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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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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公堂对质

  一队差役气势汹汹地到了徐氏义庄,把围观的人统统赶走,差役们提着戒尺打人,好事者们叫骂不绝,却也不敢顶撞,只能走了个干净。

  “徐班头。”领队的班头笑呵呵地走到了徐昌的跟前,大家都在同一个衙门里做事,自然都是认得的,这班头算是徐昌的同事,叫胡为,同行是冤家,别看平时称兄道弟,可现在一见徐昌落难,不免露出了小人嘴脸。

  其实如果换做今日拿人的是徐昌,只怕也不会比胡为好到哪里去,职场险恶,二人同为班头,平时少不得有摩擦,现在又是钱塘豪绅张家亲自擂鼓鸣冤状告徐家父子,是人都知道,徐班头已经凶多吉少了。

  胡为朝徐昌森然一笑,道:“在下奉县尊之命,前来提徐班头与贤侄到衙里过堂,得罪了。来人,把二人绑走。”

  徐昌冷冷地看着胡为,道:“我又不跑,绑来做什么?咱们同僚多年,连这点情分都没有?不就是去衙门,何劳你们费心?我们自己会走。”

  一番话把胡为堵了回去,胡为带来的几个差役毕竟和徐昌都认识,平时多有些关照,此时也不愿像胡为一样撕破脸,于是便有个老吏上前对胡为道:“县尊只是叫二人去衙里过审,又不是已经认定了他们是什么汪洋大盗,都是自家人,还是不必绑了。”

  胡为只得冷冷一笑,挺着他的大肚子,大手一挥,瞪了徐昌一眼,道:“那么徐班头,请吧。”

  徐昌微微一笑,背着手抬腿便走,徐谦倒也镇定,他现在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连王公公那边都去过,倒也不怕什么,他还不忘吩咐邓健,道:“邓兄,这里交由你照料了,我和爹爹去一趟衙门就回。”

  这口吻倒像是前去衙门里旅游,把邓健弄得心惊胆战之余,还不忘佩服一下这位徐兄弟的勇气。

  邓健连忙应下,道:“徐兄弟好走,若是真要遭了官司,我邓某好兄弟,自然替你照顾家里和这义庄,是了,还有梦婷姑娘,我也会照顾得妥妥帖帖。徐兄放心,你爹便是我爹,你的兄嫂便是我的兄嫂,你的婢女就是我的婢女,你的银子……”

  这就是邓健,锦上添花有他的份,雪中送炭也有他,落井下石的时候也绝对跑不了他,徐谦早就晓得,这家伙多半垂涎赵梦婷很久了。他瞪起眼来,道:“你敢!”

  邓健自觉失言,连忙道:“徐兄想歪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邓某人义薄云天,乃是不世出的忠肝义胆之辈,怎么会做过河拆……”

  胡为已经很不耐烦了,大喝道:“少啰嗦,快走,再不走,休怪我不讲情面。”

  徐家父子直接提去了衙里,进了衙,便在廊下等候,待那胡为先进去通报,才听到苏县令威严的声音:“带人犯。”

  “威武……”

  水火棍敲打的声音传出,但凡弄出这个架势,说明审的都是大案要案,一般的邻里纷争是没有这样的排场的。

  徐昌是县衙里的老吏,当然了解里头的内情,而且县尊方才并没有说带被告之人,而是直接称呼他父子二人为人犯,使得徐昌心里更是有些虚,这说明苏县令已经和那张太公有了默契,也已经铁了心要整徐昌父子了。

  不问是非、草芥人命、指鹿为马,这些用词本来就是大明官员们的基本作风,苏县令的官声虽然在钱塘还算不错,可是他这官声是士绅们捧出来的,这县里的舆论也是掌握在士绅手里,徐昌做了几十年的差役,当然清楚这里头的内情,官绅勾结,本就是常态,不勾结那才是新闻了。

  徐谦看到了老爷子的底气不足,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低声道:“爹爹放心,待会我来说话。”

  他知道老爷子虽然是个老油子,可是长久的习惯已经养成了对官的敬畏,所以这时候只能他来出这个头。

  二人进入大堂,便看到满是威严的苏县令大张大合地坐在案牍后,而张太公则是一脸玩味地坐在一边,看到徐家父子进来,张太公的眼眸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二人的身上一下,随即又淡漠地离开。

  惊堂木一拍,苏县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大喝一声,道:“堂下何人?”

  徐昌和徐谦父子拜倒,徐昌道:“小人徐昌。”徐谦跟着道:“小子徐谦。”

  “徐昌、徐谦,你二人可知罪吗?”苏县令这下马威倒是够威风,根本就不打算给徐昌父子辩护的机会,直接就先给二人定了性。

  徐昌顿时被吓住了,倒是徐谦还算镇定,道:“小子不知何罪之有。”

  苏县令看了张太公一眼,张太公只是朝他微微一笑,苏县令很默契地点点头,随即冷冷笑道:“大胆狂徒,还敢狡辩吗?张翁今日状告你殴打其子,又在张家对门鸣放哀乐骚扰张氏,你有何话可说?”

  徐谦正色道:“分明是张家公子殴打于我,他一共带了两名家丁,年岁又比我大,我不过是弱冠之年,敢问县尊,三个成年长子寻到徐家门上来,却说我一个弱冠少年殴打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苏县令一时语塞,心里不禁有些懊恼,心里既暗骂这张太公真把衙门当作了他家的奴才,想利用来打击报复就利用,同时又恼怒徐谦小小年纪居然敢顶嘴,好不晓事。

  其实按苏县令的想法,既然张家要出气,大不了把这父子二人拿来随意捏造个罪名,再让人打个几十板子也就是了。可是现在徐谦嘴硬,而且看这徐谦的谈吐,却也不像是个无知的愚民,只怕今日这事会有一点小麻烦。

  他正襟危坐,眼眸眯起来,冷冷道:“可毕竟是你伤了张家公子。”

  徐谦道:“回大人的话,张家公子是伤了,可是小人也受了伤,大人不问小人伤势,独独看重张家公子的伤势,却又是为何?再者,张家公子带着人侵入我家,指使人动手的也是他,按大明律,莫说是寻常的小民,就算是官府中的差役要上门拿人也需有牌票在身,张公子虽出身士绅之家,却也是白身,既不是官员差役,又没有牌票,这是擅闯民宅,他动手打了小人是罪,小人动手打了他,却是正当反击,于情于理,都该是大人提拿张公子,问他的罪责才是。”

  一番话说得丝丝入扣,而且还搬出来了大明律,根本就一点错也挑不出来。

  原本苏县令只当是个贱役愚民,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少年似乎越来越难缠,他抬了抬眼,又看到堂外人影绰绰,显是一些好事人见到徐家父子被拘拿,又转移到县衙来旁观了,苏县令心里暗暗警惕,瞧今日这架势,似乎双方都不肯罢休,都是摆明了想要死掐的,这桩公案想要做到圆满,既要给张家一个交代,又要给让这徐家少年甘愿领罪,只怕不太容易。

  张太公在一旁默默旁观,见徐谦口舌这般厉害,此时忍不住冷哼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贱役,到了公堂,居然还敢嘴硬!”

  徐谦冷言反击:“好一个恬不知耻的老东西,纵子行凶,竟还敢欺蒙上县,颠倒是非。”

  张太公原本是在旁默默观看,只等这苏县令为他出头,听徐谦骂他恬不知耻,顿时勃然大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骂道:“狗贱役,真以为没有王法了吗?今日若是不整死你这贱役,我张姓倒过来写。”

  徐谦冷笑:“都说张家是士绅人家,原来竟也是浪得虚名,张字倒过来还是个张,连字都不识得,也来冒充士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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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我乃忠良之后,你是什么东西

  看局面有些失控苏县令又是觉得此案棘手又是恼羞成怒。

  案子其实很分明按徐谦所说是张家公子带着人去了张家三个成年人硬说被一个弱冠的少年殴打这未免有些可笑。于情于理都是徐谦占了理。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苏县令不想讲道理他是外官需要本地乡绅的支持一边是一对贱役父子一边是赫赫有名的钱塘张家孰轻孰重他怎么掂量不清?

  可是直接不问是非就收拾这一对徐家父子未免又太过明目张胆苏县令老于世故决心从别处下手。于是狠狠拍打惊堂木正色道:“放肆被告之人徐谦本县早就闻妳目无纲纪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妳在这高堂在上竟也敢放肆咆哮?”

  徐谦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和他的年纪很是不符再加上他说话有理有据引经据典若不是因为张家的缘故苏县令免不得要对他有几分欣赏。

  只是现在骑虎难下也顾不了许多了。

  徐谦正色道:“大人明鉴小人确实有咆哮公堂的嫌疑可这也是张家先挑起是他先辱骂小人为贱役小人不忿适才反唇相讥大人若是以为不妥小人甘愿受罚还请大人降罪。”

  徐谦这么一句实在让苏县令目瞪口呆他甚至怀疑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弱冠之年一番话居然比官场上的老油子更加得体。

  说话是要讲究艺术的徐谦方才的应对就很有艺术先是说明是张太公先骂了人而自己只是反击随即又退后一步承认错误请大人责罚。

  若此时他嘴硬苏县令不介意穷追猛打治他一个咆哮公堂之罪。偏偏这小子诚心诚意地认罪伏法表示愿意接受处罚。可是前提却有一个要骂那也是张太公先骂他徐谦甘愿伏法苏县令总不能厚此薄彼只收拾他而不收拾张太公?若苏县令想要霸王硬上弓就难免让人议论勾结豪强欺压小民了。

  苏县令乃是进士出身又曾在京师观政半年才下放到了钱塘虽然没有练出一肚子的城府可毕竟也练就了一身老练。此时听到徐谦的一番话竟是不由奇怪地打量起徐谦这个弱冠少年实在给了他太多的震撼不但口舌厉害而且心机深沉苏县令不得不深吸口气决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了。

  他不露声色冷冷一笑道:“张翁虽是说话粗鲁了一些却也不算是辱骂了妳妳本就是贱籍称呼妳为贱役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反倒是妳身为后生晚辈出言无状现在却又强词狡辩实在可恶。”

  苏县令一下抓住了徐谦的痛脚只要这一次徐谦答不上来那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无非就是先拿下去打一顿板子再说。

  堂外围观的好事者们此时也是议论纷纷觉得这一次任那徐谦有三寸不烂之舌只怕也无济于事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瞧的出来人家摆明了就是要整妳这年月官民有别官要整人纵妳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是无济于事。

  张太公悠然地捋着长髯露出几分得逞的微笑。他已将这父子恨之入骨只恨不得立马就看到这对父子的倒霉样子。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谦的眼眸却是不经意地亮了他等了太久就等着苏县令的这一番话。

  徐谦抬头目光直视苏县令正色道:“大人错了!”

  这四个字大胆到了极点一个贱役小民竟敢直言一县父母有错连苏县令都不禁愕然了一下随即森然道:“哦?本县倒想听妳的高见。”

  徐谦昂然道:“小人并非贱役!”

  张太公忍不住失笑很是毒辣地道:“妳不是贱役谁是贱役?妳父亲是贱役妳便是贱役妳们徐家生生世世都是贱役!”

  徐谦此时却是站了起来方才他跪得太久很不舒服现在站起来平视着苏县令和张太公这才觉得原来不需要仰着头去看人不需要对人卑躬屈膝是多么的让人惬意。此时他突然能理解老爷子了老爷子宁可砸了自己的差事也要自己去读书去求取功名若是不经历这些谁又能体会到这贵贱的分别?

  徐谦的大胆举动让苏县令的眉头锁起举起惊堂木要砸下去怒喝道:“大胆妳要做什么?”

  张太公连忙道:“大人老夫早就说过此人胆大包天不但打伤了我儿现在竟还咆哮公堂轻慢上县大人若是不从重严惩国朝的礼法岂不崩坏了吗?”

  徐谦大喝道:“我站起来是要告诉大人也是告诉妳姓张的我徐谦不是贱役徐家先祖乃是天顺年间的徐闻道徐相公二甲进士出身忝为兵部给事中当年土木堡之变于少保奉命卫戍京师先祖也曾立下大功。只是此后于少保为奸人所害先祖因仗义执言亦挺身赴难。可叹我族中老幼尽皆受了牵连此后被罚入贱籍黯淡无光。可是到了弘治、正德朝朝廷接二连三的为于少保和先祖平反前些时日南京户部已经核实了钱塘徐家的身份下了文状削去了徐家的贱籍。”

  徐谦一面说一面掏出了户部出具的引凭道:“我本忠良之后可是今日在这堂上姓张的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我先祖虽不过是个小小给事中尚有节气能够做到挺身而出不惧奸邪逞凶。我今日若是唯唯诺诺岂不是有辱门庭?”他狠狠地瞪了张太公一眼后者露出骇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徐谦对这张太公道:“妳又是什么东西纵然族中有几个读书人靠的也不过是先祖的余荫才敢在这钱塘作威作福我若是贱役妳便是贱役都不如。士可杀不可辱徐某人别的没有有的却是节气妳再三辱我这笔帐又当怎么算?”

  张太公膛目结舌一时居然忘了反击。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中了圈套给掉进坑里了。

  更惊讶的是苏县令苏县令整个人已经惊呆了。

  忠良之后?还他娘的沾了于少保?

  苏县令灵敏的政治嗅觉很快意识到了不妥虽然徐谦所说的先祖是几辈子前的事就算有血缘到了现在也已经淡薄。可问题在于苏县令想要政绩就必须得有士绅的支持可是想要名望就必须有士林清议的赞许。

  于少保是什么人还有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徐家先祖又是什么人?说的难听一些这些人在读书人的心目之中那都是足以配享宗庙的忠良贤臣。今日若他苏县令在这里不分青红皂白收拾徐谦只要这消息传出去保准惹来士林清议的无数怒火各科道的御使定会争先恐后的收拾了他。

  忠良之后……这东西既不能吃又没有什么福利可是对苏县令却是有着极大的威慑。现在的问题是张太公骂了人家忠良之后是世代的贱役连自己其实也给予了支持徐相公的后世子孙被人骂做世代贱役虽说是不知者不怪可是对苏县令的官声影响也是不小。

  他目瞪口呆脑袋嗡嗡作响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以为是一桩稳打稳的案子不过是举手之劳替豪绅收拾一个小民谁知道先是处处被这少年言辞压制现在又捅了这么一个马蜂窝。

  这……莫非是他苏墨流年不利今日撞了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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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大人英明

  苏县令深吸一口气,黄师爷今日的举动很不寻常,可越是不寻常,他就越需要问个明白,再加上这桩公案让他头晕脑胀,两边都不太好招惹,他也急需好好斟酌思量一下。

  于是他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道:“尔等稍后,本官去去便来。”

  说罢离座,抬腿便要去后厅,不过苏县令似乎又不放心,不忘嘱咐:“公堂之上,切莫生事。”他是怕了张太公和徐谦两个,这一老一小都是一根筋的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方才父母大老爷在堂尚且还对骂不休,等自己一走,天知道会闹出什么。

  到了后堂花厅,苏县令苦苦叹息,黄师爷已经后脚到了,苏县令道:“眼下的情景,黄先生也是看到了,一边是本县豪绅,本官将来还要多有仰仗,另一边是忠良之后,口舌如簧,又占着道理,偏偏二人又不愿受本官调解,非要争出个高来,如之奈何?”

  黄师爷也是苦笑,换做他是苏县令,只怕也是万分为难,不过他既然请苏县令到后堂花厅里商议,心里早有计较,他打了腹稿之后,才慢悠悠地道:“东翁,学生方才想起了一件事。”

  “哦?”苏县令道:“你但说妨。”

  黄师爷苦笑,道:“前几日,那徐氏父子设宴,请了学生去吃了一顿酒,席间,也提及了行善的事。”

  苏县令皱眉:“你为何不早说?”

  黄师爷道:“当时学生也没往心里去,毕竟这徐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大人是清贵人,岂会管这些细枝末节。”

  黄师爷又道:“当时他们只说行善,又未说开设义庄,更没有说是在王家对门开设义庄。当时学生只以为他要行善,心里便在想,他们不过是小门小户,尚且心存善念,所以还对他们大加褒扬了一番,当时吃了些酒,还给他们提了几个字。”

  苏县令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本来黄师爷题字倒没什么,可是这风口浪尖上,就耐人寻味了。

  黄师爷看了看苏县令的眼色,继续道:“而且,前日的时候,学生琢磨大人到任以来,教化已经初见成效,所以特意写了一封公文递去了知府衙门,里头就提及到了这徐家父子,说这徐家父子贱役出身,在大人的教化之下,积德行善,善莫大焉……”

  苏县令呆住了。

  这真是坑哪。

  若是重新梳理一遍的话,那就是徐家父子把黄师爷坑了,而黄师爷不明就里,顺便把他的东翁苏县令一并坑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下官想要政绩,就必须不断地深度挖掘,就如此徐家这样的人家突然去做了善事,黄师爷当然会觉得这是一个给知县大人刷声望的好材料,因此艺术加工一番呈报上去,表面上好像是夸奖徐家行善,可是若是深度解,却是在吹捧苏县令教化有方,想想看,贱役出身的人都能在知县大人到任之后行善积德,这和妓女从良后从此守贞差不多,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可现在问题是,这东西报了上去,论上头怎么看,至少有一点是必须确定的,今日你拿徐家父子做了典型,次日却是勒令他的义庄关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苏县令深吸一口气,想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可毕竟养气功夫还是不够,忍不住捶胸跌足,大呼一声:“黄先生误我。”方才拂袖而去。

  黄师爷孤零零地留在花厅,哭笑不得,这时候他也想捶胸跌足,大呼一句:“姓徐的那小子误我。”

  苏县令快步回到了正堂,便看到徐谦和张太公二人对视,眼中都是冒火,想必方才又不知闹了什么冲突。

  又深吸一口气,苏县令的脸色变得铁青,一拍惊堂木,大喝道:“本县已有公断,徐家父子忠良之后,行善积德,开设义庄,这是善举。道之不明,由教之不行也,因此国朝崇儒术,以仁孝德礼教化天下。何谓仁?善即仁也!徐家父子以小康之家行此善举,大善,本县择日定有嘉奖。”

  之乎者也一大通,令那张太公说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苏县令这番话已经有定性的意味,既然已经定了性,岂不是这苏县令不但不反对徐家把义庄设在张家对门,看这意思,似乎还有褒奖的意思?

  张太公忙道:“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是要偏袒这徐家父子吗?”

  苏县令看都不去看张太公,铁面私地道:“张翁言重,本县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张太公惊呆了,这苏县令怎么了?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他难道不知道钱塘张家的能耐?得罪了张家,往后他苏县令在这钱塘刷政绩就真这么容易?

  为了这徐家而得罪张家,张太公的脑子也一时转不过弯来,可是终究还是怒不可遏,起身拂袖道:“好一个公事公办。”说罢,连基本的礼节也不顾了,拂袖扬长而去。

  苏县令虽然没有动容,心里却是叫苦,他哪里想过得罪张家,现在修县学的事已经号召了半天,张家那边若是不肯配合,只怕其他士绅也只会继续观望下去,苏县令就指望着靠修县学来刷政绩,可是眼下他也是奈,徐家的义庄如今成了他的民心政绩工程之一,自己的脸是绝对不能打的,至于修县学的事,毕竟还没有到火烧眉毛,眼下也只能顾着眼前了。

  “大人英明神……”徐谦趁着时机,笑吟吟地拍上一记马屁。

  谁知苏县令现在在气头上,虽然不得不偏袒徐家,可是这脸色却很是不好看,他现在算是回过味来了,徐家这小子不但挖了坑让那张家去跳,顺便还坑了自己一把,这时候自然不会给徐谦什么好脸色,可是人家是忠良之后,方才苏县令又口头嘉奖了徐家的善举,这时候又不宜火,只得耐着性子道:“尔等有行善之心,这是好事,既是忠良之后,切要做到善始善终,本县方才不过是秉公处置,英明二字,自然谈不上,退堂吧。”

  苏县令连惊堂木都懒得去拍,便匆匆走了。

  只剩下了徐家父子,徐谦感觉到老爷子火辣辣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座金山一样,徐谦心里不由有些虚,忙道:“爹,你这眼神……太古怪了。”

  徐昌原本想说什么,却又现这里人多嘴杂,把自己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干笑道:“走,先出去再说话。”

  二人出了大堂,那此前对徐家父子落井下石的胡为胡班头傻了眼,他原以为,以张家的能耐要整这徐家父子真是跟掐死蚂蚁一样容易,谁知道这徐昌生了个好儿子,不但口舌厉害,似乎还跟苏县令有什么交情一样,以至于苏县令连张家的面子都不看,这徐昌……还真是生了,他心里不禁惴惴不安,想到方才言语多有冲撞,更觉得不妙,于是一见徐家父子出来,连忙迎上去,面带微笑地朝徐昌道:“徐老哥事便好,现在连县尊都大大地褒扬了徐老哥一番,可喜可贺,不如今晚小弟做东……”

  徐昌冷着脸看着胡为,打断他道:“这就不必了,我还有事,谦儿,走吧。”

  徐谦看到那胡为满是谄媚,心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随着徐昌出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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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令人发指】

  衙门外还有许多好事者不肯散去,艳阳高照,大家兴致勃勃,等到众人看到那阴沉着脸的张太公从衙里出来,这时倒是不敢放肆议论了,带着各种眼色目送张太公坐上轿子离开。

  张太公前脚出来,徐家父子也鱼贯而出,方才苏县令审案可谓**迭起,几经波折,一开始分明是要收拾二人,结果最后却是张太公吃了灰,许多人到现在还没有回过味来,更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玄机,都只是觉得那位苏县令变脸实在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出了衙,徐昌心情大好,他心里得瑟,活了一辈子,却是在今日创造了几个第一次,其中一个第一次就是在老爷面前居然能欠着屁股坐下,而不是像爬虫一样的趴着,这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对徐谦这个小子,徐昌有几分信服了,方才徐谦的表现实在让做父亲的徐昌刮目相看,原以为儿子不成器,谁知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倒是徐谦,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骄傲,在他看来,他有他的长处,而老爷子有老爷子的优势,自己的长处在于读过书,又做出穿越者能够做到的高瞻远瞩,所以一番安排之后,在衙堂里可以做到淡定从容。而老爷子的优势就在于多年的处世经验,还有那小人物身上特有的圆滑,上能逢迎,下能打入三教九流之中。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自信,尤其是见到了官老爷,腰杆子总是硬不起来。

  其实这也是情有可原,一个人跪了一辈子的老爷,早已是习惯成自然,不过今日徐谦感触良多,想到方才的一幕幕,向徐昌道:“爹,我想好了。”

  徐昌难得的给徐谦几分笑脸:“想好了什么?”

  徐谦深吸一口气,很郑重其事地道:“我要读书,我要考功名,我要做老爷,从此以后,我绝不会轻易给人下跪,我要站着!”

  这些话,有半数是从前徐昌给他灌输的,当时的时候,徐谦虽然知道读书能改变命运,可是那种感觉并不强烈,可是当他真正体会到了人下人和人上人的区别,心里的**便如火山一样喷出来。

  甚至于那个胡为胡班头先是过河拆桥,接着又是谄媚堆笑的脸色,此时让徐谦回想起来,越的觉得读书的好处大。

  在这个时代,读了书才是人上人,才不用跪在地上,将自己的前程和生死荣辱寄托于老爷们身上,也只有读了书,才不会有张太公这等人想要欺你就欺你。

  可是徐谦一身的热忱却很快被徐昌打消了个干净,徐昌瞪着他,呵骂道:“你现在才想读书?那此前你向爹保证要认真读书,一定要考个功名的誓言全是假的?”

  徐谦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爹……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纠缠这个?爹爹先去义庄吧,这里的事交给我。”

  徐昌道:“你为何不随爹去?”

  徐谦转移徐昌的注意力,忙道:“我要擂鼓鸣冤!”

  擂鼓鸣冤……

  徐昌的眼睛瞪大了。

  而令衙外的这些看客们兴奋的是,事情好像并没有结束,因为当初的被告人,也就是弱冠之年的徐谦已经到了衙门的侧门,拿起鼓槌开始敲击起来。

  又有人擂鼓,又有人鸣冤,被告之人成了原告之人,最重要的是,又有乐子可瞧了!

  一边擂鼓,徐谦一边用自己的表情来配合自己的动作,稚嫩的声音唯俏唯妙地大叫:“青天大老爷做主,草民冤枉哪……”

  …………………………………………

  后堂花厅。

  苏县令刚刚松了口气,看来他已经得罪了张家,可是眼下的事既然告一段落,苏县令至少暂时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至少可以清静几日。

  黄师爷自知自己铸下大错,此时面带愧色地在旁宽慰几句。

  苏县令叹了口气,道:“张家乃是钱塘士绅之,如今既然已经得罪,暂时也不必理会他们,什么时候再有机会,给予弥补也就是了。”

  黄师爷颌点头,接着道:“那姓徐的小子……”

  苏县令眼睛眯起来,沉默片刻,道:“此子心机太深,以后少招惹为妙,毕竟他是忠良之后,多少能引起一些士林关注,敬而远之也就是了。”

  黄师爷连忙道:“大人说的是。”

  正在这时,鼓声传来,那一通通的鼓声对苏县令来说就是一道道催命符,听得他的肝儿都不禁颤,苏县令的老脸又不禁拉了下来,今日还真是邪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送走了两个瘟神,这才一会的功夫,怎么又闹出了幺蛾子?

  只是鸣冤鼓一出,县令非要立即过堂不可,躲也躲不掉,苏县令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道:“又不知是哪个不知死的家伙,罢罢罢,今日本县索性当作撞了邪。”

  说罢,苏县令便带着黄师爷又回去正堂,明镜高悬之下,苏县令重新摆出威严,紧接着原告之人被带到,可是只怕这人化成了灰,苏县令也忘不掉,苏县令恼怒地道:“怎么又是你?”

  徐谦恭恭敬敬地行礼,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民冤枉!”

  苏县令真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可眼下又不能拿这小子如何,只得耐着性子道:“你有什么冤屈,道来。”

  徐谦道:“小人虽是忠良之后,行善积德,也曾受过青天大老爷的褒扬,但小子年尚幼冲,大老爷这般夸奖,实在是受之有愧。”

  这一番话,似乎没什么问题,这小子很谦虚嘛……

  不过苏县令现在算是把姓徐的小子看透了,谦虚,谦虚个鬼,这小子口舌太厉害,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坑一把,小小年纪,就已成了苏县令眼中的极度危险人物。

  徐谦又继续道:“小人有自知之明,所以更是谨慎,平日与邻为善,可是有张氏公子竟是私闯民宅,指使壮汉二人殴打小人,大人到任钱塘之后教化有方,百姓安居乐业,钱塘上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只是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狂徒无视大人威严,欺压我等小民,小人蒙冤无以伸张,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苏县令又呆住了。

  真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确实是夸奖了这个小子,也确实认可了徐谦是忠良之后,而且还给这小子贴了个小善人的金字招牌。

  最重要的是,方才对于张家公子闯入徐家,殴打徐谦的事,他也表现出了和稀泥的态度,也就是转移话题,没有深究。当然,这种举动就等于默认了张家公子逞过凶。

  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可是现在徐谦提了出来,仔细梳理一下,就现事情不太对味了,想想看,一个县令都已经认定了的善人,谁还敢怀疑他的品行?一个品行如此好的青少年,每天做的事就是与邻为善、助人为乐,这种人当然是不会招惹是非的。可是现在,他却被人打了。由此可见那位张家公子是何等的残暴,又是何等的没有人性。

  一个孩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个忠良之后,一个助人为乐,连县令都大大褒扬了一番的忠良之后,一个见人都会忍让三分,多半还会经常扶老太太过马路、人品兼优的少年,这要多么凶残的人才会对他逞凶?

  令人指,这简直就是令人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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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回马继续坑

  苏县令现在的感觉,就如赤条条地走在冰天雪地的雪原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寒气彻骨,他孤独,他寂寞,他灰心冷意,他万念俱焚,若非他还是个官,是个老爷,他甚至会有想死的念头。

  以苏县令的智商,大致已经明白了什么,徐谦这小子,他还是低估了,这不是一个坑,这是一个连环坑,先说要行善,然后先坑黄师爷一把,再去开义庄,坑张家一把,随即等着张家来衙门讨公道,连带着把他苏县令坑了,本来以为已经万事大吉,这坏小子也该心满意足才是,谁知人家还有回马坑,掉过头来又要坑他堂堂知县一把,当然,苏县令唯一能感到有几分安慰的就是,他不是这个连环坑里最倒霉的那个,最倒霉的是那张家公子,因为坑来坑去,人家的目标显然是张家公子。

  这张家公子真是祖上没积德,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这个姓徐的小子,苏县令心里感叹,甚至对张家公子生出了几分同情。

  可是同情归同情,苏县令明白,若是他对此事无动于衷,结果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一个苏县令亲自褒奖过的本县‘五好’青年被人闯入家里揍了一顿,他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生过吗?

  反正……他已经得罪了张家,似乎再多得罪一下,也没什么不可。

  苏县令心里苦叹,却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一耐性,惊堂木又是一拍,道:“如你所说,这张家公子果然是大胆刁民,本县治理地方,岂容他放肆,来人,立即捉拿张家公子,还有他那两个恶奴,都要一并拿下,枷号示众三日,以儆效尤,往后再有横行不法者,本县也决不姑息。”

  不等徐谦大呼一声大人英明,苏知县又是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

  枷号,是一项惩罚,犯人必须在脖子上套着几十斤重的枷具,因为刑具太过沉重,所以身体前倾,因此只能像老鼠一般佝偻着身体屈膝跪着,而且在行刑的过程中,除了喂一些清水之外,不得进食,三天时间缩在衙前风吹日晒,表面上好像只是三日,其实却是一项重刑。

  张书升兴致勃勃地等着张太公回来,原以为会带回来什么好消息,结果张太公见了他,只是苦笑摇头。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衙门里的差役随即便如狼似虎地到了,直接拿了张书升,便扬长而去。

  张太公愣住了。

  他没有收拾掉这徐家父子,就已经心如刀割,现在还要搭上自己的幼子,哪里吃得消,气急攻心治下直接晕了过去。

  张家顿时一片混乱,老爷直接病倒,少爷又被带去了衙门,那管事张进只得一面照料张太公,一面请人到衙门里去打探消息。

  “那苏县令还有那姓徐的小子,老夫若不报此仇,便誓不为人。我张家士绅人家,何时受过这样的大辱?苏墨这狗官,莫非以为他是破家县令吗?”

  恢复了神智的张太公大声咒骂,一边的大夫连忙劝慰他,请他万万不能再动怒,可是这一腔的怒火怎么消得掉,或许之前张太公恨只恨那徐家父子,可是现在,张太公更多的仇恨转移到了苏县令的头上。

  “张进,小少爷如何了?”吃了一碗参汤,张太公的脸色已是红润了少许,想到他那幼子便忍不住关切。

  张进蹑手蹑脚地到了榻前,却是眼泪模糊,低泣道:“老爷,少爷的事,您就别管了,你的身子都成了这个样子,大公子又远在江宁,这个家还指望着老爷撑着呢,衙门那边只是枷号,也就三日能放回来了,小少爷虽然要吃些皮肉之苦,可是性命总能保全。”

  “这狗官!”张太公又是大怒

  ,说是说皮肉之苦,可是张太公却是知道,自己那幼子自小养尊处优,枷号三日,还三日不能进食,这一番折腾,天知道最后会落下什么病根。

  更重要的还有那衙门强加于张家的耻辱,张家在钱塘已历经数代,最盛时好歹家里也是出过进士的,虽然这几年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可在钱塘县那也是呼风唤雨的世家,到任的地方官员,哪个不要毕恭毕敬?偏偏这一次不但连一对贱役父子掰不倒,反而搭上了张家的少爷,想想自己的儿子带枷在衙门口被人围观,张太公便感到一股奇耻大辱蔓延全身,是可忍,孰不可忍!

  “立即去信,把大公子叫回来。还有,叫人去仁和县、去知府衙门里走动。”张太公想了想,又道:“张胜,你亲自去一趟江宁,此仇不报,张家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钱塘,在这杭州立足?”

  张太公眼睛一张一合,呼吸越来越急促,随即冷笑道:“可恨,可恨!”

  张进安慰道:“老爷还是注意身体的好,其他的事,小人自会安排。”

  张太公这才吁了口气,不过很快,外头便又是锣鼓和唢呐声喧天,一阵阵哀乐传来,这一次比起开张那一天更至善至美,连哭声都有了,哭声是滔滔大哭的那种,撕心裂肺,听着都令人窒息。

  张太公好不容易缓过来些的脸色又骤然黑到了极,嘴唇哆嗦抖,他活了一辈子,还没有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张进眼见老爷这个样子,他心里只是叹息,姓徐的实在太嚣张了,把老爷气成了这个样子还不干休,据说最近那徐家义庄又添了一项服务,说是人死为大,尤其是那些客死异乡的商旅,他们的亲人不能在旁为其哀鸣,所以特别增加这一项哭丧的服务,那些哭丧之人都是从乡下请来的乡妇,一个个嗓门都是如雷震天,现在那徐家义庄是隔三差五地传出哭声,有时候夜里也哭,吓得阖府上下毛骨悚然,张家这样的大族,本来平日多有一些士绅世族的亲友来走动,可是近来却是门可罗雀,倒不如说大家见张家有落败的迹象,又或者说落井下石,实在是这东西太晦气,谁吃饱了撑着肯在这哀乐和哀号声中探访?

  ……………………

  报了那张家的仇,徐谦倒是没有太多时间去弹冠相庆,自从见了官,他才真正见识到了老爷的气派,这时候利益熏心,满脑子都想着自己如何做官,有时在梦里突然梦到自己登科,见到无数人朝着自己哈腰朝着自己道贺,这些人里有亲友,有从前对自己爱理不理之人,甚至连张家人也乖乖地凑来给自己磕头,一觉醒来,徐谦便觉得自己太堕落,竟像是得了魔症一样,总是被功名利禄勾着走。

  “可惜啊可惜,我徐谦两世为人,多半也学不来那种闲云野鹤的洒脱了,还是做个俗人的好。”徐谦心里哀叹,因此义庄那边也没怎么去走动,那里现在都归老爷子和邓健负责,他则每日抱着从前那徐谦箱子里留下的书,当真肯下功夫苦读。

  只是这时候,徐谦却隐隐感到自己似乎遭遇了某种瓶颈,其实不是说他对四书五经不够熟稔,也不是说他对程朱的集注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地方,真正的难题在于运用,四书五经和程朱的集注毕竟只是根基,有了这根基,想要考个秀才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想要过乡试、会试,似乎还差得远。

  以他的基础,想要照猫画虎做出八股文章不难,难就难在能够出奇,同时能做到花团锦簇。

  每每想到这里,徐谦便不禁拍额,头痛得很。

  过不了这个瓶颈,难道一辈子做秀才?秀才有什么前途,离官老爷还差得远呢。只是,又该如何突破这个瓶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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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志向高远

  读书很枯燥,好在徐谦不算形影单只,身侧有个赵小姐做伴,倒也能缓解一些寂寞。

  赵梦婷虽是足不出户,可是有时徐昌和邓健从义庄回来,也能听到只言片语。

  昨天夜里,徐家父子又是吵闹了一夜,再加上邓健火上浇油,两边挑唆,闹到了半夜才干休。

  赵梦婷对这种家庭内的争吵早已习以为常,原先是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可是渐渐的,竟也身在其中,脱不开身了。

  其实对徐谦,赵梦婷已有了改观,这小子四处坑人,可是真正接触才现此人也并不坏,至少没有太多架子,赵梦婷是富户出身,当然知道主奴有别,主人吃饭,奴婢只能在旁站着,可是在徐家,似乎也没有这个规矩,徐谦甚至颇有几分让赵梦婷脱掉奴籍的心思,只说当时是看她不顺眼,诚心气气她而已,现在气也气了,面子也找回来了,自然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姐计较。

  只是赵梦婷心里叫苦,爹爹已经回了江宁,现在就算脱了籍,难道让她一个小女子孤身跑回江宁?倒不如索xìng先在徐家待着,等到爹爹来到杭州钱塘时再作计较。

  吃过了饭,徐谦如往常一样坐下吃饭,赵梦婷则是在侧房里做女红,二人隔着墙,赵梦婷忍不住道:“公子,那张家是不是得罪得太过了,张家毕竟是豪族,就算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点到即止也就是了,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只怕最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赵梦婷憋了一肚子的话,今rì总算是忍不住倾吐出来,她突然觉得徐谦很是高深莫测,表面上好像口没遮拦,可是似乎做任何事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一个这样年纪的少年有这样的心思,实在让人钦佩。可是同时,赵梦婷又隐隐地有些担忧,张家的实力,她是清楚的,这一次是轻敌大意,可是得罪到这个地步,下一次就未必好说了。

  徐谦吃了口茶,沉默了一下,随即笑呵呵地道:“其实我继续状告张家那什么公子,并不是要把张家得罪到死,而是要拖人下水。”

  “拖人下水?”赵梦婷更加不明白了。

  徐谦呵呵笑道:“这叫借刀杀人,你想想看,判那张家公子枷号三rì的是苏县令,打那徐家脸的也是苏县令,张家对苏县令的仇视只怕不在徐家之下。若苏县令得罪了张家再无修好的可能,接下来会怎么样?”

  赵梦婷愣了一下,旋即明白,红唇一抿,道:“呀,我明白了,公子莫非是想将来和那苏县令守望相助?”

  徐谦正sè道:“这只是其中一点,苏县令虽然痛恨我,可毕竟这一次偏袒了我,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得罪我呢?反倒是他得罪死了张家,修好既然不可能,还要时刻提防张家诋毁他的声望,暗中给他使绊子,所以这个时候,若是我肯去和苏县令结交,苏县令虽然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却绝不会无动于衷。县试在即,我仔细琢磨了一下,钱塘县这边龙盘虎踞,要通过县试或许不难,可是想独占鳌头却未必有这么大的把握,毕竟钱塘县世家盘踞,若是没有足够的关系,就算你考得好,人家也未必能点你做魁,县试虽是小比的第一关,可是却至关重要,到时通过了府试、院试做了秀才,可是秀才还有三六九等,我的目标是能考中禀生,这才是真正的秀才,所以县试必须一炮而红,否则之后就很难出头了。”

  赵梦婷不由愕然,旋即明白了什么。秀才有三等,高等是禀生,次等是增生,下等是附生。禀生是正式的秀才,官府认证,每年官府还要放禀粮,而增生只是禀生的替补,至于附生,虽然也算是秀才,这水分却是大得多了。

  无论是县试或是府试,毕竟不太正规,这就给了许多世家大族有了钻空子的机会,他们往往是地方的豪绅,能左右官府成绩的排名,毕竟这年头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好不好都是官老爷说了算,徐谦的目标既然是禀赋生,那就必须在县试中大放异彩,若是排名靠着中后,难度就越大了。假若县试能取得好成绩,就算在此后的考试挥不够理想,一般提学官和知府衙门也多会加分,理由很简单,如果县试成绩这么好,而府试、院试的成绩却是惨不忍睹,这不是分明告诉世人,知县老爷在县试中作弊,按照官官相护的原则,大家都是做事留一线,虽然知县官阶不高,但上官们也不会轻易得罪。

  想到这些,赵梦婷真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徐谦,这个小子不但回头去坑了那苏县令一把,想不到到了现在还在惦记着人家苏县令,这苏县令被他摆了数道,真的肯给这徐谦放水?

  徐谦此时已经吃完了一副茶,抖擞jīng神,便起身道:“艳阳高照、良辰美景,正是我辈奋读书之时,我先去看书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到房里叫我。”

  他这几rì读书读上了劲头,或者说他对做官老爷的劲头更高了,读书做官绝不是靠投机取巧就能成事的,不对自己狠一点,就算再能生事,这功名也求不来,就算有人帮衬,若到时候自己的文章不堪入目,那也是虚妄。

  从前的那个书呆子徐谦确实给现在的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可是往后的路,还要徐谦自己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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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镇守太监府里,每到正午的时候,各路关卡便要呈上关卡每rì的税赋银钱,王公公总是在这个时候处置完公务便小憩片刻,随后召见各地的访客。

  不过今rì,他却没有回房小憩,而是呆在一个小厅里,手里摩挲着一串玉制的佛珠,脸上浮出几分安静的微笑。

  站在王公公的下头,是管事张琴。

  张琴是王公公身边的老人,在京师的时候,就曾和王公公有许多交集,他四十上下,身材有些虚胖,此时面上也是带笑,向王公公汇报:“苏县令那边只怕是把那张家得罪死了,而张家吃了亏,如今对门的义庄又是愈演愈烈,只怕这一次,那张家有的是苦头吃。可是话又说回来,张家这一次被打得措手不及,未必没有后着,徐家那小子太得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王公公却是微微一笑,舒服地躺在椅上,慢吞吞地道:“话不能这么说,一对贱役能把张家整到这个份上,咱家倒是没有看错了这个徐谦,这个小子年少轻狂,是真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在也不是只知蛮干的蠢材,总算还有一些可取之处,咱家看他的布局,倒是天衣无缝,是个能做事的人。”

  张琴听见王公公夸那徐谦,于是连忙改了口吻,道:“公公说的是,不过若无公公提携,他便是巧妇也得断炊。”

  王公公突然板起了脸,道:“常言说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此人可用,不过眼下,索xìng顺水推舟,帮衬他一把吧,你找个人送些贺礼过去,就说是咱家恭贺他的义庄开张大吉。”

  张琴佝偻着身,连连点头道:“若是他问起,小人又该如何回话?”

  王公公语气平淡地道:“不必回话,只需把东西送去就成,他自然能参透咱家的意思。”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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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张家服软


  噩耗一个个传来,先是苏县令翻脸无情,紧接着就是王公公临门一脚,王公公驻杭州,名为镇守太监,却与杭州织造局太监互为犄角,总揽杭州府岁贡,属于脱于官场之外的人物,可是权利也是实打实的,别看平时极少抛头露面,可是突然派人大张旗鼓送去了贺礼若干,这里头有什么,意味就比较深长了。

  其实这年头太监的声名虽然不好,可是外放的太监也都不尽是傻子,偶尔也会刷刷名声,人家徐家做善事,送去一份礼物道贺算不得什么,在外人眼里,或许只是那王公公也想借机抬高自己的善名,可是对张家来说,意义却是重大了。

  王公公这分明是告诫张家,小子别再搅事,这件事到此为此,如若不然,便破了你的家门。

  太监和官不一样,士绅们不畏官,因为官是自己人,自己人对自己人就算偶有撕破脸的时候,可是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就算县令要破家,破的永远都是商贾人家或者寻常百姓,还不至于敢对张家这样的人家动手。

  太监就不一样了,太监的根基是在宫里,和地方上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也不在乎清议舆论,真要惹到头上,就不是枷号这么简单。

  听到这消息的张太公就差没有吐血三升,他就不明白,姓徐的何德何能,怎么就这么难啃?

  外头的吹打哭丧愈演愈烈,尤其是夜间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几张黄纸飘入张家院墙,于是各种传闻便出来了。

  张太公此时不得不怀疑,自己如此倒霉,是不是对门的义庄挡了风水,带来了晦气,毕竟张太公虽然也读过孔孟之道,可是局限于这个时代,鬼神风水之说深入人心。

  三rì之后,张书升终于被接了回来,肤sè白皙的张公子皮肤黝黑了许多,脸sè消瘦,走起路来也是驮着,须知三天脖子上戴着枷号,身子已形成了惯xìng,一时也改不了,更惨的是脖子上环绕着一圈淤青,甚是恐怖,这个时候若是不立即去淤,便是丢了xìng命也是常有的事。

  张书升目光呆滞,眼神涣散,浑浑噩噩地被人抬进府,连张太公也不太认得了,张太公心急如焚,连忙请了大夫,一直卧榻在床,过了两天才勉强能下地。

  据说下地的时候,张书升抱头痛哭,想必这枷号之苦对张书升的刺激太大。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天气渐冷,张家却仍旧是暮气沉沉,这一rì大清早,一个青年公子头戴纶巾,穿着一身长摆儒衫,疲惫地自马车下来,门子见了他,连忙哈腰乞尾地上前招呼:“公子回来了。”

  公子脸sè平淡,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对门那龙飞凤舞的‘积善人家’匾额,脸sè和善地道:“去和管事说一声,待会我要汤裕,准备好温水。”

  “是,是。”

  张家这些时rì经过了太多厄运,以至于整个府上暮气沉沉,而这位公子的到来,却是让阖府上下为之jīng神一振。

  张家大公子张书纶,前几年便已中了禀生,xìng格极好,便是对下人也是温和体贴,再加上前程高远,这一两年都在江宁求学,已经拜得了名师,明年的乡试,据说有八成把握。

  若说小公子是张太公的掌上明珠,那么这位大公子便是整个张家的希望,张书纶虽是疲倦,可整个人仍不掩那温润如玉的风采,他一路穿过了仪门,过了月洞,沿途所过之处,但凡有府里的亲眷甚至于下人路过,他那长眉便不禁微微弯起,驻足与人攀谈几句。

  与他攀谈的人被张大公子的net风吹拂,长久以来不见的喜气重新出现在眉梢。

  一路到了中堂,这边早有人来报,说是大公子回来了,张太公今rì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与张书升在此久候多时。

  张书纶跨入门槛,张书升已是大叫一声:“大兄。”

  张书纶却没有理会,而是跨前几步,随即双膝跪地,对着张太公磕头,道:“父母在不远游,儿子在外已有一年,让父亲大人挂念,实在万死。”

  这礼节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张太公闻言大笑,捋须道:“快快起来,莫说这些话。”

  张书纶站起,随即微笑道:“儿子在江宁的时候已经接到了家书,因此连忙赶了回来。回来之前,儿子特意去见了一趟褚先生府上,褚先生惊闻家中生变,亦是担忧。”

  张太公一挑眉:“有劳先生挂心了。”

  张书纶点点头,那张书升却是大喜,道:“褚先生真的这样说吗?若是如此,那便好说了,那姓徐的……”

  张书升说到一半,却听到啪的一声,脸颊火辣辣的痛,他这亲近的大兄竟是狠狠地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差点打了个趔趄。

  “混账!”

  张书升惊愕地看着张书纶,却见张书纶满脸冷笑,朝他怒斥:“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我在江宁求学,明年乡试在即,又蒙受几位老大人垂青,现在家里却是闹出了这样的事,姓徐的可以不要脸,我们张家难道连脸都不要?”

  “爹……”张书升反应过来,便撒娇似地看向张太公。

  张太公却是不吭声,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和张书纶交接。他活了大半辈子,当然能咀嚼出张书纶话中的意思,张书纶是他的儿子,自然不能骂他这个爹,看似是张书纶向弟弟难,可是那一句嫌丢人丢得不够还有张家连脸都不要,却分明是将矛头指向他的。

  这就叫指桑骂槐,明着是教训弟弟,却是jǐng告他这做爹的。

  张太公眼神躲闪,对张书纶显露出了几分惧怕,连忙息事宁人地道:“好了,好了,刚刚回家,何必闹成这个样子,这件事确实是书升的错,书升,你回房歇息去吧。”

  张书升如今是满腹委屈,偷偷地看了大兄一眼,张书纶只是漫不经心地将眼睛摆在别处,似乎方才的事没有生过,张书升只得捂着脸去了。

  “书纶,接下来这件事又当如何处置?”

  张书纶坐下,此时管事张进已经进来,为张书纶泡了一杯茶,张书纶将茶盏抱在手里捂着热气,语气平淡地道:“不能再纠缠下去,这件事张家不占理,眼下张家的名声要紧,应当尽快了结此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以后谁也不能再提。徐家只要还在钱塘的地面,以后就有的是机会收拾,不差这一时。”张书纶显然在回来之前就已经有决断,所以口吻不容置疑,继续道:“至于对门的义庄也不能再留,不能让人看笑话,张管事。”

  张进忙道:“小人在。”

  张书纶语气又缓和下来,道:“你去和徐家的人谈,告诉他们,那义庄,我们张家买下来了,让他们开个价钱,只要他们肯卖,银钱的事都好说,贱役人家嘛,不怕他们不见钱眼开。还有,等这件事解决掉,就拿着我的拜帖去苏县令那里一趟。”

  “去见苏县令?”张太公顿时大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书纶语气平淡地道:“没什么意思,我听闻徐家已经除了贱籍,也打听到徐家的小子想要考取功名,苏县令毕竟是钱塘父母,张家和苏县令闹得太僵,只会便宜了姓徐的,倒不如尽量和那苏县令和解,省得有人有机可趁,没有功名的人家,就算挂着忠良之后的招牌也长久不了,可是有了功名,就全然不同了。”

  张书纶吃了一口茶,随即道:“苏县令得罪了我们张家,心里定会惴惴不安,听说那苏县令在县学的事还希望张家能出头认捐?准备好银子吧,张家正好借机把这关系缓和过来。”他站起来,道:“儿子乏了,父亲大人安坐,告辞。”

  说罢,张书纶负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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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良心很值钱

  徐家今天很热闹,徐昌身份最高,坐在位上翘着二郎腿,徐谦坐在下的位置喜笑颜开。

  而邓健则是抱手站着,跨刀横在腰间很是醒目。

  隔着这厅子,便是藏在厢房里的赵小姐了。

  四人各有各的表情,目光或**或是隔着帘子打量着来客。

  张家的管事张进这一次是硬着头皮来的,他没有和徐家打过交道,不过徐家父子在张府已经臭不可闻,张进自幼就进了张家,与张家的几个主人同仇敌忾,所以此时不禁好奇地打量徐昌和徐谦,徐昌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幽深,而徐谦则是漫不经心,同样在打量他。

  事先都是商量好了的,徐昌故作神秘,表现出徐家深不可测的实力,邓健摆酷,以武力来给予对方震慑,而徐谦才是这次谈话的重心,专门和张进讨价还价。

  张进咂咂嘴,随即干笑一声,他下巴微微抬起,道:“此前张家和徐家有些误会,如今已经澄清,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家少爷已经有了吩咐,说是徐家既然是行善,张家也没有赶人的道理,不过既是行善,在张家对门和在其他地方设义庄都没有分别,所以少爷的意思是你们这义庄开个价,咱们张家买下来,到时你们去别处行善即是。少爷还说,从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都是乡里乡亲,又没有夺妻之恨、杀父之仇,没必要闹到这种地步。”

  徐昌低头吃茶,继续神秘莫测。

  邓健冷哼一声,抱手把头往房梁处一翘。

  厢房里的赵小姐无言以对,此前听这三人议论如何坑人,现在再看他们的演出,还真是越来越熟练。

  徐谦笑了,道:“想不到张公子竟然长进了?从前他不是叫嚣着要收拾我们的吗?”

  张进大汗,连忙解释道:“那是小公子,鄙人是奉大公子的意思来和诸位洽谈的。”他继续道:“不如这样,鄙人来开个价钱吧,我算了算,你们筹办那义庄从购买房产到其他所需大致是四十多两银子,张家也不会让你们吃亏,宁愿拿出一百五十两银子来,如何?”

  徐谦不吭声了。

  负责商谈的不吭声,其他人不是装酷就是故作神秘,这谈话便僵持了下来。

  张进善于察言观sè,干笑道:“这价钱已是极好的了,便是城墙内的房产,也未必能值这个价钱……”

  徐谦淡淡道:“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那里的一砖一木都是徐家散尽了家财买来的,每一块石头缝里都有我们徐家的善心,一百多两银子,就想买我徐谦的良心,我徐谦可是忠良之后,知道忠良之后是什么吗?”

  张进直翻白眼,莫说是他,便是邓健那摆酷的表情都有点松懈,脸上的肉抽搐个没停,房里的赵梦婷手里捏着针在缝补衣衫,差点没有一针扎了自己的指尖。

  忠良之后的良心,原来也是可以拿来挣银子的。

  张进当然知道徐谦想做什么,不禁冷笑道:“那么你要如何?”

  徐谦语气平淡地道:“不想如何,想买下义庄也容易,一千五百两银子,绝不二价,你若是不肯,这就请回吧。”

  张进大怒:“你那义庄是金砖盖的吗?你自己想清楚,一百五十两银子,或许还可以再加一些,可要是想趁机讹诈,告诉你,张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一千五百两,张进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数字,在他看来,一千五百两和打劫没什么区别,张家是可以轻易被人打劫的吗?

  这时候,张进忍不住放狠话了:“别以为有知县做主就能如何,张家家大势大,银子有的是,可是想凭此来讹诈张家,那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你年纪尚轻,有的是前程,可不要自误。”

  徐谦又不吭声了,微微笑着看向邓健,邓健会意,深吸一口气,随即暴走。

  唰的一声,腰间的跨刀拔出一半,那闪闪的刀身显露出来,刀锋闪烁。

  张进吓了一跳。

  邓健随即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姓张的,你想怎么样?怎么?还想语出恫吓吗?张家是什么东西,有胆子就来试试看,想在钱塘的地面耀武扬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我邓某人是王公公的人,城内城外的好汉照了面,哪个见了我不是叫一声邓大哥的,你瞎了狗眼,竟敢在我面前吓唬我的兄弟?你有胆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就让你走不出这个门!”

  邓健本来就虎背熊腰,这时候耍起横来,还真有一番虎豹之威,张进顿时吓得脸都绿了。

  邓健已经欺上去,森然冷笑道:“说呀,再说一遍试试看。”

  “你说不说?张家不是很厉害吗?”

  “……”

  张进彻底没词了,来之前,张书纶吩咐过一定要息事宁人,只是他不忿被人平白讹诈而已,现在遇到徐谦开出这么高的价码,心里便料定对方肯定还有后手和倚仗,再加上邓健这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他有一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

  他只得将目光落向徐谦,道:“徐公子,一千五百两的价码实在太高了,大不了张家另选其他的住址就是,你这般狮子大开口,未免太没诚意。”

  徐谦心里却在笑,一千五百两是他预计出来的数字,这个数字不会错,张家的宅子统统加起来至少值四五千两银子,而自从对门有了义庄,价值已经缩水了一半以上,而且他也不怕张家宁愿荒废了宅子也不愿拿钱来,因为张家的脸面已经丧尽,现在最紧要的是挽回自己的声誉,若是被徐家和苏县令打了脸之后连宅子都不要便逃之夭夭,以后就更不用在钱塘混了。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徐昌说话了:“一千五百两,少一个铜板也不成,不想谈就不要谈,谦儿,送客!”

  张进此时已经拿不定主意了,这件事,他得和大公子商量一下,若是几百两,或许他还能做主,可是价码这么高,就不是他做得了主的了,于是索xìng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容后再谈吧,告辞。”

  他决心化被动为主动,连忙告辞出去。

  屋子里的徐昌见张进一走,顿时兴奋起来:“一千五百两,若是那张家肯送来,谦儿,我们徐家就真的要生了,有了银子,这rì子就好过了,唔,宅院要修葺一下,还要回乡去买些地,哈哈,我徐昌也可以衣锦还乡了。”

  邓健道:“还有我的二十两银子,嘿嘿,徐兄弟真有本事,几天功夫就是银山入账,倒是我,一身本领却只能吃人家的残羹冷炙。”他表现出了怀才不遇的样子,随即又喜滋滋地道:“不过有二十两银子就足够了,也够我胡天胡地一阵子。”

  徐谦压压手,道:“都冷静,这是卖了良心的银子!”

  邓健撇嘴:“良心?良心值几个钱,我这里有许多良心,不如你再拿二十两银子,我一并卖给你。”

  对于这个完全没有节cao的家伙,徐谦无言以对。

  邓健还不罢休,见徐谦不说话,继续道:“喂喂,二十两银子你都不要?那打个五折好了,十两银子我全卖了你……你我兄弟,有话好商量嘛,罢罢罢,那就五两,五两你要不要?”

  徐谦已经不敢再去接邓健的话茬了,不过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什么大公子,徐谦忍不住想:“这个大公子倒是雷厉风行,这种壮士断腕的事竟也能这么快决断,看来对这个人,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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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生发了

  在张家的后园,此时正是秋末时节,枝叶凋零,透着几分的萧瑟。

  当然,若是这萧瑟的气氛再配上隐隐的哭声和哀乐就平添了几分恐怖了。

  只是张大公子张书纶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被这景物声sè打扰,他眯着眼,透过阁楼洞开的窗户看着外头在秋风中摇曳的林木,微阖的眼眸深邃地闪烁着光芒。

  在他的身后只有一方书案、一支笔、一方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唯一令他不悦的,想必就只有张进的絮絮叨叨了。

  张进将今rì去了徐家的事一一说出来,与其说是汇报,倒不如说是诉苦,张家的管事在这钱塘县的地面到哪里不是受到别人的尊敬?可是现在的张进却是满腹的委屈。

  “哎……”张书纶叹了口气,随即旋过身来道:“他们真的要一千五百两?”

  “是的,少爷,姓徐的狮子大开口,是吃定了咱们了。”

  张书纶笑了,抿抿嘴再没有说什么。

  张进一时猜不透张书纶的心思,忍不住道:“这银子到底给不给?若是不给,这宅子只怕是不能住了,晦气!可若是给了,岂不是……”

  张书纶眉头一扬,对张进的话充耳不闻,保养得极好的手却是抓住了横在砚台上的笔。

  一方纸铺开,龙飞凤舞之后,他停滞了一下,旋即直起身来端详自己的墨迹。

  待墨迹自干,他敲了敲桌子,道:“这幅字赏你了,今rì有个诗会,知府的少公子也会参加,请了我作陪,我要去一趟。”

  说罢,张书纶再不说什么,举步出去。

  张进一头雾水,连忙去书案上揭起那幅字,便看字幅上写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张进好歹粗通一些文墨,却是知道这字取字李白的《将进酒》,而这一句的意思却是说:什么名贵的五花良马,昂贵的千金狐裘,都让令儿拿去换美酒来吧,让我们共同来消除这无穷无尽的万古长愁。

  张进愕然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连忙将这幅字小心地收好,随即也出了阁楼。

  张家那边动作很快,次rì清早就已经在张进的带领下抬了一个木箱来。

  木箱打开,银光闪烁,却是数十个银饼子整齐地排列着。

  随来的还有保人,张进不愿说什么闲话,当即让徐谦签了文契,将义庄转让,连客气都没有,张进便拿了文契就直接走了。

  他和老爷小少爷一样,心里都存着不甘。

  闲人们一走,徐昌和那风雅无比的张家大公子一比就相形见拙了,老爷子满眼银光闪闪,随即便跳进了箱子里去。

  邓健伸手要摸进箱子,一面道:“我的银子,我的二十两银子。”却被老爷子抽出腰间的戒尺来将他的手打开,老爷子大叫:“谁说是你的?全是我的,是我家谦儿的,是我徐家的!”

  邓健顿时脸黑了,道:“叔父,做人总要讲道理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肺痨,你现在这样说,岂不是寒了小侄的心?”

  徐谦倒是显得镇定,张家突然雷厉风行,反倒让他对张家高看了一眼,若他是张家,碰到这样的事也未必能做到壮士断腕,他呆滞了一下,见邓健和老爷子就要舍弃文斗捋起袖子武斗了,连忙劝住道:“为了些许银子喋喋不休,不怕人笑话吗?这银子到时候自然要妥善处置,邓兄弟,你的银子自然少不了你,只是二十两银子少了,这些时rì,你也辛苦,给你五十两吧,你省着点花。”

  邓健大喜,拍了拍徐谦的肩,道:“好兄弟。”

  徐谦又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择地在郊外重新设个义庄,否则这善事做到一半没了动静,难免要被人非议,必须预留两百两银子出来。”

  徐谦说话的时候,看到徐昌的老脸在抽搐,想必是舍不得,心儿在痛呢。

  他想了想继续道:“还有,这一次黄师爷也帮了大忙,他那边少不得也要送些银子去,送多了不好,就五十两吧。还有苏县令那边,塞银子,人家是不收的,他是清流官,要的是名望和政绩,财帛对他来说倒是其次,不过他现在要修县学,咱们倒是可以捐纳个两百两银子。”

  徐昌一听,顿时大叫:“逆子啊,你几句话的功夫,五百两银子就没了,你爹我辛苦了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银子,你这混账。”说罢,举起戒尺就要打。

  徐谦今rì很反常,倒是不躲了,道:“你打罢,爹,这都是为了我们徐家好。你知不知晓,我们拿了张家银子,张家会肯罢休吗?张家现在这么快把银子送来,可见这张家的那个大公子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着想。”

  听了徐谦的话,徐昌高高举起的铁尺顿时无力地垂下。

  徐谦便趁机道:“快把这些银饼子都收拾一下,待会儿兑换一些,我要去县衙一趟。”

  去县衙,是徐谦早就计划好了的,这事关着他的前程和徐家未来的走向,任何一个家族若是不能和官府打好交道,迟早都有败落的可能,别看徐家现在有忠良之后的护符,可是这东西能救得了急,未必能拿来做一辈子的挡箭牌。

  况且既然决心走科举这一条路,结实官场的人物尤为重要,为何那些世家们往往能垄断科举,甚至会有一门数进士,举人、秀才的局面?这绝不是偶然,而是他们往往比普通人更有优势,科举看上去公平,可是也有许多猫腻和潜规则。

  徐谦换了一身衣衫便出了门,到了县衙寻了一个壮吏询问,这壮吏去通报一声,却是告诉徐谦道:“黄师爷说不见你,他现在手头有许多事办。”

  徐谦当然知道黄师爷不愿和自己深交,却已经有了后着,笑道:“我是来换籍的,难道黄师爷也不见?”

  那壮吏只得继续进去通报,这一次出来带的却是不同的消息,道:“师爷在吏房相侯,请吧。”

  徐谦抬腿进去,熟门熟路地到了吏房,此时,黄师爷正在里头打走了几个书吏,专门候着他。

  黄师爷这是知道躲不过,索xìng听徐谦怎么说。

  徐谦进来,随即深深作揖,道:“学生多谢师爷襄助之恩。”

  黄师爷故作不知,脸sè平淡地道:“什么襄助之恩?老夫听不明白。”

  徐谦微微一笑,道:“若不是黄师爷在县令面前美言,苏县令又怎么会帮扶学生,学生不过是草民,而那张家却是世家大族,他们若是动真格的,学生早已灰飞烟灭了,所以这一次,学生除了来换籍,便是来酬谢师爷。”

  黄师爷这一次学乖了,再不肯轻易上当,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又挖坑让他跳?

  不过等到徐谦把一块巴掌大银饼掏出来的时候,还是让黄师爷的底线瞬间崩溃了,他和苏县令不同,他入幕至苏县令门下,背井离乡,无非就是求财而已。

  黄师爷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贪婪,不过很快,他的神智就恢复了,很深沉地看了徐谦一眼,道:“上次拿了你的润笔费,害得老夫差点误了苏县令的大事,你现在又送银子来,却又是何故?”

  谁知徐谦比他还正气凛然,道:“君子知恩图报,学生不过是报恩而已,师爷想到哪里去了?师爷放心,过些时rì,我便要悉心向学,从此之后要做个有德君子,断不会再生事了。况且……学生还听说张家的那大公子回来了,看这张家大公子的模样,倒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那又如何?”黄师爷没好气地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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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头昏脑胀苏县令

  徐谦给黄师爷的印象很不好,黄师爷是个记仇的人,可是徐谦突然提到张家大公子的时候,黄师爷的脸sè还是微微变了一些。

  不过他不肯把这件事点破,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徐谦却不让他自己麻痹自己,继续道:“张家大公子看上去倒是有些风采的人物,依我之见,他应该不会轻易罢休,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位公子就要来拜访苏县令了。”

  黄师爷脸sè有些不太好看了。

  徐谦将他拉下了水,至少在张家的眼里,无论是苏县令或是他黄师爷还是徐谦父子,这些人都是他们的死仇,若是老死不相往来倒也罢了,可要是张家突然来巴结苏县令,这里头的意味就深长了。

  毕竟苏县令是清贵之人,倒也不怕张家,张家来巴结,倒也没什么不可,无非就是忘掉过去展望未来而已。

  可是黄师爷不一样,黄师爷有什么值得张家巴结的?既然黄师爷对张家没有利用价值,双方又有嫌隙,到时苏县令和张家到了如漆似胶的地步,一不小心透露出枷号张家小公子是他黄师爷的主意,他黄师爷还想继续在师爷圈子里混吗?

  黄师爷渐渐生出了几分jǐng惕,可是在徐谦的面前却不愿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淡淡一笑道:“苏县令治理地方,正需张家这样的士绅协助,张家能识大体,那自是再好不过。”

  徐谦道:“这是对苏县令再好不过,可是对师爷却是万劫不复,苏县令为何信任师爷?这是因为苏县令不是本乡人,而本地的士绅又都抱成一团,他身为外官,身边需要信任的人协助,可是假若苏县令与本乡的士绅如漆似胶,师爷的地位只怕……”

  “混账!”黄师爷的表情顿时变得正义凛然,道:“鄙人入幕苏县令门下,与东翁同气连枝,你这混账竟挑拨是非来了?”

  徐谦叹了口气,道:“这是为了黄师爷好,师爷若是误以为我有什么企图,那索xìng就不说了罢,请师爷替我换籍,我待会还要求见苏县令。”

  黄师爷满是jǐng惕:“你要见县尊做什么?”

  徐谦道:“县尊要修县学,我是忠良之后,自然要挺身出来。”

  黄师爷眯着眼,似乎要一眼看穿徐谦的心思,他心里忍不住想,你以为你拿出一点银子来,苏县令就会对你另眼相看?

  不过黄师爷的心里有些怪怪的,总是觉得,这徐谦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徐谦方才说到张家的事又让他心里有了几分忌惮,他是外乡人,而衙门里的差役大多都是本地人,士绅对这些人的影响很大,可以说,他在县衙里的地位确实离不开苏县令的信任和依赖。

  心里长叹口气,黄师爷道:“罢,你要见县尊,我便代为通报吧。”

  他长身而起,让徐谦在这里稍候,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回来对徐谦道:“县尊在后堂花厅见你,你仔细回话。”

  徐谦朝他作揖,道:“有劳黄师爷了。”

  黄师爷心里只是摇头,这个家伙,坑人的时候无形无sè,整人的时候恨不得扒了别人的皮,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言行举止也是文质彬彬,脸上还他娘的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冤孽啊冤孽!

  徐谦随着一个胥吏引着到了后堂的花厅,苏县令很明显是不太情愿见他的,不过他现在为修县学的事烦恼,倡议了这么久,士绅们一点反应也没有,现在总算有人提出来要纳捐,总算给了他一点台阶。

  徐谦进了花厅,又是彬彬有礼地作了个长揖,道:“学生徐谦,见过父母大人。”

  他自称学生,让苏县令有些突兀,不过苏县令只是颌点头,倒是没有追问。

  “来,给徐公子看座。”

  忠良之后的牌坊是苏县令大加颂扬过的,这时候自然不能让徐谦跪着,否则传扬出去,士林清议又不知会说出什么来。

  徐谦不客气地坐下,笑道:“大人今rì神采奕奕,这是吉星高照的迹象。”

  徐谦兼起了算命的勾当,让苏县令哭笑不得,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县令说到底是清贵人,不像黄师爷那样满肚子男盗女娼,放在后世,其实他就是个突然迹的宅男,苦读了几十年书,稀里糊涂就做了官,那读书人腼腆的气质还没有被官场的尔虞尔诈冲散干净,保留了几分纯真。

  徐谦最喜欢的,就是和纯真的人打交道。

  苏县令道:“徐公子此番来,也是为了县学?”

  徐谦正sè道:“正是,学生乃是忠良之后,虽然才疏学浅,比不得先祖,可是钱塘毕竟是小人的家乡,现在县学房舍残破,学生目不忍睹。天下不可一rì无政教,故学不可一rì而亡于天下,学者,大事也,事关一地兴衰,钱塘自古便是文星荟萃之地,人才辈出,县学兴废,关系重大,况且钱塘县中有生员百人,而县学如此残破,未免有碍瞻观。大人勤政爱民,兴县学为显,实则是借以展示大人兴教化的决心,学生深受感染,故此愿捐纳纹银二百,以资县学修缮之用。”

  这一番话真真说到了苏县令的心坎里,苏县令打起jīng神,颌点头道:“若是人人都有你这般见识,本县便可高枕无忧了,果然是忠良之后,莫非你有进学之意吗?”

  徐谦知道,捐纳的事到了这里就该点到即止了,毕竟钱对士大夫来说是俗物,所以有些事不能说得太多,现在苏县令移开话题问起学业,其实也有这么一层意思。

  徐谦道:“学生虽家中变故,可是自幼便以读书为乐,如今朝廷恩旨如遇久旱甘霖,因此学生确实有上进的心思,明年二月便是县试,所以想碰碰运气。”

  苏县令颌点头道:“不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能有这心思,也不算辱没了令祖。只是科举之道,却没有这般容易,明年二月虽是县试,可毕竟你年纪尚小,不必强求,先将四书五经背熟,参透程朱集注,到时再显露锋芒,也不算迟。”

  苏县令的意思却是告诉徐谦,县试是没这么容易的,尤其是钱塘这种地方高手辈出,你刚刚去了贱籍,估计肚子里也没什么货sè,还是不要先急着来考的好。其实这也是苏县令的好意,不希望徐谦根基不稳的情况之下耽误这时间。

  徐谦却是道:“大人,四书五经和程朱集注,学生已经牢记在心了。”

  苏县令愣了。

  他不相信。

  徐谦方才说他虽是贱籍,可是一直都在家里读书,单凭这一点苏县令就是万万不信的,毕竟现在人读书都是带着功利之心,便是苏县令也不能免俗,而徐谦这种上窜下跳成rì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怎么可能是那种淡泊名利,只为了读书而读书的人?

  所以苏县令猜测徐谦跑来这里,是自己肚子里一点货sè也没有,却总想过了县试混个童生,所以特意来希望自己给他放水。

  可是徐谦口气太大,反教苏县令又好气又好笑,他眼睛微眯,心里想,人家刚刚捐纳了二百两纹银,此时也不好将他扫地出门,他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满,今rì索xìng戳破他。

  苏县令好整以暇地捋着长髯,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说已经熟读经史,那本县便不妨考校你一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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