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0
  第七百三十七章:我的天下

  什么叫做无耻,无耻就是,明明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就是你安排的,也知道是你授意,可是你并不担心,就算是指使别人为非作歹,都如此的明显,如此的粗糙。完事之后,你还在这里假惺惺的声讨,假惺惺的对受害人进行安慰。

  如果说杨廷和安排了杨涛来滋事,至少还晓得遮掩一下,尽量做到不留痕迹。

  可是徐谦分明就是告诉大家,这个人就是我指使的,人打了,替罪羊也是现成,可这又如何?

  “无耻!”许多人心里忍不住痛骂。

  只是他们全然忘了,杨涛和梁开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大家只是各为其主,用的手段各不相同罢了。

  暖阁里又恢复了宁静。

  这个时候,却是再无人跳出来了,有了杨涛这样的前车之鉴,所有人谨慎了多。

  徐谦淡淡一笑,道:“陛下不知还有什么交代。”

  嘉靖感激的看了徐谦一眼,徐谦如此不留余地,做事虽然过份,但是嘉靖却是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朱载基,他咂咂嘴,艰难的道:“朕有一子,名曰载基,年纪幼小,可是颇为聪敏,祖宗基业,尽皆维系于他一身,朕当然知道,一个稚龄小儿,不足以担当重任,亦不能无负祖宗大业,可是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朱载基,可以克继大统,继承祖业……”

  话说到这份上。

  不少人跃跃欲试,想要反对了。

  可是杨廷和脸色平淡。在遗诏上书道:“盖愆成昊端伏,中山王朱载基。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可继朕登极,即皇帝位。仰赖上天垂佑,列祖贻谋,当兹寰宇乂安,太平无事,必能与亿兆臣民共享安宁之福。勉修令德,勿遇毁伤。

  徐谦一字一句的盯着杨廷和的下笔。看到即皇帝位时,大大的松了口气。

  嘉靖继续道:“朕享国不久,可是区区宗人之子,位列九五,虽功绩平平,施政善乏可陈,志愿未竟。不无遗憾。可是朕死之后,丧制要简易,诸卿不必哀伤,礼仪一切从简,不可苛责百姓……各地藩王,不可擅自离开自己的藩地。各地督抚,宜尽忠职守。”

  杨廷和看了嘉靖一眼,或许在他看来,嘉靖做的最厚道的一件事,就怕是这么一句话了。

  他略有沉吟。然后毫不犹豫的写道:“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

  这其实是大明皇帝一直以来的政策,古代的丧葬十分繁琐,若是按周礼,天子若是死了,应当服丧二十七月,民间不能婚嫁,此后因为太过麻烦,为了免得给儿孙们添麻烦,所以才有了这个所谓旧制,以日易月,将二十七个月,改为二十七天。

  当然,嘉靖的重点还是在后半句,藩王应以藩屏为重,不能离开自己的封地,督抚不可擅去职守。

  这么做,为的就是留一个后手,防止有人借机滋事,甚至可能谋反。

  尤其是朱载基年纪如此幼小的情况,更是要谨慎,一个不好,就可能阴沟里翻船。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有一言。”

  遗诏还未拟完,杨廷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嘉靖道:“爱卿直言无妨。”

  杨廷和正色道:“陛下责令宗室亲、郡王屏藩为重,可是陛下已召益王入京,主持大局,卫戍宫中,辅佐弱主……”

  嘉靖不悦道:“朕只是让益王入宫,商讨宗亲之事。”

  他现在耍赖了,因为益王现在还没有入宫,而且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杨廷和道:“中山王年幼,谁可代政?”

  嘉靖毫不犹豫:“大臣可以。”

  杨廷和步步紧逼:“哪个大臣?”

  嘉靖看了他一眼,道:“杨先生不可以吗?”

  杨廷和正色道:“微臣老迈,不足以承担重任。”

  嘉靖冷冷道:“张孚敬可以。”

  杨廷和道:“资历不足,不可以统御六部两京十三省。”

  嘉靖最后看了徐谦一眼:“徐卿可以。”

  杨廷和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直截了当的道:“恐天下不服。”

  短短五个字,终于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天下不服,这个天下,代表的是除直浙、天津还有新近的台湾府之外的天下,这个天下,代表的是近八成的文武官员,近九成的地方官吏,这个天下,代表的是七八成的读书人,还有十万士绅。

  一个如此多人反对,将其视之为寇仇的人,怎么可以主持大局,一旦如此,必定会使人和朝廷离心离德,会使人产生不满和怨气,只要有人跳出来,那么这个天下,就将站在徐谦的对立面,同时,也站在了朱载基的对立面。

  正如宋神宗,他纵是大力支持王安石,支持新党,可是王安石和新党已经得罪了这个天下人,天下人必定要反弹,必定会反击,最后连新党的最有力支持者宋神宗,也不得不妥协。

  这个天下,乃是士绅的天下,近千年来,他们掌握土地,他们掌握舆论,他们和天子共治天下,他们是王朝稳固的基石,既维系了大宋朝,同时也是维系大明朝的根基。

  而现在,徐谦比王安石对这个天下的伤害更大,王安石不过是像这个天下的人多收了一些税赋,想要用这些天下人的银钱,来增加国库的收入。可是徐谦更加直接,他直接斩断了这个天下人的根本,使这些崇尚田园的天下人,彻底的消亡。

  这些天下人,既是大宋时的旧党,也是如后世美国的南方庄园主,他们自身受到了伤害,就会进行最疯狂的反扑,无论是任何手段,都在所不惜。

  因为天下人掌握的特权,绝不容许低贱的商贾剥夺,他们控制的舆论,决不能易手,他们的财产,决不能因为新政的开始而大幅缩水。

  这些人之所以反对徐谦,并不在于他们个人情感上对徐谦有丝毫的感触,也不是因为徐谦长得好坏,无论徐谦什么出身,他们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商贾正在快速的积累财富,一个商贾一年积攒的财富,远远超过了同样的地主,大量的白银流入,也使银钱贬值,大量的劳力吸引到了工坊,使他们的土地荒芜,使他们的田地不得不花费更大的代价,才能有人为其耕种。

  地主的属性很简单,一方面,他们依靠土地来维持自己的生计,可是劳力的减少,就使得他们的生产资料,也就是土地,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因为从前谁握有土地,谁就有了说话的权利,可是眼下,劳动力有了选择,一旦地主不能满足他们,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用脚投票。这种情况之下,地主就不得不减免地租,不得不花费更高的代价,来吸引长工。

  更可怕的是,地主们爱储蓄,他们有了粮食,卖了银钱之后,就会存起来,可是贸易开始之后,天下的财富流向大明朝,白银的价格,越来越贬值,三年前的十两银子,已经和现在的十两银子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意味着,许多地主几代积攒的财富,因为不可能像财主那样不断的进行投资,不断的将十两银子变成十五两、二十两、三十两甚至更多,他们会突然发觉,他们手中的银子,已经越来越不值钱了。

  更可怕的是对舆论的控制力,从前舆论多是受地方乡绅摇摆,可是新兴的阶层们有了银子,于是一个个报馆如雨后春笋的冒出来,这些报馆的背后,就是一个个商行,没有商行的支持,任何报纸都不可能坐大,舆论的控制,等于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落入了这些士绅眼里不值一提的一群贱民之手。

  舆论的控制,十分可怕,因为在大明朝,地方官员是极重舆情的,你的政绩好不好,就反应在舆情之上,在从前,你的政绩是在所谓的士绅口里,士绅们高兴,愿意拿出点银子,让你修一下县学,那便是德政,而只要大家愿意说你好话,那么无论你多么的贪婪无度,对小民如何的残暴,那么你也是爱民如子,是天下官员的楷模。

  可是现在呢,又有一只手,控制住了地方官员,因为许多地方官员,不得不看报纸的眼色,报纸的传播毕竟更加广泛,迎合报馆,某种意义来说比迎合士绅更能直接的树立自己的形象,而报馆的背后,则是一群群商贾,也就是说,在从前,你可以得罪你治下的任何小民,但是绝对不能得罪士绅。可是现在,却是你可以得罪小民,甚至可以得罪士绅,但是绝不能得罪一群呼风唤雨的商行。

TOP

0
  第七百三十八章:使朕无憾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是谁的天下。!

  是一群历来被视为贱民的商贾,还是千年来享受特权的士绅。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大明朝就要混乱。

  这当然不是危言耸听,历朝历代,天下大乱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群体的分裂。

  这个分裂,既有统治阶级与庶民的对立,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再庶民没有了饭吃,当他们没有了衣穿,于是揭竿而起,以血肉为刀剑,以筋骨为长戟,所过之处,杀死官吏、士绅,绝不妥协。

  另一种,则是内部权利的分裂,如外戚与宦官的对立,文官集团与门阀的对立。

  而现在,一种新的对立出现,即真正的阶级对立,这绝不是士绅和庶民的所谓阶级对立,因为天下精英,尽皆收入士绅之手,他们控制舆论,控制生产,控制一切,寻常百姓稍有不驯,即可立即用舆论抹黑,然后调集大军,立即弹压。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群顺民,而是日益茁壮,实力越来越雄厚的一群商贾,这些商贾已经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也已经在朝中有了自己的代理人,他们甚至已经到了左右政局、左右舆论的地步。

  逼到了墙角,那么就必须反击。

  杨廷和现在的坚决态度,也来自于此,他的身后,站着上千年以来站统治地位的一群人,他们掌握天下绝大多数的土地,他们早已渗透进天下各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所以杨廷和直接一句恐天下不服,是很有道理的。

  嘉靖当然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淡淡一笑,看了徐谦一眼,而后道:“天下有士,有工,有农·有商,有人不服,自然也有人服气。”

  杨廷和道:“陛下莫忘了祖训。”

  嘉靖道:“杨卿,继续拟旨意吧。”

  嘉靖已经没有了选择·他必须让中山王登基,因为杨廷和所言的那一群天下人并不支持这个做法,既然不支持,那么唯有坚持自己的立场,让徐谦一伙上来。

  杨廷和倒也干脆,点了点头,重新执笔。

  嘉靖道:“自今以后·实愿内外亲贤股肱大臣,念朕朝乾夕惕之苦衷,仰答皇考弘治孝皇帝利益社稷之诚念·各秉忠良,屏除恩怨,一心一德,仍如朕在位之时,共相辅佐,俾皇太子朱载基成一代之令主,则朕托付得人,追随列祖皇考在天之灵,亦可不愧不怍也。朱载基仰承列祖积累之厚·与宗亲同气至亲,实为一体,尤当诚心友爱·休戚相关。

  亲正人,行正事,闻正言·勿为小人所诱,勿为邪说所惑。祖宗所遗之宗室宜亲,国家所用之贤臣宜保,自然和气致祥,绵祖宗社稷万年之庆也。内阁大臣、吏部尚书杨廷和,心地醇良,和平谨慎·遇事不惊,可以担当大任。户部尚书徐谦·才识俱优,实国家有用之才,亦可辅政,大学士张孚敬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可以进用······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最后一段话,显然病榻上的嘉靖已经考虑良久,所以一口气道了出来,里头的内容,无非就是三个方面,一方面是让大家一起辅佐朱载基。另一方面则是点出几个重要的辅政大臣,而最后,则是改正自己的错误,从前有一些因为上书而得罪嘉靖的大臣,若是已经死了的,全部赦免,官复原职,而已经死了的吗,则是要从中抚恤。

  杨廷和这一次没有将嘉靖的话有任何改动,而是直接将嘉靖的原话记录进去。

  嘉靖似乎已经用尽了平生的气力,道:“还有朕曾宠幸道人,张显虽诛,却依然有道人数百养于京师,这些人妖言惑众,待吾儿登基之后,应予诛杀;又有边镇要员,贪墨军需,养兵自重,肆无忌惮,朕也早有闻报,可是一直压着,等新皇登基之后,也要一并惩治,宫中的人等,朕一向凉薄,极少赏赐,现在,也不赏了,等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后,该诛的诛,该厚赐的要厚赐吧。”

  众人一起拜倒,道:“微臣遵旨。”

  嘉靖的心思,大家都明白,那些道士,显然嘉靖一开始就已经有了杀心,近来一些边镇要员的弊案,嘉靖想必也是有数,可是他不做声,不代表他不会,反正他已经无所谓了,声名已经狼藉,名声对他已僮没什么紧要,而他的儿子朱载基,登基之后却要树立威信,这些道人和边镇的武官,都可以在儿子登基之后,再行惩处,诛杀道人,可以得到士人的好感,诛杀贪墨的武官,可以震慑军中,同时有人伏诛,就肯定有人要补缺,这补上来的武官,必定会念及到新皇帝的好处。

  还有赏赐,嘉靖平时小气,一直到了现在,也小气非常,若说他此前小气,只是天性使然,可是现在,这刻薄却是蓄意为之,他越是刻薄,等到儿子登基之后,一改他的作风,对一些人大加升赏,那些人将自己和儿子做了对比,顿时就会感激涕零了。

  这样的安排,其实都是要稳固朱载基的手段,这些手段或许不值一提,却也表明了嘉靖的一些苦心。

  嘉靖沉吟片刻,道:“尤其是皇家校尉还有新军,以及勇士营、三千营、神机营和五军营,平时他们卫戍宫禁和京师,多有苦劳,届时都要重赏,该封爵的要封爵,能晋升的就要晋升,内库有银七百万两,可拨付一批,从重犒劳军士,务使他们心怀恩念。”

  众人又都口呼吾皇圣明。

  而此时,嘉靖的脸色越来越晦暗起来,方才近一个时辰的折腾,已经将他最后一点的精神尽数消磨干净,他一脸疲态,目光变得涣散和无神,整个人几乎已经没有了气力,便是呼吸,也变得艰难。

  徐谦心里不由一凉,心知嘉靖算是完了,他心里不由生出悲意,整个自穿越之后,贯穿了自己一生的人,从此,再也见不到他的音容笑貌,固然他的面容阴沉为多,他的笑多为冷笑,可是徐谦却知道,嘉靖对自己,却是真挚的,正因为这份真挚,才让徐谦一路扶摇直上,才让他渐渐培植自己的党羽,才在新政之处,阻力重重之时,给了自己足够的支持,使自己得以披荆斩棘,做出一番伟业。

  徐谦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不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朋友,一个复杂的朋友,这个朋友或许有太多的缺点,有太多让人憎恶和恶心的地方,可是至少,徐谦看到了他光辉的一面。

  他郑重其事的磕了头,精神疲惫,很想寻个无人的角落,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不想有任何人接近,他不想看到灯光,只希望在一个幽深的地方,好好的安静。

  可是他当然明白,这一切只是奢望,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这些事,不但关系到了嘉靖的遗愿,也关系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徐谦无意去改变历史,可是徐谦来到这个世界,某种意义来说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必须改变,因为徐谦就是徐谦,徐谦不甘平凡,不甘平庸,不甘庸庸碌碌,于是他唯一做的,就是顺着杆子往上攀爬,而攀爬的过程之中,就已使大明面目全非。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推动这个老朽的机器,继续向前,虽死无憾。

  嘉靖的目光,最后深深又贪婪的看了这个世界一眼,他的嘴唇蠕动,似乎连说话都没有了气力,可是靠近的人,却能听到这一声低语:“朕自知朕天性凉薄,于臣工百姓并无益处,反使诸卿战战兢兢,唯有对徐卿,尚有几分恩惠,徐卿,勿使朕抱憾······”

  这句话很轻,犹如蚊语,徐谦却仿佛清晰听到了,他朗声道:“微臣愿粉身碎骨,陛下安心大行吧。”

  嘉靖嘴角微微勾起,似是笑了,而后,他闭上了眼睛,在这个狡诈和污浊的世界,终于走了一个阴狠毒辣之人,他带着幻想来到这个宫殿,终于是失望透顶的离去,紫禁城里,顿时传出恸哭。

  一个个太监,在宫中各处角落宣喊:“陛下大行了,陛下大行了……”

  各个宫殿,点起了白色的灯笼,早已预备好的素服孝帽也尽皆穿戴,无数的人朝暖阁涌来,王太后没有来,已是昏厥过去。

  脚步匆匆的太监,给徐谦等人送来了孝服,将他们引到了旁殿暂歇,那个在床榻上曾经最为尊贵的人,此时此刻,僵硬不动,温热变成了冰冷。

TOP

0
  第七百三十九章:大行

  紫禁城里钟声回荡,整个京师,所有人明白过来,皇帝行了。

  和宫中的一片哀鸿相比,京师里头,却有不少区别。

  有人捶胸跌足,有人无动于衷,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却也有人欣喜若狂,单单京城,就有许多地方燃起了爆竹。

  而此时,厂卫竟也是按兵不动,谁也不敢造次。

  燃放爆竹,自然算是弹冠相庆,历史之中的嘉靖驾崩之后,确实有不少人燃放爆竹庆祝,而现在,也依旧如此。显然在这些人眼里,他们对嘉靖深痛恶觉,早就洗完得到改变。

  宫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刺痛到了许多人的神经。

  悠悠醒转的王太后便被深深刺痛了,她叫来黄锦,怒不可遏的道:“何人违反丧制?莫非是要谋反吗?”

  黄锦吓得不敢做声。

  王太后怒气冲冲的追问:“东厂是做什么吃的,为何不立即追究?”

  黄锦道:“奴婢已经命人查了。”

  “这还用查吗?应当立即厂卫出动,拿办几个胆大包天的狂徒,以儆效尤。”

  黄锦依旧是不敢说话。

  王太后差点吐血,自己的儿子刚死,外头却是爆竹阵阵,作为一个母亲,如何受得了,他连番质问,最后杀气腾腾的道:“你为何不说话?”

  黄锦要哭出来,狠狠磕头,道:“奴婢不是不想查,也不是不想办,只是此时关系重大,奴婢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眼下非常之时,不宜惹是生非,奴婢担心,一旦厂卫查办,极有可能·会有更多人燃放……燃放……”

  黄锦说出来的是现实,或许王太后不太理解,可是现实就是如此,许多人总是以为·大明朝是铁板一块,君命所至,便万事大吉,可是现实情况却是完全不同,皇帝,某种意义上来说早已抹黑到了极点,虚君主义盛行·大明朝几乎所有国策的失误,都归咎于皇帝身上,这种归咎·一方面是皇帝自身不够争气,另一方面,也是文官们推卸责任的做法。

  吏治不清,这是皇帝的错,政事不宁,自然也是皇帝的错,便是来了天灾地震,自然也是皇帝的错。

  在这种的宣传之下,以至于数十年之后·出现了一些激进的观点,即所谓的无君主义。

  可是不要忘了,皇帝固然不是什么好鸟·可是那些推卸责任的大臣和文官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某种意义来说·维护这个社稷动力最大的依旧还是皇帝,因为天下毕竟是皇帝的,假若社稷没了,负有最大责任的也是皇帝,他们面临的是全家死光的结局。

  只是对大臣来说,就无所谓了,他们可以放心的贪墨·社稷若是没了,自然会有人取而代之·任何一个取而代之的政权,都需要他们的支持,所以社稷易主,受害最大的是皇帝,可是对大臣,未必不是好事。

  满人来了,他们便是满臣,就算是发生了革命,他们摇身一变,将衙门的招牌换成所谓的国民政府,只不过是从巡抚,摇身变成了督军和省长而已。

  黄锦劝道:“娘娘,眼下当务之急,是中山王殿下登基的大事,其他事,都可以缓一缓。”

  王太后这才醒悟,忙道:“陛下不是已经拟定了遗诏吗?还会有什么问题?”

  黄锦道:“按理,虽是拟定了遗诏,可是大臣们仍需去觐见太后。”

  王太后想来起来,才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现在王太后已经成为了太皇太后,而太后按理说应当是未来天子的生母,只是现在中山王并没有登基,所以刘贵人只算是太妃,谁是太后?自然是原来的张皇后。

  王太后,或者说太皇太后王氏此时禁不住冷笑,道:“皇后这个人,只怕别有居心,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是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怕她明目张胆支持一些大臣,引狼入室?”

  黄锦苦笑道:“按大明朝的规矩,天子大行,新君没有登基,太后确实一言九鼎。”

  王氏冷冷道:“你去看看,若是能逮到空子和徐谦叙话,就告诉徐谦,万不得已时,决不能妥协。”

  黄锦道:“奴婢这就去。”

  穿上了孝服孝帽的大臣,已经按规矩,在太监们的引领之下,前往正宫。

  张皇后已成了太后,此时已在宫中等候已久。

  众臣一起拜-纷道:“请娘娘节哀。”!

  张太后泣道:“陛下大行,哀家悲不自胜,只是宫中只遗孤儿寡母,诸卿都是先帝遗留的老臣,哀家的身家性命,只好维系在诸卿身上。”

  张太后自然知晓嘉靖已经拟了遗诏,不能更改,所以她也没有在此事上坚持,只是她现在,已感觉到天昏地暗,倒不是为嘉靖悲痛,宫里的女人,大多已是炼化出了铁石心肠,对张太后来说,眼下要牢牢抓住的,却是自己的待遇和地位,一旦朱载基登基,刘贵人就要母凭子贵,到时自己就彻底的完了。

  所以她心里自知,自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机会,至少要趁着朱载基登基之前,把一切的事,都安置妥当。

  众臣纷纷道:“臣等敢不尽力。”

  张太后眼眸逡巡,在暗中观察着每一个人的态度,她看到徐谦的时候,见徐谦有些失神,心里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目光落在杨廷和身上,见杨廷和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便不由开了樱口,道:“杨卿乃是首辅大臣,天下军政维系一身,哀家敢问,现如今天子大行,宫中只留下咱们这些孤儿寡母,少主幼弱,应当如何?”

  杨廷和毫不犹豫的道:“陛下大行,老臣悲不自胜,娘娘痛失天子,想来也是同理。只是眼下,当以大局为重,决不可伤了身体。陛下既有遗诏,敕中山王即皇帝位,可中山王年不过一岁,尚在襁褓之中,天下大事,如何决断?如此,必定导致大权旁落,天下的政务,要嘛如英宗一般,落入阉宦之手,要嘛落入权臣之手,老臣担心,一旦如此,则天下要不宁了。”

  他一番话,倒是颇有道理,英宗皇帝就是幼年登基,年少不懂事,最后被王振利用,最后酿成了土木堡之变,可以说,土木堡之变,一直都是大明朝的一根刺,如鲠在喉,因此,后世许多人都拿来做反面的典型。所以说杨廷和的话,于情于理都是无从挑剔。

  张太后泣告:“那么哀家要问,诸卿有何高见?”

  大臣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有人打起了精神,张太后显然是在诱导什么,又或者是,希望有人说出一些她心里想说的话。

  在场的人,老狐狸居多,当然能听出这弦外之音,大家不由振奋精神,最后目光都落在杨廷和身上,杨廷和正色道:“这样的情况,自然要小心为上,绝不容出丝毫差错,将来天下的政事,要嘛托庇于阉宦,要嘛就是委托外臣……”

  张太后道:“若是委托外臣,杨卿可以担当吗?”

  托庇阉宦,这是绝无可能的,至少在道义上需要绝对的避免,太监不是好东西,这是共识,无论新党旧党,只怕都明白这一点。

  杨廷和只给了两个选择,道理上来说,也是无可挑剔。

  现在张太后的意思,无非是想倚重杨廷和,将他引为外援。

  杨廷和却是摇头,道:“老臣风烛残年,只怕不足以担当大任。”

  张太后急切的道:“既如此,为之奈何?”

  杨廷和道:“与其如此,不妨依赖宗亲,天子最亲之人,莫过于宗亲,既是血脉相连,现如今中山王孱弱,当引贤明宗室代政。

  绕来绕去,为的还是如此,不过道理上来说,也无可挑剔。

  张太后自是求之不得,毕竟对她来说,她急需要引入一个人,来维持住权利的平衡,只有权利平衡,才能让她在宫中对抗刘贵人,她连忙满口答应,道:“只是哪个宗室入京为宜?”

  杨廷和道:“益王天下,陛下生前,便对其信赖有加,陛下百病缠身之时,便预料到事情无可挽回,于是敕命益王入京,现如今益王已抵京师,正好可以完成大行皇帝的遗愿。”

  张太后满口答应:“如此甚好,哀家这就拟定懿旨,宣益王入宫。”

  “娘娘,不可。”徐谦一直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并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想看看这张太后到底想玩弄什么玄虚,现在张太后和杨廷和一唱一和,态度不言自明,此时倒也不客气,直接跳出来反对。

TOP

0
  第七百四十章:拼出一条血路

  徐谦话音刚落,还要开口。!

  这时杨廷和毫不犹豫的道:“徐谦,外界早有传闻,说是胆大包天,妄图借天子而令天下,这件事,可是有吗?你我终究是外臣,现在中山王殿下幼弱,你以为阻挡益王殿下入京主政,就可以一手遮天?”

  这番话,很是厉害,一个莫须有的帽子,任何人沾上了,干系都是不小。

  杨廷和开了口,其他人纷纷跟进,这个道:“宗室入京,我等才能心服口服,任何人阻止宗室入京,就是别有所图。”

  那个道:“这天下姓朱不姓,你想做什么7”

  一句句诛心之词,尽皆都是阴狠无比。

  徐谦淡淡一笑,居然一向激动的他,这时候竟是淡然以对,他平淡的道:“诸公这是要将徐某人批倒斗臭吗?”

  杨廷和正气凛然的道:“不过是让你少有妄想而已。”

  徐谦不再做声了。

  这种罕见的沉默,让杨廷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所认识的徐谦,绝不是一个沉默的人,这个家伙,无风尚且三尺浪,可是现在,为何却是沉默了。

  一个平素不甘寂寞的人,一旦沉默起来,绝对是非同寻常,尤其是在关乎所有人身家性命的时候,徐谦的反常表现,反而更让人觉得畏惧。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杨廷和已经没有了选择。

  徐谦不再反对,张太后大喜,道:“既然如此,那么便如杨先生所愿,宜立即召益王入宫,暂代政务,哀家这便宣旨。”

  众人纷纷道:“娘娘圣明。”

  在徐谦眼里,这些人十足的在玩弄着一场闹剧,不过是闹剧也好

  是其他的也罢,他已经不再关心。

  当这些人方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将徐谦比拟为假借天子号令天下的曹操时徐谦便已知道,他已经没有必要争辩下去。

  从张太后宫中出来,徐谦没有迟疑,直接到了一处侧殿。

  方才忙忙碌碌,又是见太皇太后又是见天子,徐谦显出了几分疲惫,不过他还是打起了几分精神。

  三三两两的人开始汇聚到了这里。

  有司礼监的黄锦。

  有御马监的春生。

  有皇家学堂和新军的王蛛、陆炳、齐成。

  还有刑部尚书张子麟。

  人数其实不多可是这些人,都是宫中徐谦可以商量大事的人。

  在场的人其实都很悲痛,悲痛之情比之外头拿些如丧考妣的人要真挚的多。不管怎么说,其中绝大多数人,他们原本就受过嘉靖不少的恩惠,无论是嘉靖再如何混蛋,可是依旧有一批嘉靖朝的得益者,嘉靖一死,这些人固然不至于痛不欲生,可是伤感难免。

  徐谦喝了口茶,茶香入口精神一震。

  他简要的将在张太后那里的事说了出来,慢悠悠的道:“看来,他们是铁了心的要迎益王了。”

  王蛛冷笑他虽是个武人,却也晓得里头的厉害,朱载基乃是他的外甥益王主政,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好处,人家是宗室亲王,又主持政事,而朱载基一岁不到,这种情况之下,用不了多久这朱载基只怕就要……

  最坏的打算就是朱载基早夭,而后益王名正言顺登基就算益王不敢如此做,可是主政之后,为了巩固权利,将王家、陆家这些所谓的嘉靖心腹党羽清除是铁板钉钉的。

  因此王蛛忍不住道:“大人为何不据理力争?”

  徐谦淡淡道:“据理力争?拿什么争?”徐谦一句反问,让人哑口无言。

  是啊,拿什么争,大臣站在自己对面的是绝大多数,杨廷和好歹是内阁首辅,说的话绝对是一言九鼎,而张太后呢,张太后的根本利益本身就和朱载基背道而驰,她这太后,假若让朱载基顺利登基,顺利主政,谁也不会对她有所感激,等到朱载基长大一些,其母刘贵人甚至可能进行报复。而迎益王主政则全然不同,益王必定只是宗人,张太后拍板让他主政,这是一个天大的恩情。与此同时,益王作为藩王,肯定会遭人质疑,所以他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寻求合法性,在大明朝,尤其是皇帝年幼的情况之下,太后假若给予足够的支持,那么合法性就不成问题。

  所以迎益王入京,对张太后是最好的结局,益王需要借助张太后的合法性,张太后可以借益王来对付刘贵人母子,双方一拍即合。

  再加上大臣们的造势,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

  凭徐谦一张口,反对的了吗?

  所有的人脸色黯然,大家都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绝境。

  张子麟虽是刑部尚书,却是王党领袖之一,一旦益王主政,必定会和旧党勾结,要铲除,首先就是要除掉新党的一些旗帜人物,徐谦位高权不容易动手,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张子麟,张子麟几乎已经可以预想到,半年之后,有大臣出面弹劾自己各种罪状,而后内阁和益王命有司查办,最后官兵查封了自己的府邸,而自己,则是彻底身败名裂,可是不可避免的会有牢狱之灾。

  对陆炳和王蛛来说,更是如此,益王怎么会放心,陆家和王家这种嘉靖的外戚和死党掌握兵权,在亲军和皇家学堂以及新军里担任要职,若是不铲除陆家和王家,他这代政的王爷,只怕要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了。

  黄锦是兴王府出来的,一直都陪侍着嘉靖,跟着嘉靖作伴了一辈子,他也没有任何的选择,就算他肯给益王做狗,可是益王也是宗亲出身,他的身边,也有随侍的太监,难道你黄锦能有这些和益王朝夕相处的伴伴们亲7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知道,眼下最困难的时候到了。

  平时这些人,因为有天子庇护,所以多多少少,都有些有恃无恐,可是嘉靖一死,他们便发觉,自己所努力的一切,都极有可能成为泡影。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徐谦。

  徐谦慢悠悠的道:“本官动嘴皮子,说不过他们,就算这道理讲得通,又能如何?这个世上,不是谁有理就成的,他们是十张嘴,我们是一张,多说也是无益。”

  “可是。”陆炳道:“难道我们就这样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徐谦淡淡一笑:“你想坐以待毙吗?”

  陆炳毫不犹豫的摇头,其实陆炳此前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毕竟是嘉靖的伴读,当年在安陆伴读的时候,他就养成了一股内敛的性格。可是内敛不代表软弱可欺,尤其是自从进入皇家学堂之后,屡建奇功,现如今已经焕然一新,整个人身上多了几分锐气。

  他斩钉截铁的道:“卑下不愿坐以待毙?”

  徐谦看向王蛛。

  王蛛乃是国戚,嚣张惯了的,毫不犹豫的道:“二哥,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徐谦莞尔,看向黄锦。

  黄锦一身冷汗,却还是道:“杂家若是在司礼监混不下去,就做不成人了。”

  这是一句很实在的话,但凡是失势的太监,下场最为凄惨,不但做不成人,或许就是想做畜生也不可得。

  徐谦看向张子麟。

  张子麟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唯有拼出一条路来。”

  那春生含泪道:“奴婢是刘贵人身边的人,若是让那王太后掌权,王太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奴婢,到时候,非要被她捉去喂狗不可。”

  徐谦淡淡道:“其实,你们做不成人,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咱们现在的处境,是想做别人的奴才也不可得啊。既然如此,那么就只好拼一拼了。只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属大逆不道,事成,则大家依旧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事不成,到时咱们只好在黄泉路上作伴了,大家肯跟徐某人冒这个险吗?”

  短暂的沉默。

  最后所有人道:“富贵险中求,咱们已经有了富贵,可是也没了退路,要保住这富贵,唯有拼死一搏。”

  徐谦道:“好,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杀出一条血路。”

  他看向陆炳、齐成、王蛛:“新军和皇家校尉,要随时待命,待我再去见一趟太皇太后,到时自有命令传来。”

  三人行了军礼:“遵命。”

  他看向黄锦,道:“东厂那边,要控制住,先不要动,不过到时会有大用。”

  黄锦咬牙道:“杂家自是晓得的。”

  徐谦看向春生:“勇士营要立即集结起来,加强宫中的警戒,这一点,其实不必吩咐,你应当知道,尤其是要保护刘贵人还有慈宁宫,明白吗?”

  春生道:“放心,一只苍蝇,只要没有徐大人的手令,也进出不得。”

  徐谦最后看向张子麟,道:“待会儿,便会有百官入朝,到时候,你尽量去联络一些咱们的人,一旦有什么变故,决不能惊慌失措,到时,我还要借重。”

  说罢,他刷刷的写了数十封便笺,交给黄锦,道:“这些书信,想尽办法传递出宫,定要选一个信得过的人,决不能出差错。”

  黄锦最重重点头。

TOP

0
  第七百四十一章 :赴汤蹈火

  回到内阁暂歇。

  杨廷和愁眉不展,过不了多久,就要准备发丧了,而后,百官都要入朝,趁着这个间隙,杨廷和和一些大臣,要趁着这个时候,赶快小憩片刻,因为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要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现在,杨廷和却没有功夫歇息,他当然清楚,眼下时间紧迫,就算是想歇一歇,也实在没有这样的精力。

  沉吟片刻,他喝了一杯茶水,许多大臣都坐在他的下首,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其实益王入宫代政,却是足以让大家欢欣鼓舞,解决了这件事,让许多人心里舒服了许多,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许多人一阵轻松,甚至忍不住要弹冠相庆。

  益王对士大夫阶层,一向友善,他在江西建昌府时,就曾对新政多有抨击,他坦言新政此举,实乃荒唐,再加上平时对读书人的礼遇,自身又是王学大儒,大家几乎可以想象,一旦益王代政之后,第一件事,怕就是开始着手对付新党了。

  内阁首辅乃是杨公,宫中代政者又是益王,从前新党得势,来自于天子的支持,而到时候,天子年幼,做不了主,等于是天子的权利全部落入益王手里,后果如何,几乎可以想见。

  只是大家见杨廷和依旧是愁眉不展,却是犯了迷糊,有人不禁道:“杨公为何不发一言?现在大事已定,杨公又为何不悦。”

  杨廷和叹口气,道:“老夫所忧的。是徐谦为何不据理力争,他在太皇太后那儿敢掀桌子。可是到了张太后面前,却是不发一言。”

  张进用忍不住道:“许是他自知理亏。再者张太后又极力支持我等,心知大势已去。”

  杨廷和似笑非笑:“是吗?老夫不这样看,这个人锐气之盛,可谓前所未有,一个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主张,况且这件事,关系重大,关系到了他的前途。他会无动于衷?一个掀桌子的徐谦,老夫并不畏他,可是一个不说话的徐谦,老夫反而有点儿担心了,老夫担心,他会狗急跳墙,会铤而走险啊。”

  “这个人,一旦打定主意做某件事,就非要办成不可。若是有人阻止,他必定会不顾一切,诸公可听到宫外的爆竹声吗?”

  众臣精神一震,那一阵阵的爆竹声。虽然犯忌讳,可是有人拼着犯忌讳,也要燃放爆竹庆祝。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全盘的否认了嘉靖皇帝。至少证明他们现在所做的事,都是对的。

  杨廷和道:“老夫担心。张太后那边,还有外头的爆竹声响,会刺激到这个徐谦,他毕竟不是个因循守旧之人,越是不说话,就越是要提防啊。”

  张进用冷笑:“莫非他要造反?”

  杨廷和苦笑:“反与不反,得看成不成,历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那唐太宗弑兄而有天下,照旧还是据有天下,为天下景仰,为何,因为他做成了,因为他成九五之后,与民休息,文成武德,可见为政者,私德不重要,重在能不能成事。”

  大家沉默了。

  杨廷和见大家灰心,又不免振奋精神,道:“不管如何,他未必敢铤而走险,走这一条路,稍有差池,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诸公也不必忧心,况且,他手中无非就是皇家校尉和新军还有勇士营而已,不过两万余人,而京师之中,三大营还是忠于朝廷的,十万精兵在这里,又怕什么?我等做好自己的事,他未必有这样的胆子,一旦他敢动手,消息传出去,京畿和大同、通州、山东等地军马立即勤王,数月之内,便可聚集大军二十万,姓徐的,未必有这样的胆量。”

  杨廷和说罢,站起来,负着手:“我等,还是专心等候益王吧,益王殿下只要入了宫,见过了太后,委托了政务,第一件事,必定是替换宫中的禁卫,到了那时,徐谦便没有任何倚仗了。”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我等也不可不防,老夫这便修书一封,让三千营和五军营,做好应变的准备。”

  ……………………………………………………………………………………………………………………………………………………………………………………………………

  这一次入慈宁宫,徐谦并没有光明正大,而是穿着侍卫的衣甲,在一队校尉的掩护下直接要求见太皇太后王氏。

  王氏听到徐谦又来觐见,传报的太监又是小心翼翼,立即知道里头有什么蹊跷,于是便在较为偏僻的宝相楼里见他。

  “徐卿……”看到徐谦穿着校尉的衣甲,王氏皱眉,道:“你这是何意?你好歹乃是钦赐的郡王,是户部尚书,为何如此行踪诡秘?”

  徐谦直截了当的道:“微臣想见中山王殿下。”

  王氏皱的更深,她久处宫中,自然晓得事有反常既为妖的道理,不过对徐谦,她倒颇为信重,吩咐了一声,便有人抱着朱载基来。

  朱载基不过半岁过,前几个月又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夭折,所以身子很是孱弱。

  徐谦上前抱住他,道:“殿下,萧蔷之祸要来了。”

  王氏身躯一震,面如土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谦恋恋不舍的抱住朱载基,道:“张太后已经同意,命益王入宫代政,这件事,娘娘可知道吗?”

  王氏不由道:“哀家略有所闻,张氏那个人,满脑子想着的就是如何巩固自己,哀家早看她不顺眼,只是她终究是太后,再者,朱载基做了皇帝,益王只是代政……”

  徐谦道:“宗室代政的,历来有哪个有好下场?”

  这一句话倒是将王氏问倒了。

  “宗室本就是宗亲,按理来说,大行皇帝能以宗人而克继大统,那么益王的身份,又为什么不能?”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大锤一样,重重的击打在王氏的心上。

  “益王代政,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权柄过重,将来天子长大之后,收拾了他吗?”

  王氏眉头皱的更深。

  “既然如此,益王又怎么会甘心代政,他有资格克继大统,又有大臣拥戴,一年之内,便可站稳脚跟,三年之内,便可铲除所有拥护中山王殿下的党羽,五年之后,不需要宫变,只需命人在宫中下一点毒,中山王殿下便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天下必定拥簇他为天子,将这代政,变为亲政。”

  王氏打了个冷战,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他真的敢?”

  徐谦看着王氏的眼睛,道:“有何不敢?英宗被俘,代宗登基,说好了将来英宗皇帝的嫡子将来要登基,可是后来,还不是照样反悔?若不是他没有了儿子,而英宗皇帝又趁机发起了政变,只怕代宗宁愿另择宗室藩王入京,也绝不愿意将天下交给英宗的血脉手里,这里头的关系,还请娘娘深思。”

  王氏警惕道:“那么你想做什么?”

  徐谦道:“大行皇帝待微臣不薄,如今直遗下中山王殿下一条血脉,微臣愿赴汤蹈火,为中山王殿下披荆斩棘。”

  王氏眼眸眯起来:“你要宫变?”

  徐谦决然道:“是他们要宫变,想要江山易主,微臣要做的,就是铲除奸党。”

  “谁是奸党?”

  徐谦道:“杨廷和、益王,俱都是奸党。”

  这句话道出来,连王氏都吓了一跳。

  徐谦道:“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微臣前来,并非是请娘娘懿旨,也不必娘娘出面。一旦事败,微臣一人承担。”

  王氏道:“你可知道,一旦除了他们,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这是实话,王氏还是颇有见地的,杨廷和如今已是某个集团的代表,而益王又是某个阶层众望所归的人物,假若徐谦动了手,就算稳住了宫中,宫外怎么办?十三省又会怎么办?

  徐谦朗声道:“事到如今,微臣想的是保住中山王殿下的性命,一旦益王代政,中山王殿下必死无疑。”

  王氏踟蹰了,最后幽幽叹口气,道:“你是非要如此了?”

  徐谦将怀中的朱载基交还给身边的太监,拜倒在地,道:“大行皇帝驾崩之前,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中山王殿下,微臣不过是完成他的遗愿而已。”他深吸一口气,道:“微臣前来慈宁宫,只是想要告知娘娘,待会无论发生任何事,娘娘都要保重,不必惊慌,假若事成,自然好说,就算事败,娘娘大可以立即降下懿旨,声言微臣的罪状,暂时先保住自己。微臣言尽于此,告辞。”

  王氏惊了一下,道:“且慢。”

  徐谦驻足,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王氏道:“你为中山王,哀家难道不可以为哀家的孙儿吗?你敢赴汤蹈火,哀家莫非就不敢铤而走险?”

TOP

0
  第七百四十二章:号角

  王氏不傻,徐谦的话点醒了她,徐谦没有选择,她也没择,孙子就这么一个,假若当真放益王进来,那便是引狼入室。

  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她眯着眼,道:“你要怎么做?”

  徐谦回答了一句话:“当年的时候,正德皇帝大行,江彬作乱,慈寿太皇太后下了懿旨,将他们一网打尽,所有党羽,尽皆斩杀殆尽,而如今,又有奸臣贼子作乱,当效此例。”

  王氏呆了一下。

  徐谦够狠。

  江彬不过是个宠臣,对付宠臣的办法有很多种,可以说,一道旨意下去,就可让他人头落地,至于所谓的党羽,自然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是杨廷和不是江彬,益王也不是江彬,徐谦竟然也想效仿。

  徐谦见王氏犹豫,道:“今日不除掉这些江彬,明日微臣就是江彬,娘娘也是江彬。”

  王氏脸色刷的红了,她再无疑虑,道:“诸事都托付给徐卿了,望徐卿不负大行皇帝的重托,至于哀家这边,你若是需要什么,哀家尽力支持。”

  徐谦没有多说什么,急匆匆的告辞出去。

  北镇府司。

  徐昌的公房里,一封书信传递到了这里。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卫中几个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徐昌近日的心情不是很好,当宫中钟声响起,徐昌便知道,嘉靖大行了,对嘉靖,徐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他却知道,没有了嘉靖的大明朝,对徐家来说,徒然多了一个变数·他打开了这封书信,老脸拉了下来。

  书信里的内容,在他看来纯属是大逆不道,可是此刻,他却犹豫了。

  他有的选吗?

  沉吟之后,他叫来了徐勇和徐毅一对兄弟,徐昌负着手·打量着两个侄儿,随即道:“近来指挥使大人在做什么?”

  徐勇道:“指挥使大人倒是平静,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徐昌敲敲桌子·淡淡道:“不能掉以轻心,凡事,就怕出乱子,谦儿已经来了书信,说是宫中情况有变,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让我们先下手为强,你们两个,去请几个心腹来·到时候,听老夫的号令。”

  “是,叔父。”

  户部。

  户部的几个官员此时呆滞的坐在公房里一言不发。

  天子大行了·天子大行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不过此时,部堂大人的一封书信·却是让他们摸不透。

  这封书信很简单,钱粮局暂时不得擅自调拨钱粮,其中包括了边镇,还有五军营等京营。

  拨粮拨钱,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户部调拨钱粮,往往不会一次给你一年的份量·而是像小溪一般,每次给你三五个月·当然,因为调度问题,所以钱粮并不能及时运到,这里头牵涉到的又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而现在说是擅自调拨钱粮,其实就是将原来三五个月的份量再掐一点,每月转运钱粮过去。

  这样做很麻烦,毕竟这不是领薪俸,还给按月兑现,里头牵涉到了许多的问题,不但繁琐,而且还要徒耗许多民力。

  而徐部堂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意?

  众人察觉出了一丝不正常,甚至已经有人隐隐想到,这和宫里发生的大事有关。

  “莫非,要生变了。”许多人忐忑不安。

  可是即便如此,大家都没有吭声,因为这事儿只是捕风捉影,你就算出去到处嚷嚷,只怕也没有人信,反倒可能得罪了人,被人一巴掌拍死。更重要的是,户部的这些官员,如今在徐谦的整合之下,无论你是王党还是旧党,但是利益却是一致,这时候你去挖人家墙角,吃亏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诸公,就按徐部堂的意思办吧,从即日起,钱粮局要把袋子给收紧起来,不必怕得罪人,若是兵部或者十三省的人来闹,那也挡回去。”

  众人纷纷点头,都装起了糊涂,做糊涂虫还是好啊,出了事,只说自己不知情,只是奉命行事,反正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徐部堂那边,也有交代,若是能论功行赏,说不准还能混口汤吃。

  金吾卫。

  指挥陆征拿捏着手里的一封书信,不由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矛盾已经积攒了这么多年,现在天子大行,肯定会出乱子,可是想不到,该来的来的这么快,而且来的这么猛。

  他眯着眼,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他没有选择,他是兴王府的老人,而且是最得势的那一批,嘉靖登基之后,自己的好处一点都不少,再加上平时他和徐谦的关系,现在徐谦要拼命,自己就算不参与,将来一旦事败,清算的时候也肯定有他的一份。

  眼下,似乎只能铤而走险了。

  叫来了几个心腹武官,他下达了命令:“即刻召集人手,从现在起,不得随意告假,随时候命,不得有误。”

  京师明报。

  送来的却是洋洋洒洒数千言的一封书信,这封书信,显然和其他的便笺不同,徐谦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接到书信的总编撰看过之后,不敢决断,立即送到了赵梦婷手里。

  赵梦婷隔三差五,总会来明报的报馆,毕竟这里是京师,赵梦婷在杭州时,对报馆的事务耳熟能详,明报想在京师坐大,离了这位徐夫人是不成的。

  赵梦婷看过了信,秀眉簇起,旋即找了几个编撰相商,而后,又吩咐一个人道:“麻烦先生到徐府一趟,让她们此时,动身去天津,尤其是大夫人还有恒道,若是他们问起,就说这是夫君的主意,已经有一队官兵前去护卫他们了,让他们立即收拾好行装吧。”

  说罢,赵梦婷幽幽叹了口气,自从杭州之变之后,赵梦婷已经有了见识,倒是镇定自若,可是当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是依旧愁眉不展。

  与此同时,在许多衙门,甚至在如意坊,在钱庄,都有一封封的书信传达,接到书信的人,一个个脸色沉重,可是谁都没有声张,而是默默的开始准备。

  天子大行的消息,一下子冲淡了,至少在这京师的许多地方,许多人早已将嘉靖抛之脑后,因为相比于这个消息,自家的前途似乎更加要紧。

  宫中有传出了钟声。

  文武百官们早已准备妥当。纷纷抵达了午门之外。

  在即将入宫的百官之中,有一个人鹤立鸡群,格外的亮眼。

  此人穿着龙袍(不是天子的五爪金龙),头戴梁冠,鲜亮的出现在了门外。

  他的身边,有不少的文武官员拥簇,这人,自然就是入京的益王。

  朱槟乃是明宪宗的第六子,和弘治皇帝朱佑樘乃是同辈,弘治八年就藩建昌府,这位王爷很是难得,大明朝的宗室,十之**都是王八蛋,一个个肥头大耳,甚至有许多人,连大字都不识,一辈子吃喝玩乐,对外界的事务漠不关心。

  可是益王朱槟不同,他抵达建昌府之后,并不愿意新建王府,而是居住在原来的荆宪王朱瞻的府邸,他为人生性俭约,衣服洗了又穿,每日都吃素食。爱好读书史,还经常邀请一些儒生进王府去讨论经义。

  所以他虽只有五旬上下,可是身材消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

  其实早在正德驾崩的时候,朝廷就围绕着继位的人选进行过一番讨论,相当多的大臣都曾希望益王朱槟能够进京登基,只不过当时的杨廷和极力反对,这才作罢。

  可现在,朱槟终究有入京了,上一次沉戟折沙,而这一次,显然比上次的处境要好的多。

  只是嘉靖诏他入京的时候,朱槟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当时的他,很是谨慎,在中途,假装重病,耽搁了不少时间,毕竟他是亲王,假若病重,自然无人敢催促他成行,而嘉靖在宫中料理大事,又是病入膏肓,竟是一时间让他混了过去。

  当嘉靖大行的消息一传来,朱槟二话不说,立即就从北通州用了三个多时辰,便抵达了京师。

TOP

0
  第七百四十三章 :再说一遍

  朱佑槟是个贤王,这一点毋庸置疑,他通经史,懂琴棋书画,做人也比较厚道,生活自然也不腐化,宗室里头,这样的人实在是难得。

  可是再贤,照旧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起先嘉靖相召,他是一百个不乐意,压根就不敢入京,可是现在呢,时局却是大不相同,朱佑槟此时也变得野心勃勃起来。

  如今张皇后相召,意思已经很明显,因为此前,天子就有旨意,让朱佑槟入宫议政,原本这份旨意,是先把朱佑槟骗进京师来严加看管,可是现在,却恰好成全了朱佑槟,也给了张皇后一个借口。

  在午门外候着的百官,也大多数晓得这位王爷即将炙手可热,自然有不少人凑上来示好,而朱佑槟文质彬彬,态度和蔼客气,一改大家对宗室的种种恶劣形象,给人一中如沐春风之感。

  这时,午门开了,所有人身穿孝服,鱼贯而入,可是刚刚进去,却突然又一队校尉冲出,这些校尉,一个个凶神恶煞,使人不敢亲近,当先一人按剑道:“奉太皇太后之命,诸位先去天子灵前行礼,待大礼过后,立即去慈宁宫商议大事。”

  “大事,商议什么大事?”有人觉得不对劲。

  哭灵是必须的,大礼也是必须的,可是大家不傻,要商议大事,那也该在崇文殿进行,比如商榷一下新皇帝登基的日期,商议一下谥号,还有一些下葬的筹备工作。

  可是跑去慈宁宫太皇太后那儿商议,这就非同寻常了。

  前来交涉的乃是王蛛。王蛛的脾气本就不好,冷笑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有人在人群之中道:“未曾有太皇太后干政的。就算是议事,那也该请太后出面。”

  王蛛眯着眼。按着腰间的剑柄不动,身后的校尉也有些紧张,场面虽然剑拔弩张,不过他们倒还是保持着克制。

  百官们有不少人意识不妙了,当然不肯轻易就范,在这种问题上,他们倒是很实在,现在大家又都聚在一起,胆子也大。于是三不五时,便有人在人群中开黑枪:“太皇太后年迈,眼下又痛失大行皇帝,本就悲不自胜,我等岂可惊扰了她老人家。”

  言外之意是,你太皇太后管的也太宽了,这种事,还真轮不到你来做主。

  “我看这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背后有人在假传懿旨。”人群中的杨慎挑唆道。

  朱佑槟则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突然之间,太皇太后跳出来。而且看这些校尉,都是早有准备,显然。这都是谋划好了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现在情况不明朗。他倒也不敢率意发言,这种事。当然是让百官们去质问。

  王蛛道:“诸位,本官的意思已经传达,大家自己看着办吧。”

  “哼,事有反常即使要,诸公不要上当,咱们按着礼法来。”

  “什么时候,一个禁卫,也敢耀武扬威了。”

  “天子新丧,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一句句责难,铺天盖地,本来这些大臣就很恼火,王蛛不啻是火上浇油。

  杨慎胆子大,冷冷一笑:“我们先去行大礼,至于其他的,不必理会,诸公,走吧。”

  说罢率先走在最前,其余人见杨慎打头,也都精神了不少,纷纷往谨身殿去。

  嘉靖的遗体已经装入梓棺,而这里也暂时成了停放天子遗体的地方。

  众人鱼贯而入,一个个露出悲戚之情,可是进了殿,又发现了不对。

  杨公呢?

  徐谦呢?

  还有那一个个大臣呢?

  按理来说,他们虽然在宫中,可既然是行大礼,怎么可能不见他们。

  杨慎觉得不对了,这家伙一向不是善茬,一看自己的父亲不在,再联想到进宫时的场景,却也不行大礼,道:“内阁和各部的几位大人在哪里?”

  有太监道:“他们已经行过大礼了。”

  杨慎怒道:“这是什么道理,既是行大礼,岂可如此草率,他们不来,我们便在这儿等着。”

  此时朱佑槟也不由站出来,温言道:“不错,这礼法里头,可不是这样的,历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还是请诸位大人一起来吧。”

  那太监只好道:“大人们已经请去了慈宁宫。”

  又是慈宁宫,众人一片哗然。

  这时候便是傻子,都晓得有问题了,杨慎冷笑连连:“可笑,可笑,哪有这个节骨眼上,还去觐见太皇太后的道理,不成,还是那句话,他们不来,我们就等,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行大礼。”

  正说着,却是有人从侧门进来,淡淡道:“杨学士。”

  杨慎是侍读学士,所以称呼为学士,倒也不过分。

  来人正是徐谦,徐谦这一次没有穿戴官服,而是和朱佑槟一样,一身龙服,他一步步进来,身后是一队皇家校尉,随即皱皱眉,道:“怎么回事?陛下刚刚大行,诸公为何闹事?难道就不怕惊动了大行皇帝的在天之灵吗?”

  杨慎一见到徐谦,眼睛都红了,他可不傻,近来京师的种种举动,杨慎已经感觉到,自己和徐谦,已经是不共戴天,现在自己的父亲没了踪影,他心里忧愤,自然也不客气,大喝道:“徐谦,你为什么在这里?”

  徐谦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还有,我乃天子敕封的王爷,又是户部部堂,你直呼我的名讳,又是什么意思?”

  一句句都是争锋相对,谁也不曾想到,嘉靖死后,大臣之间的激烈冲突,竟是徐谦和杨慎之间展开,不过仔细一想,却也是情有可原,这两个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是盛气凌人的人物,矛盾积攒了这么久,今日图穷匕见,自然谁也不肯让步。

  杨慎却是正色道:“你休要拿官帽子来压我,我只问你,家严在哪里?你们自称去见了太皇太后,为何独独你在这里,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别有居心。”

  杨慎一席话,让不少大臣也跟着鼓噪起来,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对,而现在杨慎又肯领头,因此胆子也大了不少。

  徐谦眯着眼,淡淡道:“本官奉太皇太后的懿旨,负责陛下后事,本官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杨慎笑的更冷,道:“我看没有这样简单,分明是你们早有图谋。快,请家严和诸位大人出来,否则,我等决不罢休。”

  “决不罢休,那么你想做什么?”徐谦突然笑了,笑的颇为开心。

  杨慎凛然道:“少不得,要大闹一场。”

  “那就闹闹开,本官倒要看看,谁敢来闹,倒想看看,谁敢造次。”

  杨慎呆住了,徐谦这个家伙,竟是如此过份,眼下既然是撕破了脸,杨慎也是无惧,这位小爷可是历史上曾经埋伏于宫中,带着人要殴打其他大臣的猛人,别人听了徐谦的话或许会忌惮,可是唯独是他,却是依旧争锋相对:“我就敢造次,你能奈何?”

  杨慎跨前一步,恨不得将徐谦撕个粉碎,他如此竭斯底里,却也是无可奈何,自己若是退后一步,自己的父亲又不见踪影,最后可能让姓徐的得逞,至于姓徐的会得逞什么,他当然不知道,不过这个态度,却是决不能动摇。

  徐谦冷冷一笑,道:“是吗?你想闹事?来,拿下。”

  一声令下,身后的校尉很不客气,纷纷涌出来。

  “谁敢!”杨慎大叫,道:“你们要造反吗?这还是不是大明朝的天下,敢在这里拿朝廷大臣?”

  一下子,像是炸了马蜂窝,许多大臣的脸都红了,一个个道:“徐谦,你休要欺人太甚。”

  “你这是谋反。”

  徐谦眯着眼,一动不动。

  而校尉们已经扑上去,几个大臣要阻拦,校尉倒是不敢轻易动手,这时候徐谦道:“谁敢阻拦,直接打趴下。”

  话音落下,立即一个想要阻拦的大臣直接被击倒在地。

  大臣们被唬住了,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这姓徐的吃枪药了?

  杨慎已被几个校尉拿住,直接拖到了徐谦的面前。

  徐谦看他,目光冷漠,一字一句的问:“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你想造次?你再说一遍。”

  杨慎昂首,吐了口吐沫,道:“我便是要造次,又能如何?”

  徐谦的脸色微微有些狰狞,他忍这个家伙已经很久了,虽然曾是同僚,可是这家伙仗着有个内阁首辅的爹,一向嚣张跋扈,有时对徐谦,也是倨傲的很。

  今天,徐谦对他绝不会有丝毫客气。

  啪……啪……

  徐谦扬手,直接正反给杨慎两个耳光,他目露凶光,一字一句的又问:“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TOP

0
  第七百四十四章:讲道理嘛

  ,慎被打懵了,显然作为嘉靖朝最大的一个官二代,他从殳有受过这样的‘礼遇,,只有他殴打别人的份,自是无人敢动他一根毫毛。

  他接受不了,无论是自尊还是情感上。

  杨慎愤怒了,他咆哮道:“狗贼,我和你不共戴天!”

  啪啪……

  徐谦更不客气,人家都已经和自己不共戴天了,徐谦不介意多赏他几个巴掌。

  几个校尉将他死死的扯住,杨慎打的眼冒金星,脑子嗡嗡作响,死命想要挣扎,可是哪里挣脱的开,几番努力,都是动弹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倒也罢了,这每一巴掌,都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自尊心上,让他羞愤难当。

  徐谦收了手掌,淡淡道:“你再说一遍。”

  “狗贼,竖子!”

  “啪啪……”

  徐谦今日,似乎已经不再注意自己所为的官仪,何止是杨慎眼睛红了,便是他,也已经眼中露出杀机。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徐谦已经有些疯狂。

  只是在旁的文武百官们,此时却是大气不敢出,他们惊愕的看着这个场景,许多人再看身边全副武装的校尉,他们意识到,徐部堂今日···…似乎是要疯了。

  人家既然对杨慎动了手,那么就压根没有想到过后果,或者后果早就已经想好了,那就是送杨家父子上西天,否则断不可能,如此的撕破脸。

  许多人愤怒起来,可是愤怒是一回事,多数人还是敢怒不敢言,人家既然动了手,肯定是有依仗,没有三两三,又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再看这些杀气腾腾的皇家校尉这时候和徐谦打擂台,后果可想而知。

  而此时脸色最是惨然的,就莫过于朱槟。

  朱槟呆了,他是个斯文人想来也不曾想到,这一番到紫禁城到此一游,会遇到这么个猛人,会遇到这么一个事。

  朱槟和其他的宗室不一样,他是个有头脑的人,一个有头脑的人,无论遇到天大的事都会思考。

  而他思考一番之后,陡然发现,徐谦打的是杨慎可是真正的目的,却是自己。

  或者说,杨慎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个小丑,一个小丑,可有可无,人家当着大家的面如此羞辱他,以徐谦的身份,不过是儿戏而已打的就是你,又如何?有本事喊你爹来。

  当然,徐谦的目的不是要引杨慎他爹出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的目的是朱槟。

  表面上,好像徐谦是在行凶,可是这种行凶,只能算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杨慎很嚣张,声称不行大礼,这确实有点大逆不道,而徐谦借着人家一句牢骚话直接甩了膀子就动手,这更加不对况且翰林学士,哪里是说打就打,说拿就拿。

  而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其实根本不值一提,无非是说,徐谦已经和杨廷和翻脸,要收拾他儿子。

  可是更深的原因却是朱槟,朱槟是不是亲王?朱槟是不是要代政,朱槟是不是素来贤明,朱槟需要不需要内阁的支持。

  好嘛,现在倒是好了,徐谦在这里,来回给杨慎耳光,你这贤王,难道不发一语,别人可以做缩头乌龟,你这堂堂宗室亲王,难道能无动于衷?徐谦这样羞辱杨慎,你既是要代政,难道连站出来制止的胆量都没有,一个如此没有担当的人,也配号令天下。

  最重要的是,朱槟和杨廷和可谓神交已久,大家一拍即合,虽然没有什么太深的联络,可是为了彼此的利益,勾搭在了一起,杨廷和拥护朱槟入京,而将来朱槟代政之后,自然也急需拉拢杨廷和来对付新党,甚至于对付徐谦。对付徐谦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铲除朱载基的党羽,只有这样,朱槟这代政才能代的安稳,若是一不小心,代着代着做了天子,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嘛,大家守望相助,说难听点是狼狈为奸,大家厮混一起,虽然还没有建立起兄弟般的感情,可是眼下,人家的儿子在这里如此受辱,每一巴掌,打的既是杨慎,同时也是杨廷和,你堂堂一个天下人眼里的贤王,一个将来还要和杨廷和勾搭一起的代政王,此时却是无动于衷,隔岸观火,这像话吗?

  所以某种意义来说,徐谦来回打的,就是他朱槟的脸。

  更可怕的事,百官们受了惊吓,这些人都不是重臣,重臣早就先人一步随杨廷和和徐谦入京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德高望重的角色,唯一一个领头的,还是杨慎这样的愣头青,人家倒是′锋了,只可惜是领头挨揍。!

  再看身边这些杀气腾腾的武夫,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敢怒不敢言,不敢造次。

  可是他们心底还存着希望,许多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看向朱槟,朱槟毕竟是亲王,毕竟是宗室,毕竟在大家心目中,是德高望重之人,益王殿下,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杨公平时可没少说你的好话,让你入宫,据说也是杨公极力在太后面前劝说,可谓操心劳力,你不出来,怎么对得住人家?

  看到这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目光,朱槟想死的心都有,他只是个亲王,不是流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他虽然是个讲道理的人,可是看到徐谦这可怕的模样,说是不害怕,那是假的,人家显然是要鱼死网破,就等自己跳出来,自己一为杨慎开脱,这厮肯定说自己身为宗亲,也不行大礼,和杨慎狼狈为奸,到时候会不会把巴掌打到自己脸上,那也只有天知道。

  这个世上,官大一级不可怕,因为官大一级固然压死人,可是人家终究还是讲道理的,可是遇到这种不顾一切,压根就是要跟你玩命的家伙,你怕不怕?

  只是现在这时候,朱槟便是想装糊涂也不成了,他只好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排众而出,大喝道:“天子灵前,谁敢造次?”

  这一句话,勉强算是中气十足,不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未免心里有点发虚。

  结果这个时候,徐谦又是来回两个耳光,狠狠打在杨慎脸上。

  朱槟呆住了。

  其实在出面之前,他想过种种可能,比如说徐谦肯定会反驳自己的话,而自己又当如何反驳他,只要大家讲了道理,一切就都好说了,讲道理嘛,朱槟不怕,他读了这么多书,道理还是有的。

  结果人家压根就当他是空气,你的声音这么大,人家没听见,反而火上浇油,杨慎还没再说一遍呢,就两个耳光上去,打的杨慎脑袋发昏,满脸的血印子。

  朱槟的脚下。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挺傻的,摆在自己的问题,似乎也很棘手。

  如果这个时候,你缩了,别人会怎样看,你好歹是亲王啊,是宗室啊,是贤王啊,姓徐的可以破罐子破摔,可以不顾一切,可是你不能啊,你能忍气吞声吗?你一声大喝,人家理都不理,将你当成了空气,你还能做缩头乌龟吗?一个缩头乌龟,显然是得不到别人尊敬的,毕竟平时你说了这么多的大道理,总不能事到临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吧。

  况且你还是要入宫代政的人,说话直如放屁一般,还代什么政,老老实实在建昌府玩泥巴岂不是更好?

  人家请你来,是让你来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来当空气,若是要做空气,中山王殿下就做的很好嘛,不过人家至少滔滔大哭一声,至少还能让奶娘哄几句。

  可要是你恼羞成怒,似乎也欠妥当,姓徐的太凶,看这架势,是要杀人,你要是再说几句重话,说不准人家就真的要一巴掌打在你身上了。

  朱槟欲哭无泪,他悲剧的发现,京师这趟浑水,实在不是人趟的,早知如此,自己兴冲冲的送脸进宫做什么,还不如在建昌府呢,至少小日子过得舒服自在。

  朱槟固然是宗室的佼佼者,可是再如何佼佼者,终究还是逃不开宗室的一些规律,他害怕了。

  他羞愤的看着一双双愤怒又带着几分希望的眼眸,然后灰溜溜的缩了回去,眼睛一转,瞥到了其他地方,来个眼不见为净。

  其实他不是没有野心,不是不晓得这样做很没前途,也不是不知道,这么做只会助长人家的气焰,可是他更明白,前途这东西,似乎是要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朱槟倒是付得起,可问题在于,不但需要代价,居然还需要风险,风险这个东西,就不是他能负担的了,他毕竟是有后路的人,他好歹是个亲王,有一条很宽敞的后路,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TOP

0
  第七百四十五章 :杀人

  朱佑槟是个很没有节操的人,他的退缩,实在让人寒心。

  可是最让人心急的却不是这些失落的百官,恰恰是徐谦。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徐谦打杨慎,不但痛的是杨慎的脸,还有徐谦的手。

  他动杨慎,就是要逼朱佑槟,朱佑槟但凡是有一丁点的野心,就会挺身而出,和徐谦反目。

  可是结果,这孙子缩了。

  杨慎这厮,显然是白打了。

  只是虽然缩了,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徐谦却是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有个交代。

  无论你有没有野心,无论你有没有胆子,朱佑槟既然入了京,既然众望所归,既然得到了杨廷和这些人的极力支持,那么这个人,就决不能留,留下就是祸患,今天他缩了,并不代表他的野心全部浇灭,但凡还有机会,必定还要死灰复燃。

  所以,今日非要逼迫益王和自己作对不可。

  徐谦冷冷一笑,目光在百官中打了个转,最后目光落在朱佑槟身上,道:“可是益王殿下?”

  益王第一次见到这样可怕的人,他生长的环境里,是断不会有这样凶恶之人的,就算再凶恶的人,到了他面前,多半也会像小猫一样温顺,人人彬彬有礼。他吓得面如土色,硬着头皮道:“孤王便是。”

  徐谦微微一笑,道:“原来益王早就在了,倒是徐某人多有冒昧。”他顿了一下,道:“既然益王殿下在。那么就不妨请益王出来评评理,这杨慎如此胆大妄为。目无礼法,本王打他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虽然封王。可是徐谦从来没有向人自称本王,毕竟大明朝没有异姓封王的先例,自己开了先河,已是破了天荒,自然要低调一些,没必要引来别人的反弹。

  可是现在,他直言不讳的自称本王,意思很明白,他告诉朱佑槟。大家是平起平坐的,气势上,就压了益王一头。

  朱佑槟脸色苍白,他也清楚,徐谦这是逼自己表态,而且非表不可,因为他看到,徐谦的拳头握的很紧,后头几个校尉。也都更加剑拔弩张。

  他长吐一口气,只得道:“杨大人,确实是过分了。”

  百官哗然。

  虽然都知道益王殿下这是示弱,可是如此轻易屈服。实在让人失望透顶。

  百官们本身就是软骨头,欺善怕恶可以,皇帝不收拾他们。他们狂妄一些,摆出一副老子敢骂你皇帝的姿态出来。显出自己很有胆量也可以。可是碰到真正敢动手的徐谦,他们却一下子软了。可他们固然是软骨头,并不代表别人也是软骨头,尤其是益王,至少他们心里,总会有那么几个高大的形象,益王就是其中一个,结果这个形象全然崩塌。

  徐谦怒了,他愤怒的地方在于,你这孙子缩的也太快太过彻底,原本他还想挑衅,让益王忍无可忍,自己找个机会,果断办了他,谁知道这家伙是自己说什么他应什么,简直就是把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当做平地。

  他脸色掠过一丝杀机,狞笑道:“是吗?益王殿下也觉得这杨慎罪恶滔天,好,很好,来,将益王拿下!”

  朱佑槟呆住了,你要讲道理啊,你方才打人,倒也罢了,可是本王一退再退,你还要做什么?

  “徐部堂,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徐谦感觉朱佑槟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自己好歹也是状元出身,连栽赃陷害都不会,还混什么?他冷冷道:“杨慎见了大行皇帝竟不跪拜,行三跪九叩大礼,你既然明知杨慎有错,为何还站在这里,为何不拜?大行皇帝在时,对你颇多照拂,圣恩浩荡,你却是视而不见,站在这里,莫非要等大行皇帝来拜你吗?来,拿下了,立即交由宗令府治罪,届时本官呈报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来处置。”

  几个校尉毫不犹豫的抢步上去。

  朱佑槟惊呆了,这简直就是莫须有的罪名,是强词夺理,只是这个时候,他悲哀的发现,人家压根就不想和他讲理。

  朱佑槟连忙后退,甚至转身要逃,只是另一边,又有几个校尉合围上来。

  其中一个校尉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朱佑槟二话不说,连忙拿手要去招架。

  一直冷眼旁观的徐谦眼眸中掠过了一丝疯狂,随即大喝:“朱佑槟,你好大的胆子,皇家校尉要拿你,你竟敢反抗,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返过身,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身边校尉腰间的剑柄,随即刷的一声抽出了宝剑,快步冲上去。

  手中的剑在他手中沉甸甸的,可是徐谦抓的牢牢,一双眸子,宛如见血的野狼,恐怖的吓人。

  朱佑槟呆住了,浑身冷汗如注,差点要瘫倒在地,他看到了徐谦的眸子,徐谦的眸子里分明在告诉他,这个人,要杀人。

  两个校尉已经拿住了他,使他动弹不得。

  徐谦毫不犹豫,冲至这朱佑槟面前,而后一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朱佑槟发出哀鸣,这个素来以仁义着称的王爷,一下子,脸色扭曲起来。

  第一剑只是刺进了肋骨,无论如何,都插不进去。

  朱佑槟的身子则是在不断挣扎,显然这一剑柄没有致命。

  徐谦像是疯了一样,虽然鲜血溅了他一身,虽然他的嘴皮子也在不断的颤抖,虽然他发红的眼睛,已经流露出了几分同情。

  朱佑槟无罪,甚至可以说,这个人比起嘉靖天子来说,好了千倍万倍。

  可是理智告诉徐谦,这个人必须要死,他不死,自己怎么办,徐家怎么办,新党怎么办,直浙怎么办?一个个人走马灯似得浮到了他的脑海,有他的儿子徐恒道,有他的妻子,有他的老父,有他的恩师,有邓建,有赵明,有张子麟,这一个个人,眼下都将性命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千万人的身家荣辱,都维系于一身。

  既然开启了新政,那么他就注定了他有今天。

  徐谦的心里,有一种快感,也有一种痛苦的煎熬,他觉得很痛快,可是他又不想杀人,他不愿意滥杀无辜,可是这一丝理智,终于被疯狂掩盖。

  “逆贼人人当诛!”徐谦爆发出一阵怒吼,旋即狠狠将卡在朱佑槟肋骨上的宝剑抽出,旋即,又是狠狠扎进朱佑槟的腰腹:“狗贼,去死吧!”

  朱佑槟脸色越来越扭曲,眼睛像要吐出火来,他死死盯着徐谦,发出咆哮。

  “本王何罪,本王何罪……本王何罪!”

  校尉放开了他,他一下子瘫倒在地,像泥鳅一般在地上来回扭动,地上一滩滩的血水弥漫开来。

  最后,他的蠕动越来越勉强,越来越微弱,渐渐的,没有了反应。

  呼……

  徐谦像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解脱了,似乎……一切都解脱了。

  他握住自己剑的手,忍不住在颤抖,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可是这却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生出畏惧。

  内心的深处,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从利刃扎入朱佑槟血肉伊始就没有停歇过。

  本王何罪这四个字,像是重锤,一次次的敲击徐谦的心,他心速跳动很快,每跳动一下,仿佛整个人都有些呼吸不畅。

  随即,他紧紧地握住了剑。

  他确实害怕了,他意识到,他害怕,既是因为他对朱佑槟抱有同情,同样,他也害怕自己和朱佑槟同样的下场,今日他不杀人,明日就有人来杀他,正是因为对这种下场的恐惧,正是因为这种害怕,所以他才疯狂。

  “唯一克制自己畏惧的方法,就是让我的敌人,就是握紧手中长剑,让我的敌人,比我更加害怕。”

  咬了咬牙,徐谦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眸,从冰冷的尸首上移开。

  然后,他看向文武百官,百官们早已吓得身如筛糠,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入宫,看到的竟是这一幕。

  没有人去看徐谦的眼睛,因为那眼神杀机毕露,让人望之生畏,足以让人从此噩梦不断,大家都在沉默,也绝不敢去看徐谦手中依旧染血的长剑,因为那剑刃上流淌的血水依旧温热,滴滴答答,使人恐惧无比。

  徐谦收了目光,淡淡道:“拿手巾来。”

  一个胆战心惊的太监,小心翼翼的送上来锦帕。

  徐谦将剑还给它的主人,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随即道:“朱佑槟胆大包天,对大行皇帝不敬,大逆不道,图谋不轨之心已是昭然若揭,现在他已伏诛,诸公,有什么话说。”

  沉默……

  一直弥漫着恐惧的沉默在殿中回荡,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异议,甚至于,连附和的勇气,居然都在大家的身上消失了。

  徐谦冷冷一笑,露出轻蔑的笑容,将锦帕丢在地上,道:“很好,该行大礼了。”

TOP

0
  第七百四十六章: 抄家

  在这深宫,一举一动都需深谋远虑,动手杀人,一是立威,而是彻底的断绝旧党后路,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徐谦要告诉这惺家校尉,告诉宫外的父亲,告诉自己在锦衣卫中任职的亲族,告诉黄锦,告诉新党,告诉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只有破釜沉舟,走到了现在,断无侥幸,徐某人已经自断后路,诸位跟着徐某人,放心大胆的干吧。

  做大事,尤其是涉及到了宫变的大事,其实问题永远都不在于你犯下过大的罪过,一旦打算动手,就不在乎你杀的人是谁,你要杀多少人。

  关于在于,你作为主谋之人,有没有决心。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率先射死李建成,弑杀他的兄长,当时埋伏于玄武门的亲信,足有数百人之多,为何李世民要一马当先,亲自动手,先杀李建成?

  原因只有一个,李世民要断自己的后路,他要告诉他的同党,一旦事败,死无葬身之地的,千刀万剐。大家看到了李世民的决心,再无疑虑,于是孤注一掷,和李世民一起开创历史。

  徐谦这一剑,并非泄愤,至少这个时候,皇家校尉们目光毅然起来,他们已经知道,眼下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所有人不自觉的紧绷神经,露出几分决然之色。

  杨慎看到徐谦这一幕,骇然无比,他虽是嚣张跋扈,可是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若说从前,徐谦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他毕竟是翰林学士,出身也不比徐谦差,又有个好老子,徐谦能得到的东西。他照旧也能得到。可是等到徐谦成为户部尚书,他对徐谦便多了几分嫉恨了。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年纪轻轻做户部尚书,而我这内阁首辅之子。却还在翰林院蹲着。

  杨慎很不高兴,看徐谦很不顺眼。

  可是现在,杨慎对徐谦,就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恐惧了。恐惧稳稳压倒了仇恨。

  徐谦这时候似乎又注意到了他,朝他一撇,道:“杨学士还有话说吗?”

  杨慎像是斗败的公鸡,默不作声。

  徐谦淡淡道:“一并拿下。下锦衣卫诏狱,定要严刑审问,挑唆百官不行大礼。这是大不敬之罪。”

  百官们清醒过来。这时候无论大家是什么想法,此时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因为这时候,他们想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众人纷纷行了大礼,而后乖乖退出殿去。

  有太监上前,道:“诸位大人随徐大人入慈宁宫。”

  无人反对。便是先前大声抗议的几个人此时也不敢吱声了。

  众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慈宁宫。

  在慈宁宫里。

  杨廷和为首的一批大臣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太皇太后王氏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压根就没心思听,可是毕竟是太皇太后,要走也没这么容易,于是只好一个个心不在焉。

  杨廷和已经感觉不太对劲了,满腹狐疑,徐谦去了哪里,太皇太后这是想做什么。

  一时之间,杨廷和也猜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心里不断的在推演徐谦可能采取的动作,可是越猜想越是糊涂,益王殿下显然已经是入了京,可是要说徐谦会对益王殿下不利,杨廷和倒是不担心,他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认为徐谦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这毕竟是下策中的下策,除非徐谦想要鱼死网破,宁愿闹到天下大乱的地步。

  正在这时,外头有太监进来,道:“娘娘,百官们到了。”

  王氏点点头,道:“请进来说话吧。”

  紧接着,在徐谦带领下文武百官们鱼贯而入。

  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如丧考妣,魂不守舍,至于徐谦,却是格外引人注目,因为这个家伙衣冠有些凌乱,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

  杨廷和大惊失色,这时徐谦跨前一步,拜倒在地,道:“微臣徐谦,见过太皇太后。”

  王氏点头,道:“起来吧。”

  她的目光,慈和的看向百官,见徐谦神情笃定,已经知道徐谦已经把事情办成了。

  徐谦却是不起,道:“娘娘恕罪,微臣前来,是特来请罪的。”

  “请罪?”王氏故意露出疑惑之色,道:“徐爱卿何罪之有?”

  徐谦道:“微臣主持大礼,因有人滋事,微臣不得已,已诛一人,又拿办了一人。”

  杨廷和此时在人群中寻找益王的身影,可是哪里找得到什么益王,他突然发现,便是杨慎,似乎也不见了。

  王氏道:“杀的好,拿的好,大行皇帝刚刚驾崩,此时正值纷乱之际,不容有丝毫闪失,若是有人滋事捣乱,为平息事态,这既是不得已的做法,也是权宜之计,杀得是谁,拿的又是谁?”

  徐谦脸上露出些许的冷笑,正色道:“诛的乃是朱佑槟,拿办的乃是翰林学士杨慎,朱佑槟和杨慎合谋,在大行皇帝灵前捣乱,微臣要将二人拿住,朱佑槟反抗,不得已之下,微臣只好将其诛杀,至于杨慎,胆大包天,胡言乱语,微臣亦是命人将其拿下。”

  啪……

  杨廷和身躯颤抖,整个人打了个冷战。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何益王殿下和杨慎没有出现了。

  这个徐谦……疯了。

  而现在,杨廷和也几乎要疯了。

  益王乃是他的赌注,纵观宗室,唯一能拿得出手,能服众的人只有朱佑槟,选择了朱佑槟,就等于是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能收买人心,对杨廷和来说,朱佑槟入宫主持政务,这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现在……死了。

  杨廷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筹码,一下子没了。更可怕的是,徐谦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难道不知道,一氮了杀戒,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师里的三大营也极有可能随时哗变,两京十三省,必定会有无数人愤然而起吗?

  更何况,自己的儿子也搭了进去,杨廷和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儿子,杨慎不但是杨廷和血脉的延续,更是他政治生命的延续,其中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此时,徐谦还道:“微臣为以防万一,已让东厂立即前往杨慎的府邸,拿住他的家小,所谓一人有罪,必定还有同党和余孽,他的家人,只怕也参与了同谋……”

  轰……犹如惊雷,一下子将杨廷和震得面如土色。

  他呆住了。

  到杨慎家中拿人,杨慎虽然早已娶妻,但是和杨廷和并没有分家,口里说是去杨慎家拿人,实际就是跑去杨廷和家拿人,抄杨廷和的家。

  …………………………………………………………………………………………………………………………………………………………………………………………………………

  与此同时。

  一队东厂番子已是将杨廷和的府邸团团围住,这些人俱都是明火执仗,由一个太监带领,人人杀气腾腾。

  杨家占地不小,而且老爷乃是内阁首辅,少爷乃是翰林学士,何等富贵,平日里,只有一肖院把守,防禁并不森严,毕竟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一般人谁敢来造次,主要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是现在,杨家内部已经慌乱成了一团,老爷少爷都进了宫,突然来了这么多番子,这天一下子仿佛塌了下来,让人惊慌失措。

  太监眯着眼,露出残忍之色,淡淡道:“老祖宗说了,这里头,有许多的乱党,统统都要拿下,一个都不要留,快,破门,冲进去。”

  一声令下,无数番子拔出了刀剑,一起破门而入。

  …………………………………………………………………………………………………………………………………………………………………………………………

  顺天府。

  一个消息传来,顺天府尹并没有入宫,因为这个时候,天子脚下尤为重要,所以历来朝廷都有规矩,一些要害的衙门,一应官员都不得擅离职守。

  府尹黄兴得到了一份奏报,旋即面如土色。

  有东厂的番子围住了杨家。

  黄兴脸色骤变,差点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杨家,哪个杨家,能让差役屁滚尿流前来禀告的,自然不是寻常的杨家,寻常的杨家,顺天府才管他去死。而且不是这个杨家,又怎么可能劳动东厂,东厂是吃素的吗?东厂一钓动,肯定不会往寻常人家去。

  这就好像,大理寺断然不会去查办一个县里的小书办一样,杀鸡焉用牛刀,需要动用牛刀的,除了那个杨家,还能有谁。

  黄兴傻了眼,顺天府就这点不好,这里富贵人家太多,这里有权有势的人也太多,这些人你管不着,可是一钓了事,你还是脱不了干系。

  东厂为何要动杨家,到底是杨家当真出了什么事,还是有其他的隐情?

  黄兴越想越是不对劲。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3 1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