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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公子留仙【作者:泛东流】(7月28日更新至“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八大妖会猎,战龙王困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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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有二日

  洪水如猛兽,咆哮着远去。

  迎客山方圆数里水位直降,危机暂时解除了。

  古锋寒驾驭着古剑法台落了下来,同时落下的还有铁甲飞舟。

  「楚师弟,果然好手段,以烈火而阻洪峰,了得了得。」

  一落地,古锋寒就冲着正在收起朱雀旗和四灵法台的楚留仙夸赞出声。

  「古师兄才是了得,一剑断山岳,泄洪水,留仙不及也。」

  楚留仙这可是真心话,古锋寒方才面对的虽然是死物,然而其开山裂石,泄洪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仙家手段。

  古锋寒微微一笑,见四周还有汪、林族人,师兄弟两人也不好在外人面前互相吹捧,岔开话题道:「走,我们看看林师妹去。」

  秦伯和双儿这时候也从飞舟上下来,紧随两人之后。

  一行四人走来,挟方才之威,之恩,那些汪、林族人自是大礼参拜不提。

  来到林清媗面前,古锋寒看她呼吸平稳,直如睡着了一般,松了一口气笑道:「看来林师妹只是脱力罢了,没什么大事。」

  紧接着,他就看到雨水落在林清媗的脸上,顺着洁白的脸庞滑落,沁湿了衣裳。睡梦中的林清媗似也感觉到寒冷,瑟缩了一下身子。

  「你们还不送林师妹去休息?」

  古锋寒眉头一皱,看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呆立在那里的汪、林两家人呵斥出声。

  那些妇人们忙不迭地抬着林清媗下去了。

  楚留仙看这情况,对双儿说道:「你也跟去照应吧,等林师姐醒再回来。」

  双儿连忙应了,跟上那些妇人而去。

  迎客山顶,就剩下两族男丁和楚留仙、古锋寒、秦伯三人。

  事实上,那些年轻人都远远地躲开不敢近前,在楚留仙他们面前的也只是汪、林两家的长辈。

  「不知两位……」

  一番眼神交流,两家人中走出一个老者来,先是行了一礼,方才继续道:「……可是道宗修士,清媗的同门?」

  「不错,在下古锋寒。」古锋寒一指楚留仙,「这是古某人的师弟楚留仙。」

  「不知长者是?」

  老者连忙自我介绍道:「老朽是林山风,添为林氏族长,眼下这般情况,实在是招待不周了,请两位仙门才俊莫要见怪。」

  古锋寒自是不耐烦与他周转,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此来,特为迎回汪苦师弟的遗体,请长者引路。」

  楚留仙冷眼旁观,见得古锋寒的语气尚显平和,态度却是不容置疑,压根没给人留下拖延、反对的空子。

  提起汪苦,楚留仙便看到人群中有几个老者暗暗叹息,估计是汪氏族人了。

  「是是是,两位请跟老朽来。」

  林山风也没有拖延的意思,一口应了下来,当前引路。

  迎客山顶有建筑错落,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怕是汪、林两家聚居此处多年。

  深入其间,至一处相对不错的房间,林山风推开房门,道:「这是汪苦生前的居所,当日出事后,我们将其移了回来,然后就再也没有人动过他的遗体。」

  听得他如此介绍,楚留仙明白这老人怕是心中跟明镜一般,知道道宗会派人前来,生怕做多错多,干脆原样摆放了。

  古锋寒赞许地点了点头,要是汪苦的尸体已然入殓或是被采取过了什么处理,那就得多上不少手脚了。

  楚留仙他们两人并没有与林山风说太多,径直入内,到了内室一张床榻前站定。

  床榻上,汪苦着法衣,静静地躺着,错非胸膛无起伏,口鼻无呼吸,几乎让人以为是睡着了。

  楚留仙看了一眼,只见得汪苦与当初相见时候没有太大变化,一脸的苦意,只是在苦着一张脸之余,尚有惊恐爬满了他的脸庞。

  汪苦的脸明显经过了擦拭,不然不会如此干净,但他身上的法衣等等,却并没有更换,沾满了泥土、血水。

  古锋寒没有废话,直接动手检查起了汪苦的遗体。

  楚留仙等了半晌,直到古锋寒长出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方才问道:「古师兄,汪师兄他?」

  古锋寒脸上的神情,既是轻松,又是无奈,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汪苦师弟体内经脉尽为扭曲、焚毁,没有外力痕迹,的确是死于法术反噬。」

  他也没有这么简单地下结论,那番话说完,继续冲着林山风问道:「林族长,请告知古某当日情况,敝师弟究竟是如何死的?」

  林山风自然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显然是早有准备了,叹息一声便娓娓道来:「老朽与汪族长这次将两个孩子叫回来,是为了两族的一次盛事,没想到竟遇到了天灾。」

  「当时天昏地暗,风雨如晦,有二日齐辉,暴雨之下,济水疯涨,破堤而出肆虐。」

  「眼看撤离老幼不及,汪苦那孩子就强行施展祈天法:赤地千里,结果在空中为法术反噬,力竭落下而亡。」

  「要不是有这孩子,怕是我们早就……」

  林山风说到这里痛惜不已,其中情况与他传回道宗的说法也大致相同。

  只有一点……

  「二日齐辉?」

  楚留仙与古锋寒都蹙起了眉头,这是个什么说法?

  不过他们谁也没有问出来,不管这是天象变化引发的幻象,亦或是其他的什么,都不是林山风所能了解的。

  古锋寒沉吟了一下,暂时撇开此事,又问道:「那这中间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这个……」

  林山风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楚留仙眉头一皱,古锋寒的脸沉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楚留仙淡淡地说道:「林族长,汪苦师兄为楚师入室弟子,我们道宗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

  「林族长若是有所隐瞒,怕是我们师兄弟只好将族长请回宗门详谈了。」

  林山风骇得脸色都白了,道宗是仙道大宗门,个中什么手段没有?真要被当成怀疑对象请回去,各种法术一上,他吐露所有是一定的,至于还会不会受到什么损伤如变成白痴之类的就难说了。

  「老朽说便是,说便是。」

  林山风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是家门丑事啊。」

  楚留仙和古锋寒神色不动,静静地听着林山风说了下去。

  「林、汪两家,世代姻亲,眼看他们修为有成,我们两家老人便要他们结为道侣。」

  「这次叫他们回来,也是为了此事。」

  「谁知道……」

  林山风说到这里,还是难以启齿,古锋寒突然插了一句:「是不是清媗师妹不同意?」

  「正是。」

  「清媗坚决反对,还说她的亲事我们做不得主,除非是她师父楚天歌尊者出面,不然不予考虑。」

  林山风面露羞愧之色,在他看来,这怎么说这也是他林家人对不住汪家。

  楚留仙听到这里愕然望向了古锋寒,心中奇怪:「他怎么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的?」

  他可还是记得呢,当初还是古锋寒跟他提起过,汪、林二人青梅竹马。

  古锋寒面沉如水手托着下巴,似在沉吟着什么。

  好半晌,他开口问道:「林族长,当时具体情况怎样,你们都在什么地方?」

  楚留仙心中一动,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目光也落到了林山风的脸上,注意其神色变化。

  错开了悔婚的事情,林山风显然松了一口气,连想都不想地说道:「当时我们两族人都避让到山腰处,只有清媗在隔着数十丈的地方护法。」

  「然后呢?」古锋寒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接着问道:「汪苦师弟出事的时候,清媗师妹在做什么?」

  林山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断然道:「老朽等在山腰处看得清楚,清媗看到汪苦出事,还大喊了一声什么,冲过去接住了汪苦。」

  「汪苦那孩子,在掉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法术反噬断气了,绝对与我家清媗无关。」

  古锋寒与楚留仙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到此为止了。

  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细节,他们与有些激动的林山风一起离开。

  出来后,古锋寒招呼众人将汪苦的遗体先搬到铁甲飞舟上,同时让两族人准备各种材料,牢固地绑在铁甲飞舟两侧。

  这是要想办法,在飞舟上搭建临时的平台,把两族人一起带走。

  不这么做的话,林清媗怕是也不会跟着离开。

  这一忙碌,就到了深夜。

  夜深人静时候,楚留仙与古锋寒并肩而立,站在迎客山顶眺望着渐渐重新涨起来的水位。

  沉默半晌,楚留仙迟疑地问道:「师兄,你怎么看?」

  古锋寒自然知道他是在问什么,缓缓摇头道:「林山风所说的是真话。」

  楚留仙知道他刚刚借着安排搭建临时平台的机会,旁敲侧击了其他的汪、林族人,同样的事情他也让秦伯去做了一遍。

  得到的结果,与林山风所言并无二致。

  「不是林清媗师姐就好了。」

  楚留仙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古锋寒也强笑了一下,道:「其实也是我们多心了,林清媗师妹既然不愿意与汪苦师弟结为道侣,那么有楚师在,就谁也逼不了她,犯不着出此下策。」

  对此,楚留仙也深以为然,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证明了汪苦的确是法术反噬致死,林清媗也洗脱了嫌疑,楚留仙还是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萦绕不去。

  「就剩下那个二日齐辉了。」

  楚留仙叹了一口气,暂时撇开了那种古怪的感觉,对古锋寒说道:「古师兄,这事你怎么看,天上何曾有二日?」

  古锋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摊手,道:「怕是只能等林清媗师妹清醒了,去问问她了。」

  正说话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楚留仙回首望去,见得双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公子,林清媗小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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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千山空难

  「林师妹醒了?」

  古锋寒大喜,回头望向楚留仙,「师弟?」

  「走,同去。」

  楚留仙向着双儿示意了一下,让她头前引路,便与古锋寒并肩跟上。

  穿行廊间,夜深雨稍歇,清风送爽,楚留仙想起了早先的一幕,边走边问道:「师兄,你是怎么知道林师姐不愿与汪师兄结为道侣的?」

  青梅竹马,一起从最底层奋斗上来,双双成为道宗神霄峰一脉入室弟子,无论是从两家世代姻亲的关系,还是两人一路走来的情谊,林清媗都不当反对才是啊?

  古锋寒似有什么难言,踟蹰了一下,苦笑出声:「其实为兄也是猜的。」

  「猜的?」

  猜也得有根据不是,不过楚留仙没有追问,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古锋寒叹息一声,看了一眼双儿见得她当先引路,隔着数丈距离,不怕她听到,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师弟有所不知,林清媗师妹其实一直很崇拜你。」

  「咳咳,咳咳咳~ 」

  楚留仙呛了一下,剧咳出声,他是听出了古锋寒的意思。

  本来只是好奇一下,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呢,楚留仙对此全无准备,缓了一下说道:「古师兄你不是开玩笑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古锋寒两手一摊,道:「就是如此啊。」

  「为兄是看着林清媗师妹入门的,她虽然出身小家,却一直励志向上,刻苦修炼之余,十分关注修仙界的风云人物。」

  「很幸运的,楚师弟你就入了她的法眼了。」

  古锋寒的语气怪怪的,至少在楚留仙听来是幸灾乐祸无误,「为兄还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到处搜集师弟你过往,最爱听那些师弟你斗智斗力,压得其他世家公子抬不起头来的事迹。」

  「特别是听说师弟你以后也要拜入楚师门下,以后可以成为同门师姐弟,她更是笑容灿烂了好几天。」

  「这好有一比,如那金玉满堂家的乌珊小公主,倾慕别雪公子陈林一般。」

  古锋寒说到这里憋不住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楚留仙反应。

  楚留仙能怎么反应,看戏的看成演戏的,好奇一打听,结果屎盆子扣自家脑门上,他还能说什么呢?找谁喊冤去?

  好在前行不几步,头前引路的双儿止步,示意已经到了。

  师兄弟两个住了口,让双儿留在门外,两人推门而入。

  入得房中,楚留仙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床榻上强撑着起身的林清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林清媗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到了他的身上,那双剪水双眸的是那么明亮,几如两泓月下的清泉。

  「楚师弟……古师兄,你们来了啊。」

  林清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欢喜笑容,既是芊芊弱质,又显明媚活跃。

  「林师妹你不用起来,且躺好。」

  古锋寒上前说道:「两家的事情为兄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一起出发,你尽可放心。」

  「嗯。」

  「谢谢师兄了。」

  林清媗点了点头,笑靥如花。

  楚留仙冷眼旁观,觉得这次再见林清媗,与当初在道宗山门外感觉完全不同。

  那个时候她像是盆栽中的花儿,娇艳固然,却少了几分生机,此刻则更似山野中的幽兰,经过了风暴霜寒洗礼,反而振奋起了精神散发芬芳。

  古锋寒措辞了一下,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该说出口来,最终还是说道:「师妹,我和楚师弟去看过汪苦师弟了,当日情况也大致知晓了,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林清媗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轻声道:「师兄你问吧,清媗知无不言。」

  「好。」

  古锋寒接下来的问的,自然就是那个「天有二日」的事情。

  林清媗面露回忆之色,声音不觉间都在发颤,道:「的确是有这样一幕,不过那不是什么太阳,以清媗看来,当是一件镜类法器。」

  「镜类法器?」

  古锋寒和楚留仙对视了一眼。

  「不错,很强,非常强。」林清媗声音愈发地颤了,「清媗记得很清楚,当时那法器激发的时候,天昏地暗,一镜独光,散发出来的灵力波动简直骇人。」

  「不是那件法器极强,就是背后施展的人是实力恐怖。」

  林清媗的实力比起林山风他们自然要强得多,她说的情况也要靠谱得多。

  古锋寒微微颔首,追问道:「师妹,那法器可曾攻击过汪苦师弟?」

  「没有。」

  林清媗斩钉截铁地说道:「当时清媗就在左近护法,绝对没有人对汪苦他出过手。」

  「清媗看来,那法器似乎是照向济水河中,不过太过遥远,清媗也不敢肯定。」

  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古锋寒与楚留仙又闲谈了几句,叮嘱林清媗好生休息,便告辞离开了。

  出得门外,渐行渐远,楚留仙这才开口问道:「古师兄,你说这场暴雨与洪水,可否与那镜类法器有关?」

  古锋寒缓缓摇头,道:「应当不至于。持续如此长时间,降水量如此之大,以至于济水暴涨,若是法术造成的话,怕是阴神法术都力有不逮。」

  楚留仙明白了,古锋寒的意思是说造成如此局面,真要是有人故意施为的话,怕得是阳神真人才成。

  「罢了,不管它了,既然那人没有对汪苦师弟出手,那便作罢。」

  「回头将汪、林两家人送离此处,我们就带着汪苦师弟遗体与林清媗师妹一起回归宗门,向楚师禀报吧。」

  古锋寒这番话楚留仙自无意见,后面两人回归铁甲飞舟,一夜无话。

  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晨辉与漫天阴霾风雨相纠缠的时候,楚留仙方才从入定中醒来。

  一路至此,也只有先前那段时间他得暇进入心湖玉殿当中,翻查有关灵鬼的内容。

  「原来如此,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楚留仙面露笑容,长身而起,站到了铁甲飞舟边缘,自有双儿过来服饰洗刷。

  飞舟两侧,捆绑上了由梁木和木箱等物构成的临时平台,两族老小正带着最后家当告别家园,上得平台。

  等他们就绪了,汪苦遗体、林清媗、古锋寒,一起登上了飞舟。

  这个时候,暴雨重新肆虐天地,洪水如汪洋,再次淹没过半山腰。

  「出发吧!」

  古锋寒启动了铁甲飞舟,轰鸣声中,飞舟徐徐腾空而起,两侧平台上尽是两族老幼的饮泣之声。

  不得已告别世代聚居的家园,他们自是悲痛。

  楚留仙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一扫,落回到了古锋寒的身上,问道:「古师兄,我们这是要前往何处?」

  道宗所在,自是福地,问题是两家真要迁往那里,怕是没几个月,就得把仅存的家当给吃空了。

  物价腾贵,居大不易啊。

  古锋寒一边操控着铁甲飞舟,一边答道:「去千山泊,那里有千山为屏障,当不受水患,且为修仙者聚居之处,也利于两家重新发展。」

  楚留仙并没有听说过千山泊,也不是很在意,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可是古锋寒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他精神大振。

  「千山泊所在,也就是附近这一代唯一的一处冥域阴墟——济水阴墟。」

  「送他们抵达后,我们师兄弟也正可前往济水阴墟一趟,看看能不能淘换到三品灵鬼。」

  楚留仙想起方才入定时候,在玉殿中翻查金书,找寻到的有关于灵鬼的内容,顿时对此行期待了起来。

  ……

  不过个把时辰,铁甲飞舟穿行于风雨间,掠过了起伏群山,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豁然开朗,半为飞出了风雨区域,重新沐浴在晴空阳光下;半为连绵不绝的群山在此豁然空出了一片平川,良田沃野,建筑错落,犹如重回了人间一般。

  「千山环抱,隔绝寒暑,的确是好地方啊。」

  楚留仙欣赏着四周景观,心中也有疑问:「此处明明只有济水流淌穿行,怎么会以『泊』为名?何来的湖泊?」

  这个疑问很快在他的心中被冲淡,铁甲飞舟在接近千山泊平原边上的一处不起眼小山上空时候,缓缓地降低了下来。

  站在铁甲飞舟上,不难看到山道上挑夫往来运送粮米,山顶上繁荣如城镇。

  正在这时候,一声鹤唳,远远地传来过来。

  楚留仙等人循声望去,但见得在山的另外一头,一头仙鹤背上似乎驮着一个人,也正往那处山上快速飞来。

  「师兄!」

  楚留仙心中一颤,连忙拽了一下古锋寒的手臂。

  「好一头仙鹤。」

  古锋寒看了一眼,饶有兴致地品头论足,「师弟师妹,你们且看,那头仙鹤唳声清亮,绿足龟文,颈细而长,足瘦而节,背直且削,飞行时候自然昂首挺胸如人立,不是凡品啊。」

  他做出了结论:「怕没有个几千方灵玉,换不得此仙鹤。」

  古锋寒品评仙鹤的时候,楚留仙和林清媗脸色都不对了。

  「谁让你说这个了……」楚留仙腹诽着,连忙道:「师兄你不觉得那仙鹤飞得有点快吗?」

  「什么?」

  「要是它撞上我们,会怎么样?」

  古锋寒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刚才越看那仙鹤越清晰,原来对方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飞速地在靠近啊。

  「不会那么倒霉吧?」

  古锋寒瞪大了眼睛,楚留仙在心中补充了一句:「没有我在的话,或许不会吧。」

  他很自觉地抓住了铁甲飞舟的扶手处,没两个呼吸功夫,伴随着仙鹤上那人的大呼小叫,「嘭」的一下,铁甲飞舟剧颤,险些没倾覆了过去。

  上面的人除了早有准备的楚留仙,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也就是楚留仙对自己的运道心中有数,这会儿才有余暇向下眺望了过去。

  「咦?!」

  楚留仙瞪大了眼睛,就在他的眼前,那一人一鹤下落到山脚下区域,突然空中如起水波,将它们吞没其中,无影无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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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济水阴墟

  「倒霉,真倒霉!」

  古锋寒踉跄着站稳了身子,俯身看了一眼,脸都黑了下来,「算你跑得快。」

  楚留仙想起所见的那一幕,问道:「古师兄,下面可是济水阴墟?」

  「对,就是那里!」

  古锋寒点了点头,道:「那小子既然进了济水阴墟,那就不好找他麻烦了。」

  「走,我们先把两家人安顿下来,再进济水阴墟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三品灵鬼出世。」

  他这番话说完,铁甲飞舟上人仰马翻的情况也好转了过来,在古锋寒的操纵下,飞舟缓缓降落向山顶。

  在这过程中,楚留仙不无庆幸,幸好撞上来的只是仙鹤,要是另外一艘飞舟,怕是汪、林两家人都得玩次空中飞人不可。

  「以后飞行须谨慎啊!」

  「出入青冥,很是危险呐。」

  楚留仙感慨着,汪、林两家人下得铁甲飞舟,与林清媗告别。

  冷眼旁观下,楚留仙发现两家人隐隐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不如早先融洽了。

  患难已过,旧怨便起,这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两家人此后如何生活,是在千山泊一定立足呢,还是回去迎客山,这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是林清媗的事情,却与楚留仙和古锋寒他们无关了。

  卸下了临时搭建的平台,古锋寒驾驭着铁甲飞舟并没有在山上停留,掉头飞向了山下。

  片刻后,飞舟着陆,楚留仙、古锋寒、林清媗三人下来,秦伯与双儿则留在飞舟上守护。

  甫一落地,楚留仙极目四望,不由得就有一些疑惑。

  眼前诚然好风景,远处有飞瀑流泉,近则小桥流水,在前方数十丈开外,有一座古旧残破的宫殿,带来几分古韵,扑面而来清风则有自然的清冽味道,沁人心脾使人忘俗。

  但是,楚留仙期待的可不是这些。

  古锋寒显然是轻车熟路,带着楚留仙等人走向了一处横断出地面,俨然是一堵墙,上面爬满了蔓藤的青石。

  来到青石前面,古锋寒脚步不停,只是一手竖在身前,径直向着青石上撞去。

  楚留仙吃了一惊,本能地一抬手,随即发现那块青石有些不对,隐隐带着灵力波动。

  随即,古锋寒的掌上现出了灵力光辉,在青石前一接触,顿时周遭泛起水波般的纹路,他整个人便没入了其中不见。

  「原来如此。」

  楚留仙在恍然之余,心中着实赞叹。

  这处济水阴墟的入口设计,既是简单明了以灵力波动为指引,又足以阻止任何修行之外的凡人误打误撞入内。

  赞叹之余,楚留仙依样画葫芦,也踏入了青石当中。

  与在乾坤洞中入深蓝水幕时候一般无二的感觉,仿佛被什么在身上冲刷了一下,旋即眼前便换了天地。

  片刻之前,周遭还尽是林泉幽静,转眼间,熙熙攘攘的一处坊市迎面撞了过来。

  「好家伙。」

  楚留仙抬头望天,但见得那座山还是那座山,那片天空还是那片天空,甚至在身后铁甲飞舟依然静静地卧在那里。

  此处济水阴墟坊市一直存在,只是外面看不到,非修行中人不得进入而已。

  紧跟在楚留仙之后,林清媗也进入了其中。

  古锋寒回头一招手,道:「师弟师妹,我们逛上一逛,碰碰运气,若是没有收获,我们便回宗门向楚师复命便是。」

  楚留仙和林清媗自是没有意见,上抢两步与古锋寒并肩而行,行走在这个独属于修行者的小空间中。

  这处坊市不大,来回不过一条街市的样子,两面店铺挂着不少招牌,楚留仙一眼望去多半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道宗天道城也有见过类似的招牌。

  古锋寒指着那些店铺说道:「师弟师妹,你们出来得少怕是不明白,在这种坊市里面,商铺都不值得一去,好东西都在那些地摊上。」

  他这番话明显违背了正常情况,楚留仙好奇地问道:「古师兄,这是为何?」

  楚留仙问得极其自然,以他世家公子的身份,不了解这些蝇营狗苟,再是正常不过了。

  古锋寒解释道:「这些店铺,实则都是从那些没有出货渠道的散修手中收购东西的,此处是济水阴墟,自是以收购灵鬼为主。」

  「真收到了好东西,他们根本不能可能在这里出售,无不是送回各自总店,在如我们天道城,或者是那些拍卖会中高价成交。」

  「至于那些小摊贩,都是不满意店铺压低的价格,才在这里摆摊,偶尔也能看到一些被误当成了鱼目的珍珠。」

  说话间,古锋寒三人走过了小半条街,楚留仙看到那些小摊贩上所出售的,多半是一些镂空的圆球状物,上面若隐若现漂浮着半透明的人形。

  这些半透明人形或大或小,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不一而足。

  「这些便是灵鬼,那么小球就是缚鬼球了。」

  楚留仙一路看着,一边与在玉殿金书中了解到的零散资料印证,渐渐对灵鬼不再是那么一头雾水了。

  正在他印证完那点东西,准备去找一个缚鬼球研究一二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音。

  「怎么回事?」

  楚留仙等人循声望去,只见得不少零散行走的散修们慌忙避往路边,似乎正迎面走来的是洪水猛兽一般。

  不过,来的并不是洪水猛兽,甚至在跃入眼帘的一瞬间,还让楚留仙惊艳了一下。

  一行十余人,旁若无人地说笑间,从数十丈外走来。

  当先一个,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的绝美少女。

  少女肤白如雪,红唇如火,眼眸清亮,五官秀气,这般一个绝美少女始终板着脸冷若冰霜,不曾露出一点笑容。

  她一身本地特产的山蚕丝所制的垂坠织金锦缎,手足腕上挂着金铃铛,秀发上束着一个奇形竹冠,上面插着紫竹钗头凤,随摇曳脚步金铃声响,钗头凤摇,十分的引人注目。

  少女身后所有人,头上也都带着形制不同的竹冠,招摇过市,再扎眼不过了。

  楚留仙等人自与其他人不同,没有一个生出过避让想法的,楚留仙还饶有兴致地问道:「古师兄,他们是何人?」

  古锋寒也丝毫不以为意,原地站着甚至还伸手指点了一下,道:「看他们头上的竹冠,应当是千山范围的一个小宗门叫做竹山教的吧。」

  他说得是轻描淡写,楚留仙通过旁边人的反应,却不难知道这竹山教怕是在千山范围首屈一指的大派。

  不过在上三宗的道宗面前,竹山教确实只是一个小宗门罢了。

  众人退避,独独楚留仙等人直如未见,其扎眼程度不下竹山教一批人了。

  双方擦肩而过,竹山教一方虽有人怒目而视过来,倒也没有人寻衅,那个当先的少女还冲着楚留仙等人略略点了下头。

  「看来这竹山教虽然嚣张,倒也不算太蛮横。」

  林清媗目送着竹山教众人远去,如是说道,她目光大半落在了领头少女身上,颇有几分比较之意。

  古锋寒一笑,道:「竹山教在千山的确是蛮横的,你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不过嘛,他们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我们有所恃,自不会无谓的招灾惹祸。」

  对楚留仙等人来说,这不过是插曲罢了,三人继续前行,同时随着竹山教等人的远去,坊市中重新活跃了起来,不少零散的话语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可惜可惜,上次出现三品灵鬼还是在大半年前,今天难得有三品灵鬼出世,竟然恰好被竹山千寻遇到了。」

  「得了吧,就是竹山教的千寻仙子不在又怎样,其他人你就敢惹不成?」

  「……那是不敢!」

  ……

  古锋寒猛地一下停下了脚步,愕然回望,见得坊市尽头水波浮动,渐至消散,显然竹山教等人已然离开坊市了。

  「哎,慢了一步。」

  古锋寒扼腕道:「刚刚那丫头就是竹山教教主的孙女千寻,竟是被她抢先了一步,真是倒霉啊。」

  先是好端端的发生空难,险些被从空中撞下来,接着本就是冲着三品灵鬼来的,又好死不死被人捷足先登,这不是倒霉又是什么?

  楚留仙也有几分失望,心中还补充了一句话:「古师兄啊,继续跟师弟我在一起,你怕是还有得倒霉。」

  古锋寒终究是个洒脱的人,惋惜了一下也就作罢了,冲着楚留仙他们苦笑着一摊手:「看来今天又要空手而回了,不成就只好在拍卖会上买一只了。」

  林清媗抿嘴而笑:「谁叫师兄你之前一直不热心的,外加还要买飞舟,要资助家族,不然你想要的话,早就弄到了。」

  古锋寒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至于去找竹山教等人威逼利诱,这般仗势欺人的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又前行数十丈,停下来看了几个摊位,都不过下品货色,入不得他们法眼,眼看就要走到坊市的尽头,前方一面绝壁上的情况也清晰可见了。

  绝壁上,有洞穴数百,每一个洞穴外都有灵光笼罩,灵力的波动强大无比,甚至在绝壁上空处绞碎了层云,形成了大片的烟霞笼罩。

  便在此时,古锋寒突然大喝一声:「好啊,原来你在这里!」

  楚留仙愕然从绝壁上收回了目光,但见得古锋寒大踏步地走向一处冷落摊位。

  瞥了一眼,楚留仙就知道古锋寒为何如此激动了。

  那个摊位上摊主看上去是一个三十许人面目普通,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出奇的是他的旁边有一头仙鹤在慵懒地打着盹。

  在古锋寒出声前,有另外一个修士扔下了一个缚鬼球,正骂骂咧咧地离开。

  摊主刚松了口气呢,古锋寒走过去一把提起摊主的领子,喝道:「刚刚你是怎么飞的?竟然撞我们的飞舟?!」

  「啊~ !」

  摊主一脸懊恼,仙鹤翅膀一夹,哧溜一下闪到摊主身后去了,就冒出一个脑袋在那叫唤,不就是被古锋寒好生夸赞的那头鹤嘛。

  楚留仙看着好笑,跟着走了过去。站在古锋寒身后,他也懒得听他们说什么,目光就在摊位上扫去。

  这个摊位的确是够寒碜的,上面零零散散的只摆放了两三个缚鬼球,上面束缚的灵鬼与一路所见相差无几。

  突然,楚留仙的目光一凝,为其中一个缚鬼球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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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邪佛童子(上)

  「好奇怪的灵鬼。」

  楚留仙所关注的那个缚鬼球落在一边,正是先前那个骂骂咧咧远去修士扔下的那一个。

  缚鬼球孤单地躺在摊位角落,其上升腾起烟雾一样的尾巴状东西,另外一头便连在灵鬼上。

  这是为了展览灵鬼所用,平时灵鬼自是居住在缚鬼球中,外人无法得见的。

  先前离得远了,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但想来也知道是那个修士买了这个缚鬼球后,又跑过来退货。

  按说,这种连普通修士都要退货的东西,当是入不得楚留仙法眼才是,可是他一眼看过去,就不由得为那个缚鬼球上说束缚的灵鬼所吸引。

  那灵鬼看上去不过是七八岁男童的样子,肥肥白白,手脚如莲藕,呈盘膝而坐的姿态。在它的周围,有淡淡的,如同火焰般的红色在萦绕着。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特殊的是这个男童灵鬼的神情。

  「这是怎样的神情啊?」

  楚留仙第一眼看去,就为之震撼,「半是痛苦中煎熬、绝望、怨恨;半是沐浴在佛光中的慈祥、安宁、宽恕。」

  「这样截然相反的神情,竟然集中在这个灵鬼的身上。」

  楚留仙不管那边古锋寒与摊主交涉得如何了,他在那个缚鬼球前面蹲下了身来。

  这个男童灵鬼实在是太虚弱了,虚弱到楚留仙逛遍了整个济水墟市,都没有看到虚弱至这种程度的。

  它的身子若隐若现,俨然是即将要溃散的炊烟,个子更是缩小到只有拳头大小,仅仅比缚鬼球大上一些。

  楚留仙早在之前就了解过灵鬼的资料,知道灵鬼的身体越是淡越是小,那它就越是虚弱,离神魂俱灭越近。

  在他观察这个奇怪灵鬼的时候,灵鬼也在望向他,眼神中有好奇,更多的是黯淡,风中烛火随时可能熄灭的那种黯淡。

  这会儿,古锋寒和摊主也交涉到了关键时刻了。

  摊主苦着脸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撞那一下我也很伤的,这位道兄高门大派子弟,大人大量,还请宽恕则个。」

  古锋寒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气不过夸赞得没边儿,紧接着就被对方来上一下,想到那一幕他还羞愧难当啊。

  「哼!」

  他冷哼了一声,放开了摊主的衣领,没好气地说道:「你倒是好眼力,来来来,给古某解释清楚,那样都能撞到,不是故意的是什么?难不成你家仙鹤是瞎的吗?」

  摊主两手一摊,道:「它真是瞎的。」

  「啥?」

  这下连注意力都在灵鬼上的楚留仙都抬起了头来。

  「喏,不信你们看。」

  摊主伸手向后面一抓,轻车熟路地拽住了仙鹤的脖子,提溜到了众人的面前。

  「呃~ 」

  古锋寒和楚留仙面面相觑,林清媗联想到前面古锋寒的话,不由得「噗嗤」

  一下笑出了声来。

  这仙鹤真是瞎的。

  好生俊逸的一头仙鹤,偏偏长着一对白蒙蒙,好像蒙着一层厚厚白纱的眼睛,自然不可能看得到。

  古锋寒那个气啊,一口气堵在胸口,想要发作吧,发作不得;欲要作罢吧,又心有不甘,就僵在了那里。

  那个摊主也是个场面人,生怕古锋寒恼羞成怒,连忙说道:「要不这样,诸位上门弟子来到这里也是缘分,本人摊位上任挑任选,若有看中的灵鬼,便算是本人赔偿给诸位的,抱歉抱歉了。」

  一边说着,团团作揖,姿态那叫一个低,语气那叫一个诚恳啊。

  古锋寒和楚留仙等人顿时无语了,这摊主的摊位上还有东西吗?小猫两三只的缚鬼球,一个个歪瓜裂枣的灵鬼,别说三品了,六七品往外数就有。

  这样的灵鬼,让古锋寒他们怎么挑。

  「这摊主,还真是有意思。」

  楚留仙看着那摊主摆出的可怜巴巴,任宰任割大出血的样子,就觉得很是喜感,笑问道:「摊主,你先告诉我,这个灵鬼是怎么回事,如此虚弱?」

  摊主还没说话呢,古锋寒先诧异出声:「师弟你真要这个灵鬼?在这个破摊上它虽然算是好的了,充其量也不过五品,拿来做什么?」

  品级越低的灵鬼,不仅仅越不好操控,而且修炼灵鬼消耗越大,它的极限也越低,简直没有什么价值。

  事实上,五品之外的灵鬼,就是六品的厉魄跟七品的阴魂,除了鬼道修士拿去祭炼万鬼幡一类的法器外,根本没有人看得上。

  五品的灵鬼,四品的人灵鬼,勉强可用,多半也是普通修士修炼的。

  想要修炼灵鬼,就要拖慢本身的修炼,不够品级的话,一般有身份地位的修士,犯不上花费那功夫。

  三品之上,对楚留仙这般身份的修士来说,才勉强称得上合用。

  看到楚留仙看上那个童子灵鬼,摊主的脸色也变了一变,苦笑着说道:「这位道兄好眼力,它的确是这个摊位上最好的,虽然只是五品,却天赋佛法。」

  「天赋佛法?」

  古锋寒眼睛瞪大,随即又叹息出声:「真是可惜了,这要三品之上的灵鬼该有多好,五品灵鬼,那样的佛法拿来何用?」

  「说不准它还会升品呢?」

  摊主这话说完,自个儿的脸先红了,古锋寒面露的鄙夷简直如针一样。

  「你倒是说说,一万灵鬼里面会不会一只升品的?嗯?」

  古锋寒的这话摊主没答,也没法答啊,真未必有。

  摊主苦笑了一下,继续道:「诸位都是高门子弟,在下实在惹不起,实话说了吧,这灵鬼已经被退货了十八次了。」

  「十八次……」

  楚留仙等人都傻了,至于吗?能买这个灵鬼的,多半都是看重了那佛法,想要赌一下万分之一不到的概率。

  这样的情况都会被退货,还是一十八次之多,这灵鬼到底还有什么毛病?

  「怪不得它虚弱至此了。」

  楚留仙摇了摇头,问道:「尊驾可否告知是什么原因?」

  「不敢当不敢当。」摊主连连摆手,道:「这童子灵鬼经历太惨,那些人都熬不住,收服不得,于是……」

  他两手一摊,既然收服不了,只能给人退货,他自个儿也郁闷着呢。

  「哦。」

  楚留仙知道,灵鬼的收服认主有个基本条件,就是要进行心灵沟通,在心灵幻境中,承受灵鬼最刻骨铭心的一幕。

  只有在幻境中,表现得灵鬼本身要好,才能得到灵鬼臣服,不然的话捕捉可也,收复妄想。

  楚留仙在得到了答案后,重新将目光投到了童子灵鬼上,其脸上的神情让他愈发地好奇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你一个小小童子,露出这般神情呢?」

  「我很想知道啊!」

  摊主看到楚留仙愈发感兴趣的样子,他也着急啊。这几位一看来头就不小,没看连竹山教的千寻仙子都不怵吗?

  这样惹不起的存在,要是卖了废品给他们,回头找上门来可就不是退货那么简单了。

  他刚要再劝呢,楚留仙已经伸出了一只手指,缓缓地点向童子灵鬼的额头。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楚留仙做出了这般动作,摊主自然不敢再阻止,古锋寒等人向来看重于他,对他决定的事情自然更不会指手画脚了。

  古锋寒和林清媗分左右站在楚留仙的身后护法,一边留心身后,一边盯着摊主。

  这般情况下,摊主哪里敢动一下引起误会,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楚留仙的手指落到了童子灵鬼额头上。

  在这整个过程中,灵鬼童子毫不闪躲,只是用既好奇,又带着几分木然的眼神看过来。

  「轰~ 」

  楚留仙的手指落在灵鬼童子额头上的一瞬间,整个人颤动了一下,脑中轰然巨响,紧接着徐徐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间,对面的灵鬼童子好像消耗了全部气力一般,也随之无力地闭眼。

  ……

  「这是什么地方?」

  楚留仙睁开眼睛,但见得烟火缭绕,迷蒙如雾,前方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无数人手持着线香,在遥拜着什么。

  周遭传来了声声梵唱,数十个僧人将他团团包围,不住地诵着佛经。

  远眺过去,可以看到此处是一间寺院的山门所在,估计还是进香的日子,才会有这么多的香客把偌大寺院挤得水泼不进。

  还不等楚留仙看清楚周遭的情况呢,不少火工头陀围拢了过来,不住地往他的身下添着柴火。

  「这是要做什么?」

  楚留仙心中一寒,死命地低头,却发现脖子僵硬得如同木头一样,只能勉强看到自家手脚如莲藕一般,肥肥白白的惹人喜爱。

  想也知道,自家现在当就是那个灵鬼童子模样。

  「他们难道是要放火烧这孩子,为什么?」

  「还有,我为什么不能动?」

  「那些明明只是普通僧人,没有一个修行中人啊!」

  楚留仙的脑海中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一个都没有答案。

  突然,「咚~ 咚~ 咚……」,铜钟被敲动,充满了佛家韵味的钟声远远地传播了出去。

  前方,那些香客们如海潮般拜倒,嘈杂地呼喊着:「恭送转世灵童燃身供佛,得大极乐。」

  「……燃身供佛……得大极乐……」

  在轰然回响的人声中,一个火工头陀举火而来,四面数十僧侣停下了诵经,齐声吟咏道:「善哉,善哉!善男子,是真精进,是名真法供养如来。」

  「供养个屁!」

  楚留仙在心中破口大骂的同时,死命地回想着,突然,无数记忆如决堤之水,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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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邪佛童子(下)

  记忆如潮水,楚留仙自身便是扁舟,很快随波逐流而去,看到了童子记忆中的一幕幕。

  原来,童子生长在书香门第,自幼聪颖好学,五岁识字,七岁能赋诗作文,得万千宠爱于一身。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举家破落,双亲丧尽,童子一人侥幸生还。

  七八岁的孩童能有什么谋身之能,以乞讨为生流浪。

  也是命中如此,童子偶然路过一寺庙,见得庙中有小沙弥在扫洒,心生羡慕便找上门去。

  这寺庙以求子灵验闻名方圆数十里,香火着实鼎盛,的确需要人手,于是童子顺利地被收为杂役小沙弥,好歹混上了一碗饱饭。

  故事若是这么进行下去,兴许佛门未来便会多上一个能言善辩,遍学诸经的大僧人也未必,谁曾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一日,童子扫洒寺庙中一处禅房外庭院,偶然听得禅房中传来了如同箫管般的声音,如泣如诉,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难辨欢愉还是痛苦。

  童子好奇,在禅房外偷听,一个失足绊了一下,竟是推门而入。

  一看之下,童子直接傻了。

  禅房中那是什么景象,一群大僧人,有主持有长老,一个个敞开了袈裟,露出一身好肉,对围着一个半昏半醒的少妇,做那极乐事情。

  少妇不知道被喂食了什么,昏昏沉沉的,完全察觉不到周遭情况,在禅房中陡然安静下来后,犹自在睡梦中发着声。

  这声音,平时听来兴许销魂,此刻却是那么的刺耳。

  敢情,这座宝相庄严的寺庙,竟是一处藏污纳垢的所在。所谓的求子灵验,无非是让求子少妇在静室中诚信礼佛,暗以迷药迷昏了过去,众僧再现身行那腌臜事情。

  类似一幕在过去日子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受害的少妇们要嘛懵懂不敢确定,要嘛忍气吞声不敢声张,竟是无人知晓,反倒是成就了寺庙鼎盛香火,养得一众僧人肥头大耳。

  童子既然撞破了此事,那还有得好?

  他当场就被大僧人们抓起来,扔进一处佛殿里拘着。童子本以为这回死定了,没想到那些僧人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并不曾杀他,反而日日大碗肥肉的供应,逼着童子吃得干干净净,稍不顺心就是一阵好打。

  无论是肉食还是饮水,里面都不曾有半点盐分,没过多长时间,童子就被养得肥肥胖胖,身子也废掉了,别说逃跑,甚至连说话都不能够。

  在那段时间里,童子度日如年,既是痛苦又是恐惧,无奈下只好在佛像前一本本地拜读佛经,以求得暂时的解脱。

  至于那无数次在佛前祈求能救他脱离苦海,更是题中应有之义,不必多说。

  转眼到了某一天,寺庙向着广大信众散布消息,说寺中有一转世灵童,要施那佛门燃身供佛的大功德,借此回归佛土,得大极乐,请大家前来观礼。

  本就是求子闻名的寺庙,又有转世灵通回归净土的大事,自是无数香客信众蜂拥而来,以求沾点福气,回头也怀个大胖小子什么的。

  ……

  记忆至此戛然而止,楚留仙一回神,便看到一处处的火苗从身下才柴火上冒了出来。

  燃身供佛,开始了!

  这童子的身子长久不得盐分,早就废掉了,楚留仙即便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挪动身躯下得柴火,更无法高声呼叫,只能任由那火苗跳上了身上袈裟。

  「怎么办?!」

  楚留仙在感受到火焰舔舐到皮肤的无比痛苦同时,也明白了之前那十八个买了缚鬼球的修士为什么要退货了。

  这个时候,童子的心中不断地有佛家经文如流水般地流淌而出,显然他无法可施,只能继续祈求佛祖解救,同时也是分散那无边无际超过忍耐极限的痛苦。

  楚留仙甚至能感受到天外有一股暖洋洋的光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心灵短暂地平静安详了一下,甚至都忘却了肉体上的痛苦。

  那是佛光!

  佛光亦不是万能的,那火焰燃身的痛苦很快十倍百倍地反扑了回来,童子只能不住地在心中念诵着佛经,祈求佛陀再次大发慈悲。

  想来,当眼前这一幕真实发生的那个时候,童子一定是坚持到了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是硬生生地一直支撑到了被活生生烧死。

  「想要做得比这个童子灵鬼更好,就要在烈焰焚身中跟佛法加身的他坚持一样长,并且还要得到更好的结果!」

  「这种痛苦……」

  楚留仙咬着牙,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勉强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烈焰焚身之苦,不能动弹不能挣扎,只能硬生生承受的无边苦难,铺天盖地而来。

  楚留仙在心中呐喊着,吼叫着,咬紧了牙关,任由心底有佛经不住地流淌而过,循着这个思路,他将生平所学的所有法术,所有见闻,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分散,分散,不住地分散注意力,以求得熬过那无边的苦痛。

  从最基本的,到最艰深的,楚留仙一路想到了还未曾好好修炼过的「入梦引」,感觉如同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火焰其实刚刚燃尽他的衣服,皮肤与血肉刚刚成为了新的燃料。

  「啊啊啊啊……」

  楚留仙在心中喊得撕心裂肺,外在咬破了嘴唇,鲜血刚刚低落就为气化成了血雾。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心中的经文依然在流淌,外面的诵经声恭贺声仍然在继续,楚留仙的意识却开始模糊了。

  仿佛是不断地徘徊在昏睡与清醒之间,在梦与现实的夹缝里面,楚留仙本能地想要分散注意力,想要暂时忘却痛苦,无数遍地揣摩、尝试着入梦引。

  当楚留仙的意识眼看就要沉入到最深的深渊下面,那里有一条火焰长河在熊熊燃烧着,便要将其吞没的关头,一点绚烂的光,在黑暗中飞舞而出。

  他的心神不由得为之吸引,跟在那点光的后面,渐渐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翩翩彩蝶,在不住地向着云深不知处飞去。

  为翩翩彩蝶所吸引,楚留仙的心神一路拔高,穿过了一层层白云,终于在最高处,看到了两座玉门矗立着。

  玉门外,明光万丈,其周围的空气扭曲而绚丽多彩,仿佛那门后是世上最瑰丽,最玄幻的所在。

  「梦境,本就是最不可测度,也是能达到想象极致之美的。」

  一念方生,楚留仙突然醒觉了过来,心神飞速地坠落了下去,重新落到了童子的身上。

  无边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楚留仙在忍耐不住,就要吼叫出声的时候,察觉到此刻在心底流淌着的佛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不同了起来。

  本是解救众生于轮回苦难的佛经中,掺杂了无边的痛,无边的恨,无边的怨,就好像是一团火,要将一切燃烧净化。

  童子豁然抬起头来,那心底最深处所有的情绪,尽数从双眼中迸射了出来,直望向高空处。

  在这一刻,楚留仙已经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也随之抬头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那里,九重天上层云尽碎,「嗡~ 嘛~ 呢~ 呗~ 咪~ 吽~ 」,梵唱声声,蓦然回荡在天地间。

  寺庙山门处,无数的愚夫愚妇跪倒在地,以为是燃身供佛真的引来了佛陀接引,忙虔诚地祈求着各自心中愿。

  在场的,或许只有楚留仙一人明白,这的确是为了实现心中愿而来,不过不是众人之愿,只是那个承受着无边痛苦,始终在祈求在佛祖的童子之愿。

  他的愿望,很快实现了。

  「轰轰轰轰轰……」

  轰鸣声音,响彻天地,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从天之极上压落了下来,那声音赫然是无法言述的力量与速度造成的大恐怖。

  「啊啊啊……」

  不管是信众还是僧人,在这一刻都察觉到不对了,慌忙如热锅上蚂蚁,又怎么来得及?

  楚留仙则在第一时间,被从童子的肉身上弹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他只觉得自己在飞速地冲天而起,接着从一只硕大无朋,足以盖压山岳的巨掌指缝间穿过,一路突破层云向上。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后,楚留仙依稀能看到在头顶上无限高的地方,有一尊佛陀从略略俯身的状态下收回了手。

  那种巨大的震撼感,就好像是一只蝼蚁抬头望向蹲下来观察它们的人一般。

  震撼过后,楚留仙想起了什么,连忙向下望去。

  此刻,「轰……」的一声开天辟地般巨响,方才自下方传来。

  滚滚烟尘,化作浊龙向着四面八方辐散开来,烟尘过处连巍峨高山都为之掩盖。

  待得尘埃落地,但见得一个巨大的手掌印烙在大地上,什么山岳,什么寺庙,什么信众,尽数在佛陀一怒下,化为了齑粉。

  恍惚间,楚留仙似是能看到那些散开的烟尘汇成了一个人的脸,是那个童子。

  烟尘脸庞上,依稀能看到无法言述的诡异神情,半是慈悲悲悯的佛,半是毁灭怨恨的邪。

  「原来如此……」

  楚留仙叹息出声,他的身体在不住地变得虚幻,好像随时可能烟消云散。

  「童子终究没能坚持到最后,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的已经不是解救,而是毁灭,他要所有人,那些害他如此的,那些为他如此而兴奋的,一起陪着他毁灭。」

  「很明显,佛听到了他的祈求。」

  「那一刻,他想要入净土,就真能得极乐;他想要成佛,便会顿悟大法,菩提法会上当有他一席。」

  「无边痛苦中还在坚持着佛的,当受此赏。」

  「可惜,他只差了一点,只是一点啊……」

  楚留仙感慨着,身形彻底消失,一阵天旋地转,再清醒过来后,依然是在济水阴墟当中。

  他的手指,缓缓从灵鬼童子的眉心处移开,目光碰撞间,他能感觉到之前的麻木好奇外,尚有一种孺慕之情。

  「侥幸!」

  楚留仙自己明白,若非为入梦引牵动了心神,他怕是也难以在最后关头,不为扭曲了本心,做出比童子更疯狂的事情来。

  总之,他收复了这个灵鬼童子。

  楚留仙微微一笑,看着它说道:「从此往后,你便叫邪佛童子吧。」

  PS:说点题外话。

  记得在几年前吧,看到过一个故事,一个书生在寺中偶遇美丽少妇,心为之动,跟在对方身后,来到一处禅房。听得里面响动,书生意气上来,认定里面是淫僧,于是推门而入,结果里面是一伙山贼假扮的和尚,那少妇是压寨夫人。这书生自然悲剧了,被用无盐的肥肉喂得肥肥白白的,身体废掉了,不能动不能言。

  后来寺庙的方丈假称是活佛升天,当中要烧死他。正好一个县官路过,望其神色悲戚,不像是往生净土的欢喜,于是叫停询问。书生以指为笔,书写经过,县官大怒,把方丈给架上了柴火堆,称由他代替升天。

  邪佛童子经历的,便化用自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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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混沌七星

  「从此往后,你便叫邪佛童子吧!」

  灵鬼童子侧了侧头,半透明的脸庞上现出了思索的神情,随即露出欢喜之色,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

  古锋寒等人并没有如楚留仙一般入得魇境,看到那从还有佛陀现世来看,当是超过了万年前的一幕,自是不明白他这么取名的原因。

  不等他们疑问出声呢,邪佛童子似有所悟,跌坐盘膝,一手成拈花指,一手伸出,翻掌盖下。

  这个姿态一摆出来,它的身上便笼罩着一层灵光,既像是佛家琉璃光,又带着焚尽八荒红莲火的净化白光。

  古锋寒等人咽了口唾沫,同时也把到口的疑问咽了回去。

  完全不需要解释,邪佛童子这个姿态,便把它的名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紧接着,古锋寒眉头一皱,劝道:「师弟,你还是再考虑下吧,这毕竟只是一只五品灵鬼,再是特殊它还是五品啊。」

  楚留仙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呢,那边憋了好半天的摊主插口了:「这位道兄,你可别小看邪佛童子,它可是天赋佛法,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可这样的灵鬼可是不多见啊。」

  古锋寒眼皮都不抬一下,吐出了两个字来:「五品。」

  「呃~ 」

  摊主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嘛,「五品」二字重如山啊,实在是反驳不得。

  这会儿他是丝毫不担心被退货了,气急之下,对邪佛童子说道:「来,施展个法术给他看看。」

  话音落下,摊主便眼巴巴地看着邪佛童子,同样眼巴巴的还有他那头瞎了眼睛的仙鹤。

  邪佛童子看看他,看看仙鹤,缩了一下身子,飘过来以小得几乎看不到小手牵住了楚留仙的袖子。

  楚留仙微微一笑,真有点喜欢这童子灵鬼了,冲着它点了点头。

  邪佛童子得了楚留仙的命令,直接再现一手拈花,一手覆天的姿态,神情肃然,嘴唇轻动:「嗡~ 」

  「嘛~ 」

  连续两声佛音,直接在众人的脑海里面响起,声音算不得大,持续亦不过一瞬,却让大家的心中一片空灵,如沐浴在佛光当中一般,安静而祥和。

  众人之中,古锋寒的修为最高,影响也最小,很快品味了一番,道:「佛音、清心、破妄、辟邪、降魔……」

  最终,他叹息一声:「通上乘佛法的灵鬼,竟然只是区区五品,瞎了大法啊。」

  摊主前面听得得意洋洋,后面半句一出,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

  楚留仙摇头失笑,他在灵鬼的魇境当中,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这梵唱真言法分明是六声,也就是六字真言。

  邪佛童子怕是限于修为或者是品阶,才只能吐出两声便力竭了。

  摊主顺了顺气,强撑道:「这位道兄啊,你没看到邪佛童子太久没有得到灵力滋养,太过虚弱吗?等他恢复过来,这佛法的威能肯定倍增啊。」

  古锋寒很是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接着叹气:「还是瞎了。」

  这下,摊主除了翻白眼,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摊主怎样,楚留仙半点不曾挂心,他在乎的是在古锋寒口出评语时候,邪佛童子小脸上露出的黯然之色。

  施展梵唱真言法显然耗费了它绝大的气力,它的身形看来愈发的飘忽不定与若隐若现了,好像随时可能湮灭成空。

  「算了师兄。」

  楚留仙突然开口说道:「就是他了,邪佛童子,便是我楚留仙的第一只灵鬼了。」这话一出,邪佛童子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直如星辰璀璨。

  楚留仙转头对摊主说道:「这位道兄,将它让与我如何?」

  「好,好,好。」

  摊主脸上堆满了笑容,楚留仙既然收下了灵鬼,那古锋寒势必不能再追究他撞上铁甲飞舟的事情,以一只卖不出去的灵鬼换得此事了结,在他看来自是划算无比了。

  古锋寒一脸的无奈,不过楚留仙主意既定,他自是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在那摇头叹息。

  摊主生怕事情再有变数,一口敲定后,又谄笑着说道:「这位公子一表人才,又是高门俊彦,自是福德无边,根器深重,这灵鬼有缘跟随公子,定然会有升品的一天。」

  这番话他说来不脸红是仗着多年生意练就出来的厚脸皮,天下灵鬼能升品的才有多少,是说遇到就能遇到的吗?

  这是大机缘,在他口中道来,就跟吃饭喝水一般的简单。

  古锋寒已经没力气跟他说什么了,楚留仙更是一笑置之。

  既然说定了,楚留仙也不再耽搁,立刻伸出手来,贴在邪佛童子的身上,灵力喷涌而出,灌入其体内。

  这既是为其补充,同时也是第一次以带着自身烙印的灵力认主灵鬼。

  经过了这个过程,灵鬼便算是有主了,除非主人自己抹去烙印,或者高出好几个级别的强者强行抹去,不然他人也无法夺走其对灵鬼的掌控。

  灵力涌入邪佛童子的体内,楚留仙旋即闭上了眼睛,心神循着灵力通道,亦进入其中。

  先是一片朦胧如混沌初开,继而大放光明,楚留仙「看」到在一片灰蒙蒙的海中,有七座浮岛呈七星连珠状态错落其间。

  混沌海,七星岛,于灵鬼而言,便是相当于人身体内的上中下三丹田,外加经脉等等形成的结构。

  但凡灵鬼,其内里乾坤定然是如此模样,区别只是在于浮岛的颜色罢了。

  邪佛童子体内的七座浮岛呈现出一片漆黑之色,有黑气笼罩其上。

  这,便是五品灵鬼的象征。

  四品人灵鬼,浮岛放青光;三品地灵鬼,呈明黄;二品天灵鬼,现蔚蓝。

  最后,一品的仙灵鬼,其内里的浮岛则是如凝固了仙灵之气的玉一般。

  「的确是五品。」

  楚留仙目光在浮岛上一扫,便收拢了心神,驱动着灵力涌入混沌海当中。

  霎时间,如一道清流涌入了浊海,洋流一般环绕着七星岛,一个不落地流过七座浮岛就相当于人修的一个周天。

  鬼修之道,除却修炼了特殊的鬼修功法外,就只能如此依靠着灵鬼的本能修炼。

  邪佛童子的确是太久没有得到过灵力的滋养了,楚留仙都要生出了力竭的感觉,还是丝毫没有摸到其极限。

  「养灵鬼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耗费果然巨大。」

  楚留仙将心神稍稍抽离,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面前,邪佛灵鬼已然不是原本的模样,从一个拳头大小,飞快地膨胀成了如寻常六七岁孩童一般。

  然而,它的身体还是显得半透明,偶尔风大,就还会扭曲一下,似乎随时可能溃散。

  「还是不够!」

  「幸好我还有它。」

  楚留仙的目光一转,落到了手上套着的数个灵气环。

  这些灵气环全是由带着他烙印的精纯灵气构成,远非他体内灵力所能相比。

  心念一动,数个灵气环脱落下来,撞入了邪佛童子体内。

  或许是太过凶猛故,在外面看来,邪佛童子整个身体剧颤了一下,飞快地由半虚幻变得凝实了起来。

  若非是仔细观察,大意的怕是会将它当成活生生的童子来看待。

  楚留仙面露笑容,正待松手呢,脸色突然一变。

  他的手,竟然如被黏住了,无法从邪佛童子的背上抽离。

  这还不算,一股比之前强大了无数倍的吸引力爆发了出来,好像要将楚留仙一身的灵力尽数抽去。

  「怎么回事?!」

  楚留仙不及细想,连忙将剩下的灵气环尽数逼入了邪佛童子体内。

  顿时,邪佛童子全身上下都在放着青光,不由自主地摆出了双手合十的佛礼,若非邪气不散,竟能称上一声宝相庄严。

  同一时间,楚留仙的脑海中「轰」的一下,浮现出了一幅景象。

  混沌海中,七座浮岛在剧烈颤动,黑气不住地被逼出,黑色的石皮不住剥落下来融入混沌海,现出了浮岛内部犹如青玉般的材质,通体绽放出青光来。

  「这……」

  楚留仙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置信自家能有这样的运道,「……分明就是升品了。」

  「升品了?!」

  「四品人灵鬼?!」

  古锋寒、林清媗、摊主,连带那只仙鹤,全都傻眼了。

  明明是明摆着的事情,一个个全本能地问出了声来。

  何止是它们,邪佛童子升品的动静之大,引来了附近不知道多少修仙者围观,一个个啧啧赞叹,说是从来没有见过。

  楚留仙面露笑容,颔首道:「的确,这童儿升品了,现在是四品人灵鬼!」

  紧接着,他转而对摊主道:「还有,多谢道兄你吉言了。」

  摊主这才回过神来,连说「不用」,看他那吃了黄连一样的表情,分明是后悔了。

  楚留仙哪里管得这些,客气一声罢了。在邪佛童子升品的那一刹那,他隐隐约约好像把握住了什么,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暂且按下回头再来细思量。这个时候,邪佛童子似乎适应了过来,在楚留仙面前拜倒,生涩地开口出声:「邪佛儿……公子……」

  声音断续,句子不全,但其中表现出来的灵性,却足以让人欢喜。

  四品人灵鬼,已经能跟人交流,虽不如三品地灵鬼能自行修炼提升,这一步也堪称质的飞跃了。

  楚留仙欣喜地一笑,拾起缚鬼球来,道:「童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来吧。」

  邪佛童子点头,原地一旋转,化作青烟进入了缚鬼球中。

  此刻,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古锋寒眼看情况不对,踏前一步,有意将宗门令牌亮在明处,朗声说道:「本人道宗神霄一脉古锋寒,这是敝师弟与师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目光横扫而过。

  原本围过来看热闹的众人无不是错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不管之前是不是有打过什么龌龊主意,或者是单纯想要购买的,此刻尽数熄了念头。

  开什么玩笑,上三宗的道宗入室弟子,在这济水阴墟完全可以横着走,谁敢招惹他们?竹山教也没这胆量啊。

  眼看震住了全场,古锋寒这才接着说道:「还请诸位借光,古某在此谢过了。」

  「哗」地一下,比先前对竹山教千寻仙子他们还要干脆,瞬间让出了宽敞的大道来。

  楚留仙见状微微一笑,宗门威势,一至于此,他们身为道宗弟子,自是与有荣焉。

  摊主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小心思,凑过来说道:「原来道兄是道宗高徒,怪不得这么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这只能升品的灵鬼。」

  「眼光?或许有吧。」

  楚留仙若有深意地说道:「说到眼光,其实很多有眼睛的人,有些时候,还比不得那些看不见的看得真切。」

  「道兄你说可是这样?」

  楚留仙话说完,朗声一笑,收起邪佛童子入缚鬼球,紧接着与古锋寒等人掉头便走,徒自留下脸色大变的摊主在那怔怔地出着神,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他怎么知道的?」

  众目睽睽之下,楚留仙一行三人浑然不以为意,犹自谈笑自若。

  「楚师弟,你觉得那仙鹤有问题?」

  林清媗隐约把握住了楚留仙之前话里的意思,好奇地问道。

  楚留仙一笑,道:「师兄想必也看出来了,是吧?」

  古锋寒颔首道:「的确,那个摊主不过是通幽修为,还不到入冥期能凝练心神于真灵当中,以真灵入阴墟,从而捕捉灵鬼。」

  「想来,他应当是用了移神符一类的辅助才能做到。」

  「这样一来,他依然能捕捉灵鬼以此谋生,定然有他人不及之处,那头仙鹤当是关键了。」

  「估计,它虽目盲,却是天生异种,能百里搜鬼。」

  古锋寒说出了他的猜测,接着笑问楚留仙道:「师弟你可是如此想的?」

  楚留仙摇了摇头,忍笑道:「我是有些怀疑,不过远没有师兄你清晰,不过是诈他一下而已。」

  「哈哈哈哈……」

  古锋寒和林清媗错愕了一下,旋即朗声大笑了起来。

  师兄弟三人旁若无人,大笑着离开了济水阴墟。

  在即将踏入那层屏障前,楚留仙回望了一眼。

  在他视野的极限处,绝壁上面数十个洞穴散发着的灵光依旧。

  「下次来时,我当如那些入冥强者一般,寄存肉身于洞穴,以真灵入阴墟,自行捕捉灵鬼。」

  「真想看看,当年冥府破碎后的碎片,今日之各方阴墟,里面究竟是怎样一个模样。」

  古老的传说中,在那神道式微,仙人纵横天地间,拿捏日月如等闲的时代,冥府收纳天下阴魂,立十八层地狱,以十殿阎罗执掌大权,可谓是显赫一时。

  终有一日,先是佛家以地藏王入侵冥府,强行占一席之地,再有仙人持强打破冥府,阴间的鼎盛不在。

  破碎的冥府化作了人间无数个阴墟,惟有阴魂灵魂,及为灵鬼而入内的修仙者们,时不时地给那些地方减轻几分落寞。

  立下了心愿后,楚留仙与古锋寒等人,一步踏离了济水阴墟。

  甫一曝露在外,他们的眼前豁然大亮,强光无孔不入而来,刺激得全无准备的他们睁不开眼睛。

  三人尽数踉跄了一下,那种感觉,直如下楼梯时候踏空了一般的感觉。

  「怎么回事?」

  「里面看来外间分明一切正常的?」

  楚留仙下意识地以手指挡在了眼睛前面,透过指缝,依稀间,天上似乎挂着两轮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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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迷楼玉苑

  「天有二日齐辉!」

  「那人又出现了?!」

  楚留仙确定不是眼花后,连忙把视线移开,不敢再看。

  不直视那轮「太阳」,无与伦比的炫目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古锋寒等人也做着一般无二的反应,片刻后,他们三人终于目能视物了,那种仿佛踏空了一样的感觉也随之消散。

  正在这个时候,优美的曲调,伊伊呀呀的唱腔,铺天盖地而来。

  「这荒郊野地,怎会有人演戏?」

  楚留仙等人惊疑不定,循声望去。

  这一看下,众人皆是一怔。

  在不远处,也就是在济水阴墟外的那处不知何年月破败的宫殿外,有一座迷梦般的歌楼舞榭矗立着。

  这座歌楼高达数十层,通体白玉为栏,下宽而上窄,从最下方足可供数十年人翻滚杂剧,到最上方只能站一人舒展身段。

  数十层上下,无不有人在唱着各自曲调,表演着各自节目,有花前月下,有战场厮杀,有离别神伤,有团聚美满……,琳琅满目,不一而足,让人目不暇接。

  「是什么人会在这里点戏听曲?」

  楚留仙心中疑惑i,眼前有无数的光影在蜂拥而来,歌楼每一层的戏曲各分散他一部分注意力,几乎使其沉浸入戏曲当中,拔不出来。

  有唱、做、念、打,诸般形式;

  有俳优、百戏、杂剧,南腔北调;

  有字正腔圆可闻,有身段姿态可睹;

  有刮风下雨,有船行马步,或在高墙大院欢笑,或在荒郊野坟啼哭;

  看三五步行遍天下,见六七人百万雄兵;

  眨眼间,数年光阴;寸柱香,千秋万代!

  时而,听唱腔,辨韵白,闻器乐;时而,看生旦净末丑,各自悲欢离合苦…

  …

  ……

  「青山古木何时了,断送人多少!」

  「孤坟谁与扫荒苔?连冢阴风吹送纸钱绕。」

  迷楼玉苑的最上方,青衣打扮的花旦舞动了水袖,扶柳般的身子向前伏倒,其声如杜鹃啼血,闻之伤心欲绝。

  楚留仙等人刚从歌楼舞榭,无数悲欢离合中清醒过来,听得这悲戚之声,眼前一花,顿时见得有漫天的纸钱在飞舞,在舒卷,有的飘零向远方,有的当空燃烧成了灰烬。

  整个天地也变幻了模样,他们好像不是在济水阴墟畔,看宫殿前戏曲,而是在荒郊野岭处,看妙龄女子,泣血哭坟……

  「醒来!」

  楚留仙一咬舌头,借着疼痛生生从幻境中苏醒了过来,骇然望去。

  古锋寒、林清媗,各自施展手段,也一样满脸惊骇之色地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宫殿前,歌楼外,楚留仙等人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早他们不短时间离开济水阴墟的竹山教众人,纷纷软倒在地;

  铁甲飞舟上,秦伯与双儿软趴趴地靠在船舷上,显然昏迷不醒。

  「是谁做的?」

  楚留仙等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那处残破的宫殿。

  内里,有一个悠长的呼吸,敲打的节拍,似是沉醉于戏剧当中不可自拔的解人。

  在楚留仙观察情况的时候,迷楼玉苑最上方的青衣身子一转,形象大变,换成了小生模样,对着宫殿唱做俱佳:「寂寞谁怜我?空对孤坟珠泪堕。」

  再是一转,重为花旦,拈起了兰花指:「光阴捻指过三春。幽途渺渺,滞魄沉沉,谁与招魂?!」「好!」

  宫殿之中,一个深沉如君王的男子声音传了出来。

  此声一出,整座迷梦歌楼上所有人,盈盈下拜。

  「他是谁?」

  楚留仙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古锋寒踏前一步,对着残破宫殿内拱手为礼:「在下道宗神霄古锋寒,不知尊驾是何方神圣?」

  「咦?!」

  宫殿内传来了一声惊疑,紧接着是片刻沉默,最后只是传出了两个字来:「看戏!」

  迷楼玉苑,再起歌舞戏曲,楚留仙等人眉头紧皱,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述的压迫力量,加诸于身上。

  古锋寒的神色凝重到了极限,以只有楚留仙和林清媗能听到的声音叮嘱道:「小心,宫殿中的是阴神尊者!」

  「阴神?!」

  楚留仙倒抽了一口凉气,心知这下麻烦大了,他还不至于天真到真以为那阴神尊者是请他们看戏来了。

  等他回过神来,便看到古锋寒询问的目光,再瞥了一眼残破宫殿,楚留仙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先是缓缓摇头,再沉沉点头。

  古锋寒会意于心,悄无声息地将一只手缩入了袖中。

  楚留仙松了一口气下来,耳中突然传来「轰」的一声,本能地抬头望去,但见得那面足可与红日争辉的镜类法器迸射出一道粗大的光柱。

  光柱轰然而出,破济水而入,观其去向,倒像是他们刚刚抵达济水时候的方位。

  想来,这般巨大动静,那里济水三分的奇观该是破坏殆尽了吧?

  楚留仙心中还在想着,忽见风雨骤来,天地飘零,雷电交加银蛇乱舞,尽数集中在了当是济水三分的那个方位。

  不过隔了数十里不到百里,他们所在的地方依然晴空万里,有艳阳高照。

  半边风雨半边晴的景象,蔚为奇观。

  紧接着,更奇怪的景象出现了。

  「隆隆隆……」

  伴随着一阵阵惊涛骇浪般的响动,一点碧蓝色的奇光从地平线下升起,循着光柱一点一点地飞向了第二颗太阳。

  碧蓝奇光一路挣扎,几番回头,始终摆脱不得光柱的威能,离镜类法器愈发地近了。

  偌大苍穹上,但凡碧蓝奇光经过处,定有宝光弥散开来,皆呈碧蓝颜色,如挪移汪洋泛碧空。

  「他是想收取那件宝物?」

  楚留仙的瞳孔一缩,目光落到那处宫殿上,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面露疑惑之色,飞快地扫过周遭诸般景象。

  在他们的周围,有宫殿中人,有迷楼玉苑,有竹山众人昏迷,有秦伯双儿颓倒,除此之外,这段时间前后但凡出入济水阴墟者,无不是软倒在地。

  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有上百人之多。

  楚留仙的心中灵光一闪,似是捕捉住了什么,低头沉吟了起来:「殿中人这么做,当是为了防人干扰他收取宝物。」

  「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被下手?」

  「难道……」

  楚留仙豁然抬起头来,眼中神光暴涨,紧盯着渐渐靠近镜类法器的宝物,显然是想通了什么。

  他并没有马上动作,只是低声问道:「古师兄,你确定那风雨非此人所能为?」

  这一点楚留仙必须得确定,若是此人为一己之私,造成如此生灵涂炭,那他的选择就会大不相同了。

  「确定!」

  古锋寒无比肯定地说道:「阴阳气合为雨,感而为雷,激而为霆,持续多日,降雨无数,非阳神之下能为!」

  楚留仙放心了,他冲着古锋寒做了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突然大踏步地走出。

  「师弟……」

  古锋寒大惊,那宫殿中人显然不是好惹的,楚留仙这是要干什么?想到他之前的眼神,古锋寒又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尊驾既要收取宝物,晚辈等自是不敢打扰,尊驾大可放心。」

  「只是,晚辈等有一事,须得向尊驾请教,望得宝之后,尊驾能不吝拨冗赐教!」

  这番话道来,楚留仙语气平和,礼数做足,却有一样异事,让身后的古锋寒和林清媗错愕,让迷楼玉苑歌舞顿时休。

  楚留仙的话,竟不是冲着残破宫殿中去,而是对着迷楼玉苑道来,对着高处那位身段手势无一不美的青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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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分水有刺

  「好事从来由错误……」

  青衣水袖,俯仰生姿,半是旁白半歌吟,字字句句如清泉石上流。

  「若要认真才下步,反因稳极成颠仆。」

  曲调缠缠绵绵,终究断绝,迷楼玉苑上,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飘落下来。

  楚留仙顿时觉得全身汗毛炸起,并非恐惧,而是切实的威胁下应激反应。

  这个时候,古锋寒和林清媗也明白了楚留仙的意思,皆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残破宫殿压根就是一个幌子,里面哪里来得有人?

  迷楼玉苑压根就是一个法术,偏迷惑了所有的人!

  在济水阴墟中看不见外界情况是因为它,之前众人昏迷亦是因为它,一切皆是虚幻,唯有那个站在迷楼最高处,时而青衣时而小生的,才是真实的存在。

  古、林二人,本就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楚天歌看上成为神霄一脉十大入室弟子之一,有了结果再推前论,他们瞬间就明白楚留仙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的。

  竹山教众人,以及前后从济水阴墟中出来的修士,无不是为迷楼所惑,昏睡了过去,这自是为了防止他们坏了迷楼主人的好事。

  楚留仙、古锋寒、林清媗一行三人,本当也是这个下场,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怎样来历,只要昏睡过去不碍事便可。

  那迷楼主人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自不会是因为实力,实力隐然比古锋寒还要高出一线的秦伯此刻还趴在铁甲飞舟船舷上呢,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迷楼主人,腾不出手!

  楚留仙等人从济水阴墟中出来的时候,迷楼主人全部心神力量都集中到了那面宝镜,以及从济水中摄取那件宝物当中,已经分不出心思来对付他们了。

  反过来说,如果楚留仙他们在这个时候对其出手,怕是迷楼主人的好事就会被破坏!

  这,便是楚留仙那两句话的意思。

  古锋寒又往深里想了一层,明了了楚留仙行事前问的那句话含义。楚留仙那分明是在判断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要真是为一己之心,不惜牺牲万千,那么他取宝的行动破坏就破坏了,且以破坏为好,免得有更多的人为其所害。

  在古、林两人心念电转,将一切想得通透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从空中传了下来。

  众人不由得抬头,只见得那点碧蓝色奇光牢牢地贴在了宝镜上,如渔网中的鱼儿,怎是挣扎,终不得脱。

  如夕阳西下,宝镜束缚住了碧蓝宝物,徐徐落了下来。

  它落向的地方,果然不是那处宫殿,而是迷楼玉苑,此时一身青衣打扮的迷楼主人手中。

  在迷楼主人接下宝镜的同时,第一次转过身来,只见他负手凝望,两鬓长发飘发,掩不住如剑一般的目光刺向了楚留仙。

  那种凌厉刚猛的气息,与迷楼主人青衣打扮哀怨词曲,俨然是两个极端。

  林清媗神色大变,本能地上抢一步,挡在楚留仙的前面。

  「啊~ 」

  楚留仙和古锋寒各自惊呼出声。

  楚留仙不为迷楼主人的突然试探而惊讶,为的是林清媗的举动;古锋寒则是没想到林清媗如此,被她给阻挡了一下,慢了半步。

  林清媗闷哼了一声,倒退一步,被楚留仙握住了肩膀,稳了下来。

  她的脸上不过潮红了一下,旋即褪去,明显是没有大碍。

  看这情况,楚留仙这才放下心来,心知自己预料无错,迷楼主人并没有起杀心。

  等他放开林清媗的肩膀,抬头望向迷楼主人的时候,古锋寒已经挡在了师弟师妹的前面,向上拱手:「先恭喜尊驾喜得宝物,在下古锋寒,那是楚师弟与林师妹,我等见过尊者!」

  「道宗,神霄峰,楚夜游的徒弟?」

  迷楼主人的声音传来,不再故作深沉雄浑,而是带着清亮无比,悦耳至极,如叩动玉石发出的声音。

  事实上,楚留仙等人看得分明,迷楼主人哪里开过后,只是腹部鼓动了一下,其声便传入耳中。

  「腹语术!」

  楚留仙等心中疑惑,腹语术不过是一种小术,算不得什么,只是这迷楼主人为何要如此呢?

  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们旋即将这个疑问按下,继续听那清亮声音道来。

  迷楼主人看来根本不需要楚留仙等人回答,从他们的衣着就足以判断其根脚了,他自顾自地腹语道:「你们师父号称夜游神,他的阴神夜游冠绝天下,我还真不好为难你们,否则倒也难缠。」

  他颇为惋惜地又补充了一句:「可惜啊,楚夜游的传讯我拦不下来。」

  「尔等大宗门弟子,就是这点麻烦。」

  楚留仙等人听得这句真是苦笑不得,敢情拦得下来他真想下手啊。

  总算有说话的机会了,楚留仙见缝插针地道:「敢问尊者,当日济水破堤时候,尊者是否也曾祭起过那面宝镜?」

  「确有。」

  迷楼主人的双手从背后拿出来,一手持圆镜一面,其光粲然;一手持碧蓝小刺一支,长仅盈尺,把玩指掌间。

  「当日,我借着倾盆雨落,雷声震天昏的时机,以此摄宝灵镜想要收取分水刺,不曾想功亏一篑,只好今次再来过。」

  「分水刺!」

  楚留仙、古锋寒、林清媗,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那支不起眼的碧蓝小刺上,脑子里无不闪出了一句话来:「分水有刺,驱山有铎,走海有戟,逐木有鞭!」

  这句话里有十六个字,四字一顿,分别指向一类宝物,分别是:分水刺、驱山铎、走海戟、逐木鞭。

  这四类宝物,曾在久远的神道时代广为流传,为神道特有法器,在诸般典籍中屡见不鲜。

  分水刺,能分水乱流,束缚引导水脉,使之为利不为患;

  驱山铎,声如雷霆,一震之下,山岳或垮或走,乃是改变山川地貌,变群山

  成沃土的奇宝;

  走海戟,乃是一种三叉戟,可走海如赶羊,最常用于围海造地,亦用于猎捕

  海兽为供养牺牲;

  逐木鞭,一鞭既下,但凡木属必为驱赶,可逐古木出深山以为栋梁,能移灵草入药园。

  这四类法器诞生于神道时代,到了末期各方大能,或走仙路,或循佛途,或堕魔道……败尽古老神祇,其炼制方法也随之失传。

  在仙人时代,流传下来的四类法器还有不少,不少仙人以之分水驱山走海逐木,到了后来,就越来越少,终至不见。

  不曾想到,在那济水之下,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件宝物。

  迷楼主人似乎颇为得意,自夸道:「三分济水奇观,岂能无因?古来多少人探寻不果,只能以自然造化解释之,我独不以为然。」

  「持摄宝灵镜在此守候三年,果伺得天象变化之机,将此宝取出。」

  楚留仙等人心中也是叹服,先不说那摄宝灵镜连听都没听说过,竟可摄取宝物于深水之下,单单那守候三年以待天时的耐心,就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楚留仙追问了一句:「不知尊驾当日,可曾看到我八师兄汪苦施祈天法:赤地千里?」

  问出了这一句话的同时,他们三人紧紧盯视着迷楼主人脸上表情,想要看出个蛛丝马迹来。

  这一看,楚留仙等人心中就是一惊。

  这个迷楼主人乍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鬓发飘逸,眉目俊俏,实在是难得的好风仪人物。

  可是,当他们凝神再看,就发现不对了。

  迷楼主人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戏曲般的夸张微笑,且脸上笼罩着一层油光,不管是喜是怒,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好像……

  「面具一样!」

  楚留仙暗暗揣测着,迷楼主人已经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那个自不量力的是你师兄?楚夜游的徒弟?」

  「正是敝师兄。」楚留仙摒住了呼吸,接着道:「这么说尊驾是见到了?不知可有人对他出过手?」

  「没有。」

  迷楼主人一摆手,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看他纯属自不量力,注定改变不了什么,不然我倒有对他出手的想法。」

  「祈天法便是我在阴神之前亦不敢施展。」

  「祈天祈天,天若可祈,岂有灾祸?本就是逆天而行法门,非大法力,便须大代价,那小子死在祈天法下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你们大宗门弟子,每一个都当宝贝一样,碰都碰不得,最是令人烦闷不过。」

  这是迷楼主人第二次如此评价宗门子弟了,从这里就不难知道,眼前这个阴神尊者怕不是出身什么正统。

  说到这个地步,楚留仙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与古锋寒交换了一下眼色,齐齐点头。

  不等他们交流一番呢,迷楼主人突然对楚留仙开口道:「你问完了?」

  楚留仙不卑不亢地一拱手:「多谢尊驾相告,晚辈失礼了。」

  迷楼主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你是楚夜游的徒弟,又姓楚,可是出身神霄楚氏?」

  「晚辈楚留仙,确是楚氏子弟。」

  楚留仙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据实以告。

  「果然是你。」

  迷楼主人眼中闪过光,旋即归于了平静,「谪仙人,公子留仙,小小年纪,好大名声,你可知你背负了多少人的期待?」

  楚留仙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他知道身上背负了无数的期待,但要说是多少人,何等人,他还真不清楚。

  迷楼主人也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道:「楚氏三百年前有楚轩辕,这三百年有是楚天歌,以后还有谁?」

  「你,好自为之吧!」

  「另外……」他最后一次望向楚留仙等人,手掌一翻,一柄油纸伞落入掌中撑开,「帮我带句话给楚夜游,就说:三个月内,沧浪江上,有一场大功德可做,如有兴趣,便来寻我吧!」

  话音落下,鬓发飞扬,迷楼主人转身,撑着油纸伞一步步踏足虚空如履平地,飘然远去。

  随着他的离去,迷楼玉苑随风消散,惟有那曲调歌声,犹自绕梁不绝。

  楚留仙望着迷楼主人远去的方向,沉吟不语:「难道汪苦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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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山夜语

  「我知道他是谁了?!」

  楚留仙还在沉吟着呢,古锋寒突然一拍大腿,叫出了声来。

  此前一段时间,古锋寒便沉默下来,似在冥思苦想着什么,不曾想一开口就如此一惊一乍的。

  不过他的话,的确是引起了楚留仙的兴趣,暂且将汪苦之事放下,问道:「古师兄,你知道那个迷楼主人根脚了?」

  「嗯!」

  古锋寒踱了几步,啧啧有声,「怪不得他提起楚家人时候老气横秋的,原来真是一个老怪物啊。」

  提起「老怪物」三个字,古锋寒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好像那个迷楼主人还在左近一般。

  楚留仙微微颔首,的确,在迷楼主人提起楚轩辕和楚天歌的时候,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面对楚留仙和林清媗好奇的目光,古锋寒不再卖关子,道:「那还是在为兄刚拜入楚师门下不久的时候,一次楚师品评天下人物,曾提到几个亦正亦邪的阴神尊者。」

  「他们共有五人,出身散修,各有传奇,实力之强不让各大宗门阴神,极其难缠,号为:五散人!」

  「五散人。」楚留仙默念几声,将这个名号牢牢记住,紧接着问道:「师兄,那迷楼主人就是五散人之一?」

  「不错。」古锋寒重重地点着头,「迷楼主人,应当就是五散人当中的戏子。」

  「那可是成名于三百多年前的老怪物啊!」

  「那……」林清媗蹙着眉头,问道:「师兄,这戏子是男还是女啊?我看不出来。」

  「呃~ 」

  楚留仙和古锋寒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不得不感叹男人跟女人到底不相同。

  他们两个,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在他们两人的心中,五散人之戏子,代表的是一个阴神尊者,一个成名三百多年的前辈强者,可林清媗关心的竟然是他是男是女。

  问题是,古锋寒他也不知道答案。

  迷楼主人时而青衣时而小生,偶尔客串花脸,身段如扶柳般婀娜,声音不辨雌雄,脸上明显也是做了手脚的,谁能看出男女来啊。

  古锋寒最终摇头:「师妹,这个你还是回头问楚师吧,为兄也不晓得,这个迷楼主人似乎还有一段伤心往事,不过时间太久了,为兄也记不真切,回头让楚师告诉你们。」

  说话间的功夫,地上那些昏迷的人仿佛要清醒过来了,铁甲飞舟上秦伯更是一蹦而起,先是惊慌失措,等看到楚留仙等人顿时面露狂喜与庆幸。

  「我们还是走吧,留在这里,怕是还有些啰嗦。」

  古锋寒皱了皱眉头,想到要跟竹山教千寻仙子等人解释迷楼主人之事,就觉得一头蚂蚁,觉得走为上策。

  楚留仙和林清媗也深以为然,三人一起向着铁甲飞舟处行去。

  即将踏上飞舟前,楚留仙停下了脚步,皱了皱眉头,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首一个小甘霖术洒了过去。

  甘霖细雨,落在了昏迷众人的身上,楚留仙这才转身踏上飞舟。

  秦伯迎接他们上船后,古锋寒紧接着便驾驭着这个铁甲大家伙,扶摇直上九天。

  铁甲飞舟起飞时带起气浪席卷着烟尘,扑在了那些昏迷者的身上。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动不动,惟有一人身子颤动了一下,震开了灰尘,周身依旧不染尘土。

  那人缓缓起身,低头看了看腰间,然后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眺望着铁甲飞舟远去。

  「谪仙人,公子留仙,楚留仙!」

  轻启朱唇,悦耳动听的女声传出,那人赫然便是竹山教的千寻仙子。

  她的腰间悬挂着一个缚鬼球,里面所束缚的自是那只新得的三品灵鬼。感受到脸上的湿润,腰间缚鬼球的尚存,千寻的神色愈发地复杂了起来。

  铁甲飞舟倏忽而去,渐不可见,济水阴墟中又有人出来了。

  新出现的修士一开始看到近处昏迷在地的修士,眼中亮了一下,接着他的目光与千寻对上了,立刻浑身一颤,迟疑了一下,退回了坊市中。

  随着那人的退避,千寻眼眸间的凌厉消散开来。

  想到楚留仙等人的洒然而去,不曾觊觎过他们身上的东西;想到楚留仙临去前的那手小甘霖术,莫名地,她心中就涌出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片刻后,为迷楼主人弄昏过去的一众修士依次苏醒,千寻仙子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就好像此前的怅然与多愁善感,从未在她的身上出现过一般。

  夕阳西下,当其时已是黄昏,刚刚苏醒过来的修士们,一脸茫然地目送着落日沉入地平线下,看着皓月欢快地蹦出……

  ……

  皓月当空,澄澈如镜,千山之上,铁甲飞舟在夜空中一掠而过,似一道利箭,划过了明月镜面。

  飞舟上,楚留仙不曾休息,静静地站在船头,旁边是火树银花,散发着银、赤两色辉映。

  他的眉头紧皱着,时而恍然,时而不解,似有什么疑惑,萦绕心头,攀上眉宇。

  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楚留仙头也不回地说道:「师姐,你还没休息吗?」

  那明显是女子脚步声,铁甲飞舟上女子不过是双儿和林清媗两人,在楚留仙交代过要静下的时候,双儿绝对不敢靠近,自然只可能是林清媗了。

  来的的确是林清媗. 她闻言幽幽一叹:「我睡不着。」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到与楚留仙并肩处,俯靠在栏杆上。

  夜有清风,拂动青丝,撩起衣袂,外加行舟九天上,此刻的林清媗直如天上仙子,下得人间。

  楚留仙却没有多看,问道:「师姐还在为汪师兄难过吗?」

  青梅竹马,家族许婚,险些就成为道侣的人躺在隔壁,林清媗睡不着也不足为奇。

  林清媗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师弟,你可愿听我说说话。」

  林清媗的声音里,尽是落寞,尽是压抑,好像有什么堵住,不得宣泄。

  「嗯,师姐你说。」

  楚留仙自无不可,伸手一引,示意林清媗道来。

  林清媗以手拂开乱发,苦笑道:「师弟,你跟古师兄一定都在奇怪,我为什么不同意和汪苦结为道侣。」

  「嗯。」

  楚留仙点了点头,直接承认下来。古锋寒不问,他不问,自是不适合问,但并不是不想知道。

  「师弟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崇拜汪苦的,他只比我大一岁,但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林清媗的神情有些恍惚,似是陷入了回忆当中不能自拔,与其说是在说给楚留仙听,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小时候他的修炼条件很差,但他很努力,靠着自己成为汪家年轻人中的翘楚,再成为道宗外门弟子。」

  「我们一起在外门,他永远是最好的一个,月比第一,年比第一,一心要带着我,一起进入内门。」

  「那个时候,他每天都要跟我说一遍:我汪苦,一定能成为内门弟子,再成为入室弟子,接着是通幽、入冥、阴神,最后是阳神,然后渡九重雷劫,成就法相……」

  「每次说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在发光,很亮,就跟今天的月亮一样。」

  楚留仙不知道,他到底是为林清媗那种梦幻般的语气所吸引,还是为她叙述中的那个汪苦所触动。

  他只知道,林清媗口中的那个汪苦,与他印象中的,与古锋寒他们眼中的汪苦,完全是两个人。

  林清媗的话依然在继续。

  「他成功了。他成为外门第一,进入了内门,再成为内门顶尖,成为了入室弟子。」

  「可是……」

  林清媗的脸上浮现出了痛苦之色,声音在微微地颤抖,「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说过那句话,成为阴神、阳神……」

  「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再是第一,无数次我看到他对月叹气,甚至后来连这一幕都看不到了。」

  「从那天开始,他就变得束手束脚,就变得愁眉不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可以跟他不相上下,然后超过了他……」

  林清媗摇着头,尽是疑惑之色。

  「我不知道,以前的那个汪苦哪里去了?」

  「我再听不到他的志向,看不到他无日无夜的努力,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夜之间,就从他的身上剥去了。」

  「就好像,他不再是那个我认识的他。」

  「我认不得他了。」

  楚留仙心中叹息,林清媗其实不是真的不解,正如他此刻的了然。

  在小家族,汪苦是出类拔萃的;在外门,天赋加上努力,他依然是一枝独秀;

  到内门,再到入室……

  汪苦一步步地向上,忽然有一天发现他不是在追赶了,而是在被拉开。

  他的天赋,算不得什么了;他的努力,算不得什么了……他曾经为之骄傲,支撑着他骄傲的东西,一夜之间都没有了。

  从骄傲到自卑,有时候只要一天,一个念头一个瞬间。

  于是汪苦觉得要认清楚现实,他满足了。

  他满足于一个入室弟子,满足于那种满足,于是豪言壮语没有了,林清媗心目中那个「很厉害」的汪苦,也变得认不出来了。

  「对不起楚师弟,让你听这些。」

  林清媗清醒过来,歉然一笑,「你出身高贵,惊才绝艳,各方面无一不是翘楚,估计完全理解不了吧。」

  楚留仙很想点头,说他能理解,但到头来只是默然。

  林清媗干净地一笑,月华洒落在她的脸上,好像洗涤了什么,显得干干净净的明亮,嫣然一笑道:「说出来舒服多了,我去休息了。」

  轻快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铁甲飞舟深处,楚留仙到了这个时候才回过身来,眉头皱得愈发地紧了,如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

  好半晌,甲板上阴暗处,传来了一声轻咳,紧接着秦伯从中走了出来。

  「公子。」

  秦伯走到楚留仙的身旁,犹豫了一下,道:「不知道是不是老奴多疑,总觉得……」

  不等他话说完,楚留仙一摆手,道:「秦伯,你知道吗?」

  「有一件事情,我想了整整一夜,你可想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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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险于山川

  「请公子示下。」

  秦伯身子弓得更低一些,静静地等着楚留仙开口。

  楚留仙叹息一声,道:「我一直在想,那天林清媗师姐,到底喊了一声什么?」

  「嗯?」

  秦伯不解,不过原本脸上不安的神情反倒是消散了,心中想着:「看来公子是早有成算,我却是多事了。」

  「只是,公子此言何意?」

  秦伯想了想,缓缓摇头,道:「公子,恕老奴鲁钝,林清媗小姐不是喊了一声『当心』吗?」

  「谁知道?」

  楚留仙随口反问,秦伯张了张嘴巴,吐不出话来。

  原先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经楚留仙一问,秦伯竟是找不到任何一个旁证,从头到尾那只是林清媗的一面之词罢了。

  楚留仙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道:「林家族长当时靠得最近,他也只是说林清媗师姐当时冲着汪苦师兄喊了一声,至于是什么,没有人听到。」

  「可是……」

  秦伯皱着眉头,迟疑地道:「还能是什么呢?」

  「是啊!」楚留仙还是在笑,只是不知是否月光的缘故,看上去带着几分冰冷,「还能是什么呢?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一直到走出济水阴墟的一刹那……」

  楚留仙仿佛回到了踏出济水阴墟的那一刻,高挂在天空上的摄宝灵镜是那么的炫目,耀眼的灵光下目既不能视物,站也站不稳。

  也就是那一刻,一根钉子死死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秦伯眉头皱得更紧了,当时他已经昏迷在铁甲飞舟上,不曾亲见,只能凭着想象了。

  他更加想不通的是,林清媗当时即便是喊了什么又有什么紧要,跟汪苦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楚留仙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突然抬起手来,向着天边一指,道:「秦伯你看!」

  秦伯正自专注出神间,闻言本能地就循着楚留仙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得皓月如玉盘高挂,皎洁月光遍洒下来,如雾如纱,夜色朦胧。

  「公子……」

  秦伯如堕五里雾中,不知道楚留仙是什么意思。

  楚留仙目光深邃,凝望着月盘,淡淡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月亮啊。

  「如果是太阳会怎么样?」

  「呃~ 」

  「如果是比太阳更明亮呢,更耀眼呢?」

  ……

  秦伯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恍然之色浮现了出来,他终于知道楚留仙在说什么了。

  如果,楚留仙先前一指不是月亮,而是正午的太阳,他的眼睛势必承受不住,若是比太阳更明亮的东西,那么……

  楚留仙收回了目光,双手搭在船舷上,轻声道:「你明白了?」

  秦伯点着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明白了,心中无数的念头在涌出:「我被突然指向明亮耀眼之物,定然也会一时目眩,受其影响。」

  「要是发生这种情况的是汪苦在施展祈天法的时候,原本就是勉力施为,一惊之下,极有可能立时就被法术反噬,当场身死!」

  「竟然是……这样!」

  秦伯想到了很多,好像很多东西都清晰了起来,又有更多的东西如坠迷雾。

  好半晌,他迟疑地说道:「公子,老奴还有一些不解。」

  「你说。」

  楚留仙淡淡地说着,他似乎比秦伯更多的难解,眉头深锁不开。

  「汪苦明显不是自不量力的人,他又怎么会甘冒大险施展祈天法?这是其一。」

  秦伯斟酌着,继续说道:「其二,即便是林清媗小姐用了这种手法,她又如何能保证万无一失?这个太多的不确定性了吧?」

  「汪苦师兄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也不知道。」楚留仙摇着头,「或许是一句激将,或许是一时冲动,或许是为了表现什么证明什么,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一点,只要汪苦师兄倾慕多年的林清媗师姐愿意,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达成这个目的。」

  秦伯颔首,的确是如此,但第二个问题才是关键啊。

  楚留仙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至于不确定性,我想,师姐会这么做,也当是一时念动而已。」

  「当时,师姐可能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想着有可能会那样吧,然后鬼使神差地就喊了出去。」

  「一念之差,在喊出口的一瞬间,或许师姐她就后悔了也说不定。」

  「人心呐~ 」

  楚留仙稍稍探出头去,看夜色中千山如猛兽蛰伏,起伏的山峦似是背脊,在蠕动着,狰狞着,那种黑暗中的恐怖,似可吞噬一切。

  「我想,师姐这几天一定一直在后悔,在痛苦,所以刚才才会无从宣泄排解,找我说了那么一番话。」

  「师姐曾经有过好感的那个汪苦已经不在了,他不再是让她崇拜的那个人,而是化身成了她想要摆脱的大麻烦。」

  「重压之下,一时念动,便成心魔。」

  楚留仙转过身来,踏到船头,站在火树银花的旁边,看着前方千山高峰断崖险恶形胜,心中有感,伸手一指道:「你看这山川,可险?」

  秦伯不明所以,茫然点头:「险。」

  「那人心可险?是人心险,还是山川险?」

  秦伯默然,听着楚留仙感慨出声:「山川之险,在狰狞外露,在攀登之难,一眼能望断。」

  「人心之险,则不在性恶,而在一时动念,风云便起。」

  「由其不可捉摸,故险于山川。」

  联系到汪苦一事,秦伯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在这事上有这个可能,甚至,也只有这个可能。

  如果汪苦的死不是自然,而是有外力,那么楚留仙所说的这个,便是唯一的是一个可能。

  人心一念动,不可捉摸,不可控制,又险过山川,黑过夜色,真真是世间大恐怖,于人于己,无不如此。

  秦伯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悸动,躬身问道:「公子,你说如何是好?」

  他没有问证据,林清媗要真的那么做了,也不可能有证据,但又哪里需要什么证据?

  秦伯心中想的是:「公子若是把这个想法对着楚天歌和盘托出,那么楚天歌至少有上千种方法,能让林清媗吐露出所有来。」

  「公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秦伯的问题,久久得不到回应,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楚留仙闭着眼睛,脸上神色为火树银花辉映,明暗不定,挣扎而犹豫。

  稍顷,他好像终于有了决断一般,霍地睁开了眼睛。

  楚留仙在睁眼的一瞬间,脑海中从片刻前开始盘旋不去的一个情景为之远去。

  那个定格于他记忆中的情景里,林清媗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哪怕明知道面对的是一个阴神尊者……

  「呼……」

  在那个情景消散在他的眼前,消散在记忆中的同时,楚留仙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有了决断。

  「秦伯,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是,公子!」

  秦伯躬身应命,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汪苦如何,林清媗如何,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公子一句话,在他心目中胜过一切。

  「还有……」

  楚留仙顿了一顿,决然道:「以后如无必要,我不想见到她,你明白吗?」

  秦伯心领神会,道:「老奴明白了,林清媗小姐若来求见,老奴会说公子正在闭关,不见外客。」

  楚留仙微微颔首,转身回舱,声音从背影处传来:「到此为止吧。」

  「结束了。」

  恭敬地目送着楚留仙离去后,秦伯直起了身子,无由地感觉在甲板上有些凉了,叹了口气也回了船舱。

  甲板上空无一人,惟有火树银花「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

  铁甲飞舟越过了群山,驶离黑暗入阳光,过平川,重返宗门。

  正是:旭日东升兮,照夜船。

  千山有终兮,游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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