动的雨水冲着,一点点漂到棚外

  片刻之后,老陈的棚屋中就传出了嘶吼声和打斗声,因为下雨没有意,老陈已经上了门板,只留下一个出入的门口,这时“砰”地一声巨响,门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撞,猛地爆裂开来,门板下方的卡槽也被撞坏了,一排门板“啪”地一声拍在积水里

  客们惊愕地见一具软绵绵的身体,象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似的,从倾斜的门板上向外翻滚了几圈,头栽进水里,脚仰在门板上,那个蓑衣人一步步走出来,还是低着头

  蓑衣人趟着滚滚浊水一步步向前走着,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这正是他少年时候最向往的事情,可是他已经多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市井一游侠,匿踪于坊巷之间,快意恩仇,他发现个人的武力同官府强大的力量相比根不值一提,为了复仇,为了掌握更大的力量

  但是官做了,整天守在一堆规矩里面,他几乎忘了这种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以至于处处都要受限于规矩、遵循于规矩,连可以不用规矩

  几乎瞎了双眼的可怕后果和司马不疑对一个无辜孩子的威胁,心中当真畅快!

  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是,鱼市街头杀人,官以权维禁,这是相互冲突,他做官时便抛弃了游侠的行为,如今他能打破这道枷锁,亦官亦游侠,今后世上还有什么能约束他的?

  天空中闪电如紫蟒般一闪,随即一道惊雷劈下,震得大地猛地一颤,蓑衣人于惊雷暴雨中突然放声大笑,吟道:“鱼市街头我杀人,天泼豪雨洗红尘,一场闲事君莫问,荆轲原与秦无忿……”

  蓑衣人趟着雨水,步子越迈越大,如同劈波斩浪,向长街尽头行去,两侧高低错落的棚子下面有许多双眼睛着他,有畏惧、有惊疑、有凶狠

  蓑衣人旁若无人地走着,大笑声中,消失在迷茫的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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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九章 投桃报李

  杨帆和薰儿并肩沿着山路向上走去,山路狭窄,两侧都是茂盛的灌木,一些藤花和不知名的野果点缀其间。当然,时不时的也会窜出一条肥嘟嘟的长虫,就在刚才,杨帆分开树枝,一条足有四尺多长的大蛇就从树上垂下来,吐着蛇信,想要吓退这个侵入自己地盘的生物。

  杨帆在南洋住了多年,蛇是长见的生物,他并不害怕,薰儿姑娘的胆子貌似比他还大,一探素手,就抓住了那条蛇的七寸,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才把那条蛇远远地丢进草丛。

  这里曾是土蛮和文、云两族的战场,步步陷阱、步步杀机,而今却是一片坦途,放眼望去,都是原野丛林特有的盎然生机,就连碎石小径上的血迹,也被昨日的一场大雨冲洗的干干净净。

  两人并肩走着,薰儿好奇地问道:“杨大哥,你为什么不去姚州呢?我听说招安是极大的功劳,明明在那位裴御史赶到以前,你就已经促成双方和谈了,何必把这份大功劳拱手让给他呢?”

  “这份功劳,我不能抢!”

  杨帆笑了笑,把玩着薰期赠送给他的那柄铎鞘,轻轻一挥,面前一截树枝便无声地落地,果然锋利之极。

  杨帆解释道:“有时候,功劳并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这样的功劳,抢到手会后患无穷。黄景容之死虽然各部落都有份儿,不怕有人说出去,可它的破绽太多。禁不起推敲。那个裴御史是个极精明干练的人,分功给他,他才会帮我揩屁股。”

  “什么?”

  薰儿脸蛋晕了晕,有些羞涩的窘意,杨帆这句话她不是太明白,不知道揩屁股是什么意思。杨帆解释道:“就是说,我要让他在这件事上沾些好处,我有什么漏洞,他才会帮我去圆。”

  “哦……”

  薰儿凝眸想了想,摇头叹道:“你们官家人的心思。比浑浊水底的游鱼还难以琢磨,我想不明白。”

  杨帆笑道:“为什么要想明白?你又不在官场,能活得单纯一些,是你的幸福。不过,也只能在你们这样的地方,才能有这样单纯的生活,如果我在官场里也像你这样活着,怕是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那……那你何不到我们这里来生活呢?”

  薰儿壮起胆子问道,一句话说出口。脸上便泛起桃花般的红晕,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希冀地瞟一眼杨帆。马上逡巡地闪开,可略一闪避,忍不住又再偷偷瞟他一眼,那种少女羞态说不出的动人。

  杨帆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这句话,只好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停住脚步,转首望向山下谷中。

  薰儿眸中掠过一抹失望,轻轻地叹一口气,幽幽地道:“这里对你来说是一片蛮荒之地。你当然不会来啦。你那娘子……想必也是一位大家闺秀吧,她怎么可能受到了这里的生活呢。”

  杨帆咳嗽一声,指着谷中道:“那里……是高青山么?”

  薰儿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向谷中望去。

  谷中有一片开阔地,有五匹马分别朝向五个方向站着,在五匹马的中心点有一群人,两人举目看去的时候。那群人正向四下里散开,从山上望下去,依稀可以看见原地还剩下一个人,那个人呈大字型趴在地上。

  有人跳上了马。挥鞭驱马向前冲去,那个大字形的人一下子被拉得悬停在了空中。只停了一刹,便爆起一团血雾,那个大字形的人被扯得四分五裂,五匹马分别拖着一截躯体向前猛冲过去。

  杨帆和薰儿站在半山腰上,听不见山下的惨呼,可他们分明感觉到了那声凄厉到骨子里的惨叫,薰儿打了个冷噤,下意识地向杨帆靠近了些。

  杨帆低声道:“那个人应该是谢传风,他被处死了。”

  薰儿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恨恨地道:“那是一个畜牲,他不只祸害了涟新姑娘,还砍掉她一条手臂,该当此报!”

  杨帆眯着眼向山下望去,只见那五匹马各自拖着一截躯体一直向前,并不见回来,不禁疑惑地道:“人都已经处死了,他们这是往哪儿去?”

  薰儿道:“五马分尸,然后把他的躯体丢的远远的,让他永远都不能合为一体,魂魄不全,就算转世,也不能为人。”

  杨帆默然片刻,缓缓抬头,看向湛湛天空中的一朵白云:云被阳光照着,白的耀眼。看它的形状,就像一位穿白衣、戴布凰、身背水篓的白蛮姑娘,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正快乐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

  鼓角轰鸣声划破了寂静的长空。

  从戎州、嶲州和岭南道来援的官兵已经接管姚州城,成为此间主人。

  因为文皓和云轩兵败,其所作所为受到姚州地方各部落的抵制,已经不可能继续履行都督和刺史的职责,虽然朝廷还没有下旨免去他们的职务,但是他们的土兵已经撤回自己的部落,把姚州交给了从其它三州赶来赴援的朝廷官兵。

  薰期、折竹、文皓、云轩以及姚州其他各部的土司都穿着各部族的民族服装,站在姚州城门前等候着宣抚钦差的到来。

  裴怀古从剑南道只带来八百骑士,八百人在姚州这种多山多水、道路崎岖的地方,一旦发生战争就是山地式的游击战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裴怀古摆出这样的阵仗,就是明白告知姚州各部头领,他是来招抚的,不是来打仗的。

  顶盔挂甲的八百名骑兵勒马站住了,八百铁骑。肃立无声,飘扬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剑南道观察使、宣抚钦差裴怀古的车驾缓缓从队伍中间驰出,戎州、嶲州和岭南道的三卫将领和薰期、折竹等人一起趋前迎接。

  裴怀古如今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此人官声极好,刚直不阿,为官清廉,遇事敢为,素有谋略,在右御史台享有盛望。

  他是去年年初担任剑南道观察使的。观察使虽然权力极大,但是这种官职不是常职,一般最多任期两年就要调回京去。裴怀古还有半年就要回京,不想却在治内出了造反这样的事,他也想在自己任期内圆满解决此事,免得在仕途上留下污点。

  裴怀古出发时并不知道姚州的内战已经中止,不料当他赶到姚州后,却获悉交战各方的土蛮已经息兵罢战,歃血为盟。裴怀古听了自然欢喜。

  可事情至此并不算完,罢战只是交战各方的土蛮部落之间罢战。其中文皓和文轩是有朝廷命官身份的,薰期和折竹与之一战,便是造反,这件事不管抚也好,剿也罢,必须得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才能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乱。

  本来裴怀古心中已经有了些打算,可是随后他又接到消息,钦差黄景容死于乱军之中。裴怀古闻此消息顿觉棘手,御史台的反应他可以不去理会,然而钦差乃天子使节,钦差被杀,如果没有一个可以让朝廷接受的合理解释,天子威信扫地,朝廷还有何威信可言?

  而且。他已经敏锐地嗅到,黄景容之死似乎有另一位钦差杨帆暗中活动的影子。虽然他隶属御史右台,但他一直巡守地方,对于御史台左右两台之争并不想干预。对御史左台和刑部之争更不想干预。

  杨帆和黄景容背后都牵涉到一支甚至数支势力,如何处理才能掌握好这个度,棘手啊!

  车驾已经停下,裴怀古想着这些棘手的问题,轻轻叹了口气,敛去眉宇间的一丝隐忧,弯腰出了车子。

  众土司立在城门前,就见轿帘儿一掀,一位须发如墨,风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派的官员从里边弯腰走出来,众人知道引人就是裴钦差,军中将领和姚州土司纷纷上前参见。

  裴怀古肃穆地扫了众人一眼,缓步下车,先向众人拱了拱手,便向身边一位武将声问道:“刑部杨钦差何在?”

  那武将拱手道:“杨郎中职责在身,心忧诸道流人谋反一案,奈何姚州情形复杂,一时不得脱身。后来获悉裴御史前来姚州安抚,甚是欣然,便对卑职等说‘裴御史才器敏达,遇事敢为,乃国之干臣,既然陛下钦点裴御史解决姚州之事,姚州可以凿饮耕食、海晏河清了’。之后便放心地往黔中道去巡视流人了。”

  “哦?”

  裴怀古听了不觉有些意外,平息姚州判乱,这是多大的一桩功劳。这不仅仅是一桩功劳,更是一桩功德,是可以载之史册的。自从大唐开国至今,曾经有过多少位御史、有过多少位刑部郎中,可是他们在史书中有哪个人会留下一笔?

  岁月悠悠,他们不管当初是如何的风光,都要湮灭于历史长河中。可是姚州叛乱是必然要载之于史册的,平息姚州判乱者的大名也能载之史册,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大机缘啊!这等诱惑,杨帆居然功成身退?

  裴怀古深邃的目光从众人脸上轻轻掠过,将众人迥异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有些了悟地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这杨帆倒是个会做人的,他既推功于我,我若不帮他隐过,可就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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