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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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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七章 瘟郎中回衙-

  又是一天早上,满城的钟鼓声刚刚敲过第八百记。

  刑部衙门一如往常,前面叮叮当当的走着的是戴着枷锁镣铐的囚犯,后面是拖着风火棍,懒洋洋地晃在长廊下的皂衣公差。有那抱着行本匆匆行走在各司署前的小吏,迎面看见一位职衔高些的上司,便停下来,恭敬亲切地打声招呼。

  似乎又有不同,今天衙门里的人比往常多了些,或许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些不必一大早就到衙门里报到的人也早早赶到了,又或者一些到了衙门就喜欢待在公事房里的人,这时也在院子里晃悠,找人拉扯几句。

  莫非……今天是发饷的日子?

  衙门西北角有一片灰色屋檐的院舍区,那就是刑部公厨。在炊烟停了多日之后,今儿那片院落的上空一大早就又开始冒出淡淡的炊烟了。

  衙门里的胥吏公差见了面,都要停下来打声招呼,打招呼的话都是大意相同的一句:“瘟郎中回来啦!”

  说完大家便心照不宣地一笑,各自点点头,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便错肩而过。

  有些多少担些差事、身上有职司品级的官儿,哪怕是个从九品下的小小掌固官,不免也要端着些架子,见了胥吏公差他们自然不动声色,见了同等品级的官员也只是点头一笑,只是那笑容比平时多了一层莫名的意味。

  只有当他们遇到他们的上司,而且是平素极亲近的上司的时,才会忙不迭凑上去,露出比那些胥吏公差更急切的表情,急急说道:“瘟郎中回来啦!咱们该如何行止?”

  他们的上司几乎都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言辞,把脸一板,沉声训斥:“管好自己的嘴,做好自己的——到处打听什么!两尊菩萨打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划脚了?这事儿才刚开始,懂吗?”

  那些小官儿不管是懂了还是没懂。只管把头扑愣愣地点着,仿佛已经全都懂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打的这是什么禅语,不过今天整个刑部都像是因此笼罩了一层神秘而朦胧的气氛。

  “瘟郎中”自然就是杨帆。他一招“瘟疫计”把整个刑部都折腾的人仰马翻,他自己却躲进白马寺享清闲去了。从那一日起,他便被起绰号成风的官场中人送了个雅号“瘟郎中”。

  还是崔侍郎的那处公事房,还是刑部五大郎中。

  “温柔一刀”陈东、“斫窗大斧”皮二丁、“难下笔”孙宇轩、“趟地瓜”严潇君,以及新得雅号“瘟郎中”的杨帆正襟危坐。()

  泥胎木雕崔菩萨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看看这五盏不省油的灯。轻轻咳嗽了一声。

  五人一起起身。向崔侍郎致敬:“下官见过侍郎!”

  “诸位请坐!”

  崔菩萨在上首坐了,双手按了按,五大郎中“唰”地一声,各自归位。

  崔菩萨又咳一声。道:“前些日子,我刑部有多人患了急病,其状近于瘟疫。朝廷小心起见,将染了急症的一应公员暂且隔离,嗯……衙里的事务也不免受了些影响。”

  谁都知道前几天那些“急疫”是怎么回事,可是不能摆在桌面上谈的就是不能谈。换作行伍中人,此刻怕是早就拳拳到肉,用身体说话了。堂上这几个人却都是一脸的坦然。仿佛崔元综说的是真的一样。

  崔元综又道:“如今尚医署已经查明,此乃虚惊一场。各司公员都到齐了,这些天耽搁的一些事务也得抓紧时间办了,要不然就要过了朝廷规定的时限。”

  崔元综捂着嘴唇咳嗽一声,从案上掂起一份厚厚的卷宗,轻轻抚着硬硬的牛皮纸封面,眼皮也温柔地垂着,仿佛正抚摸着他最宠爱的妾侍花影姑娘那皮鲜肉嫩如缎子般光滑的的肌肤。

  老崔摸挲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昨儿,从大理寺移交过来一桩案子,因为御使台有疑议,而大理寺坚持自己的判决,所以依例,当由我刑部复审。”

  崔元综说到这里轻轻抬起头,瞟了杨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桩案子,与杨郎中经手的那桩案子,有着莫大的干系。依例,该由杨郎中审理,本官昨日也同孙郎中磋商过此事,陈郎中也是这个意思,杨郎中……”

  杨帆笑了笑,挺直了腰杆,正容道:“既然这是惯例,且侍郎已有安排,下官自当遵从。只是……”

  他的嘴角翘了翘,讥诮地道:“如果书吏衙差突然再患急疫,那下官这两桩案子怕是又要审的遥遥无期了。”

  听了这句话,陈东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迅即又做出一副很从容的样子。崔元综见他答应,却是暗暗松了口气,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本官保证,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皮二丁、孙宇轩、严潇君都用一种带些异样的神情看了他一眼,杨帆先前玩的那一手,可不像个官场新丁,他们才不信杨帆对于这桩从大理寺转过来的案子一无所知,既如此,杨帆还肯干脆地答应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事就耐人寻味了。

  三位郎中里面,只有严潇君看杨帆的目光隐隐带着一丝同情。

  老严也是个损人,当年还是个小衙吏的时候,只因为一个瓜农拒绝无偿送他个瓜吃,他就能跑到县衙,编出一套盗贼隐于瓜田的瞎话,结果把人家的瓜田趟得无瓜可收,以他那等睚眦必报的性子,对杨帆整治那些藐视他的书办小吏衙差公人的手段是很欣赏的。

  所以,老严此刻对杨帆颇有一种识英雄重英雄的感觉。

  杨帆又是一笑,说道:“下官执掌刑部司,不知对本司的吏目公人可有处断之权?”

  崔元综不知他何以冒出这么个话题,不禁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是吏而非官?”

  杨帆点头道:“是!”

  崔元综微笑道:“那自然是有权处断的。只不过,书吏也好,衙差也罢,大多都是子承父职,世袭此业,除非大错,素来没有开革一说。”

  杨帆启齿一笑,淡淡地道:“侍郎言重了,下官不是想开革什么人,只是上次升堂,觉得那个名叫袁寒的副班头儿用着挺顺手的,如今就要他做了班头!”

  崔元综呆了一呆,清咳一声道:“一个普通公员,迁佐之事,郎中自定便是,这就不用说于本官知道了。”

  杨帆欠身道:“是!”

  严潇君看向杨帆的目光又多了一份欣赏的味道:“那个班头莫求受陈东指使要他难看,他就能放下郎中的架子,跟这不入品的小吏狠狠地计较一番,我辈中人!果然是我辈中人!从此吾道不孤矣!”

  陈东眼中却是飞快地闪过一抹轻蔑,当朝五品、堂堂郎中,那也是刑部里数一数二的大员,居然跟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斤斤计较,此人的心胸眼界不过如此,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猜错了,杨帆还真不是辎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之所以要在意这件事,是因为他来刑部时间太短。要获得下属们的服从,一个是威,一个是能,两者缺一不可。

  能力方面,只要他能把这件三司棘手的案子处理圆满,就可一叶知秋,足以获得刑部大小官员、属吏,乃至三法司,乃至皇帝的认可。

  而威,却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每个人都有权力杀人立威的,六部这等所在不是军队,这等官僚聚集、文臣集会之地,也不可能让他动用军法来杀人立威。所以这是一个缓进的过程,要等到“这儿,是我在管!”这个意识灌输到每个人心里,他的威自然也就树立起来了,他现在所做的,就是向刑部司所有属吏灌输的第一次理念。

  他没有闲功夫时不时地还要跟他手下那些属吏公差扯皮,弄不好也要被个亭长、掌固一类的小官在关键时刻坑他一把,逼他也学“斫窗大爷”皮郎中,狼狈不堪地爬窗子取公文,贻笑大方。经此一事,谁再怂恿底下的人扯他后腿,那些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崔元综神情一肃,道貌岸然地道:“好啦,也没旁的事,只是向大家交待一下,杨郎中所审案件,事涉三法司,所以需要各司协助时,诸务不得怠慢。另外,杨郎中刚刚到任,事务难免生疏,陈郎中久在刑部,杨郎中有什么事与你磋商时,还要多多相助才是。”

  “是!”

  “谨遵侍郎吩咐!”

  “多谢侍郎维护!”

  五大郎中一齐起身,向崔元综施礼,恭送菩萨归位。

  崔元综便向屏风后面走去。

  “诸位,告辞!”

  皮二丁率向向众人拱拱手,飘然走了出去。

  孙宇轩略一犹豫,向杨帆拱拱手道:“大理寺移交来的这桩案子,案件本身或不复杂,但是牵涉到三法司所有衙门,这就复杂的很了,杨郎中,谨慎些!”

  冲着那每天不断的免费小酒儿,孙宇轩还是提点了他一句。

  严潇君也是一笑,说道:“这样的案子,不好判呐!本就是一潭混水,哪里搅得清呢?怎么着能让三法司都留些面子,那就圆满了。呵呵,粗鄙之见,还请参详。告辞!”

  冲着杨帆的性子他颇为欣赏,老严也提点了一句。

  陈东听着,脸就有点黑。杨帆的脸不算很白,比起他来,却是玉面朱唇,俊面小生了。

  旁人走了,陈东却走不得,因为他和杨帆本就在一处作官。

  于是,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便一起回了刑部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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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八章 特殊的诱供


  “威~~武~~~”

  刑部司的大堂上,这一回的“堂威”喊的整齐、洪亮、威严,声波汇成了一股气浪,似乎平地起了一股旋风,窗棂和入心都在这声“堂威”中瑟瑟发瑟。这大堂的设计本来就有壮大“堂威”的效果,这一声慑入之威叫罪囚听见,胆气先就能丧了三分。

  明镜高悬,主审官的位子还空着,两旁衙卒列队,风火棍顿地,面目严肃,一派森严。主审官的公案左右各摆着一张矮几,主事和书令分别站在矮几后面候着主审官,正副班头站在衙差队更的最前边,挺胸抬头,气宇……说到气宇,这两位班头实在不够轩昂,虽然尽力挺拔了身子,看着依1日像打了蔫的谷穗。

  站在右侧列队前边的是袁寒袁副班头。袁副班头的神情很不自然。他以前不曾做过班头也就罢了,如今既已做过,心中就有了野望,莫班头一回来,他这代理班头马上被打回了原形,心中怎么能舒坦的起来。

  站在左侧衙差前头的,就是上回“突患急疫”的莫求莫班头了。莫班头此刻的模样看起来还真像是患了什么疫症,一头一脸的包,一个摞一个的红色疙瘩中间,还有几道或深或浅的条状痕迹,好象夭际的慧星一掠而过时拖曳出来的长长的尾巴。

  红包是他被“隔离”在荒郊野岭上时,被秋蚊子咬的。这野外的秋蚊子狠呐,咬一个大包又痒又痛又肿,半个月都消不下去,你不挠就难受,挠了更难受。

  至于满脸包上一道道的“慧星尾巴”,据他自己说,是因为皮肤骚痒抓挠造成的,可是几乎每个入都被蚊子咬过,还没见过谁被蚊子咬了就会从鬓角一下挠到腮边,挠个满脸开花就能解痒的。那只是陪着他被关到野外,喂了好多夭蚊子的班头娘子一怒之下赏给他的。

  杨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了看肃然的公堂,眉头一皱,对冯西辉道:“怎么这么大排场?”

  冯西辉懵然道:“大入,升堂问案,一向如此o阿!”

  “哦!是了是了,这是本官的不是!”

  杨帆恍然笑道:“是本官没有说清楚。前后两桩案子,凶手和入证都是一家入,祖孙三代对簿公堂殊为不美,本官还是在二堂问案吧,你把他们带到二堂来。还有,一个个的带上来,不要叫他们彼此照面!”

  冯西辉心道:“眼下这案子还有什么打紧的,那老虔婆死不死,除了陈郎中根本没入在意了。大理寺转过来的那桩案子才是大利害,杨郎中不专心审那案子,居然还要连这程氏娘子死亡案一块审么,怎么如此轻重不分!”

  冯西辉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不敢说什么,连忙答应一声,照办就是。杨帆刚要转身离开,目光一转,忽然瞧见一脸大包的莫求,不禁一怔,问道:“你是哪个,既然站在班首,怎么本官从未见过?”

  莫求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倨傲之气,心中虽然对杨帆怨恨莫名,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异样,只是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回郎中,小的是本司的班头儿莫求!”

  杨帆“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道:“原来是你o阿!从现在起,本司的班头儿是袁寒,你么,帮他打打下手,做个副班头吧。”

  袁寒听了又惊又喜,莫求却是又惊又怒,一时气往上冲,脱口问道:“敢问郎中,小入有何过错,要被免去班头一职?”

  杨帆瞥了他一眼,道:“没有过错!”

  “那么是何原因?”

  “没有原因!”

  袁寒气笑了,怒道:“哈!既无过错,又无原因,郎中如此处断,小的如何心服!”

  杨帆也笑了,淡淡说道:“本官为什么要你心服?你只要服从就行了!”

  莫求双拳紧握,振声问道:“那又是因为什么?”

  杨帆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走向屏风后面,脚下不急不缓,声音却没有因为他的步伐稍作停顿,他的话清清楚楚地送进了莫求的耳朵,也送进了公堂之上所有入的耳朵:“什么都不因为,只因为,这是我——刑部司正堂杨郎中的决定!”

  ……第一个被冯西辉带进二堂的,就是当初在夭津桥畔,杨帆曾经遇见过的那位程氏娘子身边的半大孩子常之远。

  也难怪刑部转过来的这桩案子需要由来他审,在这桩“老妪殴死儿媳案”中,常之远和他的父亲常林是入证。而在下一场“常之远殴死潘君艺案”中,他的父亲是在场证入,他则成了杀入凶手。这两桩案子又如何掰的开?

  二堂里就比在大堂轻松多了,这里没有“肃静”、“回避”的牌子,也没有衙役喊“堂威”,更没有那两排杵在那儿,见入一见便先有些胆战心惊的风火棍。

  杨帆坐在案后,一见那戴着枷锁的小小囚犯被带进来,便微笑着说道:“本官今日所审,是令堂无辜枉死一案。常之远,你当时目击了所发生的一切,现在就一一向本官道来吧,不得有半句虚假!”

  ※※※※※※※※※※※※※※※※※※※※※当散衙的钟声敲响后,杨帆还是同以前一样,和那些胥吏公差们抢着离开了衙门。陈郎中却是一如既往慢慢腾腾的,仿佛他有没完没了的行本案牍需要处理。不过,他今夭的注意力明显没有放在那些案卷上,时不时的就会抬头向门口瞧一眼,似有所待。

  “来了来了!”

  罗令闯进门来,兴冲冲地说了一句,言犹未了,今日为杨帆作笔录的那名书令便急匆匆走了进来。

  陈东赶紧迎上前去,温和地道:“明达,辛苦啦。”

  那书令姓秦,叫秦明达,秦明达受宠若惊地道:“为郎中效力,心甘情愿,何谓辛苦。”

  陈东呵呵一笑,道:“来来来,坐坐坐,坐下说!”

  他把秦明达摁坐在椅上,这才一撩袍裾,也在椅上坐了,沉静地道:“说说看,他这一夭,都忙了些什么?”

  秦明达微微蹙起了眉,沉吟了一下,才斟酌地道:“嗯……,他这一夭,就是在询问过程,不厌其烦地问,反反复复地问,颠颠倒倒地问……”

  秦明达说着,轻轻摇头道:“卑职感觉他定有所图,却不明白目的何在。”

  陈东目光一闪,问道:“笔录呢?”

  秦明达道:“已被杨郎中收起,卑职一直在做笔录,手都快累折了,也没腾出空儿来再誊录一份。”

  陈东道:“你且捡那能记起来的,与我仔细说说!”

  秦明达依言描述起来,陈东在房中缓缓地踱着步子,认真地听他叙述,听了良久,忽然站住脚步,缓缓地道:“我明白了,他这是在诱供!”

  秦明达一呆,讶然道:“诱供?怎么可能!”

  陈东笑了笑,对他解释道:“本官所说的诱供,当然不是你以为的平常那种诱供。而是说……”

  似乎陈东也想不到该如何解释,他斟酌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道:“有可能,有一些真实存在过的情景,被常林和常之远父子疏漏了,所以杨帆要把它挖掘出来。有一些拱词,可能不是杨帆想要的,他要在这种反复的询问中,夹杂着自己的判断和分析,既而引诱这对父子不知不觉间便按照他的这种倾向去回忆、去描述……”

  秦明达吃惊地道:“这不是诱使他们说谎么?”

  “不不不,不是说谎!”

  陈东微微一笑,道:“你要知道,同样一件事,你不需要对事实真相做任何掩饰,只是用不同的语言去描述它,别入听在耳中,心里所产生的观感就截然不同!杨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陈东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道:“还有一些,则是这对父子当时惊慌失措,已经完全忘记了的。当时那种情况,他们紧张惊怖之下,难免会忽略一些东西,而这些,就在他们心中成了一片空白,杨帆通过这种反复的询问,技巧地诱导,会帮他们补完这段记忆。”

  陈东把双手负到身后,沉沉地道:“因为那缺失了的记忆,本就是他们无法记起的,所以当杨帆如此反复、不断询问之后,在他们心中所幻生的情景,就会连他们自己都确信无疑那就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绝无虚假!”

  秦明达怔怔地道:“他如此煞费苦心,到底想千什么?”

  陈东摇摇头道:“从你方才所述,他诱导常林父子所努力记起的,都是对减轻他们罪责有利的,看来这个年轻入很有一些初出茅庐的劲头儿,想要做个万民赞誉的好官呐!只不过……”

  陈东大皱眉头,有些疑惑地道:“他这么做,得罪的入可就多了去了,他这是想千什么,难道想做上一次大清官,博一个杨青夭的好名声,然后便挂冠归去不成?”

  陈东口中的“杨青夭”此时已经到家了,他站在照壁后面,笑得就像一个收了一座金山的大贪官,对门子莫玄飞吩咐道:“一会儿用过了晚餐,不要东逛西逛的了,你老实守在门口,今儿开始咱家一定会有客入登门的!”

  莫玄飞挠着后脑勺,纳罕地问道:“阿郎,有客入登门,你都能事先知道么?”

  杨帆笑吟吟地道:“那当然!我不但知道有客登,我还知道,客入是绝不会空着手来的。好啦!你好生看紧门户,若有贵客登门,及时禀报于我!”说完,杨帆就把双手一背,施施然地向院中走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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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九章 官太小啊!

  莫玄飞觉得自家这位阿郎很有当算命先生的潜质,因为他吃过饭,刚刚从门房里出来,正想绕着照壁散散步溜溜食儿,门上的铜环就叩响了,果然有人登门所以神色很是有些憔悴,微红的双眼透出几分戚容

  或许是因为他久在吏部所养成的颐指气使的习惯,又或者这是家遭不幸的人所拥有的特权他并没有同杨帆寒喧太多,很快就引入了正题:“潘某今天来,是以受害人父亲的身份消杨郎中能够体谅一个父亲的心情,白发人送黑发人……”

  潘梓文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平抑了一下心情,轻轻擦了擦眼角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杨帆道:“御使台出面是别有用心,挟所谓民意行一己之私杨郎中且莫上了他们的当杨郎中也是进过推事院的人,应该知道那班酷吏的为人和作派,如果让他们重新崛起,对你对我对任何一个官员,都不是好事”

  杨帆点头,深以为然潘梓文的面部曲线柔和了一些,用很轻柔,却很清晰有力的声音道:“洛阳府把此案转给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判决是公正的,老夫不消无辜枉死的孩儿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这件事因为御使台从中作梗,以致大理寺的判决久久不能执行,如今案子转到刑部,转到你杨郎中的手上,潘某以死者父亲的身份,恳请郎中为老夫主持公道!只要杨郎中能秉公而断,你将因此获得潘某的友情!”

  潘梓文没有携带任何礼物,两手空空而来,这句承诺就是他的礼物人常说,朝里有人好作官,那么朝里作官要靠何人呢?最好当然是吏部有人,这是个管理百官考核百官的衙门

  能够得到一位吏部考功司官员的友情,这是用钱财也买不来的厚礼

  然而,在朝为官者最不想得罪的,并不只是吏部,还有一个御使台被那班御使盯住了,就会像孙猴子头上戴了金箍,百般的不自在而御使台是反对把常之远处死的,杨帆这个队,不好站啊

  杨帆的神情很严肃,他的脸皮子绷着,仿佛这里不是书房,而是公堂,他用很严肃的声音对潘梓文说:“潘员外请放心,杨某一定会秉公而断,叫亡者安息,令生者安慰,断不会屈从强权,胡乱判案”

  员外,在当时的口语中称的就是员外郎,正如宰相被称为相公,并不是后世所说的财主

  潘梓文口中所说的请杨帆“秉公而断”,是为他主持公道,这个公,只是他潘家一家之公而杨帆这番承诺,在他看来,就是杨帆最准确的答复所以潘梓文很满意正事有了着落,气氛就缓和下来,谈及的话题也从这件事情变成了家长里短的寒喧

  潘员外夸了几句杨帆的书房布置雅致别具一格;杨帆便赞了几声潘员外养身有道面相看着至少比年纪年轻十岁;潘员外关心了一下杨帆有无子嗣,杨帆就顺道询问了一下潘员外子嗣几人,可曾婚配

  不料这一来又勾起了潘员外的伤心之事,潘员外忍不住老泪纵横,杨帆少不得又要说几句“节哀顺变”什么的以示安慰两个人扯了一会淡,潘员外就起身告辞了,杨帆执礼甚恭,尽管潘员外再三请他止步,他还是大开中门,一直把潘员外送出府去

  当天晚上,没有人再登门

  潘梓文既然来了,武承嗣就不用来,方才在言语之前,潘梓文已经很含蓄地透露了一下,他是武承嗣的人以武承嗣的权势和地位,杨帆还不够资格叫他纡尊降贵,亲自登门

  上一次在白马寺的时候武承嗣要出面,是因为那儿有个薛怀义,旁人是没有资格去这位大佛身边要人的武承嗣去过白马寺,这就够了,只要杨帆不蠢,他就得掂量一下得罪魏王的后果

  当天晚上无人再登门,但是第二天早上杨帆准备去刑部的时候半路上却“巧遇”了武三思,他被梁王很热情地邀上车子,车驾缓缓而行,两人在车中聊了小半个时辰,杨帆这才出来,乘马直奔刑部

  武三思自然也不需要向他送礼,他成亲的时候武三思送礼,要的就是那种礼贤下士的劲头儿此时送礼却不免要弱了他的名头何况他一直把杨帆当成他的人,肯亲自来嘱咐一声,说这件事自己很关注,那就足够了何须送礼

  杨帆有点小小的郁闷,他也不是算无遗策的,他以为会有人来求他办事便一定会有人送来厚礼,却没想到明明都是有求于他的,一个个却只对他呼来喝去,一副理所当然的涅,好象肯叫他为自己办事,就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还是因为官儿小啊”

  杨帆如此慨叹着

  当他赶到衙门以后还是在二堂分别提审常家的老中幼三代以极大的耐心反复询问,等到当晚散衙的时候他所整理出来的卷宗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态度,就连那个做笔录的书吏秦明达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瘟郎中倾向于常家!”

  这个倾向当然是指常之远杀死潘君艺一案

  至于老常家那个打死了儿媳的老太婆是死是活,已经没有人关心了那件案子,大家早就知道杨帆的态度,既然陈东判的是常老太婆罪减一等,而杨帆坚决反对,那么他所坚持的必然是判处常老太婆死刑

  可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这桩案子已经无关大局眼下最重要的是这桩涉及三法司,背后甚至涉及到魏王和梁王之争的潘君艺被杀案,这件案子不能解决圆满,就算他推翻了陈东的判决,也无法在刑部立足

  如今看来,他的判决很可能是与大理寺相悖的,也就是说,他会推翻大理寺的决定,顺从“民意”,依照御使台的谏议,将常之远罪减一等,改判流刑如此一来,他必然会得罪大理寺,继而得罪魏王而以万国俊为首的御使台,会因此成为他的盟友么?

  且不说他此前曾经受过御使台的迫害,就以目前御使台臭名卓著的名声,只要他敢表现出与御使台结盟的倾向,的他变成第二个周兴的文武百官,马上就能群起而攻之,把他打落九地之下,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秦明达把他了解到的最新情况迅速汇报了陈东,陈东和秦明达仔细研究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杨帆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决定再观望一下,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两大势力得罪了任何一方,他这个新任刑部司郎中都很难收场

  陈东站在院落里那棵桂树下,看着渐渐吐露的花苞,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杨帆当初决定以此案为突破口向他发起进攻的时候,也不会预料到此案会有这么大的转折,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陈郎中掐了一朵桂花在手,立在树下,悠然如拈花的佛祖

  他的长随罗令和他的心腹书令秦明达站在左右,微笑似了悟于心的迦叶尊者

  这一晚,还是没有人登门给杨帆送礼,就连刚被杨帆提拔为班头的袁寒都没有来,杨帆宽衣睡觉的时候,对他的亲亲老婆小蛮姑娘发牢骚说:“这衙门里的人果然都是成了精的妖怪,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小蛮姑娘打了个风情万种的呵欠,说道:“睡觉!”

  杨帆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脱光光上床,然后涎着脸问他的女菩萨:“娘子,距上一次,可到了第五天么?”

  小蛮姑娘回答的很有禅意:“睡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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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章 妙人儿

 
  晨曦斜照,崔侍郎一手负在身后,在一个幽静的院落里,悠闲地喂着他的那只八哥儿。

  廊下挂着一只精致秀雅的鸟笼,一只通体黑色、喙足鲜黄的八哥儿用它有力的双足抓着栖杆儿,鸟颈一探,便发出清脆的叫声:“你好!”

  崔侍郎用喂食秆挑起一抹拌了鸡蛋清的炒米,递到那八哥儿跟前,看着它一口吞下,眼角的皱纹都笑的柔和起来。

  “侍郎!”

  皮二丁快步走进来,对崔侍郎道:“侍郎,杨帆今日升大堂问案了。”

  崔侍郎不慌不忙地道:“哦,审的哪一桩呀?”

  皮二丁道:“审的常家老妪殴死儿媳一案。”

  崔侍郎呵呵笑道:“由他去。这件案子,现在还有谁关心呢。”

  皮二丁蹙额道:“此人能审什么案子,根本就是胡闹!”

  崔侍郎撇撇嘴道:“来俊臣一个泼皮、侯思止坊间卖饼的,都能身着朱紫,成为朝廷命官,武将做文臣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这位女皇帝,用人一向不拘一格的。”

  崔侍郎说着,又舀起一勺鸟食,“啾啾”地逗那八哥吃食。

  八哥在说人话,崔侍郎却在说鸟语,倒也有趣。

  皮二丁道:“下官只是觉得,虽说那陈东不太识相,假以时日,咱们未必就不能降服于他,如今杨帆刚到刑部,就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来,弄不好,咱们刑部就成了众矢之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有些事,是咱们事先无法预料的,就如这潘君艺之死;有些事,是咱们知道了也不可能改变的,就如这杨帆到刑部来做官。”

  崔侍郎叹了口气,对皮二丁道:“你看这鸟笼,一根粗大的毛竹,横截竖劈,锯成筒、劈成片、钎成条、削成篾、拉成丝……,那一根根的竹签和竹篾儿横竖交叉,错落缠绕,就成了这只笼子。

  结实吧?华丽吧?它呀,就像咱这刑部,这签啊篾啊条啊片啊,各不相同,又各有用处,你要是从里边贸然抽去一根竹签或者竹篾,‘砰!’整个笼子就散了架!”

  崔侍郎转过身,微笑着对皮二丁说:“老夫也嫌这武夫碍事,一开始曾叫王丸试过他,本以为他是个没心机的莽夫,略施小计就能让他滚蛋,或者从此乖乖地蹲在那儿别言语,不成想他却不蠢。”

  崔侍郎把双手往身后一背,举步向厅中走去,悠悠说道:“老夫要想把他踢出刑部,自然有的是手段,可是那就太明显了。他是皇帝亲自安排的人,崔某人这么做是要在刑部一手遮天么?你不要看傅游艺,傅游艺是倒了霉,可当初把他排挤出政事堂的那些宰相们又有什么好下场了?”

  皮二丁欠身道:“是!”

  崔侍郎淡淡地道:“由他们斗去去,他们谁垮了都好,最好一起垮了。不得已时,老夫再来收拾残局。至于你,不要急,这个刑部司,早晚是你的!”

  ※※※※※※※※※※※※※※※※※※※※※※※※※

  中午公厨开伙的时候,整个刑院都知道杨帆已审理了常家老妪殴杀儿媳一案,而且已经做出了判决:全盘推翻陈东此前所作出的一切判决,判处常家老妪死刑!

  刑院中隐隐有暗流涌动,但是没有人做出明显的反应,因为现在的重点在于潘君艺被杀一案。

  陈东在暗中冷笑:“现在常家老妪死不死的全无关系,问题是,第二桩案子你如何判决?刑部和大理寺在对峙,魏王和梁王也在对峙,不管你倾向于哪一边,另一边都会像一群疯狗似地扑上来,看你如何应对?”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中午还坐在桂树底下跟一群书吏公差扯皮聊天、淡定自若的杨帆当天下午就一鼓作气,开始审理潘君艺被杀一案,而且当堂就做出了宣判,判决结果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大理寺的判决是:常之远当为潘君艺抵命。

  御使台弹劾的是:大理寺断案不公,有官官相护之嫌,常家小儿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应当减罪一等,判予流放。

  杨帆的宣判结果是:常之远杀人无罪!

  消息像一颗惊雷,在整个刑院炸开了。

  听说杨帆开始审理潘君艺被杀一案,就变得不再淡定的崔侍郎一直在公事房里等消息,当皮二丁风风火火地冲进公事房,把这个判决结果禀报崔元综后,崔元综一时忘形,竟然揪下几根胡须。

  老崔气极败坏地道:“杨帆这是在玩火!”

  逡巡在大堂外面一直等候消息的罗令也一溜烟儿地跑回去,把杨帆的判决报告了陈东,陈东听了惊怔半晌,才愕然吐出一句话:“他这是玩火自残!”

  陈东在房间里急急转悠起来,杨帆要发疯,要自取灭亡,他自然乐见其成,可是他要把这天烧出一个大窟窿,谁替他去堵?到那时杨郎中完蛋大吉,岂不是他陈郎中替人揩屁股?

  三法司中,如今以刑部的实力最弱,虽然来俊臣已经垮了,可是御使台的余威一时还未能散去,大理寺本来是跟刑部同气连枝,联手抵制御使台的,如今杨帆一出手直接把御使台和刑部全得罪了,这……

  陈东苦思良久,觉得该未雨绸缪,早做准备,便想去见崔侍郎,与他商量出个对策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谁知他到了崔侍郎的公事房,却见室内空空,陈东向崔侍郎处的书吏问道:“侍郎去了何处?”

  那书吏恭敬地答道:“侍郎偶感不适,回府歇息了。”

  陈东“哦”了一声,转身要走,书吏又道:“好教郎中知晓,侍郎已派人去政事堂告了假,大概明后几天也不能来了。”

  陈东呆了呆,在心底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这只老乌龟!”

  ※※※※※※※※※※※※※※※※※※※※※※※※※

  次日一早,适逢刑部旬会。

  崔侍郎不在,刑部里头就属杨帆职位最高,所以这旬会由他主持。

  杨帆的公事房里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几位郎中都来了。

  孙宇轩和严潇君是最先到的,虽然说杨帆现在这样子有点疯狂,不过反正牵连不到他们,两位郎中毫无压力,既然已经向杨帆示好了,在他垮台之前就继续捧场吧。

  皮二丁是第三个到场的,崔侍郎“生病”,就表示他这一派将彻底袖手,由着杨帆折腾。所以皮二丁不置可否,也谈不上冷杨帆的场。

  陈东的签押房就在杨帆的对面,咫尺之隔,却是最后一个到的,杨帆不为己甚,等他坐了,这才清咳一声,道:“侍郎身体不适,已向政事堂告了假。侍郎不在的这几天里,就由杨某主持刑部事务。今天是旬会,冯主事……”

  冯西辉会意,马上拿起卷宗读起来,杨帆特意把自己昨天所处理的两桩案子放到了最后,等到前边几桩案子都议过了,冯西辉提起他昨天刚刚处理的两桩案子,公事房里马上静了下来,只剩下冯西辉琅琅的声音。

  等冯西辉说完,杨帆道:“对于这两桩案件,诸位郎中有什么看法?”

  皮二丁、孙宇轩、严潇君不约而同地看向陈东,陈东眉头紧锁,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杨郎中是否……再慎重一些?”

  杨帆笑吟吟地道:“陈郎中以为,本官所判,有何不妥?”

  陈东再度沉默,沉默半晌,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杨帆笑道:“既然无话可说,那就这样通过了!”

  众人还是无语,杨帆拍拍手道:“好啦,诸位郎中都回去吧,崔侍郎不在衙里这几天,咱们得把这刑部维持好了,免得侍郎回来寻咱们的麻烦,哈哈,这就请回吧!”

  皮二丁和孙宇轩、严潇君并不多话,起身向他拱拱手,便无言地离开了。陈东却依旧坐在那儿,一脸阴沉。杨帆盯了他一眼,问道:“陈郎中,莫非还有话要对我说?”

  陈东犹豫片刻,缓缓说道:“陈某当年,曾经审过一桩案子。”

  “哦?”杨帆眉锋一剔,缓缓坐下。

  陈东眯着眼,也不看杨帆,只是盯着对面那根厅柱,悠悠然道:“那时候,陈某正在汝州做判官。有一次,两兄弟到衙门里来打官司,却是因为老父过世,兄弟两个要抢父亲留下的那幢豪宅。

  那兄弟两个,一个是老翁前妻所生,一个是续弦所生,都是嫡子,各有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那时陈某也是年轻,面对这样一桩案子,一时竟然无法判得清楚。那兄弟两个便天天都来衙门里争吵……”

  陈东吁了口气,接着说道:“两兄弟吵红了眼,一来二去,形如寇仇。以致互相攻讦,口不择言,结果在言语之间,竟然渐渐露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虽然他们说的并不多,却被陈某听出了蹊跷。”

  杨帆是个很合格的听众,马上接口问道:“什么秘密?”

  陈东道:“原来,他们那过世的老父,却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大盗团伙的头目,他们家里资财巨万,自然都是凭此不法手段得来的。结果……,那幢大宅他们自然都没有得到,不但大宅没有得到,他们的一切都没了。”

  陈东呵呵一笑,抚须道:“杨郎中,你可知道陈某因何从汝州的一个小小判官调进了京城,调进了刑部,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因为……,陈某破了这桩大案!”

  陈东缓缓站起来,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微微一拱手,若有深意地道:“杨郎中,你好自为之……”

  杨帆站起身,目送他走在门外,却也微微一笑:“倒是一个妙人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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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三司之战

  大理寺卿徐泽享率先出班,弹劾刑部司刑郎中杨帆。

  徐泽亨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声音在万象神宫里清晰地回荡着:“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奸佞隐匿其间,或离间君臣、或横行不法、或为一己之私操持国器,臣为陛下忧,安能坐视!

  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害,然后行刑。今者狱官单车奉使,独断专行。如此,则权由臣下,绝非审慎之法,倘有冤滥,陛下何由得之?以一狱官而操生杀之柄,窃人主之威,国之利器,绝非国之幸事,如此轻假于人,必为社稷之祸。

  刑部司郎中杨帆,假民意以自重,藐大理寺之威严,专权擅断,轻决生死,有罪无罪,一言而决!臣以大理寺卿,蒙陛下信赖,勘断狱事,即已闻水,不敢不报。然则,复审之权在刑部,臣亦无可奈何,唯有上达天听,恳请陛下决断……”

  大理寺卿徐泽亨以九卿之尊,在金殿之上洋洋洒洒数千言,慷慨陈辞,弹劾刑部,大理寺终于向刑部开战了!

  御使左丞万国俊听大理寺卿徐泽亨说罢,立即再上一本,弹劾杨帆,言道:“刑部郎中杨帆以国之利器邀一己虚名,妄断公案,混淆国法。御使台既负监察百官之责,不敢不克尽职守。

  先前,大理寺严苛峻法,判处常家小儿死刑,枉顾民意,故御使台弹劾之。今刑部郎中杨帆矫枉过正,为求一己虚名,邀宠于民意、凭恃于民意,轻言生死,判常家小儿无罪,视国法为儿戏故御使台一并弹劾之。伏请陛下圣裁,以示我朝慎恤刑狱!”

  御使台也向刑部开战了,与此同时,他们也没忘拉上大理寺,同时向大理寺和刑部开战了!

  至于刑部么……。

  那位泥菩萨崔元综突然“生病了。”所以并未上朝,因此刑部无人在朝堂听参,自然也就无人应答。

  女帝武则天听罢大理寺和御使台的奏本并没有当堂予以决断,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因为刑部没人在场不能当场反驳,两人只好暂且退下。

  朝会一散,三法司正式开战的消息立即在朝野中传播开来。对此百官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三法司执掌的不仅是天下百姓之法,他们同样要受到三法司的制约,一个彼此制衡、互相敌对的三法司远比一个抱成团的三法司更受他们欢迎。

  杨帆也于此时正式进入了百官的视线,不过因为他妄图以一己之力挑战大理寺和御使台,而且刑部内部也没有甚么人支持他,所以百官并不看好他的结局。

  尽管他是薛怀义的弟子,据说和太平公主也不清不楚可这是朝堂,就连薛怀义到了朝堂上,也不可能为所欲为,进了这个圈子,就得遵守这个圈子的规则,谁也不例外。

  万国俊刚刚回到御使台,侯思止、卫遂忠、黄景容、吴让、赵久龙等来俊臣留在御使台的主要班底就全部赶到了。

  侯思止怒气冲冲地道:“万中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等向大理寺发难,今有刑部附和我御使台之意正是我御使台趁胜追击,扳倒大理寺,重振御使台声威的好机会,你为何不与我等商量便擅自作主,把刑部也当成了对头?”

  赵久龙阴阳怪气地道:“来中丞暂时贬放地方,御使台暂时交由国俊兄掌理。是这么回事吧?来中丞走的时候再三嘱咐我等有事要公议而行,万事小心窥伺机会,以便我御使台能东山再起。来中丞言犹在耳,万中丞便开始独断专行了?”

  万国俊虽然智计百出,心思狠辣,不过他不是那种有魄力的领袖人物,所以一直甘居幕后,充当来俊臣的军师幕僚。来俊臣被贬放时,手底下这些人手段固然狠辣,却也真难找出一个能统领全局的人物,蜀中无大将,他只好把万国俊勉为其难地捧出来。这些御使台的酷吏,其实心底里对万国俊是不太服气的,自然就缺乏应有的敬意。

  万国俊听了这两个人一阴一阳的指责,羞怒地道:“当时情景,万某哪有时间与你们商量?你以为徐泽亨那老匹夫当真只是弹劾杨帆么?他说什么‘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寄,然后行刑。今狱官单车奉使,独断专行。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国之利器,轻假于人,恐为社稷之祸。”

  万国俊把书案狠狠一拍,道:“你们听听!这当真只是弹劾杨帆么?他这是挟带私货,意在我御使台啊!如果皇帝采纳了他的这些建议,于刑部而言,不过是倒了一个郎中,还有什么损失?可我御使台监察百官兼可审半、甚而可以当场打杀五品以下官员的大权也就完了!”

  卫遂忠书读的不多,人倒不蠢,一听他点破徐泽亨的潜台词,不由怵然道:“好阴险的老家伙,他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万国俊看了他一眼,欣慰地道:“卫兄果然机警!不过还不止如此呢,咱们弹劾大理寺,理由是什么?理由是大理寺量刑太重,常家小儿应该罪减一等,挟此声势,籍此民意,只消此案能按照咱们的主张办了,三法司中,咱们御使台就能压他们一头。可是杨帆怎么判的?”

  万国俊顾盼左右,见大家都有些茫然,便愤愤然地道:“杨帆判的是无罪开释!无罪开释啊!你们明白了么?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们还不明白?”

  众酷吏面面相觑,思忖良久,黄景容眼珠转了转,突地恍然道:“啊!我明白了!刑部如果顺从它大理寺的意见,咱们就可以连他们一块告!如果刑部顺从咱们御使台的意见,那咱们就稳压大理寺一头,还可以把刑部拉过来为我所用。可是如今杨帆貌似是与我大理寺站在一边的,可是,……可是……”

  吴让听到这里,终于也明白过来,接口道:“可是,他比我们更胜一筹啊!我们要求对常之远罪减一等,他却判了个无罪释放!如此一来马上就主客易势了,现在不是他顺从咱们的意见,而是咱御使台成了跟在他屁股后面摇旗呐喊的一个小卒!”

  万国俊道:“不错!如此一来,这桩案子他要是办成了,声名鹊起的人就是他,三法司中高人一头的就是刑部,我们御使台,岂不是为他做了嫁衣么?”

  侯思止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原来如此!记得当年,我在长安街头卖饼有那从东市里来的一些小贩,抢占我们西市的地盘,我就联络西市里诸多的商贩准备反抗这事本来是我侯某人发起的,偏生有一个卖瓜的赵大,比我还要狠上三分。

  我是想着大家抱团儿把外来户挤走,他却直接领着大家伙儿动了手,把那些东市的商贩硬生生打跑了。如此一来,他就成了我们西市的一霸,西市街头最热闹的地段也得由着他选,老子出头却把他成全了!嘿!如今这杨帆干的事儿与赵大一般无二啊!”

  众御使听他说起当年街头卖饼,泼皮无赖争地盘的事儿,不禁都面露古怪之色。万国俊干咳两声,道:“侯兄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个理儿!所以,万某来不及与众家兄弟商量,这才独断了一回,把刑部和大理寺都告了!”

  赵久龙皱皱眉道:“如今大理寺主张严判我御使台主张轻判,刑部干脆判了个无罪开释,这下子该怎么办?咱们的处境……貌似有些尴尬呀!”

  万国俊向指了指,道:“万某紧随徐泽亨之后出面弹劾本就是亡羊补牢之举。如今刑部按兵不动,大理寺弹劾刑部,我御使台则重申刑部和大理寺之过接下来怎么办,就要看当今圣人之意了!”

  侯思止不甘心地道:“我们就坐在这里等?”

  万国俊道:“却也不然!久龙兄遂忠兄,你二人马上发动御使们上表弹劾,就说杨帆处理此案时,大肆收受贿赂!”

  卫遂忠乜着他道:“他可是在偏袒常家,常家是一介平民,若说贿赂,常家拼得过潘员外么?这个理由,皇帝如何能信?”

  万国俊抚着胡须,微笑道:“常家自然是没有什么钱的,可是这事却牵涉到吏部那位考功员外郎,而这位员外郎却是魏王武承嗣的门下。魏王武承嗣与梁王武三思又是死对头。

  梁王想对付魏王,会放过这个整垮潘员外的机会?常家没有钱,梁王不会替他出钱么……,”

  黄景容眼中闪过一抹狠意,击掌道:“对!把吏部扯进来,把魏王和梁王也扯进来,让这潭水再浑一些,水越浑,鱼就越好摸!”

  赵久龙嘿嘿地笑起来:“妙计!当真妙计,咱们既然有这风闻奏事的特权,岂可不用呢……”

  ※※※※※※※※※※※※※※※※※※※※※

  武成殿上,武则天把御使弹劾杨帆利用常家小儿杀死潘君艺一案大肆收受贿赂的奏章递给李昭德,笑问道:“宰相以为如何?”

  李昭德接过那摞奏章简单地扫了一眼弹劾的题目……”亨了一声道:“前番杨帆搞什么防疫,已是闹得无人不知,京师六衙、文武百官都在看三法司的热闹。这一回可好,三法司居然打起了罗圈架……”

  李昭德把奏章一合,递还给内侍小海,淡淡地道:“小子得志,不免猖狂!”

  武则天莞尔道:“杨帆年纪轻,又是武人出身,自然比不得李相这么老成持重!呵呵,年轻人嘛,闯劲儿总是大一些。”

  李昭德微微皱了皱眉,又道:“如今大理寺弹劾刑部,御使台弹劾大理寺和刑部,刑部呢,崔元综躲起来了,丢下左右郎中一边自己掐架,一边跟外人掐架。如今御使们又上书弹劾杨帆收受贿赂,隐隐然把吏部和两位王爷都扯进来了,朝局如此混乱,陛下不担心么?”

  她站起身,把手搭在上官婉儿臂上,悠然道:“惊雷之后,蜇虫方醒,乱象之中,生机勃勃呀,呵呵,。”朕,从来都不怕乱,就怕它不乱!”

  武则天举步往外走,对躬身相送的李昭德道:“由政事堂吩咐下去,叫他们……三司会审吧!”

  上官婉儿扶着武则天,细如细柳,眉颦远山,心中不无幽怨:“那个小冤家,早告诉他别招惹武家的人,怎么一离开人家身边,就全作了耳旁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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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二章 是谁打官司?

 
  杨帆的公事房里,一位不速之客低声道:“待制叫我告诉郎中,御使台已弹劾郎中办案不公,收受贿赂,阿附朋党,邀买入心。”

  “知道了,多谢待制关心,杨某自有打算。”

  来报信的是著作郎李展鹏,回答的当然就是杨帆。

  杨帆微笑作答,神态从容。

  武承嗣和武三思包括那位吏部考功员外郎向他施压,他早就想把这事儿透露出来了。奈何想要自检并不容易,那会被入当成圣入的。而圣入是拿来捧的,不是用来交的,那么做会让他成为孤家寡入,在官场上被入孤立起来,如今有御使台告状,他们就不敢**裸地向自己施压了。

  李展鹏刚走,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殿下让我问问郎中,为何把大理寺和御使台都弄成了对头,可需要殿下施以援手么?”

  这一回来问话的入是太平公主的马夫许厚德,太平公主府的大管事李译也算小有名气,这时不宜露面。许厚德乔装打扮一番后,能认出他来的就没有几个了。

  杨帆道:“不管我顺着哪一面,都会被一方利用,同时得罪另一方,要想不被动,只有出乎他们白勺意料之外,才能跳出这个桎梏,反过来牵着他们白勺鼻子走。殿下不用插手,杨帆就是要让陛下知道,杨帆现在是孤军奋战!”

  许厚德唯唯而去。

  杨帆闭目养了会神,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整理了一下衣衫,举步向外走去。

  女皇帝下旨由三法司组成三司联合审理潘君艺被杀一案,地点就设在刑部大堂。

  三司会审的正式称呼叫“三司推事”,是指重大疑难案件,由三法司会同审理。

  “三司推事”共分三个级别:大三司使、中三司使、三司使。

  御史大夫或中丞、刑部尚书或侍郎、大理寺卿或少卿组成的三司是最高级别的三司,称为“大三司使”;由刑部郎中、大理寺直、御使台侍御史组成的三司会审称为“中三司使”。由刑部员外郎、监察御使和大理评事共同决断疑狱的,称为“三司使”。

  此刻在刑部所举行的三司会审就是第二等级别。

  刑部共有五座刑讯庭,今夭用的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整个刑部的入早已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刑庭外面,眼看着一身簇新官袍的杨帆稳稳走来,不管是皮二丁、孙宇轩这等同级别的郎中,还是左元庆、曹其根这些员外郎,乃至各司的主事、书令,看着杨帆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杨帆就像丢进沙丁鱼群的一条鲶鱼,他的到来固然打乱了刑部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却也给刑部带来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周兴在的时候,三法司里刑部第一。

  别管周兴在民间是多么的声名狼藉,可是他做刑部之主的时候,身在刑部的入出门在外感觉到的是尊严和荣耀、是畏惧和权威,他们出去办事,哪怕是到同为法司衙门的大理寺或御使台,腰杆儿都是直的、声音都是粗的。

  可是自打周兴死后,刑部的地位每况愈下,刑部的入再也没有那么大的底气了,去御使台时要陪着笑脸,去大理寺时也要客客气气,对于习惯了仰着下巴说话的刑部中入来说很不舒服,可是没有办法,形势如此,敢不低头?

  但是现在,他们中间站出来一个入,敢于向大理寺挑战,敢于向御使台挑战,敢于同时向大理寺和御使台挑战!

  对压抑已久的刑部中入来说,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哪怕他们并不看好杨帆,甚至认为杨帆在这三司会审之后就要彻底完蛋,但是至少眼下,杨帆是他们眼中的英雄,一条有血性的汉子。

  然而,毕竞都是在官场里待久了的入,官僚的血是很难热起来的,尽管他们心里对杨帆也有些钦佩,却还不至于叫他们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他们白勺钦佩,只是隐隐约约地表现在他们白勺眼睛里。

  而那些普通的衙差胥吏则不然,最下层的入,血总是最容易沸腾的。他们下意识地形成了两道入墙,看着独自走在中间的杨帆,一步一步,稳稳的仿佛正要踏上刑场,心情越来越激动。班头袁寒看着杨帆,脸色胀红了半夭,终于吼出了一声:“杨郎中,好样的!”

  袁寒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入群中终于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援声:

  “杨郎中,祝你旗开得胜o阿!”

  “这儿是刑部!杨郎中是咱刑部的入,杨郎中,大家伙儿跟你站在一起呢!”

  “杨郎中,可要打出咱们刑部的威风来o阿!”

  杨帆笑了,笑着向送他升堂的刑部同仁们拱手示意。

  这场官司,他还真不太担心。

  如果这桩官司完全是一桩依据法理去审判的案子,他现学现卖的律法知识还真未必斗得过那些在司法衙门里待了大半辈子的入,可是这里面还涉及了道德伦理,而且这道德伦理绝对可以影响法律的判决,那就不然了。

  在司法条例的细节上斟酌推敲,他未必是这些在刑法上浸吟多年的老油条的对手,可是既然涉及到道德伦理,谁能胜出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谁的话更能煽动入心了,在这一点上,杨帆比那些习惯了打官腔的官僚们更有优势。

  他对自己的口才也很有信心,当然,他最有信心的是,只要他做的不是太离谱,只要他给女皇一个体面的台阶,女皇就一定会给他面子。

  走到台阶上的杨帆回过身来,向大家抱拳行了一个罗圈揖,豪气千云地道:“在咱刑部的地盘上,还能叫别入讨了好去吗?各位同僚,尽管放心!”

  杨帆这一举动,不大符合那些在官场上磨砺了大半辈子,早就棱角全消的官吏的作派,却很对这些底层入物的胃口,杨帆这句话一出口,就像上了断头台的死囚吼了一嗓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登时搏了个满堂彩。

  孙宇轩和皮二丁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了一声。

  远远的,独自站在刑部司院门口的陈东似乎也听见了这句话,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叹一口气,再摇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地回了公事房。

  堂上的入也听清了他在堂外说的这句话,当他走上大堂的时候,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入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杨帆丝毫不以为意。论心机智谋,他未必就高入一等,可是这些习惯了在台底下勾心斗角的入,眼界却不及他高。

  这桩案子本身之所以难判,令三法司各执己见,是因为它不仅仅涉及法理,还涉及情理和伦理,每个入心中对道德、伦理的认识程度和侧重点都是不同的,所以才会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情况。

  可是他们之中大多数入都没有意识到,这件原本很纯粹的刑事案子,如今已经成了三法司之间、成了魏王和梁王之间竞斗的武器,所以它的意义已不再单纯地体现在法律上和伦理道德上,还体现在政治上。

  一旦涉及政治,在皇帝心中取舍的标准还会是这件官司本身么?

  明镜高悬,匾下是一副“祥云红日出海图”

  主审台前摆了三张公案,三张公案一字排开,以示平等。

  因为这儿是刑部,占有主场优势的杨帆公案摆在中间。

  杨帆就坐后,向左右两入拱拱手,笑容可掬地道:“在下杨帆,现任刑部司郎中,不知两位仁兄官居何职,高姓大名o阿?”

  左右两位官员见他就坐,神情便肃然起来,腰杆儿也绷直了,不想杨帆未曾升堂,先跟他们寒喧起来,不禁有点啼笑皆非。

  左边那位官员方面大耳,黑须黑面,四十出头,十分威严。一见杨帆动问,忙也拱拱手,不苟言笑地道:“本官大理寺直,程灵!”

  右边那入三旬左右,白面微须,眼神锐利,正是御使台的侍御使赵久龙,他也向杨帆抱拳还礼,通报了姓名。

  杨帆笑吟吟地道:“今日能与两位仁兄同审此案,三生有幸o阿。你我三入都是主审,谁来升堂o阿?”

  程灵和赵久龙对视了一眼,哼道:“不过是个形式罢了,这里是刑部,就由你杨郎中来升堂吧!”

  “呵呵,承让,那杨某就不客气了!”

  杨帆笑容一收,抓起惊堂木一拍,喝道:“升堂!”

  就算杨帆此前不曾向刑部的公差展示过他的手段,因为今夭是刑部与大理寺和御史台争风,这些公差们也不会拆他的台,这一声“堂威”喝的十分庄严嘹亮,三入的神情也不觉庄重起来。

  “带入犯!”

  一声令下,常之远被带上大堂。他已被除去大枷,只戴着脚镣。

  大理寺的公堂他已经上过了,刑部里的公堂也不是头一回上,可他还是头一回看到三司会审这样的场面,眼见显得有些拥挤却更加威严的公堂,这个孩子脸都白了。

  杨帆等冯西辉验明正身,履行了提审的一应手续之后,对他和颜悦色地道:“常之远,你不要惧怕。今夭三法司会审,你且将你与死者潘君艺相识以来种种,一一供述出来,不得有半点虚假。”

  “是!我……我那夭七夕的时候,跟娘去定鼎大街游玩……”

  常之远刚说了一句,大理寺直程灵便蹙着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常之远杀入是七月十四,与七夕有什么关系?你就说当日杀入经过吧!”

  常之远战战兢兢地道:“是,我那夭……”

  “且慢!”

  杨帆也制止了他,对程灵道:“程兄,没有七夕相遇,就不会有七月十四的杀入,两者有莫大关联,这一节不该省去o阿!”

  程灵晒然道:“若是十三年前常之远不曾出生,还没有他如今的杀入之罪呢,依着杨郎中所言,岂不是该把他从小到大的履历生平都好好地讲上一遍?”

  杨帆摇头笑道:“程寺直此言差矣。但凡一个案子,或者一因一果,或者多因一果,或者多果一因,或者一因多果,或者多因多果。又有必然因果、偶然因果之分,我等法官,首先就要厘清因果。七夕之事乃一系列悲剧之起因,岂可不提呢!”

  常家小儿的官司只是个引子,这场官司其实是三法司之间的官司。这场官司,终于开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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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三章 微妙的口供

  程灵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这桩案子,大理寺已经审过了,刑部也已经审过了,本来就不需要再从头到尾地质询一遍,如果杨郎中这般审讯,这堂三司会审莫非要审到猴年马月去么!”

  杨帆摊开双手道:“照程寺直这么说,那么咱们都不需要提犯人上堂了,只需你我各自取出本衙门的讯问笔录来,大家比照着瞧一瞧不就成了么?”

  程灵怒声道:“本官是说,择其重要!”

  杨帆振声道:“本官以为,这很重要!”

  御使台的赵御使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既然杨郎中以为有必要再问一遍,那再审一遍就是啦。”

  程灵嗔目道:“这么说,你御使台是要站在刑部一边了?”

  赵久龙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本官是说,既然两位一个觉得有必要,一个觉得没必要,那么再审一遍也不过就是费些功夫,可是依你程寺直之见不许犯人陈述的话,杨郎中少不得要说你一个办案草率,两相权衡,当然再审一遍妥当,怎么叫做我御使台与刑部站在一起了呢?”

  杨帆连忙解劝道:“两位消消气,都不要发火啦。三司会审所为何来啊?就是叫咱们三司共审,最后统一意见嘛,所以到最后咱们三法司必然都是站在一边的,何必为此争执不下呢?”

  程灵和赵久龙司时冷哼一声,袖子一拂,头便扭向一边。

  杨帆咳嗽一声,对常之远道:“常之远,你慢慢说,不要着急,不可疏漏一处。”

  常之远见他面色和蔼,胆气便壮了些,答应一声细细解说起来。直到此刻,常之远也未认出这个杨帆就是那天晚上为他娘亲解围的刑部官员,只管将他和娘亲逛街时遇到潘君艺,潘君艺调戏他娘亲的经过一一说来。

  听到一半,赵久龙忽道:“且慢!你说当时有一个刑部公人为你娘亲解围,这人是谁?”

  程灵也道:“不错!杨郎中,你们刑部有没有这么个人?本官怀疑,七夕那晚并不曾发生过什么很可能是常家欠人钱财又无力偿还,所以反咬一口。哼刁民嘛,为了赖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杨帆肃容道:“常之远所言确有其事,当日就是本官个……娘子同游定鼎长街,救了他们母子。”

  常之远听了也不禁惊在那里,仔细看看,才隐约觉得此人确与那晚义施援手的那人有些相似。

  杨帆叹道:“本官那晚在天津桥畔救下了他们母子,当时虽然天色昏暗,桥畔灯火不够明亮,可我还能记得这个孩子的模样,此事乃本官亲眼所见!唉,当时以为打跑了那登徒子也就走了,谁知后来竟会引出这么多的事情。”

  程灵和赵久龙倒没想到居然那个人证就在现场,这个质疑再也无法提起了。询问确证之后,只好听那常之远继续陈述。

  杨帆坚持要从七夕那晚讲起,当然是为了坐实潘君艺用心不良,否则这件案子的起因就成了一起单纯的因为索债而酿成的悲剧,他对这相关的两起案件的判决其道义基础就荡然无存了。

  大理寺当初问案时,本就有意偏袒潘家,所以根本没有认真查证这位相关的刑部公人,他们刻意地把重点放在了“索债杀人”上面不想牵扯太多。不曾想当晚的见证人横空出世,居然就是本案主审,他和常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这个证人大可做得。

  程灵无奈,只好打起精神试图在接下来的案情中找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可是他听那常之远陈述着,却是越听眉头皱的疙瘩越大。

  常之远讲的很细致,诸如潘君艺逼迫常家偿还赌债,他的父亲如何悲愤理论,如何发生口角,潘君艺厮打中如何扼住他父亲的喉咙,他父亲脸孔涨红几欲窒息,他上前救父时被潘君艺一把甩开撞在棺木上,如何顺手抓起灵位冲上前去击打,胡乱击打一番后如果发现潘君艺颓然倒地,脑后有血……。

  程灵越听越不对劲儿,这桩案子在大理寺时就是由他审的。那时常家父子的口供与现在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又大大不同。

  说它相同,是因为事情经过一模一样,说它不同,是因为……,他现在说的太细了!

  当初在大理寺的时候,常之远的口供很简单,就是讲潘君艺登门讨债,他和父亲正为亡母烧纸,父亲愤怒之下与潘君艺发生了口角,两人厮打起来,他又惊又怕,上前拉架,因为年幼体弱,被潘君艺甩开,就拿起……

  现在说的过程并无二致,只是加了一些描述性的词儿,诸如父亲被“扼住喉咙”,“脸孔涨红几欲窒息。”他被甩撞在棺木上,“顺手”抓起灵牌,“胡乱”击打几下,待潘君艺倒地后,这才“猛然发现”他脑后有血……。只是加了几个形容词,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父亲在厮打中要被潘君艺活活掐死了,而他上前解劝却无力阻止,惊慌之下顺手抄起灵牌,只是想要阻止潘君艺行凶……

  程灵当然清楚在判决时这些关健词意味着什么,他立即很敏感地就这些细节反复质询起来,虽然他貌相庄严,板起脸时更加骇人,那常之远被他骇得小脸惨白,浑身哆嗦,但是对于这些陈述始终没有改口。

  程灵的反复确认,反而让这些小细节在供词笔录中显得更加明显了。

  杨帆本来就没有教这个常家小子作伪供,这种老实巴交且又年轻识浅没甚么见识的孩子,如果你教他一些伪供,根本不需要动刑,那些有经验的司法官员只消动上一点讯问技巧,就能套出虚实。

  杨帆……只是对他做了一点小小的启发而已。

  常家父子都是笨口拙舌的人,或者说,以他们的素质,不知道供述时该怎么说、说些什么。再加上当时的场面太过激烈,他们身为局中人,肯定会忽略一些东西,于是他们在供述时,就只能干巴巴地讲个粗略的过程,这一来,旁人自可在细节上大做文章。

  杨帆前些天在二堂审问这对父子,反反复复、来来去去,颠颠倒倒,其实就只做了一件事情:诱导性发掘!

  杨帆把他父子二人忽略了的细节都给挖掘了出来,把他父子二人已经无法记起的空白部分在一次次的询问、提示、假设、推测中帮他们完善了起来。

  被杨帆挖掘出的细节,本来就是他们的经历,只是疏忽了,或者不觉得有供述的必要,如今既然想起来、说出来,他们当然不会再改口。

  杨帆依据他们供述的事发过程,在提示、假设、推测中帮他们添补到记忆空白区里的东西,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记忆,他们已确信无疑那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东西,你就算拿着测谎仪也休想证明他们在说谎。

  程灵有些坐不稳了,可是常之远的供词与他在大理寺的供词并不冲突,仅仅是更细致了而已,他能提出什么疑议呢?质疑常之远为什么在刑部的招供比在大理寺时更细致?那就只能得出一个刑部办案谨慎,大理寺问案草率的结论了!

  何况御使台也不可能帮他站脚助威,御使台是主张轻半的。所以赵久龙出手必定是在量刑的时候,那时才与刑部就轻判与免刑一较长短,目前他绝不会扯杨帆的后腿。

  想到这里,程灵只得忍住,待常之远退下,又带常林上堂时,出现了与常之远一样的问题,他的证词也更细腻了、更完善了。

  他在大理寺招供时,只说平素嗜赌,结果与潘君艺赌钱时欠下巨债无力偿还,潘君艺便提出要他妻子陪宿还债。而在杨帆的反复询问提示下,一些被常林忽略掉的有助于帮他儿子减刑的要点都一一挖掘出来。

  比如,常林特意提到,他以前赌钱时从没见过潘君艺;他还提到,他因为贫穷,赌的数额并不大,而这位出手豪绰的阔郎君却愿意与他赌钱,并屡屡借钱给他叶他赌;再比如,潘君艺索债不成要他拿娘子抵债时,他曾问过对方如何知道自己娘子美貌,对方曾经答说在定鼎街头、天津桥畔见过……

  如此一来,常林的回答就把潘君艺此前街头调戏程氏娘子以及谋人妻子设局骗赌的罪名给坐实了。

  程灵心中集急起来,可是此刻是三司会审,他不可能对常林用刑。

  程灵眼珠乱转,心中盘算:“杨帆处心积虑,自然是为了给常之远脱罪。可是,潘君艺即便调戏过程氏娘子,又为此设局诱常林赌钱,也不过是色迷心窍,行为不端。常之远杀人总是事实,如今看来,只有在量刑时据法力争了!”

  想到这里,程灵干脆放弃在供词方面纠缠的想法了,他双目半阖半闭的听着常林的证词,一条条相关的律法从他识海中缓缓掠过,他的心神又定了下来。

  另一边的赵久龙早就在养神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证据都是对减刑有利的,他当然不会提出什么质疑,因为他所代表的御使台本就是提议减刑的,他现在等的就是讨论量刑的那一刻。

  “把常林带下!”

  杨帆吩咐完了,向左右拱拱手:“两位仁兄”。””

  “啊?”

  赵久龙精神一振,道:“现在开始讨论量刑么?”

  杨帆笑吟吟地道:“巳时已经过半了,咱们还是先吃午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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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四章 堂中对(求月票)

  早上天还是晴的,上午正审着案子,天就渐渐阴起来,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大理寺直程灵和侍御使赵久龙及其随员在刑部公厨吃了午餐,便与杨帆等一起到了二堂歇息聊天。

  这时雨水更大了一些,签押房外的滴水檐下,几个衙差无聊地仰首望天,雨水渐渐凝成雨幕,从檐上汇聚起来,流到廊下,于一汪小水泊中溅起朵朵雨花儿,随生随灭。

  二堂里,杨帆、程灵、赵久龙三位主审官随意地坐着,东拉西扯地聊天。别看他们在公堂上剑拔弩张,只消对自己立场有利的,哪怕是一句话、一个词,也要争来争去,绝不相让,这时候却是一片悠闲自在。

  几个人的话题谈的很宽,从钱粮田赋收支,到各府州县的官吏俸禄,乃至地方民情习俗等等,海阔天空漫无边际。聊着聊着,程灵和赵久龙便聊到了他们主持司法,这些年来处断的一些大案要案。

  这些话题,杨帆自然是插不上嘴的,因此就成了一个洗耳恭听的陪客。

  杨帆听了一阵,忽然随口评价赞叹了一声,便把话题生生地转到了西域军事,陛下西征的打算,以及自己当初如何巧妙筹谋,奇兵塞外,搅和的突厥十万大军的掠边计划半途而废。这些话题程灵和赵久龙自然也是插不上嘴的,他们也成了陪客。

  于是,赵久龙清咳一声,又把话题绕到了诗文书画、风花雪月上面,在三位主审官的共同努力下,所谓诗文书画、风花雪月最后自然集中到了“风花雪月”上,这个命题是个男人都喜欢,于是三个男人一起开始聊女人,聊得一团和气。

  午后的钟声响了,程灵笑了笑,肃然之气开始在眸中氤氲:“杨郎中。咱们升堂?”

  杨帆也笑,只是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犯案事实已然清楚无误,接下来,你我三人该就量刑事宜磋商一下,拿出一个叫皇帝、叫朝廷、叫百姓信服的判决出来。本官建议,咱们就在这二堂商议好了。两位以为如何?”

  程灵和赵久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自无不妥,如此……,无需正襟危坐,咱们也轻松一些,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三个人陡然都静下来,雨声好象这时才从厅外传进来,淅淅沥沥……

  廊下看雨的衙差们似乎感觉到了厅中忽然有些异样的气氛,扭头往厅里看了一眼。只见刑部的杨郎中侧靠在几案上,手中拈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银鱼符,随着五指有韵律的起伏,那只鱼符在他指间灵活地跳跃着、翻滚着,攸而闪入掌中,攸而又出现在指背上。

  大理寺直程灵坐在左侧一张坐榻上。背后靠着一只圆形的靠垫,双手一撩袍裾,翘起了二郎腿,右侧的侍御使赵久龙几乎是同时与他做了相同的动作。侧下方,两名衙役抬了一张几案悄然放下,放好文房四宝,一位书令在几案后面坐下……

  厅中就像在演一部默片。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当动作都静止下来时,杨帆手掌一翻,那枚银鱼符就从指尖跳到了掌心。他把鱼符揣回银鱼袋,坐直了身子,对程灵和赵久龙道:“程寺直、赵御使,两人谁先表述一下?”

  程赵二人客气一番,便由先审此案的大理寺直程灵做结案陈词。

  程灵咳嗽一声,说道:“潘君艺上门讨债,常林无力偿还。双方发生口角,既而发生争斗,争执中,常之远助父行凶,击杀潘君艺,事实清楚,当事人也供认不讳。我大周律规定,父为人所殴,子相救,致人伤残,照寻常斗殴罪减三等。至人死亡者,依常律处斩!故此,本官以为,常之远应判死刑!”

  赵久龙瞟了杨帆一眼,见杨帆安坐不动,知道他是等着自己开口。他若开口,必是反驳大理寺,建议减刑的,虽然距杨帆的无罪释放还差着一筹,终究有相通之处,不免等于帮了杨帆的忙。

  可是眼下杨帆不语,他也只好开口。在他想来,减刑从道义上是可以发挥一下的,至于无罪释放,却未免施刑过宽了,眼下不妨先驳倒御使台和刑部的共同敌人大理寺,再与杨帆计较,主意一定,便道:

  “法令之作用,在于防凶暴。孝行之作用,在于开教化。常之远救父,是行孝而非凶暴。常之远年纪幼小,能明白行孝的道理,这不是因为朝廷教化的功劳吗?称五刑之理,必原父子之亲;之义,原心定罪!

  今常之远生被皇风,幼符至孝!我等谳刑司法,应该惩恶扬善!常之远虽然杀人当死,不过他尚在童年,能知父子之道,若令其偿命,恐有悖朝廷彰行孝道之义,故而本官以为,应罪减一等。如此,既彰行孝道,又惩治不法,两全其美!”

  一旁书令奋笔疾书,笔走龙蛇地将官员们的论刑依据一一记下。

  程灵反驳道:“常林欠债在先,非义也。潘君艺索债,常林拒之,又生口角,只是寻常殴斗。常林之子助父行凶,若以孝道遮掩,减其刑罚,如此,天下人但有为非作歹者,其子岂不是都可以助父为虐了?”

  赵久龙眉头一挑,道:“程寺直口口声声说常林欠债在先,是为不义。莫非足下忘了,七夕之夜,潘君艺见色起意,是以蓄意设赌,引诱常林的事了?若说不义,潘君艺不义在先,何以独责常林之过?”

  杨帆嘴角一丝笑意飞快地掠过,他就知道,这两人相争,必定会谈到谁先有过错这个问题。御使台当初给他设了个套,只要他同情常家,想为常家父子减罪,就只能为御使台所用。而今,他比御使台更激进一步,御使台这个套就成了给他们自己下的了,只要他们还坚持自己的意见,就不可避免的要在这一点上与杨帆站在一起。

  厅外的雨继续下着,而且越下越大。厅中代表大理寺的程灵和代表御使台的赵久龙辩论也愈发激烈起来,两个人把自己所有能讲的理由都说了出来。到后来已经再无新意,只能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抬杠了。

  这时候,一直静坐不语的杨帆突然插口道:“本官以为,御使台所言有理!法由情断,潘君艺见色起意,图谋不轨。程氏娘子之死。潘君艺难辞其咎。之后,他又设赌骗人,灵前相欺,如此恶行,神憎鬼厌,自有取死之道!”

  赵久龙道:“这么说,杨郎中是同意我大理寺的意见了?”

  杨帆马上摇头道:“杨某同意大理寺对潘君艺不义在先,自有取死之道的看法,但是在量刑上。与大理寺又有不同!”

  他看了看程灵和赵久龙,朗声道:“法理不外乎情理。情与法,互为轻重,那么谁轻谁重?什么时候轻什么时候重?什么时候不会因为严肃执法而伤了伦理道德,什么时候不会因为重视伦理道德而忽视了国家刑法?”

  他左右看看,又道:“这就是我们法官的责任了。区别不同情况。或者法就于情,或者情让于法,或者情法各让一步,以求和谐。”

  赵久龙立即插口道:“我大理寺建议减刑,正是这般想法!”

  杨帆马上响应道:“御使台能基于这一点考虑减刑,杨帆赞同!不过杨某之所以坚持常之远应无罪开释,自有杨某的道理!”

  他慢慢站起来。说道:“朝廷之法,素来重名教。所以,尊长与卑幼发生骂、殴、伤、杀等事时,卑幼一方承担更多责任!父母若殴杀子女。为子女者不能举告父母!父母杀了人,子女也不能告。

  可是如果母亲杀死父亲,依我朝律法该当如何呢?两位熟谙律法,应该知道,那时,不论是嫡母、继母、还是慈母,作为子女的皆不再受子孙不得告祖父母、父母禁令的约束,也不再履行为尊者讳的义务,可以而且必须向官府告发!

  父亲也是尊长,母亲也是尊长,何以如此呢?因为同为亲情,父亲重于母亲,所以,于孝行之中,又加了尊卑的考量,父亲之亲尊于母亲之亲,因此母杀父,则应当举告。程寺直、赵御使,本官说的对么?”

  程灵和赵久龙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本朝律法如此,他们也辩驳不得。

  杨帆又道:“我大周律规定,祖父母、父母被人殴打,子孙当即殴击对方,若打伤对方,比照普通殴伤罪减一等处治。杨某想请教两位,他人殴打了自己的父祖,自有官府衙门可以惩办啊,告到官府不就行了,为何法律规定子孙应该马上还击解救尊长呢?”

  赵久龙道:“这是因为做子孙的,有对尊长尽孝道的义务。眼看尊长被殴打,却不施救,只等事后举告到官府,这为人子女的孝道何在?若因有官府庇护而放弃孝道伦理,难道立法的目的就是为了败坏道德吗?不过……”

  赵久龙皱了皱眉,道:“不过这与你我所议有何关系?常之远救父,我御使台本就认为理所应当。只不过,救父固然是出于孝道,当时却非一定要杀人才能救父。杀人就是违法,救父乃是行孝,所以御使台取折衷之策,建议减刑,有何不对?”

  说到这里,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大理寺丢在了一边。本来是死罪、减刑、无罪这样三个话题,在杨帆巧妙地诱导下,已经把死罪抛到了一边,变成减刑和无罪之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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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五章 苏味道(求月票)

  杨帆道:“我举此例是想说明,法律是人设立的,所以它不可能尽善尽美,总有一些设立法律的时候不曾想到的问题,当法律明显有悖于道德伦理甚至情理的时候,一味坚持法律是很荒谬的,这么做甚至是背离了设立法律的初衷。”

  程灵冷笑道:“任你舌灿莲花,不过是想为常之远免罪罢了!礼法二事,王教大端。杨郎中,这桩杀人案,若据礼经而放人,则法律形同虚设!若依法律,则杀人者当死!礼与法,皆为王道,你如何取舍呢?”

  赵久龙一听,赶紧推销自己的减罪论,接口道:“所以说啊,常之远不救父,则有悖孝道。为了救父而杀人,则手段过激,若不惩处,来日必有人恃礼教而犯国法。我御使台主张轻判,即彰扬了孝道,又使人不敢轻易违法!”

  杨帆道:“赵御使谬也,程寺直更是大谬。为什么这么说呢?盖因律法与礼教之上,尚有大义与小义之权衡。比如说,我大周律规定,有人犯罪,你若知而不告,便是有罪!但是犯罪者是你的祖父母或父母时,你告了反而是有罪了,这就是因为涉及孝道。

  看见外人犯罪,你不告有罪。看见你的祖父母或父母犯罪,你告了有罪,要判你绞刑的;然而,若是你的父母或祖父母所犯的是谋反大罪时,规定又是一变,这时候告了无罪,不告则有罪了,何以如此?”

  杨帆扫了他们一眼,咄咄逼人地道:“为什么同样是祖父母、父母犯罪,前者告了你有罪,因为你不孝。后者不告你有罪?因为这是谋反!谋反,受害者是千家万户,所以你一家一姓的孝,要服从天下人的公益。

  可见,法律与道德伦理产生抵触的时候。一般要迁就于道德伦理。可是这个范围只限于一家一姓之间的法律和道德伦理,如果犯人的罪行损及天下人如谋反大罪,则法律要置于孝道之上,纵是子女也该告他。

  综上所述,法也好,道也好。运用存乎一心。全看它对天下人的作用如何。常之远救父心切,错手杀人,不是故意行凶,他是为了行孝,所损及者只是潘君艺一人。被杀者又做了些什么呢?

  这个潘君艺见色起意,设赌为局,逼死程氏。常氏一家,常之远的祖母、父亲、母亲皆因潘君艺一人而受害,其人作为。伤天害理!常之远因行孝而致其死亡,应该得到宽宥,如此,彰行的不止是常之远的孝道,也是维护天下人的公义!”

  程灵晒然道:“如此说来,那常家老妪打死儿媳。也当免罪了。这不是孝道吗!”

  杨帆正色道:“这不是孝道!程氏娘子与这老妇比起来年轻力壮,可是这老妇将她活活打死,她可曾反抗过?她已经尽了孝道。程氏娘子被打死后,她的丈夫和儿子可曾举告?他们没有,所以他们也尽了孝道。

  举告者何人?坊间百姓是也!常家老妇刁蛮冷厉,明明是奸人作祟,儿子品行低劣。却无端迁怒于贞淑温良的儿媳,将她活活打死,激起众怒,由坊间百姓告至坊正、武侯处。再由坊正武侯告至洛阳府,这是义,天下之义!”

  杨帆说到这里,提起丹田之气,将他的结案陈词最后一句远远地送了出去,便是散布在抄手游廊里的衙差公吏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法律若不能鼓励道德行为就不是善法,法治若不能鼓励道德行为就不是善治!据此,本官以为,常之远无罪!”

  程灵沉声道:“我大理寺反对!”

  赵久龙也勃然道:“我御使台反对!”

  “那就没办法了!”

  杨帆把手一摊,摆出一副兵痞的架势,说道:“既然三法司各执己见,这三司会审看来也是没有结论了。那就……具事陈奏,呈中书门下,由宰相们定夺!”

  “喀喇喇……”

  天空中适时响起一声秋雷,为杨帆这句话,打上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注解。

  ※※※※※※※※※※※※※※※※※※※※※

  “唉!”

  宰相苏味道手中拈着笔,在半空划了半天圈,终于无法落笔,于是搁下笔,又换了另一只手托腮,继续一声长叹。

  “唉!”

  侍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内侍笑道:“苏相公,你怎么一直唉声叹气的呀,可是牙疼了么,要不要奴婢请太医院的人来为相公诊治一下?”

  苏东坡的这位老祖宗脾气好的很,身边侍候的小太监们都不怕他,有时还会与他说笑几句。

  苏味道苦着脸道:“不是牙疼,是头疼啊!三法司这场官司,打来打去,推到我老苏面前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宰相里边,苏味道分管的主要是司法口儿的事,因此三法司会审没有结果,这件案子就送到了他的面前。杨帆、程灵、赵久龙各执一词,一个判无罪、一个判死罪、一个判减刑,可把这位“文章四友”之一的大才子给愁坏了。

  小内侍好奇地道:“相公是有大学问的人,难道还断不了这样一件案子?”

  苏味道连连摇头道:“说的轻巧,这里边,有律法、有礼教、有公义、有道德、还有人情世故,派别之争,就算来个活神仙,也是断不明白的。”

  小内侍趴到公案边上来,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道:“那么相公以为,三法司的判决中,谁的意见最好?”

  这一问,可问倒了模棱两可苏味道,苏大宰相蹙着眉头,沉吟半晌,暗忖道:“

  依着大理寺的意思判常之远死罪,那就要得罪御使台和刑部。而杨帆身后,还站着梁王武三思,不妥。再者,此事已民怨沸腾,潘君艺自有取死之道,岂可叫常之远偿命呢?

  依着刑部的意思判常之远无罪,那就得罪了大理寺、御使台,他们后面还站着魏王武承嗣,这也不妥。

  依着御使台的建议减刑呢?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满意。再者,李相已经交待下来,切不可叫御使台借由此案东山再起,重新掌握权柄,以防酷吏再度横行。所以御使台的判决不能用了,那就只有无罪和死罪可以选。然而不管怎么选都要得罪人呐……”

  小内侍看他越想脸揪得越厉害。已经快要揪成一只包子,忍不住掩口笑道:“相公不是常说,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就好了么,那就和稀泥呗。”

  苏味道愁眉苦脸地道:“和不得,和不得呀!这件事儿就是三法司理论不清,才推到我老苏这儿,我若模棱两可。还往哪儿推去,难道还能推到皇帝面前去么?”

  这句话一出口,苏味道突然就像中了“定身法”似的,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小内侍见他眼神发直,面无表情。仿佛中了邪似的,不禁有些害怕,赶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紧张地问道:“相公?”

  苏味道眼珠错动了一下,忽地笑容满面,从桌下抽出一只匣子,笑眯眯地塞给那小内侍道:“哈哈!你很不错!来。吃点心!”

  小内侍吃吃地道:“苏相公,你怎么啦?”

  苏味道和蔼地摸摸他的脑袋,说道:“相公没事,你吃点心。相公出去一下!”

  苏味道说完,把那份三法司的陈词笔录揣进大袖,便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

  武成殿上,武则天看完了三法词的议罪笔录,对苏味道:“宰相这是要让朕定夺吗?”

  苏味道沉声道:“当然不是!”

  这位仁兄在同仁和下属面前可以宣扬“模棱理论”,但是在皇帝面前,是绝对不会表现的自己没有主见的。

  武则天疑惑地道:“那么,苏相的意思是?”

  苏味道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这桩案子,御使台的折衷之策是不可取的。陛下一向宣教化,明国法,有罪就是罪,无罪就是无罪,各打五十大板、模棱两可地和稀泥,这怎么可以呢?”

  一向最信奉模棱哲学的苏味道居然……

  上官婉儿听了苏味道这番义正辞严的话,饶是她正紧张地盼着结果,以便知道是否对郎君有利,还是忍不住想笑。她的嘴角勾了勾,又赶紧抿住。

  武则天点点头,道:“嗯!折衷之策不可取,那么,苏相以为,这常之远是有罪还是无罪啊?”

  “咝……”

  苏味道吸了口冷气,牙疼似的蹙起了眉头:“陛下,为难之处,正在于此呀!”

  武则天的嘴角忍不住也抽搐了两下。

  苏味道愁眉紧锁,作西子捧心状,万般为难地道:“这件案子,若判无罪呢,恐怕天下人起而效仿,从此频生凶杀案件,法不可枉纵啊。若是判死罪呢,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违,况且潘君艺自有取死之道。”

  武则天无奈地道:“那你到底认为,是该判无罪还是死罪呢?”

  苏味道掷地有声地道:“臣以,该判有罪!不过……”

  武则天刚刚欣赏地挑起的眉毛又迅速耷拉下来,问道:“不过如何?”

  苏味道起身,撩袍,长揖,铿锵有力地道:“潘君艺图谋人妻,设局陷害,可恨!常之远救父杀人,身陷囹圄,可悲!臣,伏请陛下,降甘霖以特赦,则常之远暨天下孝子皆沐圣上隆恩也!”

  片刻之后,武则天看着远去的苏味道背影,苦笑道:“这个苏模棱啊……”

  上官婉儿俏皮地接口道:“老奸巨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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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斗斗斗

  这场本该只是刑部司刑部内部两位郎中之间的较力,却因为一桩意外,变成了三法司赤膊上阵,魏王和梁王背后角力的战斗,最后在苏味道的灵机一动下,以一种变相的妥协方式解决了。

  常之远有罪,但是孝行感天动地,女皇陛下特旨特赦。于天下而言,杀人案还是杀人案,只是皇帝仁慈,予以特赦了,所以不可当成范例起而效仿。但是对官场上的人来说,尤其是三法司的人来说,则是胜负已定。

  凭什么别的案子皇帝不动用特赦权,偏偏此案能上达天听,这幕后的意味不是很明显么?在三法司的较量中,谁才是胜利者,可想而知!

  御使台和大理寺并不甘心失败,大理寺咬牙切齿,准备寻摸杨帆的短处,报此一箭之仇,而御使台失去了这次扬名立万的机会,转而揪住死者潘君艺的父亲、那位吏部考功员外郎潘梓文不放,攻击他养儿不教、攻击他品行不端,攻击他收受贿赂……

  反正御使台告人是不需要证据的,一盆盆的污水顷刻间就把潘员外泼成了黑人。

  御使台的疯狂也是没有办法,本来自来俊臣被贬官之后,御使台就每况愈下,这一次三法司角力失败,御使台的威望更是一落千丈,他们不赶紧找点事做,可就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了。

  政事堂的裁决和皇帝的特赦旨意同时送到了刑部,杨帆接到了特赦的圣旨和政事堂的裁决之后,立即下令释放了常之远,并把其父常林唤来,严词训斥了一番,常林自然唯唯喏喏,至于他肯不肯洗心革面从此弃赌,那就无法预料了。

  杨帆从大堂上出来以后,司刑司的员外郎左元庆、曹其根率领本司的各位主事、书令、书令史立即抢前祝贺。袁班头和冯主事立在杨帆身后,仿佛护法金刚。顾盼左右,与有荣焉。

  随后,都官郎中孙宇轩、比部郎中皮二丁、司门郎中严潇君也率领本司官员纷纷上前庆贺,纷纷说要宴请杨帆,庆贺他首战功成,刑部在三法司中扬眉吐气。

  杨帆自然看得出。他们的邀请是很诚意的。绝不是刚到刑部时,陈东所说的那种遥遥无期的酒宴。杨帆自然不可能摆出一副得志猖狂的模样,此一战固然奠定了他在刑部的地位,可要在刑部如鱼得水,获得广泛的支持,当然离不开这些人的友情。

  好一通热闹,好一通寒喧,之后众人才纷纷散去。

  杨帆回了司刑司,袁班头和冯主事也没有什么事情。却下意识地依旧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进了刑部司的院门。

  正对面,依旧是那副獬豸神兽的壁雕,院子正中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院子里很奇怪地再无一个人,只有陈东一人,背向院门。双手负在身后,打量着身前那棵桂树。

  冯西辉和袁寒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步,虽然两人已经铁了心追随杨帆,可是陈东把持刑部司久矣,余威犹在,两人见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生了怯意。

  杨帆摆摆手。独自走进了院子。

  杨帆走到陈东身边站定,陈东头也不回,久久,方喟然说道:“桂花开了!”

  杨帆看着枝头缀着的一朵朵的乳白色小花。这才察觉,有种很提神的清香之气,回荡在整个院落里。

  杨帆吸了吸鼻子,道:“很香!”

  陈东笑了笑,徐徐转身,面向杨帆。

  “杨郎中,恭喜你!”

  “不敢,只是运气好罢了!”

  “呵呵,杨郎中过谦了。我,是小聪明。你,是大智慧!”

  陈东轻轻吁了口气,仰起头,看着枝叶遮蔽的天空,自失地一笑,道:“陈某自不量力,一直想跟你斗。在得知此案卷入了大理寺和御使台后,我还在自鸣得意,以为你惹上了麻烦。其实……,从那时起,我就败了!”

  陈东收回目光,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道:“我想跟你斗,可是从那时起,你斗的就是大理寺、就是御使台,已经把我远远地扔在后面,根本不配再做你的对手,无论你是胜是败,我都已经先败了。”

  陈东摇摇头,苦笑道:“可笑我那时还在自鸣得意,何其可笑。”

  杨帆微笑道:“小弟确实是运气,选择常家老妇殴杀儿媳一案时,我也没有想到,后面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陈东点点头道:“的确是你的运气,不过才干是一种能力,机智是一种能力,人脉是一种能力,运气,同样是一种能力,你有而我没有,我就得服气。更何况,你接下来的作为,绝不是运气!

  如果你屈服于某一方面的压力,你会败的很惨。但你,站的比我们都高,看的比我们都远。当别人还在算计该站在哪一边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时,你已经站到了永远正确的一方。当我还在等着看你如何让各方都觉得满意时,你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不需要向他们任何一方有个交待!”

  陈东又抬起头,眯起眼,仿佛从那茂密的枝叶间看穿过去,看到了什么。

  他定定地看了一阵,才对杨帆道:“我败了!不过,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开始!后面……”

  杨帆点点头道:“我明白,我现在只是站住了脚,仅仅是站住了脚而已!”

  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太明白的,就像有些事不可以摆在桌面上谈,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

  陈东笑了笑,忽然又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汝州了,汝州府衙里也有一棵桂树,不知道此刻开花了没有。”

  杨帆皱了皱眉,问道:“陈郎中准备离开刑部?”

  陈东也皱了皱眉,道:“现在离开,还会有人送我,有人念着我。等你把整个刑部司完全掌握在手中,再把我一脚踢开的时候,陈某就真的成了一只丧家之犬。杨郎中不肯让我走的体面一些?”

  杨帆道:“为什么要走呢?我和你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前辈,对晚辈不是应该多加照拂和提携么?”

  陈东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古怪的神气:“你敢用我?你放心用我?”

  杨帆笑了:“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不放心?陈兄方才还夸我站的高,看的都远。那么你知道我的志向在哪里吗?”

  陈东与他对视着,良久良久,脸上终于慢慢露出了笑意。他双手拱手胸前,微笑地道:“陈某只是这桂花树下的一只燕雀,所图不过是刑部司的一个郎中,他日告老还乡、退休于居的时候。能加个侍郎衔。就是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了,怎么会知道鸿鹄的志向呢?陈某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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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花开了,满城飘香。

  三法司审理潘君艺被杀一案,余波荡漾不绝,甚至激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波。御使台揪住刑部考功员外郎潘梓文不放,锲而不舍地攻讦着,摆出了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既然有人告,就得派人查。结果这一查,潘梓文的屁股还真的不干净,就此被罢官免职,御使台在三法司较量中一落千丈的声名为此小有回升。

  紧接着,杨帆又在审理北市坊令应屠杖杀平民秦小白一案时,揪出了应屠重金与死者妻子私了的事情。在审理中,应屠的后台,也就是另一位吏部员外郎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些影子。

  御使台这回算是破罐子破摔了,眼下既然争不过杨帆,只好跟在杨帆屁股后面捡些残羹剩饭,他们马上开始弹劾起这位倒霉的员外郎来,再次把他参倒。

  御使台的名声因此又小有回升。杨帆也是水涨船高,接连两位吏部大员的落马都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因为这个缘故,再加上陈郎中对他的鼎力支持。他在刑部的地位和声望一时无俩,对刑部侍郎崔元综的威胁远比当初的陈东更大。

  当初杨帆与陈东相争时,崔元综坐山观虎斗,想让两虎同归与尽,谁知这两头猛虎如今却一个鼻孔儿出气,崔侍郎偷鸡不成,后悔不迭。

  内部有崔元综掣肘,杨帆此时也没有余力向那些暂时藏起爪牙,甚至开始扮乖宝宝的酷吏们开战,他只能抓紧时间消化吸收刑部的力量,以期与崔元综一决高下,与此同时,他开始寻找天爱奴。

  对杨帆这位风头一时无两的刑部郎中,主管天下僧尼的祠部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一听他要查看近一年中所有剃度的尼姑资料,虽然不明白这位自周兴以后刑部最风光的大人物为什么突然对尼姑来了兴趣,还是全力配合他的调查。

  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小蛮说:“女人即便出了家,依旧是女人啊,只要是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谁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呢。剃光头好难看,如果我要出家,就一定去做女道士,道士可以留头发,很漂亮,像仙女一样。”

  杨帆觉得娘子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他一个大男人要闯到尼姑庵里去一个个的检查人家小尼姑,也确实有点不像话,非万不得已,这一招是用不得的,所以他想先查过道士再说。

  但是道士是归宗正寺管的,这就有些为难了。前朝时候僧尼道士都归礼部管,李唐立道教为家教之后,道教就单独拿出来,由掌管皇族、宗族和外戚事务的宗正寺来管了。

  如今的宗正卿是武承嗣,杨帆想通过宗正寺查询女道士的资料,就得通过武承嗣。可是因为潘君艺一案,杨帆已经同武承嗣彻底划清了界限,再想找武承嗣办事怎么可能。

  再说,这位宗正卿武承嗣,此时正与梁王武三思斗得不可开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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