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0
  第七百二十七章:人头作保

  所有人兴致勃勃的散去。!

  不过杨廷和仍然有些担心。

  他的担心并不多余,毕竟这些新党们做了许多常人难以做到的事,甚至杨廷和越来越看不清,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可以说三年前的杨廷和,是极度自信的,作为巅峰级的人物,他手握权柄,指点江山,对王朝的一切,都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他有一套自己处置问题的办法,而且这个办法,总结了前人的经验,可谓屡试不爽,毕竟,他是杨廷和,他自幼苦读圣贤书,在千军万马中金榜题名,又历经数朝,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政敌,最后站在了他人生的顶峰。

  上到朝廷下到地方府县,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规则都能被他洞悉掌握,每一个人会是什么心理,遇到了事该怎么处理,诸如此类的东西,杨廷和可谓是游刃有余。

  可是新政大规模推行之后,问题似乎就出现了,他突然发觉,在这个王朝之中,出现了某种未知的事物,这些人到底如何点石成金,到底把不可能化为可能,都让杨廷和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做的事,处理事务的方式,也让杨廷和一头雾水。

  他落伍了,正如每一个大时代一样,总会有诸多旧时代的英雄落下帷幕,他们的思维,他们的行为方式,已经不能适应时代,或者说,不能适应生产力的发展。

  可是杨廷和不相信这个新的时代,也不信自己是被淘汰的人,他顽固的认为,或者说,其实这天下,绝大多数人依旧顽固的认为,这些所谓的心新事物,不过是奇巧淫技,不堪一击不过是昙花一现,王朝的规律,帝国运行的准则,依旧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是这样想的可是固然这样想,可是一个个奇迹出现,虽然没有动摇他们对此的根本看法,却是一次次动摇着他们的思想。

  所以现在的杨廷和,某种意义来说是个矛盾体,一方面,他极度厌恶新政甚至坚持认为新政必定不能长久,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来自于他数十年宦海沉浮的经验来自于他数十年为官的经验,同时也来自于,无数古之圣贤的传承,古人没有新政,照旧会有清平世界,而这和古人背道而驰的治世之方,怎么可能成功,徐谦不是圣人,绝不是所以他鼓捣出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比圣人的理念更先进。

  而同时,新党一次次的成功并且逐渐壮大,却让他又生出了疑窦,使他略有动摇他依旧认为新政不能长久,可是某些时候,他甚至有些佩服这些新党,佩服徐谦这些人,很多时候他们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这一次,他更是倍加小心,所以大家散去之后他独独留下了张进用。

  自从杨一清垮台之后,在兵事方面张进用显然就成了杨廷和的军事顾问,杨廷和对他甚是依赖。当然,这种信任,也来自于张进用平日和徐谦的争锋相对,杨廷和认为,天下人都可能成为新党,唯独这张进用,却是断然不会。

  “杨公有话要说?”见杨廷和一脸动摇和踟蹰之色,张进用倒也没有太多寒暄,一屁股坐下,询问道。

  杨廷和嘘口气,道:“晋才,你为官多久了?”

  张进用莞尔一笑,道:“下官是弘治四年的进士。”

  “是了。”杨廷和突然想起来了,道:“当时你就在户部观政是吗?”

  “是。”

  杨廷和微笑道:“不过你在户部观政期间,却是上了一道奏疏,具言边镇的弊端,那一封奏疏,令人振聋发聩啊。”

  张进用这时惭愧的道:“那时年少轻狂,难得杨公还记得。”

  杨廷和道:“老夫当然记得,那时候老夫在翰林任侍读学士,也看过你那篇奏疏,在翰林院里,许多人说你大胆,那封奏疏,显然是直指文靖公。”

  张进用想起往事,不由道:“幸赖文靖公大度,非但不以为杵,还授我大同府同知之职,四年之后,又命我至太仆寺,署理马政。”

  杨廷和道:“正德的时候,你在宣府也打过一场大仗?”

  张进用道:“那是正德九年,下官忝为宣府巡抚,正值鞑靼入侵,下官督促各镇军马,坚壁清野,熬到了寒冬时,命三军反击,侥幸胜了一场,歼贼七百余。”

  杨廷和捋须感叹道:“自文皇帝之后,这样的功劳,已经不多了。你既在大同任过同知,又管过马政,还任过宣府巡抚,后来又调任兵部,这天下的兵事,想来了若指!掌者非你莫属,老夫说了这么多,只是想问你一句准话

  张进用打起精神,道:“大人要问的,莫非是这海路安抚使司大捷之事?”

  杨廷和颌首,道:“正是此事,这封捷报,所言甚是简陋,可是一叶知秋,但凡是奏报,言辞之中自能看出端倪,老夫问你,这捷报,到底是真是假,方才你说这必定是冒功,可有把握吗?”

  不问个清楚,杨廷和不死心,他不能给他人做嫁衣,不能再给新党这群混蛋抬轿子了,他当然清楚张进用的用心,可是他也明白,这个事弄的好,就可能对新党来说是灭顶之灾,可是一旦判断失误,大家则平白无故,给新党造成了更大的影响力。

  杨廷和不是傻瓜,他必须谨慎,现在新党本就有了分庭抗礼的资本,若是这一次,再对这些新党大加赏赐,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张进用一听,笑了。

  他的笑容,透露着智慧和自信,他数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他的判断是绝不会错的,他毫不犹豫的道:“下官署理宣府之时,深知这行军打仗的不易,两军交战,若是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可是一旦发兵万人以上,便不是小事,其中诸多东西,单单筹备起来,没有数月之功,也办不到,就算发了兵,想要速胜,也断然不可能,其中的详情,下官一时也说不清,不过可以保证,半月之内,断然不能大获全胜。况且倭人残忍,不易屈服,就算海路安抚使司侥幸胜了几场,倭人岂会轻易求和,倭人内部,诸侯并起,意见绝不可能迅速统一,下官断言,就算海路安抚使司进展顺利,没有半年,也决不能有今日的效果,可是为何,这短短时间,就有捷报?边镇那些丘八,这种事下官见得多了,打了败仗,为了掩盖,便杀良冒功,以掩盖事实,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海路安抚使司一直在海外,无人监督,更无巡按御使在一旁盯着,这冒功更轻易了多。所以下官敢用人头作保,这必定是海路安抚使司假冒战功,杨公若是不信,到时便可分晓。”

  他顿了顿:“征倭是徐谦自己承认怂恿的,又是直浙的上下官员自作主张,海路安抚使司和新军都凑了份,现在他们冒功,下官认为,既然如此,那么不妨将计就计,将他们推到风口浪尖,顺着杆子爬上去容易,想要下来,却是不易了。”

  杨廷和松了口气,他对张进用还是颇为信赖的,现在张进用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心里也有了底气,新军毕竟不是天兵天将,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完全有悖常理,他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也就放心了。”

  张进用眼眸一闪:“杨公,下官说句不当说的话,这陛下总是悬而不决,让人心忧啊。”

  杨廷和微笑道:“要等得起,此事,不要急。我们在等,别人也在等,大家都是一样。”

  张进用点点头,杨廷和道:“你留在这里等宫里的消息吧,想来宫里那边,肯定还有旨意。”

  果然过不了多久,黄锦又去而复返,寻了杨廷和,手里还捏着翰林拟定的奏疏,道:“陛下那边,幸好还清醒着,见了诸公草拟的章程,甚是满意,已命杂家至司礼监盖了印玺,内阁这边,就按这么办吧。”

  杨廷和捋须点头,道:“陛下圣明。”说罢,他沉吟片刻,道:“陛下现在的身体如何?”

  黄锦眼眸闪烁,沉吟道:“陛下近来的龙体不错,便是会诊的几个御医,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这是一个好兆头。”

  “说吗?”杨廷和笑吟吟的点头,道:“如此甚好,这是苍生社稷之福。”

  送走了黄锦,杨廷和脸色凝重起来,对张进用道:“陛下看来是真的不成了,否则,那黄锦不会如此故弄玄虚,至多一个月,这一个月内,随时都会有消息传出来,哎……终于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张进用精神一震,道:“这样也好,省的吊大家的胃口。”

  杨廷和看了张进用一眼:“不要急,你啊,其他的都好,就是性子太急了。”

TOP

0
  第七百二十八章:鱼死网破

  旨意很快放了出来。!

  一连串的升赏和人事调动看得人眼花缭乱,也让人目瞪口呆,再结合此前征倭的消息,大家惊奇的发现,新党这一次,受益极大。

  其中两个官员入朝,一个升任部堂侍郎,一个是太仆寺卿,再有人升任总督,许多人升任巡抚,至于布政使司,亦是空缺不少,南直隶十几个知府,也有不少升迁。

  如此大规模的升赏,很是少见,坊间议论纷纷,京师这边的士林抨击也是不少。

  征倭本来就是犯忌讳的事,饱受争议,现在倒好,征倭立了功,报了大捷,就圣旨下来嘉奖,奖励又如此丰厚,这不是变相的承认征倭的正当性?

  只可惜,再多人反对,亦是无济于事,因为朝中的重臣,几乎无一反对,大佬们不做声,甚至表示乐见其成,下头的这些御使言官,当然也觉得事有蹊跷,不敢轻易造次了,毕竟他们所谓的直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背后有人支持,那种吃饱了没事做,突然跳出来的愣头青,经过长年累月的整肃和收拾,早已经绝迹。

  于是乎,朝中几乎出乎寻常的平静。

  可是在如意坊,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方面,是捷报传来,此次征倭,本来就采购了大量的物资,让商贾们从中受益不少,商贾们最喜欢的,就是采购,就算你的商品不在大采购之列,也能受益,毕竟生产的东西摆在这里,市面上的东西就是这么多,一旦大量的物资被官府和军队采购了去,那么市场就会造成某种程度的紧缺,一旦紧缺,其他的商贾就不愁自己的货物兜售不出去。

  而这一次传来的捷报,也是极大的利好·因为可以预见,一旦倭国求和,必定会接受海路安抚使司极为苛刻的条件,这些条件·将会极大的促进商品的疯狂倾销,将来对倭的贸易,不但不会减少,还会暴增,因此海路安抚使司每年的需求,也会增大。

  需求增大,就意味着大家可以肆无忌惮的扩大生产·以满足需求。

  这件事最大的影响就是对外的贸易,不只是倭国,其他各国的贸易增长也是可以预见·有了倭国的前车之鉴,各国必定会安分起来,更愿意接受海路安抚使司的一些通商条款,将来海路安抚使司在海外的贸易,将会更加的顺畅,这是极大的利好消息。

  做买卖,现在大家都知道,要看远景,明年生意会不会好·后年的前景如何,都是大家需要打算的事,毕竟这决定着是否扩大生产·是否生产更多货物的问题。

  而现在,似乎前途一片光明,再加上他们最后一点担忧·因为朝廷如此一致的反应,使许多人产生误判,此次朝廷如此大规模的封赏新政官员,应当是朝廷的诸多官员思维已经活络,对新政多了期许,而少了几分厌恶,这绝对是极大的利好。

  现如今商贾们的信心是否爆棚·已经有专门的指标进行统计,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数据就是如意钱庄的贷款数量·假若贷款的商贾剧减,这说明商贾们对未来没有太多信心,还在观望,可要是暴增,则说明许多人有了信心,愿意从如意钱庄贷出银钱,投入生产活动之中,从中谋取更大的利润。

  如意钱庄这几日的贷款额度,已经连续飙涨,足足比之从前增加了一倍,而且在如意坊,大额的贸易进行的如火如荼,似乎只要投身进去,就能从中大赚特赚。

  对此,徐谦一直保持沉默,可是沉默只是流于表面,在京师内部,紫禁城内外,许多人都在上下忙碌着。

  你对中山王殿下怎么看?你认为益王如何?襄王呢?

  老的皇帝已经命不久矣,所有人都表现出了现实的一面,没有人来得及为之扼腕,也没有人为之悲恸,因为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了大家的面前,将来谁做皇帝,才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谁做皇帝,自己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抛开这个问题,反而去关注嘉靖的身体,显然是幼稚可笑的。

  便是宫中的贵人们,此时也在观望,也在不断的拉拢着她们的盟友,她们自然不便出面,可是各宫的太监,却是不断忙碌起来,一次次的接触,各种各样的碰头,大家都在小心翼翼,都在小心提防,却都掩饰不住心中的**,所有人都希望拉住一个可靠的朋友,好为将来的变故做准备。

  亲军十二卫的头目,此时自是成了香饽饽,京师的五大营指押.位也一下子变得显赫起来。!

  这是个扬文抑武的年代,但是并不表示,拳头完全没有用处,你的理论,你的锦绣文章,全凭的是拳头作为基础,没有拳头,纵然你有再多口舌,那也是白费。

  神机营指挥衙门。

  指挥陈天寿也算是兴王府的老人,他身材矮胖,素来被人耻笑,因此和兴王府那些人,打的交道并不多,倒是嘉靖对他一直信任,不过陈天寿有自己的打算。

  他在兴王府旧人里头并不突出,比他大放光芒的人实在太多,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郁郁不得志,而此时此刻,早有人寻上了他。

  今日他的后院花厅里吗,却是一个便装的锦衣卫上了门。

  “指挥使大人的意思很明白。”来人谨慎的看着陈天寿,附近空无一人,显然早被陈天寿赶了出去:“自从陛下宠幸了徐谦这些人,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咱们平时没少立汗马功劳,可是现在呢?现在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东宫的官员,要嘛是新党要嘛就是张孚敬这些货色,哪里还有人将咱们放在眼里,益王殿下德高望重,而朝中大臣们大多属意他,若是他肯出面主持大局,则大事定矣。内阁那边,刚刚传出消息,陛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陈指挥,要早做打算啊,是从龙还是从逆,就看你一个念头了。”

  陈天寿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他不害怕,那是假的,这确实是像后世马某人一样,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的一个念头,便要决定他的荣辱。

  陈天寿眯着眼,淡淡道:“三千营和五军营那边怎么说?”

  来人淡淡一笑:“三千营态度暧昧,似乎不想搀和进来,倒是五军营那边,倒是死心塌地,愿意从事。”

  一听到五军营已经有了决定,陈天寿不由松了口气。

  京师三大营之中,神机营有马步兵五千,其中步兵三千六百人,骑兵七八百之数,炮兵数百;而三千营则清一色的骑军,有骑军三千,故而才称为三千营。不过神机营和三千营虽然都是三大营之一的兵马,可是比起五军营来,却是塞牙缝都不够。

  五军营乃是卫戍京师的重中之重,总计七十二卫,一开始分步骑军为中军,左右掖,左右哨,称为五军。除在京卫所外,每年又分调中都、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兵16万人,轮番到京师操练,称为班军。

  在京师中的军马之中,以五军营人数最多,足足六七万之数,而且五军营还可随时调集京畿附近的军马入京,实力之雄厚,冠绝天下。

  所以这三大营之中,神机营和三千营或者可以称之为特种部队,那么五军营,则是正儿八经的禁军,三支军马编制上虽然等同,可是一个军级的特种营和一个野战军的区别,却还是极大。

  陈天寿不由道:“新军和勇士营这是指望不上了,不过他们人数,不过一万五千人上下,支持益王殿下的,却是多数,朝中也是多数人都是如此立场,哎······这一次,还真是风云际会啊。只是不知,边镇那边怎么看?”

  来人道:“边镇的督抚们虽然没有表态,可是指挥大人想必也应当知道,许多人对新政,对徐谦可谓恨之入骨,绝大多数人,还是依仗杨公的。”

  话说到这里,大致的局势几乎已经摸透了。

  陈天寿冷冷道:“十二卫亲军,不足为虑,唯一忌惮的,就是新军和勇士营,他们又协防宫中,怕就怕他们控制住了宫里,咱们处在被动的局面。”

  来人不客气的道:“想来大人也知道,此次和以往并不同,这一次,关系到了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新旧党之争,已经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所以就算控制住了局面,杨公和益王,还有朝中诸公,以及许多督抚,都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是吗?”陈天寿的脸上,闪露出了一丝疑惑,他从来没有想到,眼下的矛盾居然尖锐到这个地步,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以往不可能发生的事,到了今日,却是出现,那些个大臣,难道一个个都疯了吗?

TOP

0
  第七百二十九章:降表

  其实何止是陈天寿一人疑惑,大多数人,都是迷惑不解。

  原本的朝廷,自有它运行的一套轨道,像这种类似于政变似得冲突,这在大明朝是觉悟寂寞女友的。

  以至于许多处在这个纷争中的人,竟也犯了迷糊,他们自己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敢这样的大胆,如此铤而走险。

  不理解,不代表他们不会做,大多数人是盲从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根本利益受到了侵害。

  以往的时候,大家争斗,只是权力之争,就算你想拼命,别人也未必愿意跟着你去玩命。

  假若是大礼议时的杨廷和,你要跟皇帝老子翻脸,要图穷匕见,谁肯跟着你犯傻?

  可是现在不同了,因为新政,侵害到了所有士绅的利益,而这些士绅,无时不刻的影响着一个个朝廷命官,这些人,自然不能再允许新政继续下去,再继续下去,低贱的商贾就要骑在大家的头上,再继续下去,他们的田园史诗一般的生活就要彻底葬送,一旦涉及到了根本的利益,大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拼命。

  新党是摆明着支持中山王,既然如此,那么大家也只能选择一个‘贤王’来与之对抗。

  杨廷和越是被新党打压,权利反而越来越巩固,因为有更多利益受到了侵害的人,此时坚定不移的和他站在了一起。

  至于五军营和许多的军马,也各有自己的诉求,新政之后,最重要的就是新军的改革,新军打破了卫所制的藩篱,这就导致,许多世袭的武官利益不能得到保障。

  从前的时候,这些武官靠着血脉的延续,无论你是断手断脚。或者是脑子不太灵光,老子死了儿子接班,雷打不动,他们不但接任了官职,接任了父辈的兵丁,更重要的是,还有大片的军田。

  这些田地。名义上归属朝廷,归属于兵部,可是实际上,却早已有了主,武官们镇守某处,拥有土地若干。而后再指挥着兵丁耕作,除了勉强拿出一点养活军户的口粮,其他的全部都进入了他们的私囊,可以说,他们是卫所制最大的受益者,他们的祖父就靠这个讨生活,父亲也是如此吸血混着日子。可是到了自己头上,军制却是改了,直浙那边,改的最是彻底,所有卫所全部裁撤,原来的武官虽然表面上说朝廷给予安排,可是卫所都没了,军户自然也就不见了踪影。田地也已经收回,就算给你一个闲职,每月给你一点儿薪俸,就可以打发吗?

  直浙世袭武官的悲惨经历,一下子让许多的人明白过来,新军不能再纵容下去了,新军的依仗就是新政。这个新政,革的是大家的命啊,这是砸大家的饭碗,假若新政继续维持。所有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其实说的在直白一些,之所以会使大家愿意破釜沉舟,是因为两个利益集团诉求全然不同,旧的利益集团,他们认为土地是根本,有了土地,就有一切,所有他们掌握着绝大多数的土地,无论是军田还是私田,这是他们世代富贵的本钱,这一点,决不能动摇。而新兴的利益集团,早已舍弃了土地,转而是现金为王,谁有银子,谁说出去的话才算数,才能翻江倒海、翻云覆雨。

  有钱的人,要钱说了算。有地的人,要求地说了算。这其实就是零和游戏,只有一个胜出者,现如今财主们地位不断提高,甚至据说,在直浙那边,他们已经可以左右直浙的军民政务,于是乎,对于地主们来说,这是决不能容忍的,新政就像瘟疫,再放任下去,大家都要完蛋,因为这是他们的根本。

  陈天寿吐了口气,淡淡道:“回去告诉你家指挥使大人,一旦宫里有了消息,只要杨公肯出头,卑下愿赴汤蹈火。”

  ………………………………………………………………………………………………………………………………………………………………

  嘉靖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

  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这最后一刻的时候,又是一份捷报传来。

  这份捷报送来的时候,恰好内阁这边组织诸位大臣们议事,议的议题很简单,那就是太子的问题。

  天子那边,已经几次下次督促,因此这内阁里头,也成天都在讨论。

  张子麟很干脆,他直接了当的道:“陛下现在已经说的够直白了,圣躬不安,早立太子,以防生变,我等做臣子的,岂可拂了圣意,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老夫的意思是,今日就要拟出旨意来,立即昭告天下。”

  可是在场的绝大多数大臣,却是一脸麻木。

  大家不傻。

  你们新党支持中山王,假若中山王做了太子,将来做了皇帝,你们有辅佐之功,有从龙之劳,其他人呢?给你们做嫁衣,真以为别人疯了?

  见大家都不做声,消极应对,张子麟看着脸色阴沉的徐谦一眼,随即目光落在杨廷和身上,道:“杨公,你是首辅,你总该说一句话,这种事,拖着不是办法。”

  张进用忍不住,冷冷一笑,道:“张大人,中山王是庶子。”

  张子麟正色道:“可是他乃是陛下唯一的血脉。”

  张进用捧着茶盏,吹开上头的一层茶末,淡淡道:“陛下只是身染小疾,唯一的血脉,这话儿过了,陛下有齐天之福,将来必定儿孙满堂,现在就急匆匆的立了太子,将来假若生了嫡长子怎么办?”

  张子麟冷笑:“可问题是陛下现在已经不成了。”

  听到这句话,张进用似乎抓住了张子麟的语病,放下茶盏砰的医生拍案而起,怒气冲冲的道:“这是什么话,这是人臣应当说的话吗?便是太医院,也不敢断言陛下不成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天地君亲师,有人臣人子门生这般腹诽君父的吗?”

  这是旧党惯用的口吻,新党要立太子,旧党就大义凛然,说什么天子安康,既然天子安康,能再活个几十年没有问题,你怎么能早立太子呢?

  其实无论是杨廷和还是张进用,这些人无非就是拖而已,其实嘉靖要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这没有错,能拖一时是一时,毕竟朱载基年龄太小,大明朝,至今还未有如此幼龄登基的,幼儿登基,尤其是还处在襁褓中的幼儿,一直都在历朝历代的忌讳,因为婴儿没有处置政务的经验,那么不可避免,皇帝的权利就会落入外戚或者是权臣的手里。

  天子的权利,来自于血脉的延续,也就是说,只有宗室,才能继承大统,大明曾检讨过历朝历代的得失,最后得出的问题是,外戚和权臣当政,会大大的危害到社稷的安危。

  旧党这些人的理论基础凭借着这些理由,也就出现了,也即是现在不立太子,等嘉靖驾崩,就应该立即选择一个近亲的藩王,命其入京,登基为帝,而中山王朱载基,则立为太子,如此一来,不但可以使权利不至于旁落,同时,朱载基将来照样可以登基。

  这件事,不是没有先例,英宗皇帝被俘,朝廷就曾有过这样的讨论,有人认为应该立英宗之子,有人认为应当立代宗皇帝,双方讨论之后,最后代宗登基,而英宗之子则请立太子,大明朝也度过了这一次危机。

  虽然最后,还是引发了宫廷之变,不过无论怎么说,无论怎么政变,那也是宗室和宗室之前,总好过让外戚当政的好。

  大家相互扯着牛皮,这时候,突然有通政司的官员持着一份奏报急匆匆的进来,劈头盖脸的道:“捷报,又是捷报……”

  一听这消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既然是捷报,那就八成是海路安抚使司传来的,这个时间点,一个月不到,怎么还会有捷报?

  奏疏递了上来,杨廷和手持奏疏,看过之后,老脸顿时拉了下来。

  他的脸色阴沉,并不吭声,可是许多人看着他的脸色,顿时有点儿寒心。

  张进用也感觉到不对,不由道:“杨公,又是什么捷报?”

  杨廷和淡淡道:“倭人再次求和,献上‘倭寇’人头,决心痛改前非,再不敢藏匿倭寇,其中这些倭寇,还有为数不少,涉及到了倭人的显赫人物,甚至有两个王族,除此之外,倭人已经递上了降表,降表已经即刻发来京师。”

  满堂哗然。

  许多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张进用,下巴都要掉下来。

  既然交出了‘倭寇’,而且不少都是重要人物,这种事,是不可能骗的过人的,再加上递交了降表,降表之上,必定有大明朝钦赐的倭王金印,这也绝对骗不了人,莫非……海路安抚使司,当真大捷了。

TOP

0
第七百三十章:砖家

    路安抚使司确实大捷了。!

    这一点毋庸自疑,因为第一封捷报,你还可以说他们语焉不详,说他们没有丝毫的佐证,可是这第二封奏疏,却是言之有物。

    而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经目瞪口呆了。

    而且据闻,已有海路安抚使司的武官入京,这份奏疏,是人家亲自送来的。

    这摆明着告诉大家,倭国的事已经摆平了,若是不信,到时自会有国书、降表,还有诸多‘倭寇,人头送到。

    海路安抚使司很厚道,便是报捷,也是如此的干脆,至少第二封奏疏就是如此。

    事情的经过,在奏疏里说的很清楚,这洋洋万言的奏疏,虽然辞藻并不华丽,一看就是寻常刀笔吏之作,不过却总算是叙事清楚。

    海路安抚使司继续对倭国进行侵略,甚至于列阵于京都之外,扬言要毁其宗庙,戮其王室。

    倭国的王室,虽然象征意义更大,可是如此耀武扬威,倭人却是傻了眼,这是要命啊,这不但是打脸,还是要将倭人最后的一点精神支柱也要彻底葬送,瞧着架势,这分明就是要灭国,失去了王制,这就意味着,许多的贵族,也就失去了所谓的合法性,这是倭人决不能容忍的。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倭人早就被打怕了,若说一开始,大家还斗志昂扬,可是海路安抚使司指东打西、所向披靡,连克无数重镇,而倭军们东奔西跑,一会儿被包饺子,一会儿被围城打援,一会儿又是半路截胡,又一会儿被抄了后路,原本倭人以为,新军不过是仗着舰船·以多胜少,心里还有一些不服,可是到了后来,人家也没了耐心·索性让你集结起来,在千叶一带,与倭军决战。

    倭人拼凑了一万多的精品,磨刀霍霍,自称皇国兴亡,在此一役,准备和新军决一死战。

    然后·灾难就降临了,先是被炮轰,紧接着是火铳噼啪作响·还没看到人,就是灰头土脸,倭军退避三舍,重新整备,这一次他们学的聪明,选择了雨天突袭,下雨的时候,新军的火器的实力大打折扣,正好趁此·和新军刺刀见红。

    倭人又鼓舞了斗志,他们觉得这一次,必定成功。

    而新军争锋相对·两军在旷野进行决战。

    结果却是倭军惨败。

    他们输的很彻底,可是一点都不冤枉,当然·理由有很多,一方面,武器方面,他们有很大的代差,倭人缺的不只是枪炮,还有近战兵器。倭刀固然是精良,可是不要忘了·倭刀的制作十分复杂,而且保养维护的花费极其高昂·只有武士阶层,才能养护的起,可是武士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手持的器械,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而反观新军,虽然也是持刀,却都是制式武器,纵然不及倭刀,可是比起寻常的倭人兵丁却要好上太多。

    除此之外,倭人一旦冲锋,便是各行其是,这很符合倭人的风格,他们讲究的是武勇,即所谓的个人武勇,这一手在小规模的战斗中或许有用,很有爆发力,可是一旦遇到纪律严明,并且坚韧不拔的军马时,顿时便没有了用处。

    倭军再次大败,这一次,再不是心不甘情不愿,而是彻底的丧失了自信。

    当你丧失了自信的时候,这场战争,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疑问,新军所过之处,所向披靡,甚至一个小队,便敢孤军深入,直接占领一个城镇,而面对的倭人,居然一个个不敢反抗。

    要打败你的敌人,最重要的是打垮对方的精神。

    而倭人的贵族们,已经感觉到了灭顶之灾来临,许多贵族聚集于京都,他们做的事只有一个,铲除任何的锁国派,并且老老实实,按照海路安抚使司公布的所谓倭寇名册,拿捕这些‘倭寇,,然后十分顺从的,希望海路安抚使司能够准其和议。

    和议的条件很是苛刻,甚至可以用抢劫来形容,其中规定,倭国必须赔偿海路安抚使司的损失,这就是说,我不远千里来打你,这车马费要不要报销,报销还不够,还得算利息,算了利息还不够,还得是高利贷利滚利的那种。

    于是,倭人赔偿海路安抚使司现银七百九十万两。

    这对大明朝来说,也是一笔天文数字,对倭国,自然不必说。

    赔款之后,为了保障你还银子,要不要抵押?于是海路安抚使司又设计出了一套还账的套路,即所谓拿金矿和银矿抵押,除此之外,倭国与海路安抚使司.订贸易协议,双方的货物交流,完全免除关税。!

    这个要求,看上去好像十分平等,倭人的货物到了大明,大明不收取他们的任何关税,海路安抚使司的货物也是如此,可谓互惠互利。

    不过,但凡是内行人都知道,这所谓的协议,其实就是最大的不平等,因为大明如今生产天下各种货物,不收取任何关税,便可将大明的货物更加轻易的流入倭国,而倭国却几乎没有任何和大明竞争的商品,除了它的金矿、银矿、女人之外,实在拿不出任何可以与大明竞争的商品,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无疑是将自己置于受剥削的地位,而且由于大明商品没有任何关税,竞争力大大增加,倭国的开国派就算想要效仿大明设立工坊,也绝无可能和大明竞争。

    理由很简单,既然大明的货物物美价廉,又不需征收任何税负,且是大规模的生产,倭人不是傻子,自然会选择大明的商品。而倭人若也要新政,开设工坊,一方面,既然开工坊,就不免要忍受苛捐杂税,倭国要维持国计民生,就不可能不征取税负,大明的商品征不着,只好征收你的税赋了。在苛捐杂税之下,生产工艺又是落后,资金也绝不可能比大明的大财主们那般雄厚,不能够大规模的生产,就不可能降低价格,比如棉花,小打小闹的工坊和大工坊是很难竞争的,因为小工坊每年收购的棉花有限,对于棉商来说,他不愿意给你让太多的利,可一旦是大客户,每年对棉花需求上千万斤的工坊,那就全然不同了,人家收一斤棉花可能只要一两银子,而你这小商贾,只怕没有一两二钱银子也未必能收来。

    除此之外,倭人还割让了鹿儿岛给予海路安抚使司,这一块相当于一个府的土地,全部由海路安抚使司管理,不但可以派驻官员,还可以驻扎军队。

    双方的和议,是在十分融洽的气氛之中完成,倭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似乎他们还有些庆幸,海路安抚使司并不凶恶,并没有得寸进尺,人家要的,只是做买卖和一块土地罢了,似乎并没有侵害到绝大多数贵族的利益。

    倭国毕竟还处在战国时期,各自为政,相互攻伐,虽然因为海路安抚使司来袭,使他们暂时站在了一起,但是并不代表,他们本身没有自己的利益。比如割让鹿儿岛,固然是鹿儿岛的大名倒霉,不过这位大名因为是锁国派中坚人物,早就被他的‘同道,们干掉了,海路安抚使司接管他的领地,于其他大名并没有损失,正好求之不得。

    而海路安抚使司此次受益也是不小,此战之后,倭国算是彻彻底底的成为了海路安抚使司的贸易倾销地,几乎可以想象,明年对倭的贸易,还要急剧的增长,至于倭国的赔款,则是用以偿付战争债券,而且在倭国,海路安抚使司也名正言顺的有了一块自己的领地,可以说,海路安抚使司的利益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趁此膨胀起来。

    至于倭国这边,倒也很光棍,倭人有一点是很让人欣赏的,输了就是输了,打不赢你就打不赢你,他们也绝不会纠结,然后他们会一反从前嚣张的态度,转眼之间,就成了顺民。对海路安抚使司的国际友人们,绝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处,至少奏疏里就说的很明白,邓安抚使大人现在就成了京都里的贵客,无数倭国名流争相拜谒,犒劳新军的物资还有美酒堆积如山。

    #阝健的日子过得显然很是逍遥,可是在内阁里的衮衮诸公们来看,却大多是面如土色。

    杨廷和的眼睛能杀人,至少现在的张进用已经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脸的猪肝色,连呼吸都感觉有些不太顺畅。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新军莫非都有三头六臂,难道这是天意,新军冥冥之中,有天助吗?

    张进用不相信这个结果,可是不相信并不代表现实之中没有发生,他悲剧的发现,许多同僚看他的眼神,大多带着不怀好意,甚至有人轻轻冷哼,似乎隐含着对自己的不屑。

TOP

0
  第七百三十一章:不成了

  大家的态度情有可原,你张进用自己要摆出一副专家的!姿来,说什么必定是冒功,大家看你是兵部尚书,看了你的资历之后,才信了你,跟在后头起哄。

  结果怎么样?结果悲剧了。现在大家仔细回头想了想,就感觉自己成了傻子,给人家做了嫁衣,被人卖了,还在帮人兴冲冲的数钱。

  有这么贱吗?

  本来征倭的事,争议巨大,虽然暂时平息下来,可是这依旧还是一个污点,将来说不准还可以再翻炒一番,拿来清算一下。结果现在倒好,人家报捷,大家一个个兴致勃勃的说要重赏,说是什么旷世之功,这里头有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便是大家都叫好,都说这征倭征的好,那么某种意义来说,就承认了征倭的正当性,只有征倭合情合理,所以大捷才好嘛。

  结果大家是送脸下乡,给人家提供了正当性的借口,最后还把新党上下的人,统统都重赏了一遍。

  大家都看着杨廷和,想看看杨廷和怎么说,杨廷和却是在观察徐谦,想看看这是不是徐谦的阴谋,而徐谦淡然处之,神若冬水一样不见波澜。

  场面很尴尬,谁也没有吭声了,一切都在不言中。

  感觉自己被坑的人,这时候也没有老脸跳出来痛骂,得了好处的人,暗爽都来不及,也没必要跳出来吸引仇恨,当然,最风口浪尖的张进用,恨不得自己找条地缝钻进去,老脸通红,似乎也自知自己这一次误了大事。

  当然,他的心底却是波涛汹涌,因为以他对兵事的理解,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变成了可能,这新军的战力,到底可怕到了何等程度·他几乎不敢想象,便是让他统领天下精兵,筹划一年,进行征倭·只怕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战绩,而现在,一切都成为了现实,现实就是,海路安抚使司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良久,张进用终于挤出一些笑容,这笑容很是勉强·仿佛有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非笑不可。

  好不容易,张进用才道:“大捷……很好嘛·很好,不过此前,朝廷就已有嘉奖,这一次,就不必再嘉奖了,赏罚固要分明,却不能无度。”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到许多人想把他吃了,张进用的自信心还有自尊·一下子崩溃。

  这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这他甚至已经彻底的动摇了自己的自信,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井底之蛙。

  一个人,尤其是张进用这样的人,一旦失了自信·一旦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后果是严重的,至少现在,他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忌惮,至于像方才一样,和张子麟据理力争·那已是断不可能。

  徐谦微微一笑,道:“张大人说的是·既然已经赏过,那就不必再赏了,不过嘛,伤亡的将士,朝廷该抚恤的却是要抚恤,兵部少不得也要拟出个章程出来。”

  以往的张进用肯定要眼睛发红,你坑了我还想要抚恤,呸!休想!

  可是今日的张进用,竟是鬼使神差一般,蜻蜓点水的点头,道:“这是理所应当。”

  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个时候能说什么,难道能说,我们之所以倡议重赏,是因为其实是想坑你们新党,想看你们的笑话,想抓住把柄,将来弄死你们?这种话不能说。可是让他们弹冠相庆,他们也实在庆不起来,于是一个个装作是哑巴,谁也不吱声,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道:“方才部里送了一些公文来,老夫去处置一下。”

  “喝了这么多茶,肚子有些不舒服。”

  “近来身子不好,头晕眼花,去歇一歇。”

  大家各自散去。

  徐谦含笑的回自己公房。

  这时候,有人急匆匆的进来,来人是个太监,道:“大人,陛下精神好了一些,请大人立即去暖阁见驾。”

  这里的一举一动,隔着墙都有无数的耳朵在听着,徐谦倒无所谓,批示完一个户部送来的公文,旋即起身,道:“烦请公公带路。”

  和这太监一前一后出了公房,外头并没有闲杂的人,不过徐谦几乎可以感觉到无数纸窗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许多眼睛在盯着自己。

  徐谦没有吭声,随他们妄自揣测,到了暖阁,外头几个御医随时候命,纷纷朝徐谦见礼,徐谦对他们点头,随口道:“陛下近来身体如何?”

  几个御医相视,都是摇头。

  很显然,状况很不好。

  徐谦也没有多言什么,跨入阁中,向病榻上的嘉靖见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榻上的嘉靖有了回应,道:“来,赐坐。”

  声音很勉强,带着孱弱。

  有太监搬椅子,徐谦侧坐下,道:“陛下要多休息。”!

  嘉靖发了一会儿呆,似乎是刚刚用过了药,身子状况好了一些,道:“嗯,朕知道的,朕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徐谦道:“还请陛下示下。”

  嘉靖道:“朕有感觉,朕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

  徐谦眉头皱了一下,猜测嘉靖为何说出这番话。

  嘉靖苦笑道:“人有旦夕祸福啊,都说朕是天子,现在才知道,原来朕也是普通人。”这句话,带着某种自嘲。

  徐谦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勿忧。”

  嘉靖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要早做准备,朕有一种感觉,近来的气氛不对,大臣们太沉默了,可怕啊,朕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他们越是沉默,就越是可怕,朕不怕他们闹,就怕他们不闹,可是朕不成了,全靠你了。”

  徐谦动容,道:“既然如此,陛下当早立遗诏。”

  遗诏……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嘉靖摇头,道:“不急,再缓一缓。”嘉靖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要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况且益王不是还没有入京,听说已经到了天津,要催促一下,让他即刻入京,不可停留。”

  徐谦犹豫了一下,道:“听说益王也病了,在天津那边,神志不清。”

  嘉靖冷笑:“他不是神志不清,他是在拖延时间,他想效文皇帝。”

  一语道破了人家的居心,嘉靖依旧还是嘉靖,从来不会给任何人脸面。

  嘉靖继续冷笑道:“这才是朕最担心的,他有防备,可见他平时天天叫嚷着天地君亲师,都是空话,朕叫你来,为的也是这件事,徐谦,你敢杀亲王吗?”

  徐谦正色道:“陛下有命,微臣就敢。”

  嘉靖道:“朕若是没有命令呢?”

  嘉靖绝不可能有命令,或者说,绝不可能颁布这样的一个旨意,益王就是一根刺,卡在了嘉靖喉头上,让他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益王在拖,而嘉靖拖不起,所以益王必须要死。

  徐谦叹口气,道:“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微臣没什么不敢。

  “好。”嘉靖松了口气,道:“朱载基近来听说身子也不好,幸赖母后照料的好,总算现在身子也恢复了一些,他毕竟太年幼了。”他神智已经开始有些不清,反复念叨了几句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腥臭传出,一个御医上前,大惊道:“拿银盆来,陛下吐血了。”

  宫中大乱。

  有御医请徐谦出去,徐谦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御医道:“怕是不成了。”

  “不成了是什么意思?”徐谦追问。

  御医一脸苦瓜相:“宜早料理后事。”

  徐谦的头像是被锤子狠狠重击了一下,嘉靖方才还说,自己还有一些日子,虽然不多,可是不成想,一旦恶化起来,竟是到这个地步,他连忙道:“陛下还能醒吗?”

  御医道:“可能。”

  徐谦也不迟疑,道:“你们好好看顾着,我去拜谒太后。”

  徐谦飞快的朝慈宁宫去。

  与此同时,也有小太监见里头不对,也是飞快赶往内阁,气喘吁吁的大叫:“不成了,不成了。”

  内阁里的所有大臣一个个原本神经紧绷,可是此时,却都像蜜蜂蛰了一下,便是杨廷和,此时也坐不住,连忙出来,正色道:“什么不成了

  小太监道:“陛下已经不成了。”

  有人呵斥道:“胡说八道,这样的话也敢乱说?”

  小太监似乎也发觉自己用词不对,吓得连忙小退几步。

  杨廷和却是不以为意,道:“宫中可有口谕下来?”

  “并没有。”小太监道:“陛下来不及,又昏迷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昏迷,就未必能醒过来,就算醒过来,何时才召大家入宫觐见?

  遗诏,才是最重要的,其实早就该立下遗诏了,只不过大家都在拖,所以才耽误了功夫。

  杨廷和捋须,左右看了一眼道:“徐大人呢?”

  有人道:“听说方才去暖阁觐见了。”

  那小太监却是道:“去慈宁宫了。”

TOP

0
  第七百三十二章:争取

  去慈宁宫……!

  这时候,大家都明白,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或许在一炷香之前,所有人期盼着这一刻,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变得无比紧张。

  终于来了,决定所有人生死荣辱的一刻,接下来发生的每一刻,都影响着自己的前途。

  有人变得激动起来,双拳攥紧。

  也有人脸色露出几分忧心忡忡之色,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斗争,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豪赌,可是任谁都知道,这场赌局,谁也成不了旁观者。

  纵然是手心捏满了汗,也要硬着头皮一路走下去。

  杨廷和当机立断,道:“老夫这便动身,去慈宁宫。诸公谁愿同往?”

  张进用几人道:“愿随杨公同往。”

  杨廷和只是点点头,旋即带着一干人,匆匆赶往慈宁宫。

  赶去慈宁宫,为的就是防止徐谦使坏,倒不担心皇帝清醒之后撇下大家,和徐谦谋议遗诏之事。

  没有杨廷和的参与,所谓的遗诏,就是一纸空文,效应并没有多大,到时直接说,是徐谦谋同黄锦制的伪诏就可以了。而事实上,这种事黄锦已经做过一次,历来大家对太监伪造圣旨的事,都是深痛恶绝,因此这奏疏,不是杨廷和亲自草拟,并不能服众。

  眼下最重要的是,说服两宫太后,在这方面,杨廷和也有信心。

  他飞快带着一干大臣,到了慈宁宫,命人通报之后,里头已经有太监请他们进去。

  张太后和王太后二人都在这里,二人显得有些六神无主,显然虽然明知会有大变,可是当事情发生在了眼前,这两个女人,还是不能做到闻变不惊的地步。

  徐谦则是坐在一侧·并不吭声。

  杨廷和等人赐坐之后,各自坐下,目光看着张太后,又看看王太后·谁也没有说话。

  无声即是一种表态,这个时候若是滔滔不绝,反而让人疑心不关心天子的生死。

  在场的人,自然都是演戏的高手,至少一脸的苦瓜相,却还是要做出来的。

  徐谦脸色灰沉,良久之后·道:“有些话,不该说也得说,陛下即将大行·国不可一日无君,假若天佑大明,陛下待会儿醒转,能够草拟遗诏那是最好。可是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陛下从前,一直属意皇子朱载基,而中山王殿下虽然年幼,却有鸿天福相·异日必定大贵,所以微臣以为,太后应下懿旨·早作谋划,以防不测。”

  群臣谁都没有做声,可是有人暗暗点头·也有人露出不满。

  这个时候,杨廷和再不出马是不成了,杨廷和咳嗽一声,道:“中山王殿下确实有鸿天福相,也自然是贵不可言,陛下只有一子,中山王殿下理所应当应当克继大统。”

  徐谦淡淡一笑·抿抿嘴,知道他还有后话·所以也不打断。

  杨廷和正色道:“可是君事即是国事,两者不能切割,也切割不开,眼下适逢内忧外患之时……”

  徐谦道:“内忧外患,何来的内忧外患?”

  杨廷和道:“鞑靼虎视眈眈,倭寇尚未厘清,朝廷内部又是朋党林立,这不是内忧外患?”

  杨廷和说的有道理,不过任何事都有两面,同样是嘉靖朝,你可以说他是最好的时代,也可以说它是最坏的年代,若往好里说,可以说新政的出现,使得商贸繁荣,城市人口剧增,百姓的生活有所改善,岁入暴增,以这个标准来看,确实是盛极之世。

  可是往坏里说,商贸的繁荣,使得大量的田地荒芜,乡间的劳力剧减,为了商贾的利益,战争越来越频繁,大量的人充作了炮灰,城里的工人虽然生活改善,可是体力劳动比之乡间更加繁重,许多地方,充斥了女工和童工,甚至许多人,需要劳作七个时辰以上,所得的,也不过是勉强的口粮和一年四季的几件新衣而已。与此同时,大量的财主和工坊主们却是腰缠万贯,夜夜笙歌。

  正如双城记中所言: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徐谦并没有自大到,他的所谓新政,能让所有人得益,事实上,新政提供的,不是一个新的生活,一个必须走过的道路,但是徐谦自己也不能保证,新政能带给所有人满足,也不可能出现-世。!

  因此,无论是盛世还是内忧外患的乱世,靠的都是一张嘴皮,徐谦可以夸大他的好处,但是杨廷和照旧可以点出无数的问题。

  这一点上,徐谦无可反驳。

  而张太后和王太后二人,则是看看杨廷和又看看徐谦,显然她们并没有太多的主见。

  杨廷和继续道:“眼下这个时候,应当以社稷为重,幼主若是登基,于国不利。微臣的浅见是,可以召贤明的藩王入京主持大局,立中山王殿下为太子。”

  果然如此,徐谦早已料到,杨廷和打的就是就是这个主意,现如今终于说出了意图,徐谦心里冷哼。

  这种事,确实有先例可循,可是先例里头,英宗皇帝被俘,他的弟弟代宗皇帝继位,原本大家的意思也都很明白,就是代宗皇帝死后,便是英宗皇帝的儿子登基。

  可是话虽如此,代宗肯吗?为此,整个朝廷闹了好几年,若不是此后英宗政变,拿下了代宗,英宗的子嗣,只怕一辈子都别想进京了。

  徐谦淡淡道:“若是命藩王入京,是做天子呢,还是代政呢?”

  杨廷和看了张王二太后一眼,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应立天子,再立中山王为太子。”

  徐谦微笑:“不知谁可为天子?”

  杨廷和不做声了,这句话以他的身份说出来有忌讳,不过他不说,却是有人说,张进用道:“益王殿下素来贤明,可以代政。”

  其他几个大臣也纷纷摇头晃脑道:“兄终弟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眼下情势如此,也不得不如此,娘娘贤明,此事关乎社稷,切要以大局为重。”

  若是没有徐谦,没有主见的两个太后,只怕早已一口答应。

  理由很简单,大臣们是专业人士,至少在两个太后看来就是如此,大家众口一词,说是假若不这样做,可能连大明的江山,都不能保全,这个时候,两宫太后会怎样想?

  王太后显然是不乐意,说到底,藩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而朱载基,却是自己的亲孙子,这一点,她分的很清楚。

  倒是张太后,此时有点动容,她还是颇为深明大义的,心知大臣们所言,颇有道理,而且她并没有私情,无论是朱载基还是其他藩王,其实她都是第三者的态度,所谓旁观者清,她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朱载基登基,她照旧是她的太皇太后,毕竟不是朱载基的祖母,其实没有多大关系。而其他藩王入京,其实就和当年正德驾崩之后的局势差不多,虽然也是外人,可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自己拍了板,人家至少还记得这份恩情。

  张太后的处境其实和眼下的张皇后差不多,刘贵人又儿子,而张皇后却是没有,刘贵人的儿子若是登基,那么张皇后不是中山王的生母,最后迟早会被靠边站。可是这个时候,若是藩王入京,人家多少还会感激你,知道若是没有你从中谋划,自己也做不成这个皇帝,所以对张皇后来说,与其让刘贵人的儿子做皇帝,还不如送给别人。

  这里头的心思,可谓不深。每一个深宫中的女人,都深谙此道。

  张太后眯着眼,虽然没有做声,也没有表示支持,可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却是点了头。

  杨廷和自然也已经关注到了张太后的态度,事实上,他不指望能说动王太后,因为王太后有切身的累关系,他要努力的,就是说动张太后,张太后在宫中虽然未必及得上王太后,毕竟王太后有嘉靖撑腰,可是王太后在外朝的影响却是惊人,一方面,嘉靖的天下,本来就是张太后拍板给嘉靖的,另一方面,弘治皇帝的影响极大,便是现在,许多人都在怀念弘治皇帝,许多人私下里将嘉靖和弘治皇帝比较,大多都是摇头,张太后作为弘治皇帝的皇后,大家对弘治皇帝的怀念,自然也就转到了张太后身上。

  假若这个时候,只要张皇后肯拟一道懿旨,那么一切的事,都可以变得名正言顺,便是当年嘉靖入京,也是张太后亲书懿旨一封,囡此,张太后的态度,格外的关键。

TOP

0
  第七百三十三章:两宫支持

  权利这东西很奇妙-,尤其是张太后的权利更是奇妙-无比嘉靖在的时候,她的权柄几乎全部丧尽,可是一旦嘉靖危在旦夕,此时此刻,她的地位瞬时又比王太后要崇高的多。

  这里头不但有资历的问题,毕竟正德在的时候,她已是太后,用一句粗俗一点话来说,老娘做太后的时候,你还是山疙瘩里的王妃呢。另一方面,还有正统的问题。

  王太后固然是太后,可是所有臣民的心目之中,张太后才是正宗的正统,她是弘治皇帝的皇后,是正德皇帝的母亲;而王太后至多也就是嘉靖皇帝的母亲,却不过是兴献王的王妃而已。

  张太后显然已经动了心,可是她没有吭声,毕竟见识的多,这个时候,是决不能轻易表态的。

  这里头牵涉的东西实在太多,牵涉的范围也太广,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现在跳出来表任何态,都可能陷入被动。

  而张太后显然已经感觉不对劲了,因为她突然发觉,绝大多数的大臣,居然都支持杨廷和的提议,有人提到益王的时候,近八成的人都在点头。

  若不是此前就早已商议过,是绝不可能的,而在座的人里头,哪一个走出紫禁城,都是跺跺脚京师的地皮就要颤一颤的人物,人家是早有预谋,很不简单,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和整个文官集团对抗。

  尊贵是一回事,可是权利又是一回事,显然张太后也知道自己足够尊贵,可是要左右局势,未必能行得通。

  毕竟这些文官要权有权,要门生故吏有门生故吏,还掌握了舆论,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占在道德的制高点,你一个女人,凭什么对抗。

  啪······

  这时候,徐谦豁然而起。

  他知道·若是此时退后一步,就一切都完了,张太后和王太后都是女人,一旦被这些人蛊惑,后果很难想象,眼下也绝不是客气的时候,他起身之后·一脚踹出去,直接踢翻了几椅旁的几案。

  徐谦的动作,顿时让所有人都愕然了一下。

  这个家伙·居然敢在慈宁宫里掀桌子,反了他。

  徐谦脸上杀气腾腾,大喝道:“什么兄终弟及,什么中山王为太子,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天子还未大行,又遗有血脉在世,中山王才是正宗,益王是什么东西·他也配做天子?中山王殿下即是太子,现在就是储君,谁想要拥立益王·谁就是图谋不轨。这是祖法,谁敢悖逆?”

  嘉靖的祖宗们俱都躺枪,后世不肖啊·高兴了,就把所谓的祖法踢到一边,不高兴了,又高举祖法的旗帜,合着这祖法成了夜壶,都是你们随意玩的。

  只是朝廷的事,本就是如此·这就好像孔老夫子他老人家一样,要用的时候·他老人家就搬出来,觉得没用的时候,谁都不提,对自己有利时,立即便成了挡箭牌,相比孔夫子这个夜壶,显然朱家的列祖列宗很不够看。

  徐谦这般,无非就是表态,他环顾四周,厉声道:“谁想兄终弟及,有本事,就从徐某人的尸体上走过去,益王若是敢登基,徐某人就敢诛了这国贼。”

  这种毫无回旋余地的态度,其实并非是针对杨廷和,也非是张进用,而是两宫太后。

  张太后见状,更加审慎,原本还指望支持大臣们的意见,可是现在,却是暂时打消掉了主意,一方面,她不愿意和徐谦翻脸,张家和徐谦如漆似胶,利益早就绑在一起,任何人做皇帝,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可是为此而闹得和徐谦反目,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王太后,则是精神大受鼓舞,一开始,她满腹担心,此时徐谦肯站出来,态度如此坚决,一下子从慌乱中解脱出来,人有了依靠,自然底气也就足了,她冷冷一笑:“不错,天子有血脉,何故要请别人主持大局,固是幼主克继大统,可大明朝有的是忠臣良将,难道还怕没有人辅佐吗?你们啊,总是说历朝历代,前车之鉴固然要规避,可是也不是没有好的先例。”

  王太后表态了。

  让杨廷和等人脸拉了下来,张进用这时候更是郁闷,国仇家恨啊,他现在对徐谦是恨之入骨,刚刚徐谦让他丢了大脸,而现在呢,更是在慈宁宫里如此,他忍不住道:“徐谦,你误国。”他不敢找王太后的麻烦,矛头直指徐谦。

  张进用捋起袖子,振臂一呼,道:“国事岂可儿戏,社稷不是你姓徐的家事,姓徐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站起来,许多大臣纷纷站起来,大家都红了眼睛。

  这个时候若-再客气,那就是作死了,态度都表明了,假若最后还!是载基登基,等人家站稳了脚跟,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今日在这殿里请藩王入京的大臣,今日劝两宫太后兄终弟及的大臣,都在诛之列。

  因此,所有人的态度都只有一个′拼了,不是要表明立场吗?那就表明立场。

  大家磨刀霍霍,直将现在比做了土木堡之变后的朝廷。也将徐谦当做了逆贼,一个个摩拳擦掌,随时都要拼命。

  两宫太后一看,脸色骤变,几个太监见状不妙-,纷纷上前要阻

  “姓徐的,你这奸贼,岂敢耽误国事。”

  “我等与奸贼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家国大事,轮得到户部尚书说话吗?”

  张子麟连忙站起来,可惜他这老骨头不太中用,大明朝的大臣可是习惯了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所谓不能言语上消灭你,就在**上消灭你,惹得急了,什么事都敢做。

  倒是那张孚敬,却是从未见过这个局面,他在朝做官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南京,南京的官员其实是很和善的,最多也就是耍嘴皮子论战一下,毕竟南京那些人,就算吵起来,利益的牵涉也不深,和北京城这些人比起来,战斗力实在低了太多的档次。

  其实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涉及到切身利益,谁愿意动手动脚。

  张孚敬是吓住了,所以他稳稳坐在那里,居然大气不敢出,这是一趟浑水啊,他猛地想到徐谦所说的十万士绅,数千地方官员,数百京官的理论,只有苦笑连连的份。

  徐谦冷冷一笑,突然大喝:“左右侍卫何在?”

  一声令下,殿下人影憧憧,外头有人大声回应:“卑下新军中队官杨让静候大人吩咐。”

  这一下子,所有人脸色变成了猪肝。其实大家早就该料到,这些入宫卫戍的新军和皇家校尉,还有勇士营的军马,都和徐谦穿的是一条裤子。

  徐谦冷酷的道:“保护好两宫太后和太子殿下,谁敢造次,格杀勿论。”

  他故意将太子殿下四字咬的很重,可是这番话,显然不只是向外头的新军和校尉所言,最重要的是,告诉这些大臣,放老实一点,你们敢鱼死网破,我就敢杀人!

  张进用顿时像泄气的皮球,秀才遇上兵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倒是杨廷和,早料到徐谦会如此,却只是抿嘴,并不做声。

  徐谦说罢,拜倒在地,朝两宫太后道:“现在情势紧急,还请两宫娘娘主持大局。”

  他这么做,其实就是象征意义,若说他来调动新军和校尉,将来迟早会被人攻讦,可是现在,请两个太后主持,表面上就是两宫太后来稳住局势了。

  张太后觉得这样不妥,可是终究没有说什么,她和徐谦,毕竟有太多的瓜葛,有些话,不能说重。

  王太后喜出望外,心下笃定了不少,徐谦不但态度严厉的表态,还告诉了她,外头都是‘自己,人,这无疑给了王太后极大的信心,王太后毫不犹豫的道:“很好,你有心了,传懿旨,眼下是非常时期,宫中禁卫,要加强警戒,任何人有不轨之图,立即拿办。”

  徐谦忙道:“微臣遵旨。”

  王太后道:“徐谦,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稳住大局,才最要紧。”

  徐谦道:“微臣赴汤蹈火,万不敢辞。”

  王太后满意点头,看向张太后,笑吟吟的道:“张娘娘怎么说?”

  态度很客气,可是无疑是逼张太后表态,张太后沉吟片刻,道:“一切王娘娘定夺,便是依着哀家看,徐谦主持大局,那自是极好的,眼下是多事之秋,切记小心啊。”

  王太后道:“不如你我共同颁出懿旨?”

  张太后道:“好极。”

  张太后的态度逆转,此时已经不留余地的站在了徐谦一边。

TOP

0
  第七百三十四章:多事之秋

  张太后并非是墙头草,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审势。

  现在的情况是徐谦的态度几乎无比的坚决,又得到王太后的支持,生死未卜的天子也必定是站在他这一边,更不必说,宫里的禁卫也握在徐谦手中。

  还有张家和徐家之间的关系,这一些,当然要好好的衡量。

  正在这时,有太监急匆匆的过来,冒冒失失的道:“陛下相召。”

  陛下醒了……

  所有人又都打起精神。

  宫中的气氛十分诡谲,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天子的态度很重要。

  虽然天子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白,不过明白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

  一群大臣毫不犹豫,朝向暖阁而去。

  张皇后的寝殿里。

  冷若寒霜的张皇后不安的在殿中来回踱步。

  当暖阁的消息传来,她便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到了。

  刘贵人和自己多有不睦,事实上张皇后的出身并不好,一个出身不好的皇后,平时也不过是仗着天子的宠幸,这才取而代之,将陈皇后取代。在这种背景之下,几乎所有的贵妃几乎都在虎视眈眈。

  道理很简单,你能做皇后,只是因为天子宠幸,可是天子的宠幸只是一时,你能做皇后,那么我为何不能?

  这里头,就关系到了名正言顺的问题,假若是陈皇后,大家或许会服气因为陈皇后乃是嘉靖发妻,嘉靖在安陆时,她便已是王妃,而且娘家也有一点势力家境不错。可是张皇后呢,张皇后的后位却是从陈皇后手里夺来的,这就好像一个弑父弑兄的皇子,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自然会滋长更多人的野心。

  面对宫里这些虎视眈眈的人,张皇后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最大的竞争者就是刘贵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张皇后没有儿子,而刘贵人却有,母凭子贵嘉靖对朱载基爱护有加,自然而然,也对刘贵人颇为宠幸。

  张皇后恨透了刘贵人,对刘贵人没少使绊子,刘贵人也绝不好招惹,自然是针锋相对,宫里是不知道,这皇后和贵妃二人势同水火。将来若是让朱载基做了皇帝,张皇后有好果子吃吗?

  张皇后一双美眸闪烁不定终于,似是下定了决心,叫来自己的随侍太监慢悠悠的道:“朱载基近来怎么样?”

  这太监道:“殿下近来还算安好,只是人在慈宁宫,奴婢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张皇后淡淡道:“你去拿笔墨来。”

  这太监也不敢迟疑连忙拿了笔墨,张皇后握笔沉吟片刻,最后写了一份懿旨,随即呼出一口气,待墨迹干了,交给这太监道:“盖上本宫的印玺,你小心收好一旦陛下大行,就立即交给杨公。”

  张皇后自然没有拟定懿旨的权利不过有一点却是不能否认,一旦皇帝大行,那么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天子大行,太后的地位最是崇高,便是两个太皇太后,只怕也及不上。

  所以这份懿旨,颇有效应。

  这太监当然知道张皇后的意图,他早和张皇后在一条船上,一旦张皇后失势,他离去中都守陵的日子也不远了。因此十分谨慎的将懿旨贴身藏起,道:“奴婢出去看看。”

  “好。”一切尽在不言中,张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很是干脆的点了点头。

  “正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刘贵人急切的看向风尘仆仆赶来的太监春生,如今春生已经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可是在刘贵人面前,却依旧是小心翼翼。

  他心里清楚,自己能有今日,靠的既是徐谦,也是刘贵人,只有巴结着他们,春生的位置才能稳固。在宫里混着,你可以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必须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没什么动静,倒是那刘公公似乎往暖阁那边去了。”

  刘贵人冷若寒霜,眼眸微眯,叹道:“幸亏了徐谦及时出面,否则在慈宁宫里,那些个大臣一怂恿,两个太后还真未必把持的住,本宫早就知道,这些人,肯定会玩花样,也肯定有人要拆台,这是真真多亏了徐部堂啊,若非是他,又是子又是要杀气腾腾,否则一切都完了。!

  说到这里,她抚着案子,良久才道:“可是单凭徐部堂尽心尽力可不成,这么多大臣反对,这里头牵涉的利益可就大了,历朝历代,但凡是旗帜鲜明跳出来牵涉进储位之争的人,就没看到一个肯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家既然撕破了脸,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刘贵人能在宫中混下来,自然也是个杀伐果断的女人,她的一句话很有道理,任何人牵涉进了储位之争,而且还是如此肆无忌惮的跳出来,那么,人家压根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既然没有留后路,那么这些人显然是压根就打算破釜沉舟。

  刘贵人不傻,这里头没有转圜的余地,看的就是谁更狠,谁更主动。

  她森然一笑,咬牙切齿的道:“有什么消息,随时来传报,你们勇士营的,也要随时做好准备,以防不测,万不得已时,谁敢拦徐部堂,勇士营不必客气,该杀就杀,到时候,就说是太后懿旨。”

  刘贵人可是有恃无恐,假如自己的儿子当不成皇帝,那么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一旦儿子登基,那么她便是做出任何事,都绝不会有人来追究,因此,一些徐谦都不敢做的事,她却是敢做,甚至于张太后不便说的话,她却敢说,因为她是牵涉最深的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没有后路,但是只要迈过了这个坎,就算她现在去将杨廷和杀了,也无大碍。

  春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拜倒,道:“奴婢这就去办,勇士营那边,奴婢已经打好了招呼,平时也没少给他们好处,许多武官都说了,愿为中山王殿下赴汤蹈火。”

  这句话,是给刘贵人一个定心丸,刘贵人却是冷冷道:“这世上,真肯为咱们孤儿寡母赴汤蹈火的人有几个,那些人说的话,本宫一句都不要信,能信得过的,王太后是一个,徐部堂是一个,你这奴婢,是半个。去吧,一切便宜行事,出了事,本宫都担着。”

  春生二话不说,撂着袍子便走,急匆匆的从这殿里出来,迎面却是看到了黄锦,一见黄锦,春生连忙上前,道:“黄公公要寻娘娘?”

  黄锦正色道:“寻你!”

  对黄锦,春生虽然有几分非分之想,可是他知道,黄锦在宫中的势力极大,绝不是他所能企及,表面上他这御马监掌印,可以和司礼监的黄锦平分秋色,其实却是差的远了,春生忙道:“不知黄公公有什么吩咐。”态度客气至极。

  黄锦正色道:“内阁那边,还有人吗?”

  “不是都去了暖阁?”

  黄锦淡淡道:“有没有人,都得有人守着,不能出差错,新军现在拱卫各门,皇家校尉呢,又在卫戍后宫和暖阁,这内阁,也得看管起来,宫里的一些亲军靠不住,要小心他们,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却是有余的,还有宫中的太监,也都要约束好,眼下是多事之秋,多事之秋知道吗?出了一丁点的差错,就是满盘皆输。”

  春生吓出了一身的汗,道:“杂家这就去办。”

  黄锦嘻嘻一笑:“其实也不必急,不过招呼却是要打,还有,你们勇士营有几个武官,暂时打发他们出宫去,这几个人,未必靠的住。娘娘那边,无碍吧?”

  春生沉默了一下,道:“娘娘让杂家去暖阁那儿盯着。”

  黄锦道:“暖阁那儿,杂家会去,你管顾好你的勇士营就是了

  春生也笑了,道:“是,是,那就劳烦黄公公了。”

  打发走了春生,黄锦眼眸眯起,他却并不急着去暖阁,而是飞快往慈宁宫去,其实所有人都在忙活,又是太后又是皇后又是天子,可是眼下最最关键的,却是中山王,而且,还有一件事他得去张罗,那就是益王,益王招进了京,现在也不知到了没有,不过陛下居然没拖过去,眼下这好事就成了坏事,因为一个进京的藩王,却是最棘手的,现在毕竟是群龙无首,若是益王不进宫,在宫外待变伺机行动,这才是最可怕的,一旦这个人不能掌握在手里,那么还真有翻盘的可能。

TOP

0
  第七百三十五章:诛了

  暖阁里站着许多人,可是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家都沉默的看着病榻上的天子,纵是一个个做出如丧考妣之状,可是是真是假,只怕也唯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嘉靖一下子变成了很厚道的人,他双眸半阖,气若游丝道:“赐坐。”

  一个刻薄的皇帝,一个你占他一点便宜他都要记恨你一辈子的人,可是现在,却仿佛一下子开了窍,大家突然发现,嘉靖天子其实还是一个很好相处,很容易接近的人。

  或许徐谦、杨廷和这些人没有感觉,可是其他人却是深有感触,想当年弘治皇帝在的时候,清早上朝太早,天都没亮,弘治皇帝怕大家伙儿看不到路,还会特意命太监去提灯笼接送。有时遇到雨雪,又怕大臣们淋坏了,可是宫中不准撑伞,这伞似华盖,紫禁城里,除了天子,谁敢弄个华盖在自己脑袋上,这不是活腻了?可是弘治皇帝有办法,他索性出宫,到外头去和大臣们商讨国事。

  拿弘治皇帝和嘉靖一比,这嘉靖简直就不是人,大伙儿进宫觐见,除了杨廷和和徐谦,极少有人赐坐的,而如今,大家终于享受了这么一回国士的待遇,不由哭笑不得。

  而接下来,嘉靖的话就让许多人目瞪口呆了:“上茶!”

  “……”连一边的太监,都觉得匪夷所思,顾名思义,宫里的茶水当然是好茶,天子也没有用劣茶来招待大臣的道理,可越是好茶,嘉靖就越是吝啬不肯给,极少人能享受这种待遇。

  其实嘉靖这么做,未必是小气,他之所以如此,也是有自己指导方针的,做皇帝不能无故施以恩惠今日对你好一点,明日又好一点,结果就是大家以为这是理所当然,所以平时嘉靖很吝啬。

  茶水端了上来,不过大家都没有喝,都不做声。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个道理,大家懂。

  嘉靖嘘口气,道:“朕本为王子,不知九鼎轻重怎奈正德无子,是以克继大统,如今已有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来,做过一些好事,也做过一些糊涂的事,好事呢,无非是诛杀了正德奸党,原本以为,可以振奋精神,革除弊政好好整肃一下我大明江山。怎奈朕一时糊涂,此后误信奸贼之言,几酿大祸。眼下朕一病不起这是朕自作自受。”

  如此罪己,而且还是嘉靖口中说出来。

  原本大家还以为,嘉靖或许还有几口气在或许还能多活几日,可是见他口出善言,顿时便知道,这是真正的活不了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许多人竖着耳朵,都没有吭声。

  徐谦却是突然莫名来了几分感受,拜倒于地眼泪模糊道:“微臣万死,奸贼张显微臣早该有所察觉,揭露他的丑恶。”

  嘉靖欣慰道:“不怪你们,朕不怪你们,要怪只怪朕,其实朕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其实是有所察,可是朕陷的太深,被他蒙蔽,一心只想长生,才致今日。”

  今日的气氛,极不寻常,嘉靖突然罪己,要知道,嘉靖的一言一行,早已由负责起居的太监刷刷的记录下来,将来自然是由翰林进行查阅,载入明实录中。

  杨廷和阖目,他并没有太多的感动,反而觉得嘉靖是在做铺垫,他抱着茶盏,一声不吭,反而更加警惕。

  嘉靖叹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眼下朕即将大行,要随诸位先帝而去,有些事,是要交代了,来,呈上笔墨吧,杨先生何在?”

  杨廷和站起,道:“老臣在。”

  嘉靖道:“劳烦杨先生拟诏。”

  杨廷和道:“老臣遵旨。”

  杨廷和到了案前,持笔待书。

  嘉靖幽幽道:“朕不过是个宗人,而后为天子,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而敬天法祖本于至诚之心,不容一息有间。可是朕自幼多病,遂以亲近……”

  杨廷和沉吟片刻,下笔而言:“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十二年。但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迩者天启朕衷,方图改彻,而据婴仄疾,补过无由,每思惟增愧恨。”

  杨廷和在写什么,徐谦一直站在一旁监督,怕的就是杨廷和使诈,而其他的大臣,也都在旁默默观看。

  嘉靖的遗诏初时,确实有罪己的意思,不过他临死之前也耍了个小聪明,推说自己多病,正是因为多病,所求长生,最后被人忽悠了,至于说大兴土木、不祀宗庙、后期不临朝听政,违反了祖宗制度,也负了自己的本心,都推到了有病上头。

  要知道,一个病号是值得让人同情的,一个病人,你能指望他每天临朝吗?指望他隔三差五的去祭祀宗庙吗?便是后世的寻常人家,病了还有病号饭吃,还有病假可请,人家做皇帝的,不容易。

  不过嘉靖是纯属忽悠,这家伙如果不是意外情况的话,每天吃乱七八糟的丹药,尚且可以活这么多年,这样的人,是身体有病?

  可见方才说什么其言也善、其鸣也哀,其实都是烟雾弹,嘉靖就是嘉靖,他有自己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至今日,他表面在罪己,其实却是在为自己辩护。

  不容易啊,看来名声这东西,对谁都很重要,嘉靖也不能免俗。

  徐谦想着的是不容易,可是杨廷和却不是这样想,他下笔写得遗诏,颇有些泄愤的意思。

  尤其是那一句近承皇考之身教,最是恶毒。皇考就是嘉靖他爹,可问题在于,嘉靖他爹是皇考吗?如果真要算皇考,那么理论上应当是弘治皇帝,可是问题又出来了,弘治皇帝可能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嘉靖,又哪来的什么言传身教,这是故意留下漏洞,颇有点像是春秋笔法,借这种笔法,将来引发天下人的讨论,而皇帝遗诏这东西,越是被人深究,就会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嘉靖曾发动礼议之争,阄了许久,最后的结果是无疾而终,和历史并不相同,历史上的嘉靖,执意要发动礼议,是因为他要展现自己的权威,要使自己更加名正言顺,这里头涉及到他的出身问题,不容马虎。可是现在,大礼议可谓虎头蛇尾,因为嘉靖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巩固了政权,最后双方妥协,兴献王准入宗庙,为兴献帝,而嘉靖也就此作罢。

  这里头又有一个迷糊的地方,就是嘉靖的生父只是帝,而非皇帝,帝王和皇帝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区别却是不小。至少遗诏中应当称呼为帝考,而非皇考。

  不过这些,谁也不能深究。

  便是徐谦,也自动过滤了杨廷和这些扯淡的东西,至于一旁候命的几个翰林学士,显然也有几分疑惑,不过他们不敢动口。

  嘉靖又道:“朕有一子,名曰载基,年纪幼小,可是颇为聪敏……”

  杨廷和迟疑了一下,却不肯动笔了。

  一旁一个翰林道:“陛下,中山王殿下太过年幼,只怕不能上遵祖训,下顺群情。”

  摊牌了,显然这个时候,已经到了非摊牌不可的地步。

  嘉靖怒道:“尔是何人?”

  学士拜服于地:“微臣翰林侍讲学士杨涛。”

  嘉靖冷笑:“朕立遗诏,于你何干?中山王乃朕血脉,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问的很重,言辞之中,隐含肃杀之气。

  原本温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这杨涛面不改色,道:“微臣此念,皆系国家,储君之选关乎社稷,万不能儿戏,中山王殿下确实年幼,微臣伏请立为太子,择宗室入京监国代政,如此,才能顺民心……”

  嘉靖要挣扎着爬起来,几个太监吓得连忙上前。

  当着嘉靖的面,居然有人直接顶撞,而且如此放肆的提及到储君的问题,这显然已经下探到了嘉靖的底线。

  嘉靖咬牙切齿,一张阴沉的脸更加晦暗,似乎要用尽平生的气力,大喝道:“来,来人,拿出去,立即诛了,诛了!”

  张进用拜倒在地,道:“陛下,不可。”

  于是众臣纷纷拜倒在地,道:“陛下,万万不可。”

  此举显然是预谋好的,便是徐谦这些人,也感觉到有些尴尬,有人就是故意要惹怒嘉靖皇帝,杨涛说的话有没有道理这是两说,可是至少,这个节骨眼上,嘉靖却要杀人,身为大臣,若是不去反对和劝解,显然天下人必然要议论纷纷。

  这一下子,徐谦陷入了尴尬的处境。

TOP

0
  第七百三十六章:你有张良计 我有王八拳

  这其实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先是个小人物跳出来,反对嘉靖,而嘉靖半死不活,必定震怒,可是他要震怒,也没这么容易,他要杀人,大家并没有人说这位翰林学士的对错,而是论起嘉靖的对错。

  人家只是劝谏,无论对错,你身为天子,又处在这个风头上,怎么能说杀就杀,刑不上大夫,就算要杀人,至少也得有个罪名吧,这个时候你还因言治罪,首先,就让所有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更重要的是,这也逼迫的徐谦处在了不利的地位,嘉靖确实是震怒了,可是又怎么样,难道真的要杀人,你身为户部尚书,若是这个时候无动于衷,这个时候隔岸观火,大家只会对你唾弃,莫说是旧党,便是新党,也会有不少人离心离德。

  因为无论新党旧党,他们都有共同的身份,那就是读书人,读书人可以尝试新的东西,可以推陈出新,可以打架,可以骂人,但是有一点却很重要,读书人反感因言治罪,因为大家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家伙,而且大多数都是一群口里高喊莫谈国事,一副好像谈了国事,就有人砍他脑袋的样子,其实越是高高挂起莫谈国事的人,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国事。

  他们痛骂内阁,甚至要痛斥天子,今天说大明朝完蛋了,明天说礼崩乐坏,江山要易主。可以说,他们的大多数娱乐生活,都是依靠痛骂朝廷来得到满足的。

  他们一边说,天子不能广开言路,一边什么话都敢说,不能因言治罪,其实就是他们的护身符,某种意义来说,天子就像个孩童,他们对付天子的办法就是胡萝卜加大棒,今天他骂了你,假若你唾面自干,不但不以为意,还抚掌鼓励,说卿家真直臣也,于是他们便给你一个萝卜,少不得说你一句开明,然后继续拐弯抹角的骂。可要是你觉得自己一肚子窝囊气,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讥,甚至像今曰这般,直接要杀人,这就很不好意思了,为了表现大家的节**,所有人都会跳出来声援,然后一面背地里骂你昏君,骂你不能从谏如流,一面痛哭流涕。

  徐谦抿了抿嘴,心知这时候非要表态不可,他也拜倒,道:“陛下,杨侍讲的话固然是糊涂,可是这等糊涂之人,诛之无异,还请陛下息怒。”

  这番话,绵里藏针,糊涂两个字,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勉强算是给杨涛求了情。

  嘉靖余怒未消,忍不住道:“那便继续拟遗诏吧。”

  他现在是回光返照,居然格外的精神,连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可是这时候,杨涛却是继续道:“陛下,微臣所言,俱都出自公心,绝无私情。陛下,眼下内交外困,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

  这是决心了死缠烂打。

  嘉靖气得眼睛都红了。

  可是其他人都不吭声。

  不吭声就是等嘉靖表态。

  这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手段,却是一个很有效果的手段,用一个无名小卒,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话,自然会让嘉靖气得半死,可是气得半死也没用,你要较真,要收拾他,大家就会跳出来,保这个人,最后就演化为了君臣的拉锯战。

  至于杨廷和这些人,当然不会直接说我们就是不要中山王克继大统,他们要做的,就是告诉嘉靖息怒,不要生气,不要气坏了身子,也不要和一个翰林计较,不可因言治罪。

  这是和稀泥的办法,通常都有个二愣子出头,大家看这二愣子和天子打擂台,天子只要动怒,和事老们就纷纷来了。

  若是以往,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嘉靖命不久矣,也折腾不了多少时候,被这连番的**,早已怒不可遏。可是你越生气,就越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人家巴不得你暴跳如雷。

  嘉靖当然明白这些人想做什么,他目中掠过杀机,看向徐谦。

  徐谦沉默了一下,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他拜倒在地,朝嘉靖道:“微臣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嘉靖满脸疑惑。

  而这个时候,徐谦已经站了起来,大喝道:“来人。”

  外头早已有几个校尉候命,都是铁杆的皇家校尉,他们早已守候在这里,为的就是防止不测。

  徐谦没有说话,眯着眼看着其中一个校尉,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校尉道:“卑下梁开。”

  徐谦深吸一口气,道:“梁校尉,本官会记着你,你放手去做吧。”

  梁开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犹豫,而后,他握起拳头,大喝一声:“中山王殿下万岁!歼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话音刚落,整个人如饿虎扑羊,一下子冲到杨涛面前,迎面就是一脚踹去,杨涛踹翻,然后梁开毫不犹豫骑上去,抱起老拳,朝他面门狠狠砸去。

  一拳……

  两拳……

  三拳……

  杨涛牙齿掉了不知多少,满口是血,眼圈乌黑,哇哇痛呼。

  所有人震惊了,就是嘉靖,也震惊了。

  见过狠得,没见过这么狠的。

  大胆……大胆……或者说,大家压根就没有见过,有如此大胆之人。

  “放肆!”杨廷和气得哆嗦,再打下去,杨侍讲姓命休矣,这个时候再不站出来制止,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许多人起先吓得魂不附体,毕竟书生打架,多是花拳绣腿,像这般拳拳到肉,专挑软肋处下手的却是见所未见,这校尉的拳头又有砂锅大,又是如此凶狠,不少人下意识的后退,露出畏色。

  杨廷和怒了,怒视徐谦,道:“徐谦,你想做什么?”

  徐谦很无辜,道:“杨公这是什么意思,下官不过是让他帮着给陛下送药来,谁知道他居然行凶。”

  说罢,徐谦大喝道:“住手,梁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里殴打大臣,左右,还不将他拿下,立即送去学堂治罪,此事定要严惩不贷,本官绝不姑息,还愣着做什么,带走。”

  三四个校尉冲进来,连拉带扯,将梁开押走。

  梁开还在大叫:“让我打死这狗贼!”

  一直将他押出宫去,几个校尉才松开他,其中一个道:“老梁,这几曰,只怕你要吃点苦头,少不得要暂时将你押起来,不过你放心,有徐部堂在,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梁开只是呵呵一笑,倒也无所畏惧。

  ……………………………………………………………………………………………………………………………………………………………………………………

  暖阁里,徐谦怒气冲冲的声音还在回荡:“岂有此理,现在的校尉,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一次,若是不严惩,再放纵下去,是不是往后,连本官都要揍?陛下再三申明,大臣乃是陛下肱骨,定要善待,决不能有丝毫毁伤,现在竟有人殴打大臣,请陛下立即下旨,让皇家学堂严惩凶徒,决不能姑息,此例一开,要大祸临头啊。”

  “……”

  暖阁里鸦雀无声,看着徐谦表演。

  谁都知道,这是徐谦授意的,而那个所谓的校尉就是个替罪羊,这姓徐的狠到这个地步,可是做了**又要立牌坊,很显然,他这是逗大家玩,压根就没有把大家当一回事了。

  不过事到如今,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撕破了脸,杨廷和这些人本来就是捣乱的心思,徐谦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总不成只准你捣乱,不准我捣乱吧,只不过他们捣乱动的是嘴皮子,而徐谦捣乱,动的却是最原始的暴力。

  杨涛还在地上,一张脸打成了猪头,连说话都含糊不清,吐出一口老血。

  嘉靖眼眸微微一眯,顿时看穿了徐谦的计谋,这里头涉及到的,就是猫吃老鼠、老鼠吃象的把戏,梁开占住了所谓的道德制高点,吃死了嘉靖不敢在这里打死他,所以肆无忌惮,背后又有人撑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恶心你就怎么恶心你,可是一个校尉,只要借口这校尉发了羊角风,或者脑子进了水,就可以讲校尉治的死死的。

  偏偏这些校尉乃是天子亲军,是天子门生,大臣管不着他们,所以要惩治,当然得天子下旨。

  嘉靖立即明白了,他突然想到,这是自己和徐谦最后一次搭档的机会,嘉靖连忙气若游丝的道:“这件事,朕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严惩,会给杨卿一个公道,杨卿仗义执言,乃是朝廷楷模,快,来御医,送杨卿下去医治。”

  一番表达天子对臣子的关怀,背后隐藏的,却是其他企图。

  几个太监七手八脚,搀扶着杨涛下去。

  而暖阁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显然所有人都认为,徐谦玩的太过火了。

  偏偏这位徐部堂,依旧还在碎碎念的声讨皇家学堂纪律越来越松散,招募人手时,门槛又不高,以至于什么样的神经病,都招纳进去。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3 1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