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0
第七百五十七章:你完了

  “荒谬,依我看,徐部堂分明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那么老夫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奏疏,是受谁的指使,不说清楚,老夫拼着乌纱帽不要,也要会一会徐部堂。”这礼部尚书跳出来不是没有道理,他是看出来了,太皇太后的立场现在和徐谦未必一致,徐谦除非谋朝篡位,绝对不敢将自己如何,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过一把忠臣的瘾。

  徐谦不回答了,因为他知道,回答和不回答都是一样,你回答了,别人说你是在辩解,你不回答,人家又要说你做贼心虚,现实中许多的事本来就是无解,靠嘴巴说话是没用的,既然无用,就索性不搭理。

  礼部尚书便是那此前老是和徐谦对着干的徐谦,此前还吃过徐谦的亏,这是新仇旧恨,只是现在徐谦不理他,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当徐谦是做贼心虚,于是慷慨陈词:“咱们这是大明朝,大明朝可有外姓摄政的道理吗?有些人到底存着什么心,先帝尸骨未寒,就上这样的奏疏,他想做什么?”

  本来太皇太后王氏听着连连点头,觉得这个陈新还是个忠义之士,谁晓得他说了一句大明朝可有外姓摄政的道理,却不由皱起眉头,怎么听着好像是说宗室就可以摄政?

  陈新愤怒的看向张孚敬:“张公,你是阁臣,你来说,这事儿,怎么个说法,不给个说法,只怕朝中不安。”

  张孚敬咳嗽两声:“陈大人切勿动怒,不是说了吗。既然有了奏疏,大家就来商量,商量一下,也无可厚非嘛,奏疏乃是张大人递进来的。你为何不听听张大人怎么说?”

  陈新跺脚:“这样的事,也是可以讨论的吗?那明日天子登基,廷议是不是还要讨论废黜天子?”

  这话厉害,陈大人战斗力惊人,简直到了众人汗颜的地步。

  而这句话,恰好击中了王氏的软肋,王氏不由自主的点头。

  陈新道:“好嘛,不是要廷议是不是?有本事,就弄出个摄政王来,要是真弄出来。老夫也不说了,先拿了老夫的人头给这位摄政王殿下祭旗吧,不过老夫有句话,有胆子你们就试一试,到时必定要传檄天下。让天下忠义之士。共同声讨,此例绝不可开,谁开了,谁就是误国误民,是不忠不义,至于这件事的指使之人,定要治罪,不知罪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众心,这就是老夫的意思。你们议吧。”

  他抛下这句话,什么都不说,气冲冲的坐到一边去。一副舍得一身剐,皇帝老子拉下马的气魄。临末了,还不忘怒气冲冲的瞪了徐谦一眼,这显然告诉大家,老子的话,就是说给姓徐的听的。

  不少人意动了。

  之前大家不敢发言,是为了什么?是不敢开罪徐谦,可是现在陈大人跳了出来,让不少人激动,再看徐谦默不作声,胆气也都壮了起来。

  有人冷笑:“陈公说的不错,下官附议。”

  “下官也附议。”

  “是谁指使,敢做为何不敢当?”

  “谁要做乱臣贼子,也得有这命来做,若是当真出了个摄政王,老夫立即辞官,回到乡中去招募兵勇,打进京师来勤王,你们要破罐子破摔,老夫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徐大人,还是你说清楚好,这事你的益处最大,你不出来说个明白,难免让人猜忌。”

  一句句豪言壮语,一下子将廷议改为了批斗大会,而批斗的对象,当然成了徐谦。

  徐谦树立起来的威信,瞬间崩溃。

  更可怕的是,大家千夫所指,太皇太后的态度……

  徐谦现在能坐在这里,靠的不只是新党的支持,还有宫中的支持,以及平时积攒的威严,现如今新党内部生出不安,宫中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威严崩塌,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征兆,今日有人在廷议里敢抨击,徐谦若是不敢反击,那么明日,就会有人揭发徐谦的不法,后天就会有人拿益王和杨廷和的死来做文章,大后天,所谓的十大罪状只怕就要出炉了。

  可是徐谦只是淡淡一笑,对此一笑置之。

  他不能说话,他若是跳出来矢口否认,这就是服软,就好像一个做了贼的人,被人抓了现行,被许多人指责,然后可怜巴巴的告诉大家,我是冤枉的。

  这样的结果只会让反对派更加肆无忌惮,对他再无畏惧,而且就算你矢口否认,别人肯信吗?宫里信不信,大臣们信不信?不信,那么所谓的辩解,只会被人当作是笑柄。

  可是他也不能承认,不能争锋相对,争锋相对显然就是嫌事不够大,摆明着是要捅马蜂窝,徐谦清楚,自己一强硬,整个微妙的平衡就要彻底崩塌,而接下来,就真的是天下大乱了。

  所以他继续不作声。

  张孚敬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捋着须看了一眼徐谦,脸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不无得意,你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老夫玩弄于鼓掌之中,夺权,靠武力是不成的,以为能用武力除掉杨廷和,就可以高枕无忧,老夫今日索性给你上一课吧,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软刀子。

  张孚敬含笑道:“诸公息怒,老夫让大家来讨论,可是看诸公的意思,显然是不肯了,不肯就不肯嘛。”他语重心长的继续道:“凡事只要商量过了,才能把事情辨明清楚,不过嘛,其实老夫亦是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徐部堂此前诛杀益王,是怎么说的?徐部堂,你是不是说,这大明朝,无须摄政,对不对?可是现在,为何会有这样的言论?徐部堂,能否给大家交代一下?”

  他嘴上依旧含笑,若是这番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或许没有什么,可是从他口里说出来,这就真正的是图穷匕见,准备要杀人诛心了。

  这分明是直接告诉大家,这奏疏,就是你姓徐的指使的,你想做摄政王,想做曹操。

  皇家校尉固然还在宫里,可是不要忘了,这皇家校尉虽然效忠于你,也是效忠于宫中,太皇太后还在这里呢,你想怎么样?至于诸位大臣,多半大多数都已经认定了你是这件事的主谋,那么张孚敬现在问出这句话来,已经开始有加罪之心了。

  想平平安安的走出这崇文殿,只怕还真不容易。

  而且张孚敬还有后招,这只是个开头,后头还有你的苦头吃。

  所以这个时候,张孚敬有无比的自信,他已经将徐谦当作是自己的一盘菜了。

  徐谦沉默。

  他的沉默,却是惹怒了不少人,许多人愤怒的看他。

  张孚敬冷笑:“徐部堂为何不说话?”

  太皇太后王氏觉得张孚敬未免有些严厉,她心里有些动摇,差点想要为徐谦说几句好话,索性将这件事平息下去,可是旋即又想,这件事终究还是要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徐谦指使才是关键,若当真是徐谦指使,那么问题就真正严重了。

  徐谦叹口气,道:“张公何必要步步紧逼?”

  张孚敬淡淡道:“非是老夫步步紧逼,只是老夫毕竟是朝廷大臣,是首辅,起先,老夫觉得这奏疏还有几分道理,可是现在听了诸公之词,才知道此事如此严重,既然如此,还是徐部堂把话说清楚为好。”

  徐谦摇摇头,他的目光,看向了一个人——通政使司左通政唐文龙。

  唐文龙朝徐谦点了点头,略带几分狰狞的看了张孚敬一眼。

  然后,他站了出来,平淡的道:“张公,下官有一事不明。”

  唐文龙站出来的时候,徐谦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容,然后他冷漠的看了张孚敬一眼,略带几分戏谑。

  该演的戏演的差不多了,既然你已经跳了出来,那么就让你见识见识本部堂的手段。

  唐文龙的突然出现,确实令人没有想到,尤其是张孚敬,张孚敬略带几分疑窦,他和唐文龙的关系不错,虽然对唐文龙突然打断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道:“不知唐大人所言何事。”

  唐文龙淡淡的道:“张公为何单单要那这封奏疏来说话?”

  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

  所有人更是一头雾水。

  张孚敬皱眉,道:“你想要说什么?”

  唐文龙道:“今儿清早,有许多奏疏递进去,其中有不少封,都是下官亲自送去内阁的,其中一些奏疏,下官也看过,可是下官始终不明白,为何张进用的奏疏要拿出来廷议,而其他的奏疏,却是不一并拿出来,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张孚敬道:“其他奏疏,都不过是鸡毛蒜皮。”

  唐文龙正色道:“张公错了,张公既然票拟了这么多奏疏,想来清早的奏疏,大多都已经过目,既然如此,又何出此言?”

TOP

0
第七百五十八章:公推

  张孚敬很糊涂,实在不明白这唐文龙要讲的是什么。不过他意识到,自己出了疏漏,这是肯定的,因为他看到徐谦看他的眼神,这是一种猫戏老鼠的神色。

  张孚敬觉得不太对劲了,只好耐着性子问:“唐大人,老夫还是有些不明白。”

  唐文龙笑吟吟的道:“张公若是不明白,何不遣人去内阁把今日的奏疏都拿来,给大家过目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唐文龙身上,大家感觉到,唐文龙所说的今日的所有奏疏,肯定是关键。

  不等张孚敬答应,太皇太后王氏淡淡道:“来人,去取。”

  “是。”

  一个太监飞快去了。

  过不了多久,提着一篮子的奏疏来。

  唐文龙道:“诸公一份份传阅吧。”

  所有人带着狐疑,尚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是如此,就越是好奇,这奏疏当然是一份份先给太皇太后看,紧接着又是递给刘太后,再之后递给张孚敬,依次传递下去。

  足足半个时辰,大家才传阅完毕。

  然后,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太皇太后变色,是因为不曾想有这么多人如此胆大妄为。张孚敬变色,是因为他感觉天崩地裂,感觉自己即将完蛋。至于其他人,如那礼部尚书陈新,却是老脸青一块红一块,若有所思。

  随即,唐文龙挑选了几本奏疏出来,含笑道:“这一本。也是要立摄政王的奏疏,只不过建议的却是国戚刘善摄政。这刘善乃是刘太后的兄弟,说什么只要刘善摄政。宫中才可安心。”

  “还有这一本,请立的乃是内阁大臣张公,还有这一本……”

  张孚敬脸色苍白如纸。

  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一个时间差,徐谦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并且立即让人上了奏疏,再联络了唐文龙,让唐文龙飞快将这些奏疏送进内阁去。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奏疏是送去的。到底是什么送去,那也只有天知道,你说你没有看,你如何证明?唐文龙完全可以说,这些奏疏是和请立徐谦的奏疏一并递进去的,既然你张孚敬看了这一本,怎么可能没有看到其他的奏疏,既然所有的奏疏都看了,为什么独独拿请立徐谦的奏疏来廷议?

  张孚敬感觉自己被冤枉了。这一手就好像他冤枉徐谦一样,唐文龙咬死了是清早送去,你能说什么?

  唐文龙冷笑,旋即正色道:“方才有人说。那份请立徐部堂的奏疏,乃是徐部堂授意,那么下官要问。莫非这本请立国戚刘善的奏疏,是刘善授意的吗?”。

  刘太后便是刘贵人。现已尊为太后,刘太后听了。脸都绿了,若是按这个说法,这简直是将自己的兄弟往火坑里推啊,她连忙呵斥道:“胡说八道,哀家那兄弟,一向顽劣,很不懂事,你若是说他爱胡闹,哀家倒也罢了,可要说他有什么图谋算计,这简直就是血口喷人。”

  唐文龙连忙道:“微臣知罪,微臣断没有这个意思。”而后他又看向张孚敬:“还有这一封,请立的乃是张公,那么微臣要问,这份奏疏,又是谁授意。”

  张孚敬感觉天都要塌下来,顿时天昏地暗,连忙矢口否认:“老夫断没有指使。”

  “这就是了。”唐文龙义正言辞道:“你没有指使,国戚刘善也没有指使,其他的奏疏都藏在内阁,为何偏偏,廷议专门议的是徐部堂的奏疏,又为何会有人说,这是徐谦指使,要陷徐部堂不仁不义,好在下官在通政使司办事,恰好又都过目了一下这些奏疏,假若没有过目,岂不是徐部堂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皇太后王氏松了口气,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如此看来,这应该不是徐谦蓄意为之,肯定是一些投机倒把的大臣,脑子发热,想要借机讨好一些权臣,既然不能以此来疑心张孚敬和张善,那么实在没有理由去怀疑徐谦。

  反倒是唐文龙一句话很有意思,张孚敬这个人,似乎别有所图,否则他看了这么多奏疏,其他的奏疏都藏着掖着,偏偏拿这份奏疏来做文章,这心思可想而知,到底是希望徐谦能摄政呢,还是压根就是想陷徐谦于不义。

  王氏深深的看了张孚敬一眼,张孚敬尴尬的道:“这些奏疏,老夫并没有……”

  他的处境和徐谦方才的处境一眼,就算是辩护,问题是别人信吗?你说没有看过就没有看过,就正如徐谦方才说自己没有授意一样。

  不少人看向张孚敬的脸色,带着几分鄙视,甚至一些旧党,都抛来不屑为伍的眼神。

  王氏似笑非笑,依旧看着张孚敬,张孚敬开始慌了,脸色开始变幻不定,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坐实了他做贼心虚。

  此时徐谦站了起来,正色道:“今日,我便在这里表个态吧。”

  所有人摒住呼吸。

  徐谦道:“从今而后,再有人奢谈摄政者,杀无赦,以谋反论处,无论是谁,只要敢说,敢上书奏议,都是如此。就算国法能容,本官也不能相容!”

  这句话,掷地有声,让人感受到徐谦的态度坚决,产生敬畏。

  随即,徐谦淡淡道:“再有,别人请立张公还是张善做摄政王,本官管不着,可是现在有人请立本官为摄政王,无论此人是出于好心还是歹意,这件事,本官不管,堪为人臣吗?”。

  徐谦向王氏行礼:“微臣斗胆,只怕要冲撞娘娘了。”起身之后,走向张进用,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她提起来,道:“张大人怎么说?”

  张进用惊呆了,期期艾艾的道:“这分明是你指使我的。”

  可惜这句话,已经没有人相信,徐谦不客气,大明朝素来有官员在宫里打人的传统,一拳头直捣他的面门,大喝道:“你敢发誓,发誓若是真如你所言,全家死绝,不得好死!”

  张进用咬着牙关,疼的眼泪都出来,这个誓他不敢发,最后像是个烂泥一样:“是张公指使,是张公指使,张公说了,按着他说的做,到时候可保我平安……”

  张孚敬一屁股跌坐下去,整个人没有了血色。

  徐谦再不理张进用,回过身来,死死盯住张孚敬:“张公又怎么说?”

  “我……我……”

  徐谦道:“张公这么做,又有什么企图?这件事要不要说清楚?”

  张孚敬悲哀的发现,所有人都不怀好意的看向了自己。

  王氏已经勃然大怒,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一切都是张孚敬自导自演,唆使张进用上书,借此挑拨离间,同时陷徐谦于不义,想从中牟利。

  张孚敬叹口气,跪倒在王氏脚下,道:“微臣万死,请娘娘准微臣致使。”

  王氏冷笑:“不准!来,拿下,查办。”

  张孚敬明白,自己完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徐谦反将了一局,不但让太皇太后对徐谦的信任更高,还搭上了自己。

  几个太监将张孚敬架了出去。

  殿中的人面露惭色,便是礼部尚书陈新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呆坐着,起身道:“徐部堂,多有得罪。”

  方才几个叫的凶的大臣也纷纷硬着头皮出来致歉。

  廷议到了这里,已经有点可笑了。不过……这个时候,陈新上奏道:“娘娘,眼下殿下还未登基,可是内阁又无大臣,宫中不能理事,内阁有是空无一人,还请娘娘继续主持廷议,这一次要议的,乃是内阁大臣的人选。”

  内阁大臣很关键,可以说大明朝可以没有皇帝,但是绝不能没有内阁,因为内阁是真正治理天下的机构,天下的大小事务,没有内阁的票拟,就办不成。

  所以陈新的提议,确实是当务之急。

  王氏点点头,毫不犹豫的道:“先让徐谦入阁罢,至于其他的人选,等到天子登基之后,再做处置。”

  徐谦却是摇头,道:“微臣不敢领受。”

  王氏只道他是客气,她也知道大臣们都有三辞的毛病,因此笑道:“你现在是众望所归,除了你,哀家想不出其他人来,你不必再拒绝了,这件事,哀家做了主,不容更改。”

  徐谦却是坚持道:“微臣无德无能,万不敢领受,况且外朝对微臣多有非议,假若微臣入阁,岂不是坐实了专权二字,微臣以为,内阁大臣的人选急不来,暂时可以由各部尚书轮流入内阁票拟,至于人选方面,可由天下人公推。”

  “公推……”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徐谦只是表面上客气一下,可是客气有客气的说辞,至少假意拒绝的人,是不会拿出其他办法出来的,而现在,徐谦居然来了个公推。

  有人一头雾水,也有人沉吟不定,更多人在暗中揣测,这个徐谦,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TOP

0
第七百五十九章:目标首辅

  面对大家的疑惑不解,徐谦道:“眼下陛下年幼,不宜政,任何人当政,首要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如太皇太后所虑的那般,即有人图谋不轨的问题。

  “假若有人图谋不轨,篡取大权,独揽一身,该当如何?”

  “所以微臣以为,这大明朝既不该出现摄政王,也不该由太皇太后指派大臣入阁,而应当公推,即所有九品以上官员,以及各地举人,各自上书,择选翰林学士又或六部尚书官员一至三人入阁,谁更受天下官员或举人拥戴,便准予入阁八年当政,主持天下事务,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名正言顺,所推举的阁臣也往往都是众望所归,让这些人来辅佐天子,岂不是好?”

  太皇太后王氏虽然心思深,可并不代表她有太多的见识,她见徐谦说的好听,只是觉得很有道理。自己出面点选,终究还有不妥当的地方,毕竟自己是女人,女人摄政,也是不好。与其如此,还不如推选,自己呢,在旁监督着,只要不出乱子就成。

  倒是她对徐谦刮目相看。

  徐谦若是想入阁几乎是唾手可得,可是他偏偏拒绝,反而要求公推,其实大明朝,早有公推的制度,比如要选择内阁大臣,固然是天子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可是还是要召开一下廷议,让大家讨论,评判一下孰优孰劣,若是自己属意之人遭到太多人反对,就算皇帝想要强行让这位仁兄入阁,多半这位仁兄也没脸皮在内阁里混了,当然,著名弹棉花的刘济还有张孚敬这样的人是例外。

  只不过这一次,徐谦将所谓公推的办法扩大了一些,让更多的人参与了进来,天下的官员加举人,少说也有数万·数万人,几乎代表了整个大明朝的官僚阶层和士大夫阶层,这些人是大明朝的基石,可以毫不掩饰的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后者所谓的士大夫,就是这批人无疑。

  许多人活动开了,不少人对徐谦刮目相看,甚至连陈新,都对徐谦的敌意减少了许多,虽然明知徐谦这样做是想要缓和矛盾·可是姓徐的分明就是豪赌,好不容易混到这个地步,入阁是肯定的·可是人家偏不,偏要弄出个公推出来,而旧党的人数,显然比新党要占多数,若是公推,徐谦能不能入阁,都是未定之数。

  可以说,徐谦这是在玩火,而且玩的很认真·很有道德。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是大大的让剑拔弩张的局面缓和了不少,原本大家都要拼命了·所有人都紧张,都害怕,都在观望·都在琢磨着什么时候才好动手。

  害怕是理所当然,人都有害怕的心思,成功了还好,一旦不成功,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泥巴都没你玩的份,多半是要掉脑袋的干活。

  紧张也是情有可原·对手不容小觑啊,你面对的是猛虎饿狼·一个疏忽,就得完蛋。

  可是现在徐谦却是告诉你,算了,我们不拼命了,我们来剪子包子锤吧,谁赢了谁上台。

  于是,大家松了口气,不用拼命了,原来可以不用拼命,来解决现有的矛盾,就算到时候有人输了耍赖,但是至少现在,大家所有的心思都会投入到这个公推里,既然可以选择用其他的办法来遏制新党,尽量将旧党的人推进阁里去,再尽量的把新党的人拉下来,那又何乐不为,何苦非要拼命不可呢,而这个手段最大的益处就在于它虽然扯淡,但是某种意义来说,却避免了两个利益集团之间用最原始的手段火拼的可能。

  好,就公推!

  徐谦既然说的是所有举人和官员,不少人有了信心,陈新为首的旧党,也觉得大有可为,可以好好的施展一番拳脚,只要旧党能把持内阁,这新政就有办法遏制住。

  陈新二话不说,站出来,道:“微臣以为,这个法子好,不过还要请太皇太后恩准。”

  有他打头,旧党们自然开始算计,自己有多少门生故吏,又有多少举人的同乡,能拉来多少份奏疏,心里却也不免跃跃欲试,纷纷道:“臣等也以为此举甚为妥当。”

  新党份子们显然有点不太乐意,只是这是徐谦提出来的,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不乐意是有理由的,虽然直浙那边的举子多,可是整个新党,满打满算所有官员加上举人,能占天下的三成就算不错,这是很明显的吃亏,为了不让旧党把持朝纲,大家拼了命,什么事都做了出来,而现在,居然公推,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新党比旧党有一个好处,正因为新!较少,所以也容易抱团,徐谦既然发了话,大家也没什●说的,纷纷道:“臣等也附议。”

  太皇太后王氏道:“好,就这么着吧,这个法儿不错,哀家毕竟是女人嘛,你们既然都觉得妥当,拿就照此办理吧。”

  “不过。”王氏可一点都不傻,不会由下头人胡闹:“公推出来的人选,还是要报进宫来,宫里若是觉得不妥当的,该不准的还是不准。”

  这是一道保险,宫里必须拥有否决权,虽然这个否决权一般不会动用,却也是钳制朝臣的一个手段。

  今日新旧两党倒是十分难得的取得了一致,而接下来,就是商讨一些细节的问题了,这是大明朝,没有火车,交通也不便利,纵是几万人的公推,要实施也不容易。

  首先的难题就在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徐谦早有腹稿,道:“陛下即将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内阁嘛,也不能一日无相,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从三日后开始,一个月之内,明日开始,立即传报天下,而后一个月内,但凡是官员和举人的奏疏递入了京师,就作数,一人公推的人选至多三人,公推最多之人,为首辅,其次为次辅,再次者为右,诸公以为如何?”

  陈新此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着徐谦的办法来办。

  徐谦又道:“还有,一旦推选出来的大臣,只要宫中点了头,立即入阁办公,自此之后,所有政令通达天下,若是有人耍赖,那么就只好视同造反了,这件事得先说清楚。”

  陈新果断点头:“不错,老夫也这般认为,谁若是在公推之后还敢阄事,天下人共讨之。”他最怕的就是姓徐的甩赖,其他的倒是无妨。

  其余人纷纷点头,便是同意。

  接下来的廷议,竟是一下子轻松了,至少和方才的剑拔弩张相比,现在显然有点反常,甚至有点其乐融融,虽然大家各怀鬼胎,不过面子上都很好看。

  商议的差不多了,徐谦亲自草诏,大臣们过目之后,交给王氏过目,王氏点了头,命人加盖印玺,传檄四方。

  陈新等人也松了口气,纷纷告辞出去,他们显然有许多是要安排。

  倒是徐谦,被王氏叫住。

  屏退了所有人,王氏目光复杂的看了徐谦一眼:“你这个人,真是看不透。”

  徐谦道:“娘娘看不透什么?”

  王氏笑了,道:“没什么,你是忠臣,下去吧,往后多进宫,陪哀家说说话吧,都说天子是孤家寡人,哀家又何尝不是,做太妃的时候死了丈夫,做了太皇太后又死了儿子,哎……”她重重的叹了口气。

  徐谦作揖,道:“娘娘还有中山王殿下。”

  王氏深深看了徐谦一眼:“不,除了中山王殿下,哀家还有兄弟,还有你,你是陛下最知心的人,哀家现在知道,为何皇帝视做自己的兄弟了。”

  徐谦莞尔一笑,告辞出去。

  刚刚出了宫,徐谦立即被张子麟几人拉住,张子麟放心不下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家拼死拼活,为的就是让徐谦把持朝纲,到头来,弄什么公推。

  徐谦知道他们希望自己解释,所以点点头,道:“不如去府上坐一坐吧,到时我自然能给大家说个明白。”

  张子麟等人点点头,各自上轿,到了徐家,到了厅堂分宾坐下,徐谦直截了当的道:“此次公推,我必是首辅,至于这次辅,想来八成也能落入我们的手里,内阁之中占了两个,又是头把和第二把交椅,咱们合该是要当政的。”

  张子麟道:“这却未必,徐部堂莫要忘了,新党人数并不占优,甚至不过旧党三成,老夫担心的是,一旦陈新这些人把持了朝纲,迟早要对新政不利,徐部堂,太皇太后明明已经指定了你入阁,你为何不肯?”

  徐谦笑了:“我虽然提前入阁,但是我问你,以我现在的资历,将来等天子登基之后,这首辅会和我有关系吗

  如此一问,倒是将张子麟问倒了。

TOP

0
第七百六十章:兄弟反目

  张子麟明白了徐谦的意思,太皇太后并没有让徐谦任内阁首辅,只是先行入阁。

  而接下来,必定还有大批人要进内阁中来,其中会有不少如王鳌那般的数朝元老,这其实是理所当然,毕竟现在天下局势不太稳当,将一些老古董搬出来,确实能起到安稳人心的作用。

  而这些正德时期的人物一旦入阁,怎么可能屈居于徐谦之下,徐谦毕竟还年轻,出身是极好,可是资历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差得远了。

  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徐谦虽然入阁,可是只是一个寻常的内阁大臣,次辅能不能弄到都是两说的是。既然如此,那么他入阁有什么意义?他不入阁,照样还是户部尚书,坐掌天下第一大部,照样有议政的权利,所以对徐谦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入阁,而是这个首辅,只有拿到了这个首辅,新党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大家原本以为,徐谦只是谦让,可是现在仔细一琢磨,也觉得很有道理,不过新的疑问出来了:“徐部堂,若是公推,咱们当真能胜?”

  徐谦正色道:“有九成把握。”

  “可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

  徐谦笑了:“你却是忘了,我早已说了,以一个月为限,距离现在,也就是一个月零三天,从现在开始,圣旨颁布出去,十日之内能到达的县有多少个?”

  张子麟沉吟道:“快马加急,南至江西、湖南半部。北至宣府,东至山东。西至洛阳一带。”

  徐谦笑了:“那么粤桂云南、四川等地,就到不了,这些都是传统的旧党地盘,如此一来,至少能排除掉两成的旧党,这些人上不了书,就算是上书,等到他们的奏疏抵达。那也已经迟了。”

  张子麟摇头:“旧党的主要聚集地在京师、江西一带,除此之外,还有山东河南等地,再加上科举即将临近,大多数举人都已经齐聚京师和南京,所以以老夫的估计,只要能保证这些人能上书。旧党依旧能占上风。”

  张子麟的估计是对的,这不是选举,这是公推,选举需要初选,需要推出候选人,而后向人介绍此人的身家背景。可是公推却不一样,有资历的人就是六部和翰林这么几个人,若说寻常的百姓未必知道他们,可是对于官员和举人们来说,这些人物几乎是耳熟能详。哪个人什么时候金榜题名,哪个人在哪里主政。现在任什么职位,曾经上过什么奏疏,都是一目了然。

  可以说对士大夫这个阶层来说,台面上的这几个人,根本不必宣传,大家就都知道是干什么的。

  因此大家要做的,就是接到了圣旨之后,各自上书,几天之内,把所有的奏疏投递到本地官府,本地官府直接命快马传报入京即可。

  其中最快的传递方式就是急脚递,这急脚递出自宋朝,据袁枚《隋园笔记》记载,最快的急脚递“日行六百里,以为至速也”。

  可以说一个月的时间,除了一些偏远的地区,其他地方,传递都没有问题。

  旧党那些人都是老狐狸,怎么可能不晓得,虽然穷乡僻壤之处多是旧党,可是这些人可以忽略不计,都是穷乡僻壤了,当然不可能培养出什么读书人来,官员相对也少一些,排除掉这些人,旧党依旧还是有很大的优势。

  这也是张子麟担心的地方,虽然交通的便利抑制了一部分旧党的奏疏,可并不代表他们有多大的机会。

  徐谦微微一笑,道:“那么我来问你,旧党有多少人有资格公推入阁?”

  张子麟沉吟片刻,六部尚书之中,就有四个是旧党,除此之外,翰林的几个学士,也多是旧党份子,满打满算,差不多有八九人,他道:“九人。”

  “那么我们呢?”徐谦继续追问。

  张子麟苦笑道:“徐部堂何必明知故问,除了你我二人,又有谁有这资格。”

  徐谦笑了:“这便是制胜之道,他们是八九人,我们是二人,假若杨廷和还在,我们必输无疑,可是杨廷和已经不在了,他们是一盘散沙,我们却是不同,新党的官员和举人,他们若是公推,你我二人必定榜上有名,可旧党呢?一个人至多也就是推选三人,有人公推王二,刘大就必定榜上无名,而有人公推张三,李四可能就被剔除出去。所以这一次,你我必定入阁,而且极有可能位列首辅、次辅,你放心,旧党这一次,翻不起身来。”

  张子麟将信将疑,不过仔细一琢磨,也觉得有道理。新党在朝中只有两个领军人物,而旧党几乎没有任何整合,也来不及整合,那些有资格的大人物们,都希望入阁,就算他想让贤,可是下头的门生故吏们依旧会为他拉票,结果就是,旧党可能有一万人推举,可是推举最多之人怕只有三四千票。可是新党有六千人推举,得票最高之人却必定有五千票以上。

  想到这些,张子麟嘘了口气,道:“还是不能大意,总要防范未然的好。”

  徐谦笑了:“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徐谦的办法很缺德,连续几天,许多报纸都开始论及公推之事,紧接着,公推成为了全天下士大夫们最瞩目的话题之一。

  一下子,那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见了,还是那个道理,既然剪子包子锤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何必要剑拔弩张,毕竟谁都怕死,能和平解决当然要和平。于是乎,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上头。

  江西这边,已经炸开了锅。

  其实对官员和举人们来说,公推阁臣能让他们心理上得到满足,似乎一下子,自己高端大气上档次起来,虽然说人家就算入了阁,也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爱凉快就死去哪里凉快,可是人心就是如此,至少心理上舒坦一些,仿佛一下子,自己的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江西一省的举人,几乎占了天下的两成,文风之盛,可见一斑。

  而在这里,旨意一传达,许多报纸便立即开始鼓噪,衙门里又贴个告示,本来士大夫就是一个小圈子,既然是小圈子,用不了两天,几乎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于是乎,新党们倒是轻松,刷刷两下,奏疏便写好,直接递交上去。倒是旧党这边,闹的满城风雨。

  “工部尚书杨杰,便是咱们江西人,既是同乡,自然是选他为好。”

  “你说的是杨杰这厮?哼,此人不是好东西,赣江这边连年水患,他这工部尚书,也不见来修筑,反倒是松江年年治理,他哪里顾念半分同乡之情,还有他在工部衙门里……”

  “我看翰林院的周学士好,周学士的文章诸位看了吗?针砭时弊,让人很是痛快啊,他又是正德初年的状元,似乎是葵末科,他中试的八股文我是看过的,花团锦簇,很有大家风范。”

  “礼部尚书陈新,似乎也不错……”

  一开始,大家还是同仇敌忾,纷纷要找姓徐的拼命,恨不得把姓徐的皮给揭下来,这些旧党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四处造谣,说徐谦反了,说姓徐的要杀旧党,巴不得各路大军立即入京,直接把姓徐的小子砍了。可是现在,自己倒是先打了起来。

  同乡党、翰林党、工部党相互攻讦,其实在他们的背后,都有不少人在怂恿,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旧党的骨干。

  这么说吧,那些身居高位的旧党骨干们不是不知道问题的关键,新党抱成一团,旧党一团散沙,这样下去,肯定不妙。

  可是不要忘了,人都是要脸皮的,若是让贤,若是不让门生故吏们活动,到时候人家是高票入阁,自己却是灰头土脸,只有百来个人推举,以后还有脸皮混下去吗?将来名留青史之时,添了那么一句不得人心,只怕见了阎王,都要蒙羞。

  再者说了,他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都是一方大佬,凭什么不是你谦让我,而是我谦让于你。

  于是乎,新旧党的矛盾一下子就不见了,旧党内部却是杀气腾腾,毕竟谁能入阁,你的对手不是新党,那些王学的举人,你就算是打断了他的腿,人家也不会推你,想要入阁,只能在旧党内部争取,可是人人都想在旧党内部争取呢?

  朝廷里,几个旧党部堂明争暗斗,在地方上,他们的门生故吏们,自然也是各为其主,从前大家一致抹黑新政,抹黑徐谦,抹黑新党,可是现在,却都是卯足了劲的抹黑自己人。

  江西乃是天下第一票仓,学霸不胜枚举,这里自然也就成了是非之地。

TOP

0
第七百六十一章:党伐异同

  江西巡抚吴石腾很悲剧,他连续接到了几封上头来的书信。

  作为一个冥顽不化、又臭又硬的死硬旧党份子,吴石腾和朝中一些旧党联系十分紧密。

  杨廷和被杀之后,江西这边炸开了锅,军心民气都要求入京,将姓徐的那小子碎尸万段,吴石腾也是对徐谦批判最为有力的一个。

  可是现在,朝中几个大佬送来的书信里头,却多有拉拢他的意思,可是拉拢归拉拢,问题是人人都拉拢,吴石腾却没有那种成为香饽饽的觉悟,反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感觉到,京师的几位老大人,显然是在内斗,而且斗的很厉害。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他们的门生故吏们在下头为他造势,难免会有矛盾,下头有了矛盾,上头几个人关系能好到哪里去?假若这个时候他们在上头其乐融融,又让下头那些为他们卖命宣传拼命诋毁对方的门生故吏们情何以堪。

  也就是说,大家翻脸,不只是涉及利益的问题了,已经关系到了道德问题,正如后世的巨星,下头的粉丝们掐架,难道你还能笑嘻嘻的说,一切都是误会,我和某某穿着一条裤子?但凡是不想让下头人会心冷意之人,多半都要跳出来,谴责一下对方的粉丝没有教养,率先挑起矛盾,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否则一旦寒了自己人的心,将来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莫说入阁,按着这个趋势。众叛亲离下去,怕是现在的位置都做不长久。

  吴石腾是有识之士,从这几封书信里,他感到悲哀,他感觉到。旧党已经彻底的分裂,不但是分裂,而且是支离破碎,根本不能抱成一团。可是换句话来说,这天下又何止是吴石腾是有识之士,难道朝中的诸公们都瞎了眼吗?不是的,他们比吴石腾更有见识,大家都是有识之士,不过有识之士往往都是清醒同时又没有牵涉到厉害的人,一旦牵涉到了利益。有识之士也会瞎眼。

  朝廷在攻讦,地方也在攻讦,都说谦让是美德,可是不要忘了,正是因为谦让是美德。所以人人都倡导谦让。因为自己做不到,却都希望别人能够做到。

  人性的自私,在这一刻淋漓的展现,让吴石腾感觉有些悲哀。

  可是他悲哀没多久,却是一个差人匆匆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有读书人围了南昌府。”

  吴石腾吓了一跳,围官府可是大事,而且闹事的还是读书人。这就不得了了。他霍然起身,冷笑道:“莫非又是那些王学的混账?”

  王学闹事不是头一次,这就好像直浙那边,闹事的读书人多是旧学读书人一个道理,江西这边旧党是多数,做官的也多以旧党为主,王学的肯定不满,不满就闹事。可是直浙那边,为数不多的旧党也总是不满王学的官员,滋事的也不少。

  所以吴石腾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些王学的混账读书人又闹事了,他这时候正好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心里便在琢磨,这一次定要好好的教训这群混账一番,不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不足以平心中之恨。

  谁知这差役摇头:“此次闹事的,并非是梅岭书院的读书人。”

  新党在梅岭设了书院,所以往往在江西,梅岭书院几乎是江西新党的代称,吴石腾一下子明白了,这一次闹事的不是新党。

  他正疑惑不解的时候,却又一个幕友快步进来,急匆匆的道:“大人,出事了。”

  吴石腾苦笑:“老夫当然知道出事了。”挥手斥退了差役,看向幕友:“张先生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张先生叹口气:“老夫略知一二,才觉得事情很难办,南昌知府乃是礼部尚书陈新的门生,这一次不是要公推吗,他当然要为自己的恩师效力,昨天的时候,他召集了本地的一些举人还有各县的官员说话,言外之意就是告诉大家,尽量要公推礼部尚书陈新,当时大家也没有吭声,可是今儿清早,就有一批读书人突然冲到了知府衙门……”

  吴石腾深吸一口气,顿时明白了什么,苦笑道:“那么依先生高见,本官要如何处置?”

  张先生笑的更苦:“处置不了。”

  “这是为何?”

  张先生道:“这些读书人虽然只是寻常生员,可是为何敢闹事?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大家就都串联好,第二日清早,就不约而同到了知府衙门呢?大人,他们的背后,肯定有人啊,而这个人的背后又是谁?南昌知府是陈部堂的人,大人若是处置了南昌知府,就是得罪陈部堂,可要是大人打这些闹事的读书人板子,得罪的又是谁?现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一个人,就可能要牵动到朝廷,抚台大人这个坏人断不能做,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吴石腾气糊涂了:“岂有此理,现在莫非一个阿猫阿狗,都要上达天听不成?”

  张先生道:“似乎就是如此,人人都在拉帮结派啊。”

  吴石腾只好道:“可是老夫职责所在,莫非能无动于衷?”

  张先生道:“大人可以上书奏陈,让朝廷处置。”

  “哎……”吴石腾重重叹口气,不太妙的预感已经越来越强烈了。

  这时候,又有差役急匆匆的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大人,大人,新建县县令和本县主簿打起来了,不可开交……”

  吴石腾脸上面无表情。

  张先生继续苦笑:“大人,没必要管,一县的主簿为何敢和本地县尊殴斗,没有人背后指使,那是断无可能的,哎……同样奏陈,上达天命罢。”

  “好。”吴石腾没有犹豫,他是有识之士,但是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利益也遭受到了威胁,所以他只好闭上眼睛,做一个盲人。

  ………………………………………………………………………………………………………………………………………………………………………………………………………………………………

  翰林院。

  礼部尚书陈新气势汹汹的闯进来,到了学士的公房里停下。

  坐在这里的,正是翰林学士丰熙。

  这位丰大人可是老前辈,比陈新的资历还高,乃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的榜眼,授翰林院编修。正德三年,升为侍讲。曾出任顺天府乡试考官。因不依附于宦官刘瑾,出掌南京翰林院事。如今调回京师翰林,任学士。

  可谓清流中的清流,学士中的学士。

  丰熙面无表情,对闯进来的陈新视而不见。

  陈新恨恨拍案,怒气冲冲的看他:“丰学士,做人要讲道理吧,你指使人将本官门生打到重伤,这件事,怎么说?”

  陈新是个急脾气,不急是不成的,自己的门生现在还卧床不起呢,人家是为自己奔走才闹到这个份上,若是自己视而不见,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要来闹一闹,他必须要让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和他们是同仇敌忾的。

  丰熙目中掠过怒色,却是不疾不徐的道:“分明是你们挑事,自己被人打伤,却如何怪的了老夫,陈部堂既然来了,恰好老夫这里也有一桩事还要请教,前些时日,有生员往老夫府邸泼粪,已被顺天府拿了,可是一审过后,他却自称是陈文龙指使,这陈文龙,可是你的侄儿?这件事,又怎么说?”

  “你血口喷人!”

  “你无理取闹!”

  外头的编修和书吏探头探脑,这么大的官儿如此不要斯文脸面相互指责,却是很少见,大家都觉得稀罕。

  “好吧,你记着,这笔账,老夫迟早会和你算。”陈新找麻烦未遂,想到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丢下了一句话之后,只得悻悻然要走。

  丰熙冷笑:“老夫拭目以待。”

  陈新拂袖而去。

  目送走了陈新,丰熙叹口气。

  很显然,他不想闹事,他痛恨新党,痛恨徐谦,痛恨新政,他想要的,只是朝廷走回原来的轨道。

  其实他是如此,陈新也是如此,只是现如今,他没有选择。要闹,只能闹下去,折腾嘛,大家都会,可是别人是党同伐异,偏偏到了这里,却是党伐异同,你不计算你的同党,你就没办法出头,你不干掉自己的同党,你就可能抬不起头来。

  从前陈新和丰熙的关系不错,二人都曾是杨廷和的干掉,杨廷和被诛之后,二人还曾经躲在一起,商议着一旦徐谦当权,该如何让各地的督抚起兵入京讨贼,这样的大事都聚在一起商量过,关系可见一斑,可是现在,竟是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敢想象。

TOP

0
第七百六十二章:内阁首辅大学士

  各部都闹的很凶,连他娘的鸿胪寺都在闹。

  说起来真是可笑,鸿胪寺这种衙门,绝对属于那种某个疙瘩里没人管,就算你每天从那衙门里路过,都没人记得住的地方。

  可是因为公推的事,却是闹的不可开交,所谓发动同党斗同党,不把对方批倒斗臭,那是不可能的。

  一切的问题都出在鸿胪寺卿头上,这位仁兄呢,倒是新任兵部尚书赵一夫的亲家,所谓亲家帮亲家这是理所当然,于是乎,不免对着堂官们宣传了几句,结果……有人不乐意了,跳了出来,大家吵作一团,再然后就是板凳乱飞,寺卿大人英勇受伤,被人横着抬了出去。

  原本官场里的规矩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现在这种体系显然已经岌岌可危,就比如大理寺卿,比如县令,这些个主官在自己衙门里,本该是一言九鼎的角色。问题的根子就出现在了公推上,公推之后,上下之间的关系一下子紧密了,鸿胪寺卿宣传某人,别人不答应,为何不答应,因为人家的上头,也有人,既然上头有人,会怕你吗?打就打嘛,自己打的越凶,非但不会影响前程,甚至还可能得到某人的赏识,将来一飞冲天,扶摇九天之上。

  正是因为这种心理,让许多人吃尽了苦头。

  可笑的是,从前打生打死的是新党,至少在这京师,新党就是一群祸害的代名词,毕竟人少。根基不稳,经常和人拌嘴。火起之后,少不了要过激一下。再加上接受新党的官员和读书人,大多是年轻人居多,老古董是不肯接受王学和新政的,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一些。可是现在,情况却是掉了个个,新党们消停了,旧党们却是闹得厉害。老东西们战斗力十足,新党的年轻堂官只好在边上劝:“诸公这是何苦呢,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读书人,斯文体面都不要了?听我一句劝,不要打骂了。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然后无数人张牙舞爪,打作一团。

  徐谦终于轻松了,一下子,他从千夫所指的混账王八蛋的指责声中解脱了出来,因为朝廷里出现了很多混账,混账们打的不可开交。没工夫理会他。

  各部的次序很乱,太皇太后觉得不安,召徐谦觐见了一趟,徐谦安抚了几句,继续操办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是在九月初举行。原本这是礼部应当做的事,可惜礼部那边一团糟。好在有先例可循,规章制度都摆在那里,倒也不至于仓促。

  众人一道觐见了天子,改年为祐庆,祐庆皇帝是在太监的怀里登基的,自然不免要哇哇大哭几句抗议大臣们过于严肃,太监哄不住,徐谦只得上前几步,低声道:“陛下,莫哭,马上就有奶吃了。”

  祐庆皇帝依旧哭,徐谦没辙,大家也是哭笑不得。

  黄锦只好站出来,道:“陛下操劳过度,已是乏了,大礼结束。”

  祐庆天子确实操劳过度,尤其是吃奶的时候,所谓吃奶的劲都出来了,形容的就是这个。

  大家无话可说,事实上在接受了祐庆天子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更重要的是,许多人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也没兴趣去关注天子,内阁的位置还空着呢,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无数的奏疏已经递进了通政司,通政司呢,则是将这些奏疏直接封存,等十天之后再一起进行结算。

  若说一开始,几个部堂和翰林学士想要入阁,只是因为野心,可是现在,却满不是这么回事了,比如说陈新和丰熙二人,他们为此已经撕破了脸皮,就算自己入不了阁,也断然不能让对方入阁,因为对方一旦入阁,还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这是原则问题,人家入阁,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整合旧党,整合旧党就要立威,立威的主要目的就是收拾你。新党要收拾你,旧党也要收拾你,莫说入阁,便是自保都有问题。

  还有那些被人当枪使的门生故吏,大家为了自己的恩师和靠山打生打死不可开交,该得罪的人都已经得罪了,比如殴打了自己上官大理寺卿的家伙,比如和县令斗嘴的主簿,比如暗中指使人在南昌府闹事的人,这些人敢这样做,是因为自己有靠山,可是靠山没入阁,那就完了。

  所以矛盾到了这里,已经不再是利益的问题,而是原则的问题。

  大典结束,大家就去看报纸,京师的报纸都是板砖乱飞,这个揭露陈新在任时如何如何,那个抨击某部尚书如何如何,其实报纸里头,显然也是有人故意为之,专门用来抹黑对手的,这些部堂和学士们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报纸,倒不是看自己指使别人骂对手的文章,而是要看又有谁来黑自己。

  回到礼部的陈新气的哇哇乱叫,居然在求知报里,有文章言之凿凿的说自己和媳妇温氏私通,说自己扒灰,无耻下流。

  陈新的脸都绿了,虽然报纸中只说了据陈家某主事透露,并无证据,可是陈新却知道这是谁干的,他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案牍上,破口大骂:“姓丰的,老夫和你势不两立,老夫要私通,也是私通你媳妇!”

  陈新暴走,完全没有大臣应有的气度,宰相肚子里虽然能撑船,可是如果是大福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来人,来人!”

  一个堂官进来。

  堂官是自己人。

  陈新冷笑:“丰熙那混账不是有个儿子吗?他儿子在京师里头,是不是一向喜欢流连青楼?”

  “听说过。”

  陈新道:“告诉顺天府的胡明,让他找个妓户……你明白了吗?”

  这堂官有些犹豫,道:“部堂大人,这……只怕不妥。”

  陈新恨恨瞪他一眼:“没什么不妥,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妥,老夫就算不做这个部堂,也绝不让个姓丰的好过!”

  …………………………………………………………………………………………………………………………………………………………………………

  京师里每天都有新鲜事,比如说昨天,有一群读书人在街上打群架,今天,丰大学士的儿子就因为嫖娼不给银子被顺天府拿了,各种狗血的一幕都在上演,那些平时庄重的大臣们,仿佛一下子都成了小孩子,甚至连小孩子都不如。

  所谓全民娱乐,娱乐至死,就是这个道理。

  徐谦在背后,除了偷着乐,也委实没有其他娱乐活动。

  张子麟近几日的心情很不错,以前的时候,是别人隔三差五找他麻烦,可是如今呢,找麻烦的人没有了,除了整天看笑话,张子麟确实无所事事。

  转眼十几天过去,廷议开始。

  上百个大臣汇聚崇文殿,太皇太后亲自坐镇,连祐庆天子也已到了,只是天子显然对此并无兴趣,昏昏沉沉的打瞌睡。

  大臣们纷纷做好,紧接着一箱箱封存的奏疏搬了来,有通政司的官员拿出一份份奏疏,随即念道:“浙江慈溪举人张翰,推举户部尚书徐谦,刑部尚书张子麟。”

  边上有专门的人开始记录,不过为了公正,宫里出了一个太监,而外朝也请了一个都察院的官员在旁盯看。

  一份份奏疏念出来,足足两个时辰,奏疏才念了一半,不过大家也不急,继续封存,到偏殿里吃了茶点。

  上午的统计结果已经大致看出了一些趋势,徐谦推举的最多,已有五千七百次,其次便是张子麟,也有三千之多,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这第三乃是丰熙丰学士,竟也有两千多次。

  陈新很惨,只有九百,另外几个尚书也好不到哪里去,多的一千,少的几百。

  陈新的脸色很差,差的吓人,他不明白,丰熙这个家伙资历没自己强,出身也未必比得过自己,可是为什么,却如此遥遥领先。

  好在下午还要继续,所以陈新还抱有最后一丝的期望,不动声色,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倒是那位丰学士满面红光,显得颇为高兴。

  当然,最大的得益者是徐谦和张子麟,两个人是遥遥领先,几乎毫无悬念了。

  用过了茶点,大家继续聚在了崇文殿,封存的奏疏打开,继续统计。

  一直到了天黑时分,结果才出来。

  徐谦一万三千次推举,当仁不让的成为内阁首辅大学士,而张子麟也有八千,入阁为次辅,丰熙在旧党之中遥遥领先,以七千多的优势也获得了入阁的资格。

  通政司禀报之后,太皇太后王氏点了头,道:“诸公可有什么话说?”

  这话是问大家,谁有什么疑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都没有动什么手脚,还能有什么话说,于是大家沉默。

  王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拟旨意昭告天下、咸使闻之罢。”

TOP

0
第七百六十三章 众望所归

  徐谦入阁大家能接受,张子麟入阁大家也能接受,可是丰熙入阁,旧党们却接受不了。

  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呀?

  许多人火冒三丈了,尤其是陈新,日子没法过了呀,前几天还找人收拾了他儿子,带到顺天府里命人痛殴一顿,丰熙为了这个,可是特意到礼部来和自己打嘴仗来着。

  这就是礼部尚书和翰林学士的区别,翰林学士清贵,可是尚书有实权,只要落下脸皮,照样收拾你。

  可是现在,陈新预感自己要悲剧,因为学士还是那个学士,翰林变成了内阁,这里头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内阁学士有实权,将来整合了旧党,自己就是丰熙第一个要收拾的对象。

  不科学啊。

  怎么可能就是他丰熙。

  其实许多人心里有这个疑问,论名声,丰熙只能算是一般,虽然很清贵,可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南京,在京师也没待几天,论原籍,他是宣府人,宣府也没几个读书人,和陈新这种江西出身的人不能比,同乡的关系毕竟是很重要的,你是江西人,江西的举人多,公推的自然也就多。

  总而言之,大家想不明白。

  其实何止是陈新想不明白,便是丰熙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是自己了呢?

  唯一明白的,怕只有徐谦了,丰熙能入阁,不是因为他出名,也不是因为他的原籍,更不是因为他的出身,最重要的是他的升迁轨迹。

  似乎有人还不明白,这升迁轨迹,怎么就让他入阁了呢,当场的人,升迁的轨迹都不错啊。就比如陈新,他先是庶吉士,随即升任侍讲,再之后外放山东提学,升任云南巡抚,嘉靖登基,升任工部侍郎。最后才做了这礼部尚书。

  这个轨迹。可谓完美,既是庶吉士,有翰林的清贵,又曾坐镇一方。更在部堂里有一把手和二把手的经验。

  而丰熙呢,陈新在翰林的时候,他在翰林,陈新在山东的时候,他依旧还在翰林,陈新在云南的时候,他倒是挪了地方,去了南京任翰林学士,不过照样还是翰林。陈新任工部尚书。他这翰林学士还在。陈新任礼部尚书,他到了北京,衙门却没换,一如既往,还是翰林院。

  丰熙这个人若说有什么人生写照的话。就两个字,翰林。在翰林呆了三十多年,从庶吉士一直混到大学士,修过书、编过史,给皇帝讲过学,也在内阁待过诏,这样的资历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清贵,什么叫清贵,就是什么正经事都没做过,一个一辈子从没有做过正经事的官,偶尔也就是写一写文章,痛斥一下朝廷的国策,再或者花团锦簇的写几篇八股文,堆砌一些华丽的辞藻,这种人虽然没啥用处,不过名声却好。

  反观陈新就不同了,陈新在山东任提学的时候,主持过考试,考试这东西就是如此,你让一部分人满意,同样也会让一部分人觉得你瞎了眼。他在云南安置过土人,这就更让人忌讳了,因为不管你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来治理,总会有人受益,也会有人吃亏,于是吃亏的痛骂,受益之人呢,觉得这是理所应当。说白了,就是你做的事越多,错的也就越多,做的事越实在,骂的人自然也就不少了。

  陈新在礼部,还清查过一些暗中从商的举人,这就更加遭人记恨,于是乎,陈大人注定要悲剧。

  丰熙不同,丰熙没有政绩,他的笔和他的嘴巴就是他的政绩,每一次像陈新这种人做错了一丁点事,他立即跳出来痛骂,大家一听,痛快,爽啊,丰学士果然不愧是忧国忧民,一番话针砭时弊,形象自然而然在大家的心目中无比的高大。

  所以但凡是公推或选举,出来打擂台的绝不会推出任何曾经任过实职的人,一个大夫,都比一个政务官员要好得多,假若是个靠耍嘴皮的律师清流之类,那更是再好不过,便是一头猪,显然都比陈新这样的人适合。至少猪不会得罪人,做过事的人,不知不觉,就会让人咬牙切齿。

  面对这个结果,虽然许多人心里不接受,可是却也不能不默认,一方面,新党接受这个结果,另一方面,旧党内部虽然有不少人觉得不公,可是也有相当一部分得益,就比丰熙,这些人,当然也不愿意推翻这个结果。

  再加上宫里早就颁布了旨意,大家也都承认,自然谁都无话可说。

  旧党的大臣们顿时感觉到要悲剧了,一方面,丰熙上台,上台的人不是自己,另一方面,新党一面倒的获得了胜利,实在让人揪心。只是现在他们想要一起跳出来和新党反目,只怕也不成了。因为你跳了出来,别人未必愿意跳出来,你跳了出来,人家未必会给你叫好,说不准背后还要踹上一脚、捅上一刀。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旧党已经彻底的分裂,一盘散沙,不可能做到一呼百应了。

  众人谢恩,徐谦早料到这个结局,倒也没什么惊喜,不过首辅大学士,对他确实是一件喜事,待太皇太后走了,便有许多人纷纷围拢上来道贺,几个旧党大臣似乎也在犹豫,最后那陈新跺跺脚,也挤上前来,拱手道:“恭贺徐部堂,不,现在应当叫徐学士了,徐学士未来主持内阁,但愿能万象更新,匡扶天下。”

  徐谦朝他微笑点头。

  反倒是丰熙那边,竟是很冷清,不得不说,他是旧党中唯一的胜利者,可是现在,似乎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从前因为公推时而割开的裂缝,想要重归旧好,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家和徐谦,不过是政见之争,而你和大家却是私怨,虽然大家高喊公私分明,可能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众人散去,出宫的时候,后头有人喊:“徐学士留步。”大家没有喊徐谦为徐公,实在是徐谦太过年轻。

  叫他的乃是陈新,这时许多人都在场,陈新也不避讳,直接上前,笑吟吟的道:“徐学士如今宰辅天下,这样的大喜事,不请酒吗?到时候可要记得算上老夫一份。”

  徐谦苦笑:“太张扬了,这就免了吧,不过假若当真大宴宾客,自然少不得要请陈部堂莅临。”

  这句话显然只是个开头,陈新不肯走,笑哈哈的道:“哎……从前老夫和你多有误会,这几日的事想来徐学士也是知晓,这世上的事,还真是风云变幻啊。是了,近来老夫也读了一些王学的书,了解了一些直浙新政的事,颇有些兴趣,只是仍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到时候,不免要向徐部堂请教。”

  徐谦笑了:“指教谈不上,陈部堂若是有兴致,到时我送几本书给你看看吧。”他顿了一下,觉得话有点说的不太明白,人家已经够明白了,分明是想投靠新党。其实这也不怪陈新,到时候丰熙肯定要排斥陈新,而新党对陈新也没有好印象,在这种情况之下,陈新迟早有垮台的可能,支持旧党,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现在易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徐谦又加了一句:“其实陈部堂按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事更好,不必有什么担心,陈部堂在礼部办过不少实事。”

  说完了,徐谦钻进了轿子。

  可是最后一句话却令人深思,大意是说,你既然是旧党,就做你的旧党好了,何必要换皮呢,而且你不必担心,你这礼部尚书,我会担保的。

  陈新愣在原地,琢磨了很久,最后他大彻大悟,自己没什么可担心了,旧党还是旧党,那又如何,只要徐谦担保,自己还怕一个丰熙?

  想明白这些,他二话不说,回到礼部。

  又沉思片刻,吩咐一个心腹道:“丰学士的儿子近来如何了?”

  “上次受了教训,再不敢出门了?”

  陈新冷笑:“狗是改不了吃屎的,等着瞧吧,他还是要出来,叫人盯着他,哼哼,到时候,再让他好看。”

  “可是……”这堂官犹豫道:“可是听说丰学士已经入阁……”

  陈新淡淡道:“王子犯法,尚且和庶民罪同,纵是内阁学士之子违法乱纪,我大明朝,难道就没有一个强项令吗?不要怕,该怎样还怎样,你等着瞧,咱们大明朝,有的是乐子看,他丰熙除了写文章,就不会一点别的,现在他入了阁,且看他如何主政,到时候有的是毛病,咱们盯死了,一有错漏,就使劲的骂,什么狗屁内阁学士,就他,也配吗?”

  堂官冷汗淋漓,却是连忙点头:“是,是。”

  目送走这堂官,陈新笑了,初一十五,将来还不知道谁做东呢。

TOP

0
第七百六十四章:满门皆富贵

  佑庆七年。

  这八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徐谦连娶二女,徐家又多了两个女主人。当政八年,新政已是逐渐铺开,虽然旧党阻力仍在,可是大势所趋,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朝中的风气却还是如故,徐谦不打算整肃,也没功夫整肃,新政推行之后,新党崛起,所占的读书人已占了天下一半,便是旧党,也不再复从前的保守,毕竟时代在变,尤其是佑庆二年开始了赎买土地之后,许多士绅虽然不情愿,可是最终还是抛弃了土地,逐渐去接受了新的事物。旧党的基础岌岌可危,不得不求新求变。

  内阁大臣丰熙一直以来,对徐谦的施政都有抵触,只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阁臣,官大一级压死人,两座新党的大山压着他,令他透不过气,更别提说新党对他冷漠倒也罢了,便是旧党的几个部堂,也是时常给他下扳子。各种嘲笑纷沓而至,丰熙自己也不太争气,但凡是他拟出来的票拟,总是被人用各种理由封驳回来,有一次河南大旱,这位丰大人为了一展自己的才华,居然批了个‘此乃失德之故,当地官吏,当下文罪己’。

  这票拟出来,真真没把人吓死,其实有了灾情,大家在自身上找找毛病也没什么,但凡有灾害,清流们跳出来大骂几句,说是肯定有失德之处,应当引以为戒,有时候灾情严重,甚至连天子都不免要下诏罪己,这倒是没有错。

  可谓这位丰学士坏就坏在他忘了清流和政务官员的区别。你清流可以空谈,可以琢磨着是不是哪里有失德之处。可是你现在是内阁大臣了,人家上书,是让你内阁学士来解决问题的,可不是让你来找问题出自哪里的,若是无论遇到什么天灾,内阁大臣都拟个票,说是要罪己,说是失德。那还要内阁大臣做什么,还不如请几个道德先生来,专门来给大家教化一下什么是德行好了,有了德行,仿佛就不会有灾害一般。

  户部给事中当然二话不说把奏疏封驳回来,偏偏这位丰学士觉得这是盘踞在户部的无耻新党借机给自己难看,决定要好好整治自己一番。这时候,自然不肯退让,既然你们封驳,那就召开廷议,倒要看看,道理站在谁这一边。

  等到廷议时。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是用神经病的眼神看丰学士,身为丰学士同党的陈新陈部堂很不客气,直接就冒出来了一句:“国朝百年,凡遇灾难。未尝有内阁如此票拟。”

  丰熙梗着脖子争辩:“难道国朝不是以德治天下吗?”

  于是乎,大家傻眼了。你还真不能和这样的人较真,这个人的世界观里,多半是非黑即白,多半只认死理。

  徐谦倒是痛快,直接道:“丰学士吃药了吗?”

  丰熙道:“徐学士莫非也知道老夫近来身体不适?”

  徐谦道:“多吃药,不要停!”紧接着解散了廷议,至于廷议的记录,徐谦都不好意思让宫中存档,私下命人删节了一些原话,对这记录之人道:“给朝廷留点体面吧。”

  丰熙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大家都针对于他,然后他发现,针对他的何止是朝中诸公,第二日的报纸标题是‘丰学士脑疾、徐学士关怀备至’。

  丰熙气的哆嗦,差点没把报纸吃下去。

  丰学士这一下子当真成了万众瞩目的人物。

  接下来的几年,丰学士便在这枪林弹雨中度过,新党骂他,旧党骂他,新党笑他蠢货,旧党恨他碌碌无为,放任新党推行新政,你就算不给力,也不要闹笑话,不要让旧党蒙羞。

  丰学士一看不对劲,耗了几年,觉得没脸呆下去,索性愿乞骸骨,请宫中准允告老还乡,可是宫里却没有答应,却是出面安抚他,说他乃是柱国之臣,万不可起这样的念头,现在天子年幼,缺不得丰学士。

  便是徐谦,也是死死的拉着丰熙不肯让他走,这么好的挡箭牌,放走了实在可惜,旧党对新党的怒火,对新政推行的不满,几乎都宣泄到了这位丰学士头上,这厮若是走了,大家掉转枪口,肯定要冲着自己来的。

  在旧党眼里,徐谦可恨,张子麟可恨,可是丰熙却是最可恨,这就是为何同党中出了败类,首要的任务就是先除败类而绝不对外的原因,因为这种人对旧党的危害更大。

  八年过去,新政已有小成,海路安抚使司的上传遮天蔽日,游弋四海。一座座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头,在福建,在岭南,在浙江,在山东,各省卫所逐渐编练新军,浩浩荡荡的大潮,在内阁主持之下已是无可抵挡。

  佑庆七年即将结束,旧党摩拳擦掌,八年之期就要到了,许多人觊觎内阁已久,新旧党的党争此时在新一次公推的酝酿下,已到了**。

  只是八年前的旧党和现在的旧党早已不同,八年前旧党占了天下七成,而如今,已是五五开,旧党固然想要内部整合,重新再战,对徐谦来说,也早已不足为虑。

  紫禁城。

  佑庆天子稚气未脱,兴匆匆的穿着一身小一号的皇家校尉铠甲,召见了徐谦。

  佑庆天子很个男子汉了,至少表面上,他一直都在模仿徐谦神情,比如徐谦皱眉的时候鼻子会微皱,比如严肃时会下意识的托一托下巴。

  佑庆天子召见徐谦,并非是他的本心,而是刘太后暗中吩咐的。

  “陛下,徐学士第三个儿子已经诞生了,没有徐学士,你我孤儿寡母,早给人害死,陛下能有今日,多赖徐学士尽心竭力。”

  “母后,你已和朕说过三百遍了。”

  “母后和你说这些。是告诉你,徐学士第三个儿子既然已经生了。陛下得施以恩惠,又该封爵了,不如依循徐恒道和徐恒正的先例,立即下旨,封为公爵,况且这个儿子,还是太康公主所诞,宫中更不能薄待。”

  “好。”佑庆天子一口答应。

  刘太后又道:“别的公爵无封地。可是徐恒道和徐恒正都有封地,一个是在台湾府,一个呢,是在新开拓的新直浙,近来倭国请求内附,不如这个,封地便在倭国吧。”

  佑庆天子哪里知道这是刘太后的政治手腕。用一些不太实际的土地,敕封徐家,台湾府本就是海路安抚使司收回大陆,所谓新直浙,更是远在千里,位于爪哇国下方。一片新大陆,至今这大陆到底有多大,也无人知晓,只是有不少商贾在那里建设了港口,不少人前去开荒。这些对大明朝来说。尽都是可有可无,敕封徐谦。一方面是拉拢,另一方面却是借花献佛。

  “知道了,知道了。”佑庆天子得了刘太后的指使,召来徐谦,将刘太后的主意统统宣布,如小大人一样,道:“徐爱卿,倭国在哪里?”

  徐谦傻眼,你敕封倭国给我儿子,你现在问我倭国在哪里?

  徐谦只得道:“倭国在朝鲜之下。”

  佑庆天子道:“朕听说过朝鲜,可是也不知朝鲜在哪里?”

  徐谦语塞:“距离辽东不远。”

  佑庆天子点头,虽然还是不明白,却还是似懂非懂。

  徐谦道:“陛下再过两年,便可入皇家学堂锻炼,到时,自要熟读海图图志,大明万里江山,陛下也定能看明白。”

  佑庆天子眼睛一亮:“皇家学堂里能坐大船吗?朕要坐大船。”

  徐谦道:“今年年底,正是太皇太后寿诞,海路安抚使司将聚三百舰队于天津,恭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到时候,陛下可以去看看。”

  佑庆叹口气:“还要等到年底。徐卿……”他看左右无人,又改了口:“徐叔叔,朕总是问宫里的人,朕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宫里的人都语焉不详,便是皇祖母,也不作声,大家都说,你和父皇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你和朕讲讲吧。”

  小皇帝想爹了。

  徐谦不疾不徐的坐下,有太监给他斟茶,润了润喉咙,徐谦郑重其事的道:“先帝是个好皇帝,先帝在的时候,文成武德,开新政,东征倭国,北扫大漠……”

  佑庆天子嘘口气:“我要做父皇那样的好皇帝。”

  徐谦点点头:“陛下会比先帝做的更好。”心里捏一把汗。

  佑庆目视远方:“嗯,朕会比先帝做的更好。”

  …………………………………………………………………………………………………………………………………………………………………………

  佑庆二十三年。

  寒冬腊月里,徐家老小已从京师启程,前往台湾府过冬。

  长子诚国公徐恒道率船队来迎,徐恒道已经大了,眉宇之间有徐谦的影子,颇为俊朗,在船舱里,他低声在埋怨:“自父亲致仕,这新党是越来越不争气了,前两年还有张阁老在维持,现在的这个徐阶,竟不能统合新党,这一次虽然拿到了首辅,可是旧党有两个旧党入阁,许多人都指望父亲大人出面,整肃新党呢。”

  徐谦淡淡一笑,道:“这些事,为父已经不想理会了,你也不要搀和,安心做自己的国公罢。”

  徐恒道颌首点头:“二弟那边,传来了书信,说是想回直浙住一趟,新直浙那边太苦寒了。”

  徐谦道:“苦寒也得呆着,那里不比倭岛和台湾,前几日,不是说有许多海盗出没吗?他这信国公,不能只贪图享乐,地方是偏僻了一些,可是徐家有一口气在,就得有人镇着。”

  不知不觉之间,徐谦这个曾经的‘新党’,在儿女们看来已成了一个老顽固。

  徐恒道只得点头,道:“是。”

  徐谦道:“为父乏了,你也去歇了吧。”

  硕大的楼船趁着月色,游弋于波涛之间,船队向东,一直向东……

  ……………………………………………………………………………………………………………………………………………………

  完本了,每一次完本的时候,老虎就很难受,因为已经没什么可写了,狗尾续貂,就意味着骗钱,很多时候,适可而止是最好的选择,写了将近一年,老虎同样难以割舍,人生有几个一年,在这一年里,大家通过一本书联系在一起,回想起来,一年又觉得过于短暂,在这三百个日夜里,老虎感谢大家的陪伴,永远感激。

  新书《公子风流》已上传,每一本书的结束,对于老虎这种专职的写手来说,就是一个新的开始,老虎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去支持新书,老虎想告诉大家的是,每一本书,老虎都费尽心血,或许会有能力不及之处,但是老虎一直以最端正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书,自己的读者。

  感谢大家,感谢有你!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5-21 0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