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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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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七章 车中丽人

  “默啜入侵灵州?”

  杨帆脑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不禁奇道:“默啜入侵灵州,与罗兄和薛师又有何关……”

  杨帆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上一次默啜入侵时,朝廷就是拜薛怀义为帅、宰相李昭德为副帅前往征剿的,莫非这一次又打算派薛怀义去?

  想到这一点,杨帆不禁皱起眉头。

  斛瑟罗见他皱眉,便点了点头,道:“是!这一次,陛下的意思,依旧是让薛师挂帅!”

  对于女皇的这个打算,杨帆颇为腹诽。

  她为了登基为帝,残酷屠杀李唐宗室可以说成是任何一个本没有资格成为皇帝却想成为帝王的人都不得不用的手段。

  她扶持酷吏本意是打击阻碍她登基的政敌,登基后却坐居九重宫阙之内,被酷吏们所蒙蔽,制造了一系列的冤假错案,弄得本是贵不可言的宰相们更迭如走马灯一般,以致朝局不稳也就罢了,这也可以解释为她以女子之身而成皇帝,天下人都不太认同,所以过于jǐng惕,有些草木皆兵。

  但是军事上如此儿戏,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这位薛师有多大的能耐,谁不知道?他本来就是坊市间一个舞枪弄棒卖跌打药的人呐,虽然说草莽之间未必没有真英雄,可是这位薛师除了在床笫之间威风凛凛,真有统帅大军的资格?

  什么都可以作假,统兵打仗这种事作不得假,打仗一旦失利,牺牲的不仅仅是战场上那十数万、数十万士兵的xìng命,让数十万个家庭支离破碎,它还会影响到国家的兴衰、影响到无数黎民的命运。

  可是这位从十四岁就入宫的女皇陛下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又或者在她眼中,千千万万的伤亡也仅仅只是一个无所谓的数字。她居然可以一而再地轻率决定,由一个从来没有当过兵、从来没有打过仗的面首去当三军统帅。

  固然,为了稳妥起见。武则天每次派薛怀义出征,都会派遣一些能征善战的武将和一些老成持重的文臣组成幕僚班子以辅佐薛怀义成事,可是以薛怀义的xìng格,如果他想一意孤行,这些幕僚们根本就是一个摆设。

  试想在战场上一个无能而又专断的监军,都能让一位英明的统帅无所适从。更何况薛怀义自身就是三军统帅呢。如果他妄作决断。数十万大军之生死,国家兴衰存亡之关键,就会毁于一旦。

  军国大事,竟如儿戏!哪一位英明之主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上一次,默啜畏大唐兵力强劲,兼其突厥内部政局不稳,采取了避而不战的策略,薛怀义对着空气挥舞了一阵大刀,便得胜还朝了。这一次他还能那么幸运么?

  斛瑟罗见他沉吟不已,不禁苦笑道:“关于由薛师挂帅这一点,皇帝已经决定了。二郎为令师担忧,这是师徒情份。但是皇帝心意一决,却根本不是别人所能改变的了。”

  杨帆苦笑一声,顺着他的意思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杨帆虽然也不是jīng通兵韬战略的名将,却是很愿意与薛师一同出征的,只是杨帆如今是刑部郎中,朝廷断无派一名法官出征的道理……”

  杨帆顿了顿,又道:“只是,罗兄此番前来……,莫非……罗兄也要出征?”

  斛瑟罗也苦笑起来。道:“是!这是薛师的建议,朝廷尚无答复。不过,咳咳,二郎也该明白。薛师的要求,朝廷很少会拒绝的。”

  杨帆眉头一挑,道:“那么,罗兄……不想去?”

  斛瑟罗沉默起来。

  薛怀义担任三军统帅,谁愿意跟他去啊?杨帆这句话是多此一问了。

  斛瑟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某虽官拜右卫大将军,却只是一个虚衔,实为突厥之主,号竭忠事主可汗。若要罗某从军出征,必然要征召本部勇士随行,然则我十姓部落衰微,随罗某入关者皆老弱妇孺,实是无兵可用……”

  斛瑟罗这番话固然是托辞,最根本原因是跟着薛怀义去打仗完全就是赌博,但他说的却也是实情。

  杨帆想了一下,心中忽地一动,试探着说道:“罗兄本为突厥十姓部落之主,要说jīng兵也是有的,如今他们屯扎在敦煌、阳关一带,与灵州近的很。薛师想用罗兄,大概也是这个打算,如果罗兄能调他们来,这一战若是成功……”

  斛瑟罗道:“乌质勒现在统率诸部,善恤部落,远近诸部皆归附之,实力正渐渐崛起,确是一支可用之军。只是,我部原本驻牧在安息四镇附近,如今却是有家难归,看朝廷的意思,是想让我十姓部落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以备来

  ì朝廷收复安息四镇时能为臂助。再者,他们如今正抵抗来自吐蕃的进攻,这也算是解了朝廷大军的后顾之忧,灵州之困,还是不要动用他们了。”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微笑道:“罗兄所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小弟就陪你去见一见薛师好了。”

  听了斛瑟罗的答复,杨帆心中那丝愧疚终于烟消云散了。

  斛瑟罗一番话,或有意、或无意,已经透露出了他的心意。乌质勒邀买人心、拉拢诸部,西突厥十姓已经大半抛弃了他这位旧主的事,他其实是清楚的。即便原来不清楚,这两年功夫,他岂能没有半点耳闻?

  而他的反应,是顺其自然。

  看来,从幼年时期就继承了可汗之位,在吐蕃和东突厥的夹缝之间率领部众艰难求生存的斛瑟罗,早已身心俱疲了,对于乌质勒的篡权,他并不想有所作为,也根本不想重新夺回大权。

  既然他自己做出的是这样的选择,杨帆就没有什么好内疚的了。或者,依旧高官得做,富贵得享,身居花花世界,安居太平,不用率领部族打打杀杀,风里雪里的奔波在大漠荒原上,正是斛瑟罗最向往的生活,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热衷权力的。

  见杨帆答应,斛瑟罗十分欣喜,忙道:“二郎肯帮忙,相信薛师那里一定会答应。只是,让二郎为我搭上一个大人情,斛瑟罗本已过意不去,如果就这么随二郎去一趟白马寺,未免显得罗某不够诚意。不如诚邀薛师到我府上赴宴,酒席宴间提起,会不会更好一些?”

  杨帆笑道:“上一次与罗兄和薛师同席饮酒,依稀便在昨

  ì,你我能再度共饮,小弟自然求之不得。既然如此,我便去见见薛师,请他到你府上赴宴。”

  斛瑟罗欣欣然道:“既如此,罗某马上回去安排。未时正,罗某在府前恭候薛师与二郎大驾光临!”

  ※※※※※※※※※※※※※※※※※※※※※※※※※

  因为斛瑟罗的造访,杨帆往刑部去的时间便迟了些,等他赶到刑部的时候,各司已经开始办公了。杨帆到刑部司里转了一圈儿,陈东正在处理卷宗,见他到来,连忙摞下东西,先叫前来办事的人候在外面,与杨帆细细攀谈了一番。

  陈东与杨帆较量失败,本已注定了卷铺盖走人的结局,却被杨帆挽留下来。他知道杨帆的目标不止在一个刑部后,与杨帆的配合可谓亲密无缝。如今上面的压力和掣肘有杨帆去顶,陈东专心于本司各项事务,两个人的配合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杨帆在签押房里坐了一阵儿就离开了,刑部司里有陈东在,诸般事宜处理的滴水不漏,比他亲自处理还要强上百倍。陈东毕竟是专业人士,又浸yín司法多年,大理寺和刑部的崔侍郎不是不想找刑部的麻烦,只是找不到而已。

  离开签押房的时候,候在外面等着办事的人和看到杨帆的本司、本衙的人都客客气气,十分礼敬,谁都知道这位杨郎中如今虽然看着不大做事,却是刑部司里第一号实权人物,甚至在整个刑部也是第一号实权人物。

  杨帆也没去崔侍郎处报到,只是又到孙宇轩和严潇君处坐了坐,同闻讯赶来的冯主事和袁班头聊了聊,便又离开了刑部衙门。

  杨帆离开刑部衙门后便往白马寺方向赶去。策马驰上天津桥的时候,忽见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马车前后左右有七八个鲜衣怒马的壮汉护侍着,手中轻摇马鞭,一路轰赶路人,当真八面威风。

  马车十分华丽,饰金嵌玉、围幔飘飘,却是一辆敞篷的华丽马车,透过马车四面薄纱一般轻轻随风飘拂的围幔,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坐在车里的人。

  车中是一个少年,穿着极具汉晋古风的宽袖大袍,头上未戴幞头,只束公子巾一顶,唇红齿白,丰神如玉。

  因那一层薄纱微微起着朦胧效果,瞧那车中宽坐的俊俏少年,许多路人都纷纷议论,不知是哪家的使相千金穿了男装出门,却是如此招摇。

  那车中人娇靥美丽如莲花初绽,份外妖娆妩媚,有几个人肯相信这等美貌的一位俏佳人,居然真是一个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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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爱江山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津桥!

  桥北就是皇城所在,桥南左右两坊住的则大多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他们要出入宫闱、前往各处衙门,都要经过这里,所以极少有人敢在此处招摇,谁知道会不会迎面碰上一个比你更大的官儿呢?

  可是偏偏此人却毫无顾忌,杨帆初见那马车招摇上桥,心中也有些纳罕,心道:“这是何人?恐怕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太平公主或者是做事一向最跋扈的武三思,也不敢有如此作派了,放眼整个天下,大概也只有薛师才会……”

  杨帆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然看到了车中的人:张昌宗!

  只看一眼,看到那位姿容殊丽尤胜女子三分的张昌宗,杨帆就认出了他。

  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他会如此嚣张了。

  这时,自杨帆身后又有一辆牛车缓缓驰来,官幡高高地挑着,有那眼尖的士子看见,立即兴※奋地嚷道:“快看!大鸿胪来了!位列九卿的大鸿胪来了,大鸿胪专司礼宾兼皇室、大臣之礼仪,这假男人敢在天津桥如此招摇,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大鸿胪,如今叫司宾卿,位列九卿,主持朝廷礼宾事宜,接待四夷诸国使者,兼主皇室、大臣之凶仪,对于礼仪自然也有权过问。简直言之,大鸿胪有一部分职能像是负责纠察的宪兵,只不过仅限于礼仪方面,不像御使可以无所不告。

  如今大周朝的司宾卿名叫豆卢钦望,豆卢钦望摆着官驾仪仗刚从宫城里出来,他端坐车中,手捻胡须,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感觉。

  眼下,朝中以李昭德一家独大,上受天子宠信,下摄文武百官,简直是说一不二。豆卢钦望眼见李昭德大权独揽,气焰熏天,有心巴结于他,百般示好之下,今日终于蒙李昭德在政事堂召见了。

  一番交谈下来,豆卢钦望觉得李相对他似乎颇为赏识,心中自是欢喜不胜。

  此时,他正念着胡须,细细品味着同李昭德会面后,李昭德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今日拜访,李相特意提到了三法司,说什么法纪败坏,纲常不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只是纠察礼仪的官员,李相特意和我说到此事……”

  豆卢钦望正琢磨着,前方忽然炸起一道响鞭,有人喝道:“让路!让路!我家六郎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豆卢钦望一听眉头一皱,心中顿时不悦,他位列九卿,官职何止不低,勉强也算位极人臣了,虽然实权不重,但是论品级,朝中能与他比肩的官员可是屈指可数,这个六郎……一听就不是在朝的官员,这是什么皇帝国戚,敢叫自己让路?

  豆卢钦望想着的时候,他的官驾仪仗已经停下来与对方叫骂起来,豆卢钦望冷哼一声,漫声唤道:“管家……,管家……”

  豆卢钦望府上的管事被人从前边唤了回来,气呼冇呼地挽着袖子,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凑到车旁道:“阿郎,你叫我?”

  豆卢钦望抚着胡须,不悦地道:“前方路上何人招摇,竟敢阻挡本官的仪仗!”

  管家道:“不晓得是哪家的儿郎,好大的排场,一辆马车就占了大道的中※央,车中只有一个少年,衣着华丽,貌若处子,说是什么姓张的,只听他的家奴唤他什么六郎,小的倒不曾记得当朝有什么皇亲国戚唤作六郎的……”

  豆卢钦望本极不悦,听他一说,心中忽如电闪,一个前不久刚刚听说过的人物陡然跃上心头,豆卢钦望急忙问道:“姓张,此人姓张?家人唤他六郎?”

  豆卢钦望一边说着,不待管家回答,已经趋身向前,“唰”地一把掀开了轿帘儿,他探头向对面一看,只见对面华车金顶,纱幔飘扬,车中大模大样地仰坐着一个华服少年,从他的角度看到,只能看见一个极秀气的下巴,车前这场争吵,貌似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是他,一定是他!”

  豆卢钦望心中想着,急急大喝一声道:“统统住口!”

  豆卢钦望喝住自己的家奴,赶紧钻出车厢,管事刚放好脚踏,豆卢钦望就急匆匆撩袍下车,快步赶到那辆华车前面,双手高拱,满脸堆笑地问道:“请教,车上这位公子可是积善坊张府的六郎君么?”

  车上那少年仰身坐着,手中也不知把玩着什么,理都不理他,他手下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趾高气昂地道:“不错,车上正是我家六郎,你是什么人呐?”

  豆卢钦望一听,赶紧又欠了欠身,满脸堆笑地道:“啊!果然是六郎当面,老夫司宾卿豆卢钦望,久仰张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神俊朗,如玉树亭亭,钦望今日得见六郎,实是三生有幸啊。”

  那张府家丁不耐烦地摆手道:“去去去,快些让开,我家郎君要入宫面圣去,若是耽搁了,你担待得起吗?”

  豆卢钦望马上向自己手下的人摆手道:“快快快,把车驾让到路边,请张公子先过去!”

  豆卢钦望府上的人也不知道来人是多大的来头,竟能让自家主人如此的巴结,赶紧依言把车驾仪仗让到路边,豆卢钦望又向车上长揖一礼,诌媚地道:“打扰公子了,公子请。”

  这时候,张昌宗才坐正了身子,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你叫豆卢钦望是吧?你这人很不错!”

  豆卢钦望听了满心欢喜,笑得更加诌媚了,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下官正是豆卢钦望,打扰公子,实是罪过,钦望恭送公子大驾!”

  张昌宗笑了笑,把手一摆,车驾便扬长而去,豆卢钦望撅着屁股站在那儿,直到张昌宗的车驾走下天津桥头,他才敢直起腰来。

  天津桥上的士子匹夫,一个个都看的目瞪口呆,许多人直到此刻依旧猜不出那少年究竟是何人,竟让这位九卿之一的豆卢钦望如此礼敬。

  杨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看来,这张昌宗受女皇宠爱一事,官场上的人大多都已知道了。只是,薛师受女皇宠爱,横行洛阳,为所欲为,其威风霸道比起这张昌宗犹胜三分,但是在立储一事上却也是插不了嘴的。不知太平煞费苦心捧出这个张昌宗来,能不能帮她达成心愿。”

  桥头这场小插曲,片刻间就过去了,桥头依旧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模样,待张昌宗和豆卢钦望的车驾先后离开后,他也策马继续向白马寺而去。豆卢钦望和张昌宗已被他抛到脑后,他并未想到此后自己会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

  杨帆赶到白马寺面见薛怀义,一见面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不可能把此事对薛怀义有什么隐瞒,接触日久,他发现薛怀义并不像外人所感觉的那样仅仅是个鲁直的粗汉,他虽然常常犯混,还是挺有心眼的,如果对他有所隐瞒,被薛怀义察觉之后,就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再者,在薛怀义和斛瑟罗中间,他与薛怀义明显更亲近一些,所以他没有坑薛怀仁义的道理。他之所以肯帮斛瑟罗这个忙,是因为他觉得这对薛怀义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斛瑟罗早已被乌质勒架空了,想冇调他手下那些能征善战且对东突厥最为熟悉的西突厥兵去打仗是不可能的。

  至于利用斛瑟罗对突厥人的熟悉,那更没什么用处,边军中熟悉突厥人的将领和士兵远比斛瑟罗这位名义上的西突厥之王更多。他自幼生长在大唐,成年后才回到部落,没几年功夫就被乌质勒架空了权利赶回大唐来,他能有多熟悉东突厥部落呢?

  斛瑟罗最擅长的也许只是他个人的骑射功夫罢了,可是在战场上一个人的武勇能起多大作用呢?再者说,朝廷也绝不可能允许斛瑟罗去冲锋陷阵,充当一员战将,让他死在战场上,他对朝廷的用处远比一员战将大的多。

  如今的斛瑟罗锐气全消,死气沉沉的像个小老头儿,也许这和他在长安这两年多的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两年里,他带进关中的整个部落的老幼妇孺要寄人篱下,不可能对他毫无怨尤;一个部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民族风俗,同关中本地人必然也有诸多的磨擦,他要居中调和,要做诸般安排,必定也让他心力憔悴。

  如今的阿史那斛瑟罗早已不复昔日的锐气,还是让他做个生活优渥的洛阳寓公吧,这样对谁都好。

  阿史那斛瑟罗的宅第在敦化坊,距杨帆的家只隔着两个坊,在洛阳城里也算是近邻了。杨帆和薛怀义又带了几个心腹的弟子赶到斛瑟罗的府邸,只看他府中的布置,就知道自己此前的判断不假。

  斛瑟罗是西突厥可汗,可是他的宅室之中,从陈设部置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突厥人的样子,他是一员武将,家中却连演武场、兵器架一类的东西都没有,看来这位继往绝可汗,是真的满足于做一个太平盛世的富家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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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拍即合

  要说俐瑟罗还保留着一些突厥人的风格,那大概只能从斛瑟罗府上的家仆下人、歌妓舞姬身上才能有所体规了,斜瑟罗府上的人还是以西域人种居多。

  内厅中,细羊毛团花密织的hòu软毡毯铺地,两行美人红裙舞动,广袖轻舒,正在厅中跳着欢快迷人的异域舞蹈。

  两厢屏风前,十多个乐工聚精会神地抚筝弹琴、敲鼓奏笛,两排十二个舞伎裙裙翻飞,妩媚妖娆。

  《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四《任君用咨乐深闺,杨太尉戏宫馆客》开篇时作者即道:“世间富贵人家,没一个不广蓄姬妾。自道是左拥燕姬,右拥赵女,娇艳盈前,歌舞成队,乃人生得意之事!”

  此一语,道破男儿本色,这堂前两行十二名美女,不但个个肢※体妖娆,而且或棕眼高鼻、或金发碧眼,或冰肌雪肤,或小麦色的诱人肤色光滑如缎,一个个万般别致的异样风情,嫣然动人。

  美人尽是一等一的胡姬,胡姬之美本在大唐早负盛名,斜瑟罗府上这些舞姬更是胡姬中一等一的人物。

  酒也是好酒,是品质最佳的剑南烧春。

  美人娇艳,奈何薛怀义却是看得动不得,这就是为人面首的悲哀了,他的一切都来自女皇帝,需要付出的就是他的身体和人身自※由,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拼命喝酒,把那三勒浆都当成了那些惹火的美人儿,恶狠狠地一口吞下去。

  杨帆自然不受此限,不过对于逢场作戏的事情,他兴趣不大,没有感情的卿卿我我,他是比较排斥的,若非如此,在南洋时候,受到那么多火辣热情的南洋姑娘追求,他也不会把童子之身保留到洛阳了。

  钥瑟罗小心翼翼地陪伺在侧,眼见薛怀义喝的高兴,这才把自己的意思拐弯抹角地说了出来,薛怀义此前已经听杨帆向他说过渊瑟罗的用意,自然满口答应。斜瑟罗没想到薛怀义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禁又惊又喜。

  其实,他是多虑了,他根本不需要讨托杨帆出面,只要在薛怀义面前略露怯意,薛怀义自然不会用他。打仗这种事,在薛怀义心中从来都和打架没有什么区别,什么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街头打架的套路上:“我小弟多,我把巷子两头一堵,用人压死你!”如果哪个小弟胆子小,他当然是懒得用的。

  薛怀义随口答应了斜瑟罗,扭头看见杨帆,又醉眼朦胧地嘱咐道:“这一遭,你得罪了大理寺和御使台,武承嗣那儿少不得也想寻你的麻烦,为师不在京里时,你自己多加小心。”

  杨帆心中一热,说道:“师父此番出征,也要多加谨慎。弟子在此先祝师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到这里,杨帆略一犹豫,又认真地嘱咐道:“行军布阵、调兵遣将之事冇,师父还是该多听听麾下将领们的意见!”

  薛怀义大笑着举杯道:“那是自然!你不用担心过甚,为师出马,何人堪为敌手啊?哈哈哈哈,喝酒、咱们喝酒,先庆战功唾手可得!”

  ※※※※※※※※※※※※※※※※※※※※※※※※※

  默咄率兵攻打灵州的消息传到洛阳后,朝廷迅速作出了反应,决定立即派兵反击,由右卫辅国大将军、鄂国公、护国法师薛怀义担任三军主帅,挂帅出征。

  这一年的深秋时节,薛怀义担任伐逆道行军大总管,统兵二十万,由杨执柔、苏味道两位宰相充当他的幕僚,共计十八位能征善战的武将作为他的麾下将领,随其出征了。

  之所以武将共计十八人,却是出自薛怀义的要求,他觉得十八之数正合十八罗汉,这才与自己这位佛爷相匹配。

  武则天特意停朝一天,让文武百官前来相送。来到十里长亭为薛怀义戗行的不只是满朝文武,还有皇亲国戚、宗室子弟、勋戚权贵,规格隆重之极。

  或许是武则天虽然有了新宠,对这位陪件了她十多年的旧爱依旧没有忘情,又或许是因为心中对他有所歉疚吧,这一次线行的规格比上一次薛怀义带兵出征时还要隆重,这倒也让满朝文武们弄清楚了一件事:薛怀义圣宠未衰!

  徽安门外,十里长亭,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二十万大军已集结已毕,刀枪林立,气势森然。

  李昭德站在最前面,对一身戎装的薛怀义道:“本相代皇帝陛下、代文武百官、代皇亲国戚、代大周万千黎民,以此 bó酒一杯,为大将军阁下戗行,愿大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祝大将军早日凯旋而归!”

  李昭德从托盘上捧起一杯酒敬给薛怀义,又取一杯酒,向他高声祝酒。

  薛怀义一身金盔金甲,他本来就身材魁梧,面容英俊,这身金黄※色的明无铠穿在他的身上,愈增二分颜色。若是不知道他底细的人:只看他这面相身形,再配上这样的甲胄,倒真是威风凛凛的一员大将。

  薛怀义接杯在手,二话不说,一仰脖子便一饮而尽,头盔上那一蓬鲜红如血的红缨在秋风中突突乱抖。

  李昭德再取杯在手,敬杨执柔、苏味道两位宰相。

  这两位宰相要随薛怀义这个只会打烂仗的浑人去与突厥名将默咄为敌,心中不无惴惴,可是当着这么多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他们也不敢有所表现,忙也捧杯在手,故作豪迈地一饮而尽。

  薛怀义乜着眼看着杨执柔和苏味道,见二人饮罢壮行酒,立即扳鞍上镫。

  还别说,薛怀义的一身个人武勇和马术都很不错,这跨鞍上马的动作潇洒帅气,矫捷之极。

  薛怀义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骏马疾奔,在静立如山的三军前面驰出约半里地,猛地一勒马缰绳,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薛怀义“铿”地一声拔出腰间宝刀,宝刀划一着一道电光,向前用力一劈,猛地定格在空中,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在军中炸响:“众将士,突厥狼子野心,屡犯大周,掠我财富,杀我百姓!今目,我等为国出征,此一去,不破突厥,誓不还朝!”

  “不破突厥,誓不还朝!不破突厥,誓不还朝!不破突厥,誓不还朝!”

  三军将士以枪矛顿地,以刀剑击盾,同声应喝,声震天地。

  薛怀义仰天大笑三声,喝道:“出征!”

  说罢一马当先,便向远处驰去,骏马过处,溅起一抹轻尘。

  李昭德笑了笑,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身形一转,便有侍卫牵来坐骑,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也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准备回城。

  “相爷,太平公主有几句话儿想跟相爷说,她……”

  李昭德网要扳鞍上马,一名亲信侍卫便快步走过来,对他低语了几句。

  李昭德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依旧扳鞍上马,稳稳地坐定,这才倨傲地道:“那就有请公主殿下过来吧!”说罢一踹马镫,昂然而去,只是把马速刻意放缓了一些。

  豆卢钦望本想趁这机会再与李相公亲近亲近,瞧他这番举动便知道必有用意,倒不敢再上前叼扰了。文武百官都是人精,有那想与这位权势炙手可热的大宰相亲近一下的,冇瞧这架势便也不再上前自讨没趣了。

  太平公主的马夫许hòu德得了李昭德的回信,匆匆赶回去向太平公主复述了一遍李昭德说过的话,怒不可遏地道:“真是小人得志,竟然如此无礼!他也不想想,当初他与薛和尚征讨突厥时,只因意见相左,便被薛和尚揪住衣领,一顿耳光扇得他昏头胀脑,薛和尚还不肯善罢甘休,回京后要参他一个不听将令之罪,当时他是如何央求殿下在皇帝面前为他说好话的了。”

  太平公主穿着一身男装,正候在那里。听许hòu德这番话,不禁莞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李昭德是母皇身边最宠信的大臣,自然有目中无人的本钱。呵呵,他叫本宫就教,本宫过去就是了。”

  太平公主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她让许hòu德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翻身上马,便向缓缓而行的李昭德追去。

  太平公主追上李昭德,与他并磐而行,先赞了几句自他主持政事堂以来,酷吏几乎为之绝迹的功绩,也不知太平公主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话题恰恰搔到了李昭德的痒处,李昭德立即侃侃而谈,对她抒发起了自己的见解:

  “公主殿下,酷吏之害,甚于一切啊!汉代的酷吏祁都,敢面折大臣于朝,不避亲贵。他做太守的时候,一到任就捕杀纨绔,摧折豪强,权贵们都不敢正眼看他,称其为“苍鹰,。张汤更是专治诸侯亲王,诛戮富商、大姓、豪强,以强项著称。

  王温舒治广平的时候,大肆捕杀郡中豪猾,连坐千余家,流血十余里。不到一年,就杀得郡中连犬吠之盗都不见了,可谓路不拾遗啊!这些酷吏不但能干,而且大多非常清廉,郢都从来不收礼,在任的时候连亲朋好友写给他的私信都不拆。

  张汤死后遗产不到五百金,王温舒甚至连五十金都没有。隋朝的酷吏犀狄士文更是甘于贫苦,家无余财。这样的官吏,又能干,又清廉,本该万众褒扬才是。可是为什么从古到今,从官员到百姓,都恨之入骨,让他们个个落得遗臭万年的下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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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章 众矢之的

  李昭德感叹道:“因为他们手段残酷,常以小罪而入大罪,遇案唯恐其不大,株连唯恐其不广,谁也不知道他这杀人的钢刀下一刻会不会就莫名其妙地落到自己头上。这些人为国执力酷刑强行维持自己想要的局面,纵有一点效果,其后的反弹也会更加严重百倍。

  酷吏严延年担任太守时,为了树威,把各县的死囚全部集中到郡府行刑,血流数里,此后在其辖地,但有小罪者,也是尽皆处死,尸时间骇得野无行盗,庶几太平。然而没过几年,更多的人铤而走险,盗贼蜂起,愈演愈烈,最后干脆从盗贼变成聚众谋反了。

  百姓们说:“宁要贪官,不要酷吏!”为何如此?因为贪官固然搜取财富,横行不法,却没有酷吏那般明目张胆,对于贪官,民众至少还可以揭发他们,对于酷吏,民众就只能三缄其口,敢怒而不敢言,甚至不敢怒也不敢言。

  今之酷吏,较之古之酷吏更加不堪,为了取悦皇帝,树立政绩,他们无所不为,为了敛财夺权,同样无所不为。知古可以鉴今,想那古之酷吏,较之今之酷吏不知高尚几许,于国于民仍是有害无益,今日酷吏为害之甚可想而知。老夫自为相以来,深觉酷吏之害。打击酷吏、还朝政之清明,是老夫一直在做的事。”

  太平公主微笑道:“宰相所言甚是,太平深以为然。自周兴伏法、来俊臣贬滴以来,朝中酷吏偃旗息鼓,貌似不复为害了,可是他们无时不刻不在等待机会,试图东山再起。前些日子三法司会审一案中,他们蠢蠢欲动就是为此,要防止他们死灰复燃,宰相责任重大啊!”

  李昭德道:“老夫一向以打击酷吏为己任,只是不知公主殿下对于打压酷吏可有什么高见么?”

  太平公主笑道:“本宫一介妇人,能有什么高见?不过,,,刑部司新任郎中杨帆,自执掌刑部司以来,对于大理寺和御使台的冤狱拨乱反正,颇有功绩,他的作为倒是与宰相的想法不谋而合啊。”

  李昭德颌首道:“杨帆么,老夫也曾注意过他,只可惜他的锋芒只是昙花一砚,如今在刑部氓然众人,己毫无作为了。”

  太平公主嫣然道:“李相睿智,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必是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所以有所疏漏了。杨帆如今之所以锋芒稍露,即作隐晦,只不过是因为他只是刑部司的一个郎中,上面还有个顶头上司崔元综。崔元综此人胆小怕事,对杨帆百般掣肘,杨帆纵有千般本事,怕也施展不出来了。

  李昭德眸中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说道:“杨帆么,毕竟还太年轻,总要有人在上面把握大局的,否则他不是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么?真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谁去替他收拾残局?不过嘛,崔元综此人确是少了一些锐气。身在法司,却喜欢瞻前顾后,甚为不妥!”

  太平公主马鞭轻摇,洒脱地道:“是啊,如今刑部尚书之位久悬无主,崔侍郎又是个不务其业的,本宫以为,这刑部的正堂该换换人了。”

  李昭德轻轻蹙了一下眉头,缓缓说道:“可是崔元综为官并无大错,能把他换往何处呢?”

  太平公主道:“无错那就是有功了,以崔元综的资历,升一个宰相也还可以的?政事堂里有李相公作主,相信崔元综若升做宰相的话,可以在李相身边做更多的事情。至于刑部呢,若能换一个肯做事、肯放手让手下人去做事的人,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李昭德的目光微微闪动着,问道:“那么公主以为,何人可为刑部尚书呢?”

  太平公主道:“李相公上佐天子,下摄百官,这刑部尚书的人选,当然该由李相斟酌才是。”

  李昭德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徐徐说道:“嗯,老夫觉得,规任司宾卿豆卢钦望性情稳重,堪当大用,可情……他的资历略嫌不足!”

  太平公主道:“所谓资历都是人捧出来的。人人都觉得他有资历,那他自然就有资历了,如果李相有意于豆卢钦望的话,本宫虽不在官场,却也有些人脉,如果李相作出提议,本宫愿意帮李相摇旗呐喊。”

  李昭德赶紧拱拱手道:“老夫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天下黎民。公主若能促成此事,老夫真要代天下谢过公主恩德了。”太平公主莞尔道:“不敢当李相一谢。太平以为,刑部如今官吏不全,李相既然想以刑部牵头,整肃纲纪,这刑部里就要多多充实些精明干练的官员才行。窃以为,若豆卢钦望为刑部尚书,还需一位能与他配合默契的侍郎,才会避免重蹈刑部司左右郎中争权的覆辙。据本宫所知,左谏议大夫陶闻杰熟谙律法,精明干练,又兼性情沉稳,宽hòu待人,如果让他担任刑部侍郎,相信会与豆卢钦望相得益彰。”

  李昭德轻轻“啊”了一声,沉吟着道:“左谏议大夫陶闻杰么?嗯,老夫对他的为人也略知一二,此人若为刑部侍郎么,老夫以为,确可担此重任!”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一番重大的人事任命就在这走马逍遥之间完成了。

  ※

  御史中丞万国俊骑着一匹老马,懒洋洋地走在回城队伍的边儿上。

  现在御史台还不是张扬的时候,骑一匹老马也会显得低调一些。

  前方不远处,杨帆挺拔地坐在一匹枣红马上,万国俊冷冷地盯了一眼他的背影,对策马走在一旁的卫遂忠道:“怎么样,还没拿住他的什么把柄吗?”

  卫遂忠本是坊间一个泼皮,被来俊臣慧眼识英才,提拔重用起来,如今虽然做了侍御史,依旧痞气不改,方才满朝文武送薛大将军离京,他还能扮扮样子,这时骑在马上,腰也塌了,肩也斜了,全无一点官形。

  他用马鞭蹭了蹭帜头,苦恼地道:“我安排了好几名懂律法的御使,想着寻他公务上的岔子,可是杨帆现在根本不做事啊,那个陈东本来做事就小心,现在更是滴水不漏,想在他办的案子上找漏洞更不可能,此人在法司衙门打了半辈子滚,会叫我们抓着把柄么!”

  万国俊寻思了一下,道:“那么他的私节呢,就没有一点、有亏德行的地方?他最近没跟太平公主在一起么?”

  卫遂忠摊手道:“还真没有。这些天他带着洛阳府的人一直在些尼庵道观里出出入入的,你不是说此事涉及魏王和梁王,叫咱们不要插手么,我就没怎么理会,这两天……听说他常去一座什么尼庵,却没有洛阳府的人陪着了。”

  万国俊皱了皱眉,疑惑地道:“不要洛阳府陪同,却独自出入一座尼庵,这是什么意思?”

  卫遂忠嘿嘿笑道:“谁知道呢,莫不是这些天办案子,在尼庵里发规了什么俊俏的女尼,想勾引人家动凡心?”

  卫遂忠本是一句玩笑话,万国俊却双眼一亮,道:“卫兄此言,没准真就一言中的了。此人既与太平公主有私,定也是个贪慕富贵、迷恋女色之徒。他独自一人出入尼庵做什么?太也不合情理,依你此言才合乎情理……,”

  卫遂忠一听也来了兴趣,莫非那尼庵里真有什么小尼姑,生得天姿国色,迷得这位已经折了洛阳之花的杨郎中神魂颠倒么?

  他马上兴冲冲地道:“既然如此,我会派人盯紧了他,若是有空,我会亲自去盯着他!”

  千金公主的车子此时也夹杂在一大群皇亲国戚中间,缓缓地往城里头走。从十里亭到城门,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车水马龙的送行队伍在官道上绵延数里,缓缓而行。

  千金公主车后紧随着的是一辆牛车,两头大青牛皮毛光鲜,头顶两盘牛角粗大茁壮,十分威武。

  车子的帘子是垂下来的,看不见里边的情形。今天来为薛怀义线行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许多人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因此无人知道这辆未打官幡的车上是什么人,也懒得去问。

  车中坐的人就是姜公子,侧坐在他旁边的是司徒亮。陆伯言并没有随他出来,尽管陆老头儿功夫精湛,可是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再加上有伤在身,从长安一路跋涉至此,纵然是铁人也有些吃不消,此刻他正在千金公主府上歇养身体。

  车上悬挂着竹帘儿,从里边能依稀看清外边的行人,外边的人却无法看清里边的乘客。姜公子此刻就端坐车上,定定地看着右前方挺拔地坐在马上的杨帆背影,目光一片森然,如果目光能杀人,杨帆此时早已千疮百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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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一章 心魔

  姜公子定定地看着杨帆,看了半晌,轻轻吁了口气,将呀子倚在座垫上,微微阖起了双目。

  司徒亮向外面冷冷地看了一眼,微微倾身,低声请示道:“要不要小人去杀了他?”

  姜公子淡淡地道:“杀他何益?本公子从来不做无聊的事情。”

  司徒亮道:“可是,阿奴因为他……”

  姜公子猛一睁眼,目光森寒,司徒亮连忙噤口不言。

  姜公子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又慢慢阖上双目,淡然道:“人无信不立!本公子一言九鼎,言出必鉴!”

  司徒亮垂首道:“是!”

  司徒亮口里答应着,眼珠却微微转动起来。

  喜欢阿奴的,又何止是姜公子一人?

  姜公子素有洁癖,且目高于顶,他以前并未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喜欢了阿奴,即便发现,他的爱也比较另类,他只要让阿奴待在他身边就满足了,或者……他喜欢的是一种jīng神上的爱恋与满足,任何上的接触与他而言都是肮脏的。

  然而喜欢阿奴的其实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司徒亮。当初陪着公子奔波在十室九空、灾民遍野的村落间时,就是他奉公子之命,把那个骨瘦如柴、轻的像一片羽毛的黄毛丫头抱上了自己的马背,那时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那样的迷恋她。

  但是,他从小侍奉公子,深知公子削洁癖之深、之奇,而公子居然肯让阿奴在身边侍候他,这是前所未有的异数,仅凭这一点,阿奴就只能是公子一人的禁脔,哪怕只是被公子当成一个侍婢留在身边。

  从小奉公子如天人的司徒亮,根本不敢对阿奴有任何奢望。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阿奴却喜欢了那个姓杨的臭小子。

  “阿奴是公子的人,连我都不敢对她心生妄想,凭什么这个姓杨的可以得到她的心?”

  一想到这一点,司徒亮就妒火中烧,如今杨帆就在前面,阿奴就是因为他才跳下悬崖,尸身饱以兽腹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司徒亮心中泛起了凛凛杀机:“阿奴死了,这个人……,也该死!”

  ※※※※※※※※※※※※※※※※※※※※※※※※※

  “一更子里,小尼姑进庙堂,怀抱小木鱼泪汪汪,骂一声爹和娘,老来无指望。二更子里,大姐来烧香,穿红披绿真好看,怀抱小儿郎,口口叫亲娘……”

  杨帆坐在庵堂里,盘膝打坐,屁股底下垫着个蒲团,哼哼唧唧地唱了几句,忽然奇怪地道:“嗳,缘静小师太,你说这大姐为什么要二更天来烧香呢?二更天这庵里都关门了嘛,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抱着孩子,嗳……喽,,你别走啊……”

  缘静小尼姑气得嘟起嘴儿,一撅一撅地走出了庵堂。

  杨帆摇摇头,又哼哼唧唧地唱起来:“三更子里,梦见来了一个小书生,左手拉着书生的伞,右手扯着书生的衣,醒来只见奴一人。四更子里,小尼姑上早课,手敲木鱼口口念弥陀……”

  住持房间里,巴经被杨帆搞得焦头烂额的定xìng师太苦口婆心地劝着净莲小尼姑:“净莲啊,修行人是不能有嫉妒心的。众生的快活就是我们的快活,众生的喜悦就是我们的喜悦。贪心、嗔恨心、嫉妒心都不可以有。”

  天爱奴向她眨眨眼睛,迟疑地道:“师傅,你不是说弟子要佛心禅定,六情不动,才能度弟子入佛门吗?如今杨帆就是弟子的外魔,弟子不为所动,不就坚定了佛心禅xìng吗,师傅应该为弟子高兴才是啊。”

  定xìng师太连连点头道:“高兴,高兴,为师当然高兴。不过呢—……咳咳,你的嫉妒心……,”

  “弟子没有嫉妒心,弟子只是一心向佛!”

  “是啊是啊,不过,凡事有因必有果,杨帆出现在这里,就是你造的因,所以结出今

  ì这样的果,你的造业,当然要由你去消弥。那要如何消弥呢?你应该马上还俗,与他回去,如果你一心向佛,即便今世不能侍奉佛前,既已结下善缘,也是有利于你来世修行的。”

  定xìng师太数着念珠,为了哄走这个本来在她看来灵xìng最足,已准备将衣钵传授于她的好徒弟,煞费苦心地解释着:“净莲,你不要否认,你是因为对杨帆的嗔怨心,对杨家娘子的嫉妒心,才决心舍身出家的。

  这样,你是成不了菩萨的,因为这都是你造的业,孽业不消,如何成佛呢?你要先消了你的孽业,要如何消业呢?自然是与他结善缘,结善缘就要嫁给他,他开心了,你的业力就消除了。《无量寿经》说,“不当嗔怒嫉妒,……,”

  定xìng师太真是快被杨帆逼疯了,她佛学高深,倒也认识一些有地位的居士,奈何好不容易托了人告到洛阳府,洛阳府一听告的是杨帆,根本不加理会。她又去祠部告状,祠部一听是持有怀义大师法旨的人。差点儿没把她轰出去。

  尼庵里天天有这么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坐在那里,不但弄得来上香的善居士们为之侧目,风言风语,眼看着庙里头那些年纪轻、定xìng差的女尼们都有些三心二意了,定xìng师太如何不急?

  阿奴要驱魔道,定佛心!

  无量那个佛啊,在定xìng师太眼里,此刻的净莲小尼就是她净心庵的魔,一定要驱除!

  定xìng师太鼓动如簧之舌,喋喋不休地道:“如果你把杨帆赶走,就能专心修佛了吗?不!这样你在菩提道上就会产生障碍,不但道业没有修成,还有可能堕入三途。那应该怎么办呢?你要从事上改、从理上改、从心上改……”

  “好吧,弟子……,会好好想一想的—……”

  天爱奴被定xìng师太说的头晕眼书,只好迟疑着应道。

  定xìng师太见她语气有些松动,不禁喜上眉梢,连忙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你能慎重考虑此事那是最好。你若能就此踏出佛门,那恰恰是真正的踏入了佛门,拥有佛xìng,修持佛心,如此庄严圆满,诸佛赞叹,菩萨护持,天龙八部嘉许……”

  定xìng师太从未察觉自己竟窄这般好口才,简直都说的天花乱坠了,好不容易劝得天爱奴心防松动,哪还能不大加赞语

  天爱奴合什谢过师傅,网刚走出禅房,几个老尼姑就鬼鬼祟祟地钻进去,向定xìng师太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净莲决心走了么?”

  定xìng师太道:“净莲已经答应好好考虑一下。

  几个老尼姑一起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南无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西厢房,缘静和另外几个小尼姑对刚刚走进来的天爱奴七嘴八舌地说教着。缘静道:“净莲啊,你可不能轻易答应他,就算你决心还俗了,也得拖一拖他,压一压他,要不然呐,一定会被他看轻了你。”

  “对啊对啊,男人嘛,越是容易到手的,就越不会去珍惜。这可是被丈夫休了才被迫出家的缘尘师姐亲口说过的,如果他一求,你就跟他走了,他会把你当回事么?再说,他已经有了娘子,你到了杨家算是什么身※份呢?总得拿一拿他,让他给你一个承诺才好。”

  “嗯……,你们说的很有道理,我是不能轻易答应他!”

  已经被定xìng师太忽悠的头昏脑胀的天爱奴,规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不想又被她们聒躁,只好随便答应一声,向她们告一声罪,便避进了后禅院。

  “嘿!”

  待阿奴一走,几个小尼姑就兴※奋地一击掌,缘静小尼姑欢天喜地道:“净莲晚走几天,咱们就能多吃几顿好吃的斋菜了。

  另一个小尼姑兴冲冲道:“我得抓紧时间让她临走之前,再帮我做几套合体的僧衣。”

  ※※※※※※※※※※※※※※※※※※※※※※※※※

  黄昏时分,缘静小尼姑气鼓鼓地走到杨帆面前,单掌稽首,板着脸道:“僧值,天sè己晚,本庵就要关山门了,你该离开啦。”

  杨帆一般是午后过了未时才来,大约比散衙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时辰离开衙门,他到这庵中坐着,不管天爱奴愿不愿意见他,等到

  ì

  ó西山时他就会离开。

  杨帆此举,就是那招“烈女怕郎缠”了,在他想来,他和阿奴之间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结儿,阿奴出家是激于一时的气愤和伤心,此时则是有些骑虎难下,这个缠的过程,就是让她的心软化的过程,而且每天这么sāo扰,就不信庙里的那些老尼姑们不肯帮忙。

  事实也是如此,从许多细微处,他已经感觉到庙里的老尼姑们态度巳经发生了变化,看来为了能让他从此不来庵中sāo扰,老尼姑们是很希望阿奴能“以身事魔”的。

  杨帆偶尔见到阿奴时,阿奴那副又气又羞的模样,也让他感觉到,与其说阿奴还在生他的气、伤他的心,不如说是面对情郎的痴缠有些无可奈何,或者……在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窃喜。

  杨帆好脾气地向缘静笑了笑,站起身拍拍屁股,对缘静小尼姑道:“好,那我这就回去了,还请小师太代我向阿奴姑娘带个好。”

  缘静小尼姑撅着嘴儿不说话,杨帆起身往外走,缘静小尼姑就随在他的后面等着关山门。

  杨帆走到院中,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叹一口气,便举步向山门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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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二章 去者

  庵堂侧厢有一棵粗大的古树,天爱奴躲在古树后面,心口怦怦直跳。

  方才杨帆看那一眼险些就瞧见她了,幸亏她躲的及时。

  天爱奴按着胸口,庆幸地吁了口气,又悄悄探身出去向外看,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杨帆的身影了。

  天爱奴四下一看,并未见到周围有其他女尼们在,便纵身一跃,像只轻盈的狸猫般跃上了庵墙,再一闪身,就消失在墙外的灌木丛中。

  天爱奴所恐惧的只是被抛弃的感觉,所气愤的只是杨帆的不告而娶,如果她真的恨极了杨帆,又怎会在得知杨帆身陷囹圄的时候,立即毫不犹豫地重拾屠刀呢?

  如今佛堂前的那根烛台,依稀还有一丝血腥味儿呢。

  那天杨帆的表白,再加上此后连日造访净心庵的举动,早就软化了她的芳心。正如杨帆所预料的,她现在只是因为一个女孩儿家的羞涩和矜持,有些抹不开面子而已。其实,这几天杨帆每晚离开的时候,她都会尾随出去,直到把他“送”出丛林。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林木萧萧。秋风一过,枝头残存不多的树叶便会飞蝶般飘摇而下,杨帆独自一人行于林间,脚下踏着沙沙的落叶,沐浴着一抹夕阳,夕阳残红如血,给他的身子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边缘。

  杨帆自林间那条走熟了的小径上走着,脚下轻盈无声。

  忽然,他的前脚抬起。离着地面大约还有三寸的距离,身子一下定在了那里。

  秋风拂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下来,落在他的肩头。萧条的树枝在秋风中摇曳着,地面上卷积在一起的黄叶微微颤抖着,仿佛下面有无数只蚕,正在努力地拱着身子。

  杨帆依旧一动不动。

  也许只是刹那,杨帆突然动了,他迈在空中的右腿突然一收、一踏、一踢,动作快如闪电。地上被风卷积在一起的黄叶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蓬”地一声飞溅起来,炸得纷纷扬扬。

  杨帆就在落叶炸成漫天大雪的同时,趋身疾退,原地蓬地一声,留下半截衣袖,被一道寒芒绞成了碎片,如乱蝶腾空。

  杨帆一闪、再闪、三闪,一连三闪。身形已在七丈开外,他每一次落地再弹身疾退的地方。都会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有一道寒光一闪,寒光过处,树折、枝碎、木屑飞扬。

  杨帆退到七丈开外,这才得以拔出佩刀,刀一出鞘,那道寒光就裹着一股旋风袭到了身边,可杨帆既不是树木也不是枝干,他不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等着被砍。

  两道寒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两只银梭在空中飞快地往复。划出一道道银辉。艳红的夕阳就映在这两道寒光之上,让那一道道漫空飞舞的光芒也带上了一丝血色。

  密集交织的光芒突然一分,再一合,两道光芒的气势便为之大变,杨帆手中一口刀大开大合,骤进骤退,仿佛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道盘旋飞舞的匹练。而对面的那道寒芒却依旧如银梭穿空般骤进骤退、小巧紧凑。

  突然间两件兵器猛一交击,溅出一串火花,两人骤然分开,各自如一头大雁般后跃丈余。挺身站定,杨帆这才看清那人模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中年人,大约只有三十出头,像极了那些在店铺里当了十多年伙计的老实汉子,但是他手中现在却拿着一口刀,一口单锋狭刃、式样古怪的短刀。

  刀的样子很怪,杨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怪刀有多可怕,如果他方才的动作稍有迟缓,他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开膛破腹的死人。

  这个人的刀法路数非常刁钻古怪。杨帆的祖师爷是个使刀的大宗师,对于天下刀术知之甚详。通常来说,剑走轻灵,刀法刚猛,可是眼前这个面相平凡的人,所用的刀法集剑的轻灵和刀的刚猛于一体,更有一种奇门兵刃的刁钻狠辣。

  “为什么要杀我?”

  杨帆冷冷地问道,他没有自报官身,或者说些什么没用的废话,在这个地方对他蓄意发起攻击,绝不可能是认错人或者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对方必定是有备而来,想杀的人就是他。

  可是杨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用刺杀的手段来对付他,从他当初到洛阳为止,一直以来扮刺客的人就是他,杀杨明笙、杀丘神绩、杀苗神客……,这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刺杀,而且头一回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用刀高手。

  司徒亮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该死!”然后就像疯狗一样又扑上来。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街坊邻居众口一辞地评价为脾气好的不得了,性子温吞的不得了、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实男人,可是他现在的举动,却像是那个老实男人突然发现老婆被人家睡了,孩子也是替人家养的。

  他持着一柄狭刃短刀,恶狠狠地扑上来,这一回他换了短促而快速的步伐,杨帆发现他的脚每一次落地时都不是脚尖,而是脚的外侧或内侧边缘,他的步法就像他的刀一样,同样剑走偏锋,奇险无比。

  他以不可思议的奇快步伐逼近过来,手中的短刀如雨点一般从上下左右、从胸腹腋背、裆下后脑等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向杨帆,此刻的司徒亮就像一个陀螺,而杨帆就是陀螺的中心。

  又或者杨帆才是那只陀螺,而他就是抽在陀螺身上的那根鞭子,两柄刀此时的碰击就像炒豆一样短促而激烈,两个人都在回旋急舞,带着身周的落叶也跟着急旋起来,空中有点点鲜血洒落,却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杨帆的佩刀和司徒亮手中的刀突然同时折断。

  杨帆失了先机,又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刁钻诡异的刀法,还有些不适应对方的打法,被司徒亮逼近身来,他的长刀难以展开,身上已经受了几处刀伤,好在他回护及时,伤势不深,也不是要害。

  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被对方这样打下去,怕是稍有疏漏他就必死无疑,于是寻个机会与司徒亮的刀硬生生碰撞了一下,一撞一绞之下,两柄刀齐柄而断。

  这一回却是杨帆占了先机,刀一断,司徒亮便是一怔,杨帆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刀断的刹那即已合身扑上,他身形一矮,猱身抄起司徒亮一足,顺势一崴,肘往小腹一撞,将司徒亮撞得仰面跌倒,杨帆便狠狠压了上去。

  杨帆不止擅长刀法,还擅长跤法,这纵身一扑,两个人便在地上厮打起来,翻翻滚滚仿佛两条地趟龙一般。

  若是不懂行的外人看着,这两个人现在的战斗就和巷里坊里的泼皮无赖一般无二,虽然拳拳到肉,打的凶残,可是哪有半点高手风范,高手会打成滚地龙一般,纠缠厮打满地打滚么?

  可是置身其中的司徒亮却是有苦难言,杨帆凶狠猛烈看似无招无式的打法,其实大有章法,绝非泼皮无赖打架能使得出来的,其中拳中有跤,跤中有拳,拳中夹跤,跤中夹拳,让人防不胜防。

  眼下两人虽然纠缠在一起,在方圆数丈的空间里翻转腾挪,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可是杨帆总能在纠缠羁绊他的同时,巧妙地夹以拳脚,哪怕是在数寸之间发拳,拳力也是极其威猛。

  方才司徒亮仗着抢得先机和怪异的刀法,在杨帆身上开了几道口子,此时却被杨帆拖倒在地,片刻间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也断了两根,只是激战之中一时还没有发现,他已经开始吐血。

  拳怕少壮,司徒亮比杨帆高明的是搏斗的技巧、武学的造诣,一旦变成这种只讲究速度和力量的近身肉搏,杨帆又是擅长跤术的,他哪里还是杨帆的对手,杨帆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拳脚打得司徒亮晕头转向。

  司徒亮眼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提足了一口丹田气,硬生生捱过过数十记重拳,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大吼一声,双腿往杨帆腿上一盘,上身一屈,以头抵住杨帆,探手就向靴中摸去。

  他还有刀,他本就是杀手出身,如果这一次他不是试图想跟杨帆正面交战,堂堂正正地杀掉他,所以故意露出自己的踪迹叫杨帆发觉,而是暴起突袭的话,杨帆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如今迫不得已,司徒亮终于拔出了他的第二柄刀。

  五指一探,他便扣住了靴中刀柄,但是雪亮的刀芒只出现一半,就永远停在了那里。

  在他的胸口,突然出现了一条虬曲的“小蛇”,那“小蛇”是殷红色的,还在一滴一滴地垂着鲜血,只是片刻功夫,那血滴就变成了血线,仿佛毒蛇垂下的蛇信,在风中飘摇着落下。

  那是一截树枝,树枝并不直,枝干带着一些弯曲,被鲜血染得通红后模糊了它本来的形状。

  在司徒亮前胸透出来的这截树枝并不粗,比小指还细一些,但是他后胸刺入处却已粗如鸡卵,树枝攥在一只白皙纤美的素掌中,那只手正一寸一寸地放开,长达三尺有余的树枝便悬在了司徒亮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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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三章 情人箭



  司徒亮惊愕地低下头,看着他透胸而出的那截带血的树枝,又绝望地看了杨帆一眼,便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他背后下的毒手。

  “你……你怎么样了?”

  他还没有回过头,就听到耳畔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司徒亮登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是她!竟然是她?她没有死!竟然是她……杀了我!”

  天爱奴每次尾随杨帆离开,都是从庵侧跳出来,从庵后伊水边的草木丛中潜过来,好在杨帆走的不快,她每次都能追上,然后就那么若即若离地跟着,一直到他离开丛林,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尼庵。

  今天阿奴从河边绕过来,没走几步就看到刀光缭绕,杀气盈宵,阿奴大惊之下,赶紧冲到近处,此时杨帆已果断折断钢刀,同对方展开了肉搏。阿奴只看了一眼,就晓得这两个人绝对是生死之战,马上折了一段树枝扑过来……

  天爱奴是连皇帝都敢杀的人,哪里会在乎这人是谁,既然是想杀死杨帆的人,那杀死他就是了。阿奴干净俐落地刺穿司徒亮的后心,一见杨帆身上血迹斑斑,不禁大为惊慌,她扑到杨帆身边,颤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一句话出口,就已珠泪盈睫,她被吓哭了。

  其实杨帆伤的还真不重,只不过哪怕是刮破一层皮,不及时止血也要染红一片,更何况他是被刀子割出的伤口,紧跟着又是一番激烈的拳脚,来不及止血,那血迹斑斑点点洒的到处都是,看着就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阿奴从司徒亮身边越过,一把抱住杨帆,紧张的浑身发抖,自始至终她都没看司徒亮一眼。

  她从小就被当作刺客来培养。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那树枝虽然不是笔直如剑,但她有把握那一刺就已刺穿了这个与郎君搏斗之人的心脏。这人已是必死无疑,此时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她还担心什么。

  至于那个人的身份,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草野匹夫,在她眼中都只是该死与不该死之分。旁的倒没放在心上。

  司徒亮陡然看到他以为早就死掉的天爱奴,先是一喜,又是一惊,继而一悲,神色复杂的无以名状,根本无法说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他先被杨帆打断了肋骨,又被阿奴一剑穿心,血从伤口和口腔里迅速地溢出,早已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哪里还能喊得出一个字来?

  实际上因为心脏被刺穿,他现在连呼吸都已停止了。只是弥留之际,他的最后一丝意识还清醒着,还能接收来自外界的讯息,而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我……我没事……”

  杨帆方才激战之中还算冷静,此时生死已定,想起方才诸般凶险,数次徘徊于鬼门关上。心中也是惊骇不已,不过眼见阿奴突然出现,对他又是如此关切。杨帆心中欢喜,那些许惊惧后怕早就不翼而飞了。

  “还说不重……”

  天爱奴开始抹眼泪儿:“你怎么到处惹麻烦,看你一身的伤,流了这么多血……”

  杨帆苦笑道:“不是我惹麻烦,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伤的真的不重,只要敷上药包扎一下,没两天功夫我就能活蹦乱跳的,你不用担心。”

  杨帆趁机握住她的小手,继续诱女大计:“阿奴,你送我回家吧,我怕我这副样子,自己走不回去!”

  杨帆越是说他伤的不重,天爱奴越是不信,杨帆再一说如果没人相送,他就无法回家,天爱奴更是六神无主了,赶紧问道:“你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杨帆窘道:“伤处……还是不要看了吧,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

  天爱奴怒道:“怎么不用,我帮你包扎不成么?”

  杨帆干笑道:“咳咳!还是不要了吧,我……我的伤处不是大腿根,就是屁股后面,你要是无所谓,那我就宽衣解带呗……”

  天爱奴生气了:“这种时候,你还胡言乱语的调戏我,怎会都伤在那些地方?”

  杨帆无辜地道:“我没说谎啊,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尽伤在那些地方,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杀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刀法,他的刀法刁钻的很,专门袭击这些一般难以攻击也不易防守的地方。”

  “他是谁?”

  阿奴这才扭头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她便惊叫起来:“司徒亮!”

  司徒亮两眼瞪的大大的毫无反应,他伤心死了。

  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真的是“伤心”死的。

  杨帆看了看天爱奴的表情,又看看那个活着的时候看来很平凡,死了之后看着却很惊悚的司徒亮,问道:“你认识他?”

  阿奴吃吃地道:“是的!他……他是公子身边的人,他叫……司徒亮!”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不是我惹的麻烦,而是你惹的麻烦!”

  ※※※※※※※※※※※※※※※※※※※※※※※※※※※

  太阳西堕,暮色更显苍茫。

  杨帆撕了衣襟对伤处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司徒亮已经不见了,他被埋在林中深处,落叶被风刮着,很快就抚平了他下葬的地方,或许很多年后洛阳人口繁衍,这片丛林也变成一幢幢房屋的时候,人们才会在地下掘出一具枯骨,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杨帆和天爱奴先回了一趟净心庵,定性师太把庵中最胖大的一个尼姑的僧袍送给了杨帆,于是一身血污的杨帆摇身一变,也成了一个尼姑。

  定性师太受到了杨帆严厉的告诫:她的庵堂里从来没有过“叶天爱”这个女人,也没有过净莲这个小尼姑,否则将会给她的庵堂惹来大麻烦。

  然后,不管天爱奴愿不愿意,她都只能跟着杨帆离开尼庵。

  最后一抹夕阳眷恋地挂在树梢,两个俊俏的小尼姑站在树下,一个长得男人一些,一个长得女人一些。

  “这里你不能呆了,姜公子的人既然能够找到这里,你在这里太不安全,还是跟我回家吧!”

  杨帆听阿奴说完发生在华山绝顶的一切后,如此说道。

  天爱奴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他的目标是你,我跟你在一起,那不是害了你吗?你知道公子有多大的势力吗,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够杀了你!”

  “我不知道,也不相信!”

  杨帆晒然道:“我也曾经以为,学得一身高来高去的本领,就能纵横天下。等我长大了,真的踏进这个圈子,我才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根本不是靠一身武功就能解决的。所谓凭一身武功快意恩仇,纵横天下,无所不能,让王侯将相都垂首低头,那只是剑仙传说里才会发生的故事,只有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才会相信。”

  “我可不是小孩子!”

  “但是你从小跟在姜公子身边,就像一个孩子相信他的父亲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他的本事,早在你心里扎下根,被你夸大了无数倍,而你自己也未察觉这一点!”

  “杨帆!我不是说笑的!”

  “我也不是说笑的。据我所知,他在长安与沈沐斗法,大败而归。如果他身边有个什么陆伯言就能所向披靡,那他也不会败给沈沐那家伙了,那家伙根本不懂武功,要是比武,就是我都能用一根手指捏死他!”

  “你一根手指怎么捏死他?”

  “你又抬杠了!我就是说,武功不是万能的!一根手指……当然捏不死他,但我能戳死他!”

  天爱奴长长地吸了口气,道:“不管你捏还是戳了,我走,但我不能跟你走,我会避到天涯海角去,公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到我,只要他不能证明我还活着,就不会背弃诺言对你下手。”

  杨帆眉毛一剔,沉声道:“你以为我会让你一走了之?我不允许!”

  天爱奴恼了,冷冷地道:“如果我想走,你能拦得住我?”

  杨帆也冷冷地道:“你要不要试试?”

  秋风萧瑟,夕阳垂暮,将两个摆出了起手势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秋风中,就听那个酷酷地摆着动手姿势的男人幽幽地说:“我的伤口又流血了,你要是忍心,那咱就动手!”

  不久之后,那个男人上了那个女人的背,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

  两个人慢慢向林外走,一路留下这样一段对话:

  “你不用背我的,我走的动。”

  “别逞强!别废话!”

  “咳!刚才那一刀真悬呐,差点就让我做了太监,如果不是我闪的快……,现在想起来都直冒冷汗。”

  “活该!这就是你欺负我的下场!”

  “我有欺侮过你么,我很无辜,我毫不知情啊!”

  “你不知情,就不是欺负我了?”

  “……说的也是,不过依着我朝律法,‘过误所犯,虽大必宥;不忌故犯,虽小必刑’,阿奴姑娘是不是该对我从轻处罚呢?”

  “你当这是你的刑部衙门呢?我理都不和你讲,还用和你吗?”

  “你也知道自己不讲理呀……”

  “你说什么?”

  “没!没说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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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四章 俏小厮

  

  自从三法司一案之后,杨帆一直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感觉,但是见识过他在三法司会审时的本领之后,刑部司里谁也不敢小觑于他,只是对他的疏于公务有些腹诽而已.

  可是忽然有一天开始,杨帆杨郎中按时上衙办公了,不但上衙办公,而且和皮二丁,陈东等人一样,来的总比胥吏公差们早一些,散衙的时候又刻意走的晚一些,似乎一下子就融入了刑部官僚们最常见的生活状态.

  杨帆在三法司一战大捷之后,忽然把整个刑部司的事务全都交给了陈东,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此事曾经在刑部引起过广泛议论,谁也不清楚杨帆此举到底有什么特殊用意,直到许久之后杨帆始终如此,大家才相信他是真的懈怠政务,各种离奇的猜测才告平息.

  如今杨帆突然变得特别敬业,每天都早早赶到衙门办公,每天都比衙差胥吏们晚一些离开,而且开始随着陈东学习律法知识,学习处理各种行本公案,学习过往比较有代表xìng的案例,这些异常的举动再一次引起了大家的猜议.

  其实身居高位者或者名头太响亮的人总是这样,他的哪怕是一个无心之举,都会被一些无聊到除了扯淡再也无事可做,平凡到除了议论大人物或者名人再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闲人当作谈资.

  刑部里的人对杨帆这种迥异于平时的举动颇多议论,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他身边多了一个使唤的小厮.

  陈东身边有长随,刑部衙门里员外郎以上级别的官员身边大多都有一个长随,这长随有的是从衙门里挑的伶俐得用的胥吏公差,有的是官员们自幼用惯了的书童,作为长随自然都是官员身边的亲信.

  杨帆新官上任,身边也需要有个得用的人,这个小厮瞧着只有十五六岁年纪,长相甜美可爱.而且知书达礼,写的一手好字.

  刑部司里的人,尤其是对面陈郎中房里的人,一开始都认为这个小厮是杨郎中使唤惯了的家里人,后来见他晚上就宿在签押房里,便又猜测是杨帆的什么远房亲戚,或者亲朋友好友推介过来的使唤人.

  因为这个缘故,自然不会有人去讨那无趣.偏向杨帆询问这个小厮与他究竟有什么关系.其他衙门的人更不会注意这件事,眼见刑部司里的人对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俊俏小厮处之泰然,他们便自行脑补了这小厮的来历,无人以之为奇.

  这个小厮自然就是天爱奴.天爱奴本来年纪就不大,女孩子扮作男人后,又格外显得年轻,所以在大家眼中,她就成了一个顶多才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郎了.

  当然,阿奴还是利用她高超的伪装技巧对自己做了一些修饰的,否则以她那等柔媚可人的模样.纵然有张昌宗的美貌作示范,怕也很少有人会认为她是一个男子.

  天爱奴想躲的远远的.杨帆哪里肯答应.再说,天爱奴也就是这么一说,她不知道姜公子已经知道了多少,会不会对杨帆不利,此时真要她走,她也不放心.

  可是要她住到杨帆府上去,她同样不肯.她倒不是因为还在和杨帆呕气,而是因为他们只是猜测姜公子可能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却也不排除是司徒亮发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禀报姜公子,如果她住进杨家,这不是主动暴露么.

  所以杨帆就灵机一动,建议她住进刑部衙门.姜公子再如何聪颖,也不容易想到天爱奴和杨帆相聚以后,不住在他的家里,却以女儿之身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事.天爱奴此时就在杨帆眼皮子底下,却是处于一种"灯下黑"的状态,更容易隐匿形踪.

  于是,刑部司里就多了一个小厮,一个很讨喜,却不致于引人注意的小厮.

  "呵呵,你还别说,我原以为律法枯躁无比,不知道学起来有多头疼呢,想不到这些案例都挺有趣的,看的人津津有味……"

  杨帆拿着一份卷宗,对天爱奴笑道:"阿奴无所不通,无所不jīng,不知对于律法懂得多少??

  天爱奴青衣小帽,作小厮打扮.不过眼下房中没有旁人,她对杨帆就不那么恭敬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他一乜,冷哼道:"我只是暂时避到你这里,别跟我嘻皮笑脸的,我可没答应就这么……就这么……"

  杨帆向她促狭地眨眨眼,笑道:"就怎么?"

  天爱奴没好气地扭过头去,道:"不知道!"

  杨帆笑嘻嘻地道:"什么事情你不知道??

  天爱奴嗔道:"你以为我是包打听??已芯柯煞u墒裁?你说的那什么律法,我不知道!"

  杨帆和她打情骂俏一番,见她故意岔开话题,心中大畅,不由呵呵一笑,也说回了正题,道:"喏,这是前几年的一桩案例.你看这桩案子??凳羌滓叶?鋈送??捕?结果船走到一半,遭遇风浪沉没了.

  这时候,甲和乙都落了水,水里飘着一根木头,半?氤恋?两个人都抢到了这根木头,可是这根木头担不住两个人,如果两人都趴到木头上,很可能会双双淹死.甲呢身强力壮,乙则身体孱弱,甲就仗着力气大,把木头夺了过来."

  天爱奴听出了一点兴趣,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杨帆道:"当然是乙淹死了,甲获救了."

  天爱奴撇撇小嘴儿,道:"就这样?这有什么意思."

  杨帆道:"有意思的事情在后面.这两个人落水,争木头的过程,岸上是有人看到的.死者的妻子知道后就告到公堂,说她的丈夫是被甲害死的,要让甲偿命,她说如果甲不争抢木头,她的丈夫也许就不会死,是因为甲把她的丈夫推开,才致其死亡的."

  天爱奴想了想道:"貌似有道理?∷灯鹄?这个乙就是死在甲的手里嘛!"

  杨帆摊手道:"着哇!可是他们落水不是甲的责任,那是天灾.而木头呢,是他们两个同时抢到的,甲如果把木头让给乙,那么他自己就得淹死.如果他和乙各执木头一端,谁也不放手,那两个人可能都得淹死.

  甲也觉得委屈,他向官员申辩说我也不能把木头让给他,自己去死吧,我家里也有妻儿老少需要照顾.如果我不推开他,他还是死,我也要死,那就是两条人命.我推开他不假,可我推不推他都要死,凭什么就把账算到我头上呢?"

  天爱奴听出了兴趣,说道:"我以前还以为断案子很简单呢,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叫人挠头的案子,原来做法官也不容易.那么此案最终是怎么判决的?"

  杨帆本就是想要逗她说话,一看她也来了兴趣,刚要对她解释一番陈郎中当初是怎么断的这桩案子,外边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声,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惹得本司的那些书令胥吏和前来办事的各衙公员们一起喧哗起来.

  杨帆眉头一皱,放下卷宗,对天爱奴示意了一下,举步走出签押房,站在门口清咳一声,故作威严地问道:"尔等何故喧哗?"

  罗令急忙赶到杨帆面前,神秘地道:"郎中有所不知,本衙崔侍郎荣升宰相啦!"

  "哦?崔侍郎做了宰相?"

  杨帆听了顿时一怔,宰相固然威风,可是如今李昭德权柄

  ì重,似苏味道等一班宰相对他言听计从,政事堂已经成了李昭德的一言堂,崔侍郎升为宰相,在各位宰相中也是排名最末的,实权比起现在的刑部正堂可要差着不少,这算是明升暗降了吧?

  罗令道:"是???8崭障铝酥家?司宾卿豆卢钦望调任刑部尚书,左谏议大夫陶闻杰调任刑部侍郎,嘿嘿!咱刑部尚书一职悬之久矣,如今皇帝一下子就把咱们刑部的尚书和侍郎都配齐了,看来咱们刑部在皇帝眼中要受重用了."

  罗令说的扬眉吐气,那崔元综与他的主子陈东可是老冤家,崔元综调走,他当然开心.另外,刑部以前是由崔元综这个刑部侍郎兼代尚书一职的,三法司凑到一块儿时,人家都有正堂,而刑部却是由二把手代理一把手,在地位上无形中就差了半级,如今皇帝把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都配齐了,显然曾经在皇帝眼中最重要的刑部又重新变的重要起来.

  杨帆心中暗忖:"这番调动……,莫非是太平的手笔?想不到她还真有办法."

  杨帆想了想,向罗令道:"这么说来,我们该去恭贺崔侍郎荣升之喜才是,侍郎在衙门里么?"

  罗令道:"崔侍郎入宫去了,想来皇帝对他另有训教!"

  杨帆嗯了一声道:"知道了,等崔侍郎回衙,告知我一声,本官与陈郎中同去道喜."

  杨帆说完,便转身回了签押房,门口众人一见杨帆自始至终未曾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免窃窃私语起来.有人便道:"瞧杨郎中这副样子,好象早就知道崔侍郎荣升似的,我瞧他方才的神sè,可不像是才听说."

  罗令的主子陈东如今和杨帆一个鼻孔出气,曾经视杨帆如寇仇的罗令,如今对杨帆自然也要维护起来,一听这话神sè一紧,赶紧抢白道:"胡说八道!上头的任命,杨郎中怎么可能事先知道?人家这叫处变不惊,这是城府,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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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五章 密议

  罗令如此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一旦坐实了杨帆事先知道此事,传扬出去对杨帆将大为不利。

  朝廷各个衙门里头,都有一块写着“清慎勤”三字的匾额,以此提醒官员们要据此三字,做事做人。这个“清”指的自然就是“清廉”,“勤”则是指勤勉,那么“慎”是什么?就是谨慎保密。

  当年,有一次秦始皇登山散心,看见山下有丞相李斯的车队经过,规模太过暄赫,秦始皇很不满意,就发了几句牢骚。没过几天,他又一次看到李斯的车队,竟发现车驾仪仗已经精简了。秦始皇马上警觉到身边有人向李斯报讯。他进行了一番调杏,没有确认通风报信的人,就把当时在场的所有太监统统杀掉了。

  汉元帝的时候,有人举报一位县令滥杀无辜,皇帝还未决定如何调查,那位县令就上书辩解了,皇帝马上察觉是朝中有人通风报信,一经查实,正是主管官纪监察的御史中丞向那位县令透露了口风,皇帝马上下旨把这位御史中丞撤职杏办,关进大牢。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对于泄漏法令的要求更为严格,一旦泄漏了尚未公布的朝廷政令,最轻的处罚也是罢官免职,而且不管你泄漏的消息本身有多严重。

  有些性格谨慎的官吏头一次进宫见驾或办事,出来以后家中的亲人乃至长辈好奇地向他询问宫里头台阶前面种的树是什么品种,他都坚决不肯回答。

  提拔宰相、任命刑部尚书这样的大事,如果皇帝还没有下旨,杨帆一个刑部司郎中就先知道了,那就明摆着是有人泄漏,一旦皇帝知道追究起来,那可是大事,罗令晓得其中的厉害,是以急急抢白。

  不过,心府对泄漏政令的处罚虽严,例朝例代却总有人泄漏政令而那些消息灵通,能先人一步知道消息的人,在官场中也就成了手眼通天、令人敬畏的人物。罗令的这番抢白,反而让大家更加认定杨帆早就知道消息了。

  有人已经开始恍然大悟地道:“我就说呢!难怪杨郎中最近一反常态天天准时到衙里办公,还用心研究律法,如此勤勉刻苦恐怕……,他是早就知道这刑部衙门要换人了,所以刻意有所表现啊!”

  “是啊,看样子人家杨郎中早就知道了。”

  “我说你们别扯了,这是什么级别的事儿?这是宰相、尚书级别的官员调动,你没看崔侍郎接到宫里旨意,要宣他进见时他那副惊讶的表情,连他事先都不知道呢,杨郎中怎么可能先得了口风?”

  “废话,要不说人家有本事呢。莫非你忘了太平公主……—,”

  “嘘!噤声噤声,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闲扯淡!”

  有些老成持重的胥吏发觉他们越扯越歪,赶紧出声阻止。

  门口这番议论,已经走进门去的杨帆听到了,尾随他走出来的天爱奴也听到了,天爱奴随着杨帆回到内室脸上始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杨帆忍不住辩解道:“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天爱奴撇撇嘴,酸溜溜地道:“有关系没关系,这事儿你都不用跟我讲!”

  女人一旦吃起醋来那是根本不可理喻的杨帆很识趣地放下了这个话题,他摸着鼻子若有所思地道:“崔元综调到政事堂做宰相,豆卢钦望担任刑部尚书,陶闻杰担任刑部侍郎,如此看来我的清闲日子快到头了,这是要开战呐……,”

  天爱奴在炕桌边上坐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锋利的短刀,试了试刀刃的锋利程度,又小心地插回去,喃喃自语道:“开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天天等着开战,却不知道你的敌人什么时候动手……,”

  ※※※※※※※※※※※※※※※※※※※※※

  “司徒亮失踪了?”

  姜公子在小楼中轻轻地踱着步子,眉头深锁,疑声道:“司徒亮怎么会无端失踪呢?”

  陆伯言道:“公子,会不会是沈沐的人在搞鬼?”

  姜公子摇了摇头,道:“不会,沈沐要打败的人是我,他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陆伯言道:“这小贼阴险狡诈,什么龌龊的手段使不出来。公子高看他了。”

  姜公子摇摇头,道:“他对你用那些狡诈手段那也是没有办法,他手下没有像你这样的高手,难道为了表规那些无所谓的英雄气概,他就毫不作为地等着你上门去杀他不成?不过这件事绝不会是他,我跟他斗了那么久,太了解他的为人了。他就算派人追到洛阳来,要杀的人也只能是我或者是你,而不会是司徒亮。”

  陆伯言白眉一皱,道:“可是若非如此的话,司徒亮还能出什么事呢,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姜公子也皱起了眉头,他对司徒亮的失踪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实在想不到司徒亮去了哪里,又干了些什么。

  一直以来,司徒亮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犬,他忠于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对那个女子做任何事,他都只能默默地看着,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别人敢欺负、伤害那个女子,他却会立即呲起他的牙齿,发出慑人的咆哮。

  司徒亮在车上时,曾经向他提议过,是否杀了杨帆为天爱奴泄愤,但是这件事早就被他忘掉了,即便想起来,他也很难把这件事和杨帆联系起来。因为他从未想过一条惟命是从的狗,也有属于他的感情,也有擅作主张的时候。

  此时,司徒亮已经变成了荒林黄土下的一具尸体,被虫蚊吞噬着他的身体,自始至终,他的主人不知道他曾经有过的感情,他深深喜欢着的那个女人也不知道。

  “司甘亮的消息要继续查,咱们的行踪也要更隐秘一些。等我们的人陆续赶到,我们就搬出公主府,另寻隐秘住处!”

  姜公子沉吟一番,下了决定:“我们加诸般计划,不能因为司徒亮的失踪而停止,你尽快安排一下我同那个张易之见面的事!”

  ※※※※※※※※※※※※※※※※※※※※※※※※※※※※

  刑部侍郎崔元综荣升宰相了,这个结果对崔元综来说,他是乐于接受的。尽管政事堂现在是李昭德一家独大,但宰相毕竟比刑部尚书要高一级,一生之中做过宰相,才算是位极人臣,将来就算写进家谱,也是值得子孙后代万世钦仰的荣耀。

  再者,这大周的政事堂……,

  崔元综在心底里冷笑:“这大周朝的宰相,简直比地里割的韭菜换的都勤快,今日风光若斯的李昭德,就不会有倒霉的那一天么?到时候,他这个宰相说不定也有机会更上层楼,今日的首席执笔李昭德,当初在政事堂不也一样是小字辈吗?

  至于大周宰相更换如此频繁对他也同样意味着风险,崔元综却没往心里去。任何一个做官的,都像海浪般前仆后继努力不息,至于那些倒在沙滩上的前辈下场是如何的凄惨,都被他们本能地忽略了,所有的官都觉得他会成为一个例外。

  崔元综心满意足,很开心地去了政事堂。

  新任刑部尚书豆卢钦望和新任刑部侍郎陶闻杰也走马上任了。

  两位官员到任的第一天,先见了见衙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员,第二天则与杨帆召开了一个小型的三人会议。

  刑部衙门第三进院落里,在右侧有一个幽静雅致的小跨院儿,这个跨院是崔元综曾经的书房所在。院子里很安静,原本挂在廊下的那只八哥儿,已经随着荣升宰相的崔元综离开了刑部,只有木架上一道被鸟笼磨出的痕迹还赫然在目。

  院门前有人把守着,书房里坐着豆卢钦望、陶闻杰和杨帆。

  豆卢钦望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说起话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毕竟是在司宾卿的职位上待了那么多年的官,常年和四夷酋长、各国来使们会唔交谈,所以场面话说的很漂亮。

  三个人彼此都不熟悉,但是在他的主持之下,三个人很快就熟络的像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样,书房里的气氛也迅速融洽起来

  原左谏议大夫陶闻杰与豆卢钦望的性格大不相同,此人不苟言笑,不擅言谈,但是言必有物,思维镇密,这种性格与他做了很多年的规谏工作有关。

  御史台的御使们是监察百官的,谏议大夫则是监察皇帝的,专门负责对皇帝的言行举止提意见。

  这个官很奇特,它既无足轻重,又重要无比,他除了一张嘴巴一点权利都没有,但是他的权力又可以比任何人都大,这一切都取决于皇帝愿不愿意听他的意见。魏征当年就是谏议大夫,陶闻杰比起这位前辈来当然逊色多多了。

  在刑部众人看来,两位官员都是新官上任,在刑部原有的官员之中,以刑部司职权最重。杨帆则是刑部司左郎中,是这两人之外刑部地位最尊者,所以召他来了解一下本衙的情形也属寻常。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刑部衙门一二三把手的这次会唔,所谈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们所想像的。这三个人此刻所商议的事情如果泄露出去,足以在大周官场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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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六章 罪恶克星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三人此刻商议的事情,竟是如何彻底打垮汇聚在御史台的那个酷吏集团。

  这三个人当中,杨帆和陶闻杰算是太平公主一方的人,豆卢钦望则是李昭德一方的人,李昭德和太平公主都想打掉御史台这个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陷杀百官、打击保李派大臣的强大敌人,豆卢钦望和陶闻杰事先都已经得到了主子的示意,所以三个人的商谈很顺利。

  这次会议,其实就是对李昭德和太平公主的交待进行一次细化分工,商量的结果简而言之,就是以后由豆卢钦望利用他能言善辩的本领负责对外“和稀泥”,“扮滥好人”,“打太极推手”,陶闻杰则负责拟定具体的打击御史台的战略和行动计划。

  至于杨帆么……

  杨帆自然就要充当刑部的首席打手、双花红棍了!

  嗯,用豆卢钦望的话来说,杨帆就是:“打黑之先锋,罪恶之克星!”

  ……

  能被太平公主相中的人,自然都有一身不同凡响的本领。

  陶闻杰很快就拟定了一个缜密、详尽、全方位、立体化的打击御史台的计划。

  这个计划中许多手法同来俊臣当初搜集罪证、打击大臣的手段相类似。要知道来俊臣的里所列举的那些手段原本就不是凭空想像出来的,而是例代御史们搜罗证据,打击政敌的成功范例,来俊臣只是集其大成,编撰成书而已。

  与此同时,杨帆也通过赵逾了解到姜公子因为在长安吃了大亏,他在长安的多年基业已经尽数落入沈沐手中,此时他已转战洛阳,决心在这里重新崛起。也就是说,此后姜公子会长驻洛阳。

  有鉴于此,天爱奴对杨帆也不敢再多作保留。她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姜公子的各种情况都向杨帆合盘托出,杨帆了解到姜公子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后也小心起来。

  当然,鉴于姜公子的势力不大可能公开亮相与官府作对,他最忌惮的主要还是那位据说比司徒亮高明多多的陆伯言。但是自司徒亮莫名出现之后,姜公子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杨帆也只能按兵不动。

  眼下。阿奴藏身在刑部衙门。与他朝夕相处,这种感觉份外甜蜜,无论是杨帆还是天爱奴,都不急着改变这种关系。

  这种关系是很特别的,既有甜蜜和暧昧,却又与妻子或情人截然不同,挟杂于情爱暧昧之间的,是他们的共事关系。杨帆和小蛮也曾在宫里共事,可是现在阿奴的身份是杨帆的长随。这滋味就不太一样了。

  这些日子,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恢复了,如今反倒是来自姜公子的强大压力,成了阻止他们结合的强大力量,杨帆不知道姜公子此来洛阳究竟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他在洛阳有多少潜伏的实力。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但是另一方面,陶闻杰的计划拟定以后,在执行上却出现了困难。

  要对一个势力集团进行围剿,也要照应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的因素。

  眼下将近年关,年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个时候对御史台发起围剿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一旦这边发动了,却因为年节的缘故,各个衙门办事的效率缓下来,就会给御史台留出充裕的应变时间。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三人就年前展开进攻还是年后从容布局尚未讨论出一个结果。一桩意外使得他们彻底放弃了在年前对御史台发动进攻的计划。

  这个意外,就是薛怀义薛大师凯旋了!

  薛怀义并没有打仗,这位仁兄倒真是一员福将,他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去西域,才走到一半,就不用继续前进了,因为他的对手和上一回一样,又不见了。

  那位率兵侵扰灵州的默咄也不知道是因为内部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因为听说大周出兵二十万,考虑到自己孤军深入,风险太大,总之他是退兵了。

  他撤回大草原,薛怀义自然就无仗可打了,薛怀义不可能自讨苦吃,深入大漠去主动进攻。

  一直以来,大漠草原就是上天帮助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设置下的一道天堑,农耕民族很少有能力派遣大军深入大漠,想当年还没有发明马镫的时候,匈奴骑兵还不像现在的草原民族这般强大,汉武帝征讨匈奴都把国家搞的十室九空,行将崩溃,今日之武则天比不得汉武帝,今日之薛怀义也比不了卫青、霍去病啊。

  于是,薛怀义果真如李昭德为他饯行时所言一样:马到功成了,甚至是马未到而功已成。他一矢未发,一箭未射,便成就了一桩大功劳,薛怀义兴冲冲地给朝廷上表说,“默咄一听到洒家的威名就逃之夭夭了,请求陛下允臣还朝!”

  薛怀义还朝对刑部围剿御使台的计划本来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薛怀义“大捷”的消息传回洛阳之后,女皇武则天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认为大军劳师动众的,既然已经出发,就没必要如此往返,徒耗军需,莫不如让大军继续出征,只不过把战斗目标改为“夺回安西四镇”。

  经过这几年的筹备,朝廷无论是在辎秣粮草、甲胄箭矢还是军士训练上,已经做好了收复安西四镇的准备,如果不是因为突厥人突然来犯,武则天原也打算用兵的,她打算过了年就发兵收复安西四镇,如今只是顺水推舟,将计划提前了几个月。

  因为这件事,朝中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有同意发兵的,有认为应按原计划进行的,也有反对远征的,各方意见莫衷一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刑部向御史台发起进攻的时候,军国大事当前,朝廷岂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商议了一番,决定暂且中止计划,等朝中这场纷争结束再说。朝中一番激辩后,由于武则天本人赞成远征,意见渐趋统一,同意发兵。只是原本筹措的军饷是为了攻打突厥夺回灵州的,这时改成远征安西四镇,又逢年底,财政上未免有些吃紧。

  豆卢钦望巴巴地向皇帝提了个建议,建议大周所有九品以上官员奉献两个月的俸禄作为军费,武则天有些意动,但是这种事实无先例,她就先把这个消息放出风来,试探百官的反应,这件事果然引起了官员们的不满。

  豆卢钦望想表现他对皇帝的支持,表现自己为官的高风亮节,可风头让他占了,对别人来说却只有损失。有些官员没有外捞,全靠俸禄维持他们比较体面的生活,奉献两个月的俸禄,他们可吃不消。

  比如监察御史王求礼,他是在来俊臣等御史台官员或被杀或贬官或流放之后,才调进御史台的,这位御史倒还清廉,家中也没有什么积蓄,扣他两个月薪俸的话他可受不了,于是这位御史立即写了一篇义正辞严的弹劾奏章,引经据典地驳斥豆卢钦望的荒谬言论。

  王求礼的这番驳斥,得到了大批官员的响应,武则天一见官员们反弹太大,只好放弃了这条计划。

  此时,武三思还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铸造天枢的事情,三阳宫和兴泰宫的匠师已经赶赴建造地点,清理地面,规划图纸,购置砖石木料。这三项工程耗资巨大,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来暂缓停建以济军资,而武则天本人也有意似无意地忽略了。

  最终军费问题还是由户部绞尽脑汁给解决了,所用的法子不外乎是寅吃卯粮。薛怀义大将军得到皇帝旨意,功成身退,回返朝廷,而大军则继续向西开拔,朝廷另派熟悉西域情况的大将军王孝杰担任统帅,正式拉开了收复安西四镇的战争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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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孝杰被任命为武威军大总管,风尘仆仆地追赶他的远征大军去了,此时洛阳城业已迎来了新一年的元旦。

  这一年的元旦,是十一月一号。

  夏商周的时候,夏朝以正月初一为元旦,当时的元旦和春节是同一天。商朝则以十二月初一为元旦,周朝以十一月初一为元旦。秦始皇嬴政一统天下后,认为自己的功绩不逊古之帝王,于是别出心裁地搞出了一个十月初一为元旦。

  此后各朝各代的元旦大多以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的朝代夏朝所建立的历法为准,以正月初一为元旦。不过武则天建立大周朝后,一切依照周朝的规矩复古,所以元旦又变成了十一月一号。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元旦之日,皇帝当率文武百官祭祀天地。

  武则天在万象神宫召集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隆重举行了祭天祀地的大典,武则天身着黑色衮冕服,衣饰十二章纹,另有蔽膝、革带、大带、绶等诸多配饰。头戴冕冠,十二排缀以宝玉的冕旒将她苍老的面孔挡在后面,若隐若现的愈增三分威仪。

  杨帆是五品官,恰在今日有资格参与天地大祭的官员之中,他也穿着一身庄严的祭服,整个万象神宫里黑压压一片,随着大鸿胪的高声唱礼,一起一伏,膜拜天地,听武则天宣读祭天祷文。

  皇帝初献之后,当由皇太子亚献,但是武则天宣读了祭天祷文退过一旁之后,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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