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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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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 置地办产

  “尹某立刻就回通政使司去。”,中书舍人尹嘉宾,也再坐不住,兴奋的站起身来:“即便舍了这卑微官职,也要力保诸位大人的折子上达天听。”

  话刚说完,更不再留,直接拱手行礼别过,急匆匆往通政司里去了。

  “唐贤弟近来事务可是繁忙?”,眼看着尹嘉宾出门离去,汪文言转过头来,却把目光转到了唐旭身上。

  “这几日里倒是闲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唐旭总觉得汪文言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汪某听说,唐贤弟如今已经转了民籍?”,汪文言的脸上不像是在笑,倒像是黄鼠狼在看着鸡,“那倒是恭喜唐贤弟了。”

  “被逼无奈罢了,何喜之有。”,虽说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自由身,可是到底是失了一个家传的爵位,日后对子孙到底是好是坏,如今也还不能完全说清楚。

  “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向来与张延登交厚,唐贤弟还是小心些的好。”,汪文言像是在提醒唐旭,不过转过了脸,仿佛又有些释然:“好在如今唐贤弟如今有都给事中吴亮嗣吴大人的赏识,若真有事,孙大人和钱大人等人也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多谢汪兄提醒。”,经汪文言这么一说,唐旭倒是想到了张延登送来的那封,被自己丢到脑后的请柬。

  张延登好歹也是堂堂的吏科给事中,如今却受到了自己的冷落,若是恼羞成怒,没准真的会耍出什么幺蛾子来也说不准。

  不过要真说道提防,唐旭也暂且拿不出什么主意,自己总不能也派人把张延登家也给封了吧。所以眼下只能是静观其变,到时候尽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相比起提防张延登,跟着孙承宗学好文章,再早日把饭馆子开起来才是正理。所谓狡兔三窟,唐大人如今几乎发挥到了极致。

  就算当不了武官,学好了文章还可以去考科举。科举也考不上的话,能开出个饭馆来起码还可以做个富家翁。若不然,万一日后有事,真的要靠自家娘子纳鞋底供养不成。

  等第二日到了东城司里,刚进了公房里坐下,便看见周宣臣兴冲冲的奔了进来。

  “大人,小的幸不辱命,大人交办的事情,总算是办好了。”,周宣臣一进了门,就兴奋的开口说道。

  “哦,是在哪里?”,唐旭也惊喜掸起了头。

  唐大人如今既然想要开个饭馆子,合适的铺面自然是要提前寻找的。铺面这种保值的固定资产,早些准备总归不吃亏。

  而寻找铺面这种“小事情”,让唐大人自己去做显然不是那么合适,所以自然也就落到了周宣臣等一干“地头蛇”的身上。

  “就在崇文门外草厂的五条巷里。”,周宣臣似乎是一路跑来的,额头上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抬手抹了一下继续说道:“上下两层楼的铺面,长宽都不下五十步,原本就是做饭馆子的,厨房什么的都有。”

  “要多少价钱?”,只听周宣臣这么一说,唐旭就觉得还是算是满意。

  长宽都在五十步左右的话,按照四百年后的计算方法,每层就是两百多平米。以唐大人如今手上的支付能力计算,大约正好够用。

  而且草厂那一带,也是个好地方。如今各地的商号,在京城里都建了会所,当作同乡相聚之处。据唐旭所知,山西会所和广东会所,都在那里。

  而按照唐旭历来的经验,山西人和广东人,向来都算得上是比较会吃,又肯接受新鲜东西的一群人,如果四周有这一群“固定客户”,想必日后的生意也不会太差。

  既然铺面是满意的,唐旭所要考虑的也只有价钱了。

  “主家报的价,只要一百两。”,周宣臣得意洋洋的回道。

  “一百两?”,唐大人登时就被吓了一跳。唐大人虽然整日忙碌,可却也不是不知外事。依刚才周宣臣所描述的情形,这样的铺面至少也得要卖到三百两的银钱,如今却只要一百两,倒是有些奇怪了。

  “据那主家说,是欠了别人的贷,才要卖屋还债。”,周宣臣却是不以为然的说道:“那草厂一带,也是我东城司的管辖,大人何必担忧。”

  “原来如此。”,唐旭虽然多少觉得有些乘人之危的感觉,可是别人既然报了这个价钱,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唐大人虽有济世之心,却还没伟大到那么无私的地步。

  待到午后,由周宣臣陪着,去五条巷那里看了一下,见铺面还算是清爽干净,当下便现付了银钱,把地契改了。等再过几日,去卢老爹和胖子那里找些人手回来,略改一改,就算是万事大吉了。

  如今铺面算是有了,采买食材的事儿也托了傅仁贵去办,可唐大人的兴奋劲还没过,陡然间却发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如今虽然万事具备,却没有东风。

  依着万历年间吊件,从川菜和湘菜里面改几个招牌菜出来,唐大人倒是觉得不难。可问题是,这个厨子谁来当。

  作为大明朝五好男人灯近贤,怎么说也是个堂堂的东城司指挥,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总不可能整日里呆在饭馆里当厨师吧。

  想到了这一茬,唐大人方才是觉得,似乎自己平日里人缘有些浅薄。除了结识了一帮书呆子以外,竟是几乎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手。

  想要随便招揽个,更是不放心。自家这个菜馆子想要一炮走红,辣椒这一味食材才是其中最大的秘密。

  固然,如今在京城里,辣椒确实采买不易,但是若有人有心效仿,仍然不是什么无法做到的事情。唐大人可不想今天刚把菜馆子开起来,明天就被人把厨子给挖走。

  自己家里,更是人丁单薄,只有自己和洛雪霁两个。唐大人这才感觉,“兄弟多了好办事”,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自家若是有个兄弟,无论如何,也比教给外人要放心的多。

  回到家里,免不了把心事和娘子说一遍,洛雪霁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忽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虽是没有兄弟,我家却有一个,你怎得忘记了。”,洛雪霁把食指点在唐旭的脑门上数落着。

  对啊,怎么把自家这个小舅子给忘记了,唐旭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洛才敬如今已经有十五六岁,放到如今这个年头,就算说们媳妇也是正常事情了。

  洛家只不过是平常人家,如果不出意外,洛才敬日后也只不过跟着自家老爹种些菜蔬贩卖,谋口饭食吃。

  如果去自家菜馆子里做厨师,怎么也算是有了门手艺,在这年头,怎么也比当菜农要强。

  至于自己那个老丈人,虽然和自己向来有些不对付,可是自己上回被征调辽东时候,也当场发了回飙,多少算是良心未灭,自家人用起来总要比外人放心。

  乘着有闲暇,唐旭也不多等,当下就喊上娘子一起,往洛家而去。

  “贤婿今日怎得了空?”,虽然唐旭自从当上东城司的指挥使之后,还没有来过洛家,可是好像洛德山却没有半点意见,展开了笑脸,把唐旭迎入家中,一边喊洛才敬赶快上茶。

  “小婿这回来,是想问岳丈大人。”,唐旭坐下了身,却并不急着说正事:“家里那几亩菜田,可是愿意转卖?”

  “这……”,洛德山听了,顿时有些不解:“不知贤婿那里,是谁想买我家碉地?”

  洛家的那几亩地虽然就在京里,打理起来倒是方便。可是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好田,只能勉强拿来种种蔬菜罢了,到底是谁,会打起这东西的主意。

  “实不相瞒,想买岳丈大人田地的,正是小婿。”,唐旭欠了欠身,微微笑道。

  “贤婿想买?”,洛德山当下又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唐旭,却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贤婿当是知道……我这家里的生计,全指望着这几亩菜地……”,支支吾吾的,洛德山似乎开始坐卧不安起来。

  “岳丈大人不妨开个价钱,小婿定然是不让岳丈大人吃亏。”,唐旭则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

  “这……这……”,洛德山嘴角扯了几下,低头沉思一阵,却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贤婿为何想要我那几亩薄田?”,洛德山眼珠转了几下,想要弄明白自家这女婿到底是揣着啥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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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章 神仙打架

  “小婿这回来,其实是想请岳丈大人一起入个伙。”,见自家老丈人已经渐渐入了戏,唐旭也不再多绕圈子。

  “入伙?”,洛德山翻开了眼皮,狐疑的看着面前灯旭。

  “耐得岳丈大人的福荫,小婿如今手上有了些余钱,想在京城里开一家酒菜馆子。”,唐旭略微转过眼去,看见洛雪霁正和老岳母在一边说着私房话,便又把脸转了回来,对着洛德山说道:“今日恰好已是在草厂的五条巷里买到间合适的铺面,却又欠缺人手。”

  “贤婿想请我去掌柜?”,唐旭刚开了口,洛德山就立刻恍然大悟一般,面上也露出几分喜色。

  “贤婿家里的事儿,自然也就是我的事儿,何必兜着圈子来说。”洛德山不等唐旭回话,又站起身来拍这:“贤婿莫要担心我会为了那几亩菜地便误了大事,只等你那菜馆子开张,我便把那几亩地交给才敬打理,专心帮你掌柜。”

  “这……”,唐旭原本是打算来绕洛德山的,却没想到几乎要却被他反绕进去,倒是看不出自家这个老丈人,没准还真有几分当掌柜奠分。

  “其实……如今紧缺的,只是一名厨子。”,唐旭咳嗽几声,干脆直话直说。

  “哦。”,洛德山刚热乎起来的眼神,顿时又暗了下去:“若说是家里做些小菜吃喝,我倒是会,却上不得台面。”

  “不过这做厨子,京城里头到处都是,贤婿竟然会为此事烦恼?”

  “岳丈大人有所不知,小婿这菜馆里要卖的,并非寻常的菜式,所以厨子也须得寻个信得过的人来做。”,唐旭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目光朝着坐在一边的洛才敬扫了一眼。

  “你想让才敬学做厨子?”,看见了唐旭的目光,洛德山仿佛才明白了过来,却又连连摆手:“他哪里有这个手艺,只怕好好的菜馆,也会被他给搅了。”

  “此事岳丈大人倒不必太过担忧。”,唐旭不怕洛才敬不会,只怕洛德山不肯:“手艺上边的事儿,自然有小婿教他。才敬如今已年及十五,岳丈大人也不愿看他只守着几亩田地谋生计吧。”

  “有贤婿关照,还怕他没有生活可讨。”,洛德山虽然对唐旭是否真的会做菜有些将信将疑,可是却仍在脸上泛出几分笑来:“只是你那菜馆子里,日后无人打理可不成……”

  “小婿并非是不肯。”,既然已经要招洛才敬做厨师,这掌柜一职唐旭却不想再要洛德山来做,否则这菜馆开起来之后,只怕到时候姓唐还是姓洛都要成了问题。

  “小婿实在是有更紧要的事儿,想要岳丈大人打理。”,唐旭拱了拱手,继续说道。

  “哦。”,洛德山惊讶的张了张口,看着唐旭。这经营上面,难道还有什么比掌柜的孩要紧要的?

  “实不相瞒,小婿想买岳丈大人碉地,是想要种一味顶紧要的食材。”,菜馆子里的秘密,洛德山迟早都是会知道的,所以唐旭也不想太多隐瞒。

  “什么紧要的食材,竟能在地里种出来?”,洛德山眨了几下眼,似乎有些不信。

  “岳丈大人到时便知。”,说到这里,唐旭多少卖了几分关子:“如今这味食材,只有福州府才有,每斤要卖到二两银钱。”

  “每斤二两银钱?”,洛德山顿时就被吓了一跳,“那地里种出来的,岂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所以这等紧要的事情,自然是非岳丈大人不可。”,唐旭适时的送上一顶高帽。

  “既然如此,我便帮你看看好了。”,洛德山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一副重任在肩的模样。

  “岳丈大人若是肯,便用田地入伙,占三成股如何?”,唐旭略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洛家的那三亩菜地,虽然就在京城里边,打理起来方便,却不算什么好田。至多卖到十两一亩,能占三成股,自然也是大大的占了便宜。

  只是唐大人如今最欠缺的就是人手,挣钱的路子,日后也多的是。给洛家的股份固然不少,可若能换得他们安心做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洛家的那三亩菜地,日后只怕也是不够,唐旭想的是先拿来做试验田,等摸熟了路子,再去京郊外增买田地也不迟。

  话刚说完,洛德山果然一副砰然心动的模样,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唐旭。

  只草厂里的那间铺面,约莫就能值三四百两银钱,再加上其他的花销,想要把菜馆子开起来,至少也得五百两打底。自家如果能占上三成股份,即使不算日后的得利,也等于有了一百五十两的身家,足足是自家那三亩地价的五倍。

  “贤婿所说的,可是当真?”,洛德山口中的声音,隐隐带上了几分颤音。

  “小婿岂是敢拿这等事情来戏耍岳丈大人。”,唐旭知道洛德山已经动了心,哈哈笑道。

  “也罢。”,洛德山终于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既然贤婿如此诚心,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我不顾长幼情分。”

  伸手唤过一边的洛才敬说道:“你姊夫帮你谋了条生路,你日后要跟着好生经营才是。”

  洛才敬毕竟是少年天性,听说有新差事可干,不需要再整日里跟在爹爹身后,心里也是欢喜,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见父子两人都是答应,唐旭心里总算是放下桩心事。略想了一下,家里还有间侧房空闲,不如今日就把洛才敬领回去教。

  傅仁贵那里得了唐旭的托付,月初就已经派人去了福州府。如今正值开春,正是南风劲吹的时候,只是一百斤辣椒面和种子,运回来并不需要花费太大工夫和时间,约莫到了下个月中,就能运回到京城。

  可洛才敬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平日里在家也不下厨房。唐旭若要教他,必须得从头教起才行。若是能在这一个月里教出来,自然是最好不过。

  卢老爹和胖子那里,听说唐旭要开菜馆,自然是毫无二话,全力支持。

  唐旭前几日里试菜,胖子也蹭了不少吃喝,于是卢老爹指着唐旭对他说道:“都说吃人家的嘴短,如今唐哥儿家里的事儿,便让你亲自领人去整。”

  胖子听了,条件反射一般就要流口水。看着唐旭,更是一阵连连点头。

  虽然整日里忙着自家的事情,可是唐旭毕竟也是东城司里的指挥,翰林院里,也是时不时常去,所以朝廷里的大小事情,多少也能听到点风声。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似乎几边都有动了真火。据说通政使司里每日收到的折子,送去内阁和司礼监里的时候,都要用竹篾去装。

  提起此事,孙承宗自然免不了叹息一声,面有忧色。而钱谦益则是不以为然,只是听闻哪位大人因为折子里没用新句读而被驳回来的时候,才会在脸上禁不住露出几分喜色。

  “这一回亓诗教扯出韩敬的旧事来,只怕不但浙中的官员脸上挂不住,更是会惹火烧身。”,偶尔孙承宗也会拿来几份拓来的奏疏给唐旭看。

  “韩敬此人原本就是大节有亏。”,钱谦益听了,却是不屑一顾。

  韩敬是谁,唐旭倒是知道的。此人乃是浙中湖州府人,万历三十八年的状元,与钱谦益恰好是同年。

  只是韩敬虽中状元,却也中的不光彩。原来当年会试时,其当年的业师汤宾尹,恰好得任会试里的分校官。韩敬能中状元,其中多少也做了一些手脚。

  此事披露之后,朝野间一片哗然,韩敬也不得不因此而辞官回乡。

  至于钱大人的不屑,就更容易理解了。在钱大人看来,若是因为韩敬舞弊,兴许自己便就能更进一步,和孙承宗一样搏个榜眼。

  孙老师的担忧,唐旭也能猜到几分。所谓打人不打脸,即便自家曾经有过丑事,可朝廷攻讦时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说,便等于是揭了别人的老底。

  原本浙中的官员,也只有夏嘉遇几个出了头,如此一来,涉及到颜面问题,其他人想要不出头,只怕也是难了。

  “汤宾尹与熊飞百也是积年的至交好友。”,似乎惟恐唐旭想不透彻,孙老师又在一旁稍加指点。

  熊廷弼?听到这里,唐旭也是顿时彻底想了个明白,为何孙老师会说亓诗教是在惹火上身。

  既然扯出汤宾尹会带出熊廷弼,那么兴许免不了也会波及吴良嗣等人。

  吴良嗣和熊廷弼这帮出身楚地的官员,原本只是隔岸观火,两不相帮。如今见了这么一手,恐怕未必会肯再继续袖手旁观了。

  好在朝廷里如今虽是一团热闹,唐旭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从五品武官,只能当成神仙打架去看,暂且间倒没有牵连到自身。

  期间,太子在文昌祠遇刺一案,也逐渐有了定论。所谓的定论,其实仍只不过是把从前说过的话,都再重新说了一遍。

  无非是因为匪首暴毙狱中,邪教妖人迁怒太子罢了。

  此事的后头究竟有没有什么名堂,唐大人虽然很有兴趣,但是很可惜,结果仍然是不知道,最起码是现在不知道。神仙们打架,是不会专门先来和凡人打个招呼的。

  二月二十七日,唐旭等有功之臣的封赏也传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一长串赏单,唐旭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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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 恶人唐旭

  “兹有五城兵马司东城司指挥唐旭(享从五品爵),忠贞体国,累有功勋……”

  这份赏单上头,唐旭自然是排在第一位。让唐旭感到新奇的是,这份行文上面,居然也用上的新句读,甚至还出现了括号,并且用的极为恰当,让唐大人甚感欣慰。可是再继续看下去,顿时又不觉哭笑不得。

  “……擢后军都督府经历(享正五品爵,仍就原职),赏白银五两。”

  没看错,真的没看错,唐大人揉了几把眼睛,又仔细看了几回,确信赏银确实只有五两。再看看其他人,都只不过是二三两罢了。

  自己上回在辽东立功,怎么说也得了有一百两的赏银,可这一回怎么只有五两,难道皇太子殿下的价值还不如布扬古和锦台石?唐大人略微有些不解。

  倒是拔擢的这个后军都督府经历的官爵,虽然是虚职,可好歹也升了半品,算是转了正。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正五品和从五品之间,都是个坎。若按四百年后的话来说,正五品就算是了国家中层干部行列。

  好在这个年头,还没有互联网,唐大人的官职也来得光明正大,倒是不虞有被人肉搜索的担忧。

  低下头,略沉思片刻,忽得想起。如今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似乎正是英国公张惟贤。

  下午的时候,因为孙伯翰孙先生听说唐旭要开家菜馆子,也显得颇有些兴致,唐旭便抽空陪着去五条巷里看了一回。

  只是孙先生看见这家铺面,陡然间却是忽得愣了一下,接着开口问道:“近贤这家铺面,是从哪里买的?”

  唐旭被孙伯翰问了这么一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从何答起。

  “这家铺面原来的主人家,可是姓王?”,孙伯翰不等唐旭回话,又立刻继续问道。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好奇孙伯翰如何会知晓的,这家铺面原来的主家,自己也不过只在改地契的时候见过一面,究竟是什么来头,也不好仔细去查究。

  “这店铺原来的主家,这个月初曾在我家贷过一百两银钱,说是要用半年,约好了月利一成,就是用这店铺的地契做的保。”,孙伯翰平日里常做些借贷私钱的生活,唐旭也是知道的,所以孙伯翰也不瞒他:“可是只过了十天,就还了贷,加付了一个月的利钱,把地契赎了回去,所以我记得真切。”

  “一百两银钱?”,唐旭忽得也皱了皱眉头,这一百两银钱,岂不正好是自己买这家铺面的花费。

  再仔细去想,当时买铺面时,那王家确实是说欠了别人的贷,所以才要卖屋还钱,只是没想到借的居然就是孙伯翰的钱。

  而且既然向孙伯翰借银子时,又约好了是要用半年,为何要这般急着要卖屋还贷?唐旭有些想不明白,隐隐间,甚至觉得有几分古怪。

  这间铺面是周宣臣寻到的,唐旭有心想要找周宣臣仔细问一回,可是又不在身边。

  管他有什么古怪,我又不偷又不抢的,光明正大的买来的,难道还怕人家去告我不成。又略一思量,唐大人才放下了心,不再去多想。

  从五条巷出来之后,因为时辰还早,唐旭便又回东城司里去坐着。歇了不及半刻,忽然门房来报,说是通政使司里来的尹大人求见。

  唐旭听了,知道来的是当时尹嘉宾。自从在汪文言和邹之麟家见过两次之后,如今自己和尹嘉宾也算得上是熟识,于是立刻让请入内相见,一边又吩咐杂役备上好茶等候。

  门房回去以后,只等了不一会,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唐旭立刻站起了身,果然看见尹嘉宾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

  “尹兄别来无恙。”,唐旭微微笑着,拱手迎道。

  “我倒是无恙,只怕唐贤弟却是有忧。”,尹嘉宾摆了摆手,似乎就连和唐旭见礼都顾不上了。

  “不知小弟何忧之有?”,唐旭听了,顿时不由一愣。

  “我适才刚从通政使司里来,你可知晓,今日张延登上了奏疏,参了吴亮嗣?”,尹嘉宾拿起唐旭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后,立刻开口说道。

  “张延登参了吴亮嗣?”,唐旭心里顿时微微一紧,这段历史的轨迹,似乎与自己所熟知的那一段,越来越不同了。

  上回在翰林院里,听孙承宗说亓诗教可能会引火烧身,唐旭尚且有几分怀疑。因为在自己的记忆里,浙党和齐党虽有过交恶,可楚党却是始终保持了中立。没想到这一回,却真的被牵了进来。

  只不过,让唐大人疑惑的是,亓诗教如今已是受浙党和东林两面夹击,如何还会再去主动招惹楚党。难道亓大人昏了头?唐大人可不这么想。

  “张延登为何会参吴大人?”,唐旭忍不住向着尹嘉宾问道,自己在兵部衙门里头,多少也要靠吴亮嗣帮衬,如果吴大人招灾,对唐大人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前几日里,亓诗教与夏嘉遇夏大人争执时,曾扯出了汤宾尹汤大人当年的旧事。”

  “昨日间都察院里议事时提及此事,又有杨鹤杨大人出言,说亓诗教时隔多年却又旧事重提,未免有失忠厚,有落井下石之嫌。想来亓诗教等人便以为杨大人是受了吴大人的指使,因此记恨。”

  “这亓诗教未免器量太小。”,唐旭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亓诗教所想倒未必会假。

  杨鹤与吴亮嗣,汤宾尹三人,既然都是熊廷弼的至交好友,兴许这几人的私交也未必会差到哪儿去。没准杨鹤所说的,就是这几人的共识。

  “只是小弟人卑言微,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唐旭略微皱一下眉头,有些摸不准尹嘉宾的来意。

  总不可能让自己把姜家那一出也在亓诗教身上再耍一次吧,且不说机会已过。就算还有机会,亓诗教也是姜鲲鹏所远不能及,唐大人折腾不了亓大人,被亓大人反过来折腾的可能性却更大。

  “那张延登的折子,愚兄拓了一份来,贤弟自己去看吧。”,尹嘉宾见唐旭不解,也不多说,直接从袖袋里摸出几张纸,递到了唐旭面前。

  唐旭接过来看,只看了几眼,瞳孔便是猛得一缩,面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自己下午间一直担心的事儿,居然真的会出现在这几张纸上。

  “尹某倒是想问唐贤弟,这张延登所说,是否是真?”,不等唐旭开口说话,尹嘉宾已经先行问道。

  “尹兄明鉴。”,唐旭眉头紧皱,连连摇头:“小弟近些日来,确实在草厂里买下一间铺面,可却是主家甘愿出售,如何会说成是强行索买。”

  “那一百两的价钱,又是否是真?”,尹嘉宾又问。

  “价钱倒确实是一百两,可唐某又如何会做这等恶霸行径。”,唐旭抿了下嘴唇,忿忿回道,“贷他钱银的,确实也是唐某当年的业师。只是在此之前,恩师与我都是互不知情,又如何谈得上是勾结。”

  “愚兄与唐贤弟熟识,故而才料定贤弟定不是此等人。”,听了唐旭的话,尹嘉宾才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可若有不知情的人,却未必会如此想。”

  “若是那张延登一口咬定唐贤弟是强行索买,只怕于贤弟和吴大人,都有所不利。”

  适才张延登的这份折子,唐旭已经仔细看过。疏中直指吴亮嗣收受贿赂,任用为恶作奸之徒。当然,张延登所说的为恶作奸之徒,自然就是唐旭唐大人。理由确实也有一条,就是自己勾结私贷,强行贱买草厂里店铺一间。

  只是且不论自己是不是强买,就算真是强买,这张延登如何会知道的?唐旭觉得此事愈发的蹊跷起来。

  “尹兄稍等。”,唐旭也不敢再耽误,立刻唤过门边的杂役,让寻周宣臣来细问。

  周宣臣也恰好在司里未出,听说指挥大人传唤,便立刻赶了过来。

  “你帮我寻到的那间店铺,是从哪里得的消息?”,只等周宣臣刚到,唐旭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周宣臣虽不知道唐旭为何要问的这么仔细,但是仍然一五一十的回道:“属下得了大人的吩咐,便派了几名兄弟去四处街市打听。可巧其中有位兄弟,与顺天府里的一名杂役相识,说草厂的五条巷里,有间店铺急着出卖。”

  “顺天府里得来的消息?”,唐旭和尹嘉宾对视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

  “此事在牙房里可有备文?”,唐旭略想了一下,又向着周宣臣问道。

  唐旭所说的牙房,约莫就相当于四百年后的房产中介。买卖地产,无论对哪户人家来说,都是一间大事,手续也并不简单。

  所以买卖地产时,委托牙房参与其间,既可以尽快寻到买家或者卖家,也可以省去其中的许多繁琐。

  只不过,唐旭去买那间店铺时,直接便就见到了主家,于是当面便定下了契约,作保的中人也是那卖家找来的。所以那王家卖屋时有没有委托过牙房,唐旭并不知情。毕竟此事与四百年后一般,不经过牙房多少可以省下一笔居中的费用,所以唐大人也不好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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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二章 要会扯皮

  “属下这就派人去打听。”,周宣臣虽然仍然有些弄不明白,可是看着唐大人的面色不善,多少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速去速回。”,唐旭点了点头,让周宣臣退下。

  “愚兄仍还得赶回通政使司里去,若是再有消息,定是及时派人转告贤弟。”,见已经把消息告知了唐旭,尹嘉宾也不再多留。

  这几日里,几边的折子都是满天飞。通政使司里,更是整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互相都是紧盯着,惟恐会有人暗中做些手脚,把自己这边的折子压下,所以尹嘉宾这几日已是吃住都留在公房里,几乎寸步不敢离。能专门亲自来通报唐旭一回,已经算得上是有莫大的情分了。

  亲自送尹嘉宾出了门,唐旭也开始寻思着,要不要也派人去请孙伯翰过来商议一回,毕竟此事和他也有关系,况且请他来,兴许能打听到一些自己未知的消息也未可知。

  那卖铺面的王家,找孙伯翰借贷银子的时候,是二月初,约莫就是自己拒绝了张延登的请柬之后。而如今朝廷里正在上演的戏,却是这几日才刚上场。

  此事虽然看起来简单,其实却要比想象的复杂的多。

  首先,那卖主的背后,到底和张延登有没有关系,唐旭一时间还不能完全摸清楚。

  其二,到底是因为吴亮嗣惹恼了亓诗教,还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张延登,才让张延登如此急切出手,或者是两边的原因都有?

  只是,唐旭这里尚且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找孙伯翰问问,却又看见司里的门房又火急燎燎的从外头奔了进来。

  “大人,大人,不得了了。”,门房刚进了门,便扯开嗓子,朝着唐旭喊道。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唐大人如今心情正不好,突然又被自家门房跑来吼上了几嗓子,心里自然是不悦。

  “大人……小的……”,门房被唐旭一喝,顿时吃了一吓,连喘了几口气,才重新定下神来:“适才有顺天府的差役来过。”

  “顺天府与我何干。”,唐大人正在琢磨着到底是神仙打架殃及凡人,还是自己这个凡人惹的祸殃及了神仙,所以说出的话,自然也没有好气。

  况且虽然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四百年后的首都公安局,如今却是兵部属下,大可以不卖顺天府的面子。甚至顺天府里每次来兵马司要兵,几乎都免不了要说上“协请”二字。

  “送来一张传票。”,门房的下一句话,倒是让唐大人停住了口。

  “传票?”,唐旭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门房,眼里射出的目光,让对面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拿来我看。”,唐旭也不多说,直接向着下首伸出了手。

  门房连忙上前几步,把顺天府里送来的传票递上,紧接着又立刻欠了欠身,像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没想到还真惹上官司了。”,唐旭的目光,在手间的传票上徐徐移过,嘴角间也蹦出一声冷笑。

  手上这张传票,确实是顺天府里送来的,列的也就是适才尹嘉宾来说的事情。只不过没想到这卖主,居然都已经告到了顺天府里去了。

  唐旭原本想的是赶快回家去,先找孙伯翰去问一问。可是如今顺天府里送来了这张传票,唐大人略想了一下,却是改了主意,决定先去翰林院里,找孙承宗孙老师商议一回,看看他有何见解。

  打定了主意,唐旭也不再丝毫耽误,也不预备车马,直接领了几个兵卒,出门向着翰林院奔去。

  翰林院与东城司衙门一样,都是在京城东面,离的也不算远,所以平日里唐旭在两边互相往来极是方便,步行也只许半刻钟就到。

  兴许是因为赵秉忠知道唐旭常在翰林院里往来,所以去年办下的门凭,也一直没有收上去。再加上唐旭平日里往来的也不少,就连翰林院里的门房那里也是混了个脸熟。见是唐旭来了,连查问也懒得去做,直接放入。

  等寻到公房,更是庆幸孙承宗和钱谦益都在,否则他们要是进了书库,想找起来可得费一番周折。

  孙承宗只听唐旭把传票的事情略微说了一下,便连忙摆了摆手,让唐旭停下话来。又看了看左右,见无人关注,才示意唐旭跟自己出来。钱谦益也跟着朝前走了几步,看孙大人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放心大胆的追了上去。

  三人只言不发,只是一路行走,直走到西园里的柯亭,方才是停下了脚步。

  “我且是问你。”,孙承宗刚及停下脚步,便板着面孔对唐旭问道:“这原告所诉的事儿,是真是假?”

  “即便没有老师的教诲,学生也知道礼义廉耻,如何敢做这等事情。”,唐旭自然是大呼冤枉:“当日买卖的时候,完全是那主家自报的价钱。”

  “我倒是信你的。”,孙承宗这才点了点头,仿佛松了口气。

  “近贤岂不知事出反常即为妖。”,钱谦益却好似幸灾乐祸一般摇着脑袋:“你若是银钱不足,我便借你些又如何,也不收你利钱。”

  唐旭翻了翻眼皮,白了钱谦益一眼。倒也不是自己太糊涂想要占便宜,实在是京城里这样说是因为急用钱才贱卖的货物和宅地,向来都有,并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情。

  再说了,你钱大人不管是如今还是以后,做出来的糊涂事也不少,何必五十步笑百步,相煎太急呢。

  “你觉得,若是私了,那卖家可是能答应?”,孙承宗略一思量,开口回道:“想来买卖房屋的时候,也不并只有你与那卖家两人在场,多少总能寻到其他人做个明证,想来他也未必敢多纠缠。”

  正如孙承宗所说,即便是在如今的大明朝,买卖房屋也是件大事。不但双方所定的契约都是官制,定好了契约也要去当地衙门里做个备文,其中牵涉到的人手绝不在少数。

  “依学生看,怕是不肯。”,唐旭讪笑一声,把尹嘉宾送来的拓件拿了出来给孙承宗看。

  “此事竟有此机巧。”,孙承宗未及看完,当时便是一惊,“若是依此看,这顺天府里,只怕你是不得不去走一趟了。”

  “不可。”,孙承宗话刚说出,一边的钱谦益立刻连连摆手,“这顺天府里,近贤绝去不得。”

  唐旭和孙承宗听了,都把头转回来,看着钱谦益。

  “那王家,只不过是一商户,唐大人却是堂堂东城司里的指挥使。”,钱谦益见两人都看着自己,立刻开口说道:“近贤若是去应诉,即便是那王家胡搅,回头说起来,近贤也难免有强买屋地的嫌疑,与名声大大有损。”

  “如若不然,我替你拟份状子,你反诉这王家讹诈如何?”,孙承宗又想片刻,继续说道。

  “这也不可。”,钱谦益却仍是摇头:“近贤若是反诉,即便是赢了,日后亦难免有仗势欺人只嫌,与名声仍是大大有损。”

  “那你倒是说说该当如何?”,孙承宗虽有才学,可这等勾心斗角,却似乎并非其所长。听着钱谦益在那里左右都是一个名声有损,不禁眉头大皱。

  “解铃还需系铃人,杀贼须得先射马。”,钱谦益见孙承宗一时间也拿不出主意,未免有些得意:“既然是那张延登惹出来的麻烦,近贤也还得去找那张延登身上找法子。”

  “难道要我去拜访张延登,试着与他和解?”,唐旭听了,顿时一阵愕然,心里也是极不服气。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大丈夫能伸能屈,何必在意一时。”,钱谦益微微的点了点头,却又继续说道:“只是近贤若不愿意去寻他,也未尝没有其他法子。”

  “钱兄请说。”,唐旭拱了拱手,等着听钱谦益下一句话。

  “适才在下已是说过。”,钱谦益见唐旭终于肯向自己请教,心里又是一阵得意:“近贤好歹也是个东城司里的指挥,堂堂的五品官,若和一商户一般见识,未免有损名声。”

  “可近贤如何忘了,我大明朝无论官民,皆有参知议政之权,你既身为五品官员,自然也不例外。”

  “钱兄可是要我也去参那张延登?”,唐旭听了钱谦益的话,又沉思片刻,仿佛恍然大悟。

  “不错。”,钱谦益点了点头,赞许的看着唐旭:“你若是去顺天府里,无论是应诉还是反诉,都难免会和那王家来回扯皮。”

  “可既然总归要扯皮,与一寻常商户扯,又怎及与那张延登去扯。无论官职品阶,你都不在那张延登之下,他虽是吏部的给事中,有监察之权,却也察不到你的身上。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反参他勾结奸人,陷害忠良。”

  “如此,即便舍了你那一百两银子又如何,我偏不信这朝廷里,竟果真是他亓诗教和张延登的一言之地?”

  “不错,正当如此。”,孙承宗也是在一边连连点头:“钱大人这回总算是想出了个靠谱些的主张。”

  “难道平日里在你孙大人的眼里,钱某就是一浮华之人?”,钱谦益听了,顿时脸上一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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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三章 火器专家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朝廷里折腾的极是热闹,可是在唐大人看来,都是神仙打架,自己只能有围观的份,甚至还得提防着头上回有板砖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

  如今听钱谦益这么一说,倒是似乎觉得,自己原来也能算是一路神仙,大可以放心大胆的抄起板砖冲上去开干。

  “只是你这回上疏,我却不能帮你。”,一边的孙承宗略想了一下,却是开口说道。

  “学生明白。”,唐旭点了点头,心下也是了然。

  孙老师说这样的话,倒并不是因为怕事,或者不想帮这自己。实在是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太光彩,自己与张延登打打嘴仗,扯扯皮也就算了。若是把事情闹大,对自己未必就会有多少好处。

  “只是不知你这案子,是会交到顺天府里哪位大人的手上。”,孙承宗又沉思片刻,转头看了看钱谦益:“如今的顺天府尹王舜鼎,钱大人可是认得?”

  “王舜鼎是浙中出身的官员。”,钱谦益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我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钱大人属东林,而王舜鼎却属浙系。虽然如今串通到了一起讨伐亓诗教等人,可是就在不久前,两边还时不时的互放冷箭。如果不是另有同乡同年之谊,向来很难凑到一起。

  “这倒是有些不妙了。”,孙老师刚放松下来的脸上,顿时又现出几分忧色:“顺天府丞毕懋康,当年曾经与丁公元荐有过过节,只望不要牵连到近贤的才好。”

  什么,顺天府丞是毕懋康,还与丁元荐有过过节?唐旭听到这里,心头忽得一惊,甚至全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丁元荐,乃是东林党的元老之一。毕懋康既然与丁元荐有过节,那么也就是说,此人就是东林党的对头。而如今自己虽不是东林党,可是向来与孙承宗和汪文言等人也走的近,难保别人会去怎么想。

  可是对唐大人来说,却并不想和毕懋康也做对头。原因倒不是因为毕懋康是顺天府丞,可能会对自己的官司有干扰,而是因为一本书,这本书叫做《军器图说》。

  在唐大人的记忆里,崇祯八年,也就是西元一六三五年,有一本叫做《军器图说》的书,正式刊印成册。

  可惜的是,唐旭虽然听说过这本书的名字,却从来无缘拜读,因为此书在后代的乾隆四十六年便惨遭禁毁。

  不过,书虽是被禁毁,却有一句对此书的评价流传了下来,唐旭也曾经听说过:

  “书中罗列各种火器、毒弩,图文并举,叙说军器之制造,使用与威力。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

  虽然在辽东军中的时候,唐旭也曾经见到过虎蹲炮,子母铳等一类火器。但是如今的大明朝的火器的威力究竟如何,唐大人却并没有见识过。但是既然能让夷虏畏惧,当年永乐皇帝又曾经用火器痛击蒙古骑兵,想来实战能力还是不弱的。

  虽然后人里常常会抬出红夷大炮来说事,但是即便与如今的西番火器比较,可能也是各有所长,毕竟火器并不只有大炮这一件,地雷,火铳之类,也属火器,火炮只不过是其中使用最便利的一种。

  而罗列了这一系列火器制造和使用的《军器图说》一书,编撰者正是当时的兵部右侍郎毕懋康。此人不但编撰出了《军器图说》,据说更是折腾出来大明朝的第一把燧发枪,在火器研究与制造上面,颇有些造诣。

  如今唐大人在京城里头过日子,如果撇去眼前这件官司以外,倒勉强算是太平。可是正所谓人有远虑近忧,就算唐大人能平息这场风波,继续过上几年太平日子,却也没法保证日后就一直太平。

  唐旭清楚的记得,就在二十多年之后,这座巍峨耸立的北京城,就会在短短一年内连续遭受两次的劫难。

  唐大人现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再多二十多年,也尚未到知天命,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若要自己为这座北京城一起殉葬,说实话,唐大人不甘心,很不甘心。

  如今自己想要多积点银钱,一则是为了自家日子好过些,二来也是为了日后以防万一。到时候如果实在无可奈何,最少也能寻个稍微稳妥的地方安置一下自己的家眷。

  当然话又说回来,这些都是无奈之举,如果有机会能不这么做,自然也是更好。而唐大人也知道,虽然自己前知四百年,后知四百年,却又正所谓孤掌难鸣,这样的机会,只靠自己一个人只怕是争取不来的。毕懋康,绝对是其中一个少不了的人物。

  仿佛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当终于有一天,你等待已久的人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结果你却发现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是敌人。老天爷,这个玩笑,开的似乎有些玩大了吧,唐大人感到很愤怒。

  “近贤倒是不必太过忧虑。”,孙承宗看见唐旭脸色一阵青红变幻,以为他只是忧虑眼前的官司:“毕懋康虽是顺天府丞,可这北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多少有几分王法。”

  “学生明白。”,唐大人仍然是点着脑袋,可是心里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也罢,如今时间还算是宽裕,只要那毕懋康不是完全的不通事理之人,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实在不行,没有毕懋康还有孙元化,反正总能寻找到几个合适的人。况且事已至此,唐大人也只能认了命,先走一程算一程了。

  “你既然要上疏,便在这翰林院里写好,我与钱大人顺便帮你斟酌几分。”,孙承宗不愧是名师,即便遇见了这样紧急的事儿,也仍然不忘记顺便教导学生。

  “学生遵命。”,唐旭自然也不会推辞,和孙承宗,钱谦益三人,也不回公房,转到书库里面,随便找了间没人的地方,耐心撰写。

  相比起年前,因为平日里有两位翰林学士从旁指点,唐旭的文章多少有些了长进,一篇驳书,顷刻间就是一挥而就。

  “自今谏官言事,当顾国家大体,毋以私灭公,乃至勾结奸商,营造罪名……”,等唐旭放下了笔,钱谦益当先拿起文章念了几句,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如今近贤的文刀,倒是愈发的锋利,只怕再过一两年间,我亦不能及。”

  “只不过那张延登脸皮早就练得纯厚,你这般与他仍只是不疼不痒。”,钱谦益拿起唐旭刚丢下来的毛笔,在纸张上增了几句话,又递还给唐旭。

  “这……”,唐旭接过来看,顿时几乎笑出声来。

  孙承宗也凑过头来看,看完也是不禁嘴角扯动几下,像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就依钱大人所改,你重抄一份便是。”,孙承宗嘴角微扬,对着唐旭说道。

  “学生遵命。”,既然孙老师都认可,唐旭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按照孙承宗的吩咐,把钱谦益改过的驳书重新抄写一份,确定无误后方才署上了姓名。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三月二十八。眼看着农历二月已经到了尾巴上,东城司指挥唐旭唐大人的人生第一份奏疏,送入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里,中书舍人尹嘉宾之前早就得了消息,接到奏疏之后,立刻重新封好,直送内阁与司礼监。

  承天门内,六科值房。

  六科虽与朝廷六部关系甚大,可办公的衙房却并不在六部的衙门里面,而是集中在端门和午门之间。

  这段时日里以来,内阁和司礼监里往来的折子,都是像砖头一般漫天飞。如今亓诗教等人虽尚且能稳住局势不落下风,可多少也已是有些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此事若是能抑住吴亮嗣,使楚人一党不敢轻举妄动,兴许尚有转机。”,吏科的公房里,亓诗教与张延登,周永春等人皆在。说起如今朝廷里的局势,免不了心有忧虑。

  “今日通政使司里,可有奏疏的拓文送来。”,亓诗教如今毕竟是齐党党魁,即便局势不妙,仍是要保持着镇定。

  虽然钟鼓楼上的更声未起,可是看了看屋外的日头,月末也已经快到了午时时分,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去外头看看。”,周永春点了点头,先走了出去。不一会,又在手上拿着一叠纸张走了进来。

  “适才已经是送来了。”,周永春把手上拿着的拓文房在案上:“只是见我等闭门议事,未敢惊扰。”

  “这每日里的折子,也算是一件大事,如何能耽误。”,亓诗教的面上,略微现出几分不满,不过随即又立刻消了下去。与张延登,周永春等人各拣几分,拿过来看。

  “咦……”,周永春刚低头看了几眼,便忽得在口中轻呼一声,紧接着立刻转头把面朝着张延登:“张大人,这里有份折子,参的是你。”

  “是哪里送来的?”,这几日里的折子既然已经是满天飞一般的来,张延登张大人也免不了中上过几枪,所以即便听清了周永春的话,也颇有些不疼不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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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十四章 柳暗花明

  “东城司指挥唐旭。”,周永春略看了一眼署名,把折子的拓件向着张延登递了过去。

  “唐旭?”,张延登先是愕然,紧接着却又冷笑一声:“一个武官,竟然也学着上奏疏。”

  从周永春手上接过来看,只看了几眼,顿时脸上便一片铁青,在一旁同观的周永春,虽未开口,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岂有此理。”,张延登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连续在屋里走来几个来回,“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这唐旭岂不也是个生员,通政使司里,岂敢收他的折子。”,张延登停下身来,忿忿说道。

  历来大明朝的官民,大部分都有上疏议政的权利,只有生员秀才是个例外。朝廷做这条规矩的意思,约莫是要生员秀才们潜心向学,勿问世事。

  “他是以东城司指挥的名义上的折子。”,周永春提醒张延登。

  生员固然不能上疏,可是作为朝廷命官,若是连奏疏也不能,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准不定就误了大事。所以唐旭这回不提自己的生员身份,却只自称东城司指挥上疏,也不能算是坏了规矩。

  张延登听了,脸上愈加的阴沉,冷哼一声,又低头看了几眼。

  其实眼前的这份折子,与平日里所见的并无太大区别。所谓的论战,其实不就是打嘴仗嘛,比的就是谁骂的凶,骂的狠。

  尤其骂人不带脏字,在“奏疏文化”里向来都有玲珑剔透的表现。就算骂到你祖宗十八代,也甭想在其中找到一个不恰当的字眼。

  唐大人如今自然也是不敢坏这个规矩的,所以奏疏的前半部分,虽然看起来说得义愤填膺,却还算中规中矩。偏偏就是那最后的几句,让张延登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如果说这折子的前半段是在驳斥诉冤,那么这后面几句,简直就是在—骂街。

  “斯,行此穷凶极恶,大奸大邪……必使肝脑涂地,无嗣无后,身后无立锥之地也……愿盟共誓,以天地鉴……”

  话里的意思,也很好理解。那就是:如果我唐旭当真做了这样穷凶极恶的事情,那么就让我肝脑涂地,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吧。

  最后,还没忘记拉上张大人。如果你也觉得这件事情问心无愧,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发誓吧。如果你不敢,那么就是心里有鬼。

  唐大人确实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赌咒再凶,也是毫无心理负担。

  可是如今这年头,无论官民,对于鬼神誓咒之事,多少有些相信。唐旭虽然敢发誓,而张大人却不敢,正如唐旭所说,他心里确实有鬼。

  “张大人尚且也说了,此人不过是一武夫出身,有何斯文可言。”,周永春虽然觉得好笑,却也只能说上几句言语宽慰。

  “此事虽小,可千里堤坝却会毁于蚁。”,相比起来,倒还是亓诗教更有几分老谋深算。

  “你参的这事,究竟是真是假?”,亓诗教虽然之前也见过张延登的这份折子,可是当时却没有去细想,如今又见了唐旭的驳书,方才想起来问。

  “约莫是真吧。”,张延登的面上,现出几分尴尬:“我也是听了传闻,见那主家说的真实……”

  “糊涂。”,亓诗教听到“约莫”两个字,便料到其中必有玄机,眉头紧皱,轻喝一声:“他这等武夫,平日里最不讲的就是仁义道德,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儿,你也拿出来说,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若是被他反拿住,只怕非但抑不了那吴亮嗣,岂不反倒是会授人把柄。”,亓诗教当下也再坐立不住。

  “在下这就便再写一份折子,再驳于他。”,虽然有些心虚,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张延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倒是不必了。”,亓诗教摆了摆手,止住了张延登:“保不定他正等着和你扯皮,再上折子,无非是白费工夫罢了。”

  “那顺天府丞毕懋康,曾与我有旧。”,低头略微沉思片刻,亓诗教开口说道:“稍后我便去拜访他一回,只要顺天府里能判下来,便就可当作定论。到时候无论如何,至少也可保不落下风。”

  “亓大人高见。”,张延登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总算是稍微宽了几分。

  崇文门内的五城兵马司东城司里。

  唐大人虽不喜欢惹事,可向来却也不是打不还手的主。自早间点卯时起,数十名亲信的番卒,就已经换上便装撒了出去。

  拿出揣在怀里的地契仔细看了几眼,唐旭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王丰裕”三个字上面。

  在此之前,唐旭虽然与此人当面见过,并且订下了契约,不过却没想到要仔细的去查人家的家底。原本以为可能和张延登有勾结,约莫会是山东人,如今稍加查探,却发现这王丰裕其实也并不是齐人,而是山西一带的晋商。

  不知怎的,唐旭心头忽得涌起一个念头。后世清代开国之后,曾经封赏过八大皇商,而且这八家商户,也都全是晋商。其中,王登库和王大宇两家,都是姓王,不知道和这王丰裕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自己写的折子,早间就已经送去了通政使司,寻找这王丰裕的事儿,如今唐旭虽派出了人手,却也不敢大张旗鼓,一时间未必会有什么回音。唐大人尽过了人事,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

  只不过,等略闲下来,刚想稍微休息片刻,忽然又听门房传报,说是国子监监生汪文言求见。

  前些时日,耐着其岳父于玉立的举荐运作,汪文言已经是捐了一个监生,总算在京城里有了一个名分。这件事情,唐旭是知道的。

  只不过,让唐旭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汪文言就是仅仅只是一小吏出身,却没想到汪家其实也是徽州当地有名的盐商之一。虽然比不上淮扬盐商那样的风光,但是若论起身家,只怕是比出身江南大族的钱谦益也少不了多少。至于汪于两家的联姻,自然并不是什么逆袭的精彩剧目,实际上只不过是富二代和官二代的传统组合罢了。

  自从唐旭当上东城司的指挥之后,汪文言还从来没有到访过,如今既然已经来了,唐旭自然不可能不见。略整了下衣冠,让门房请入,自己则站到了公房门边迎接。

  “汪兄今日怎得了闲暇,肯来小弟这里稍坐?”,唐旭和汪文言的私交,还算是不错。远远的看见汪文言走来,立刻便在脸上泛起了笑,拱手迎道。

  “实不相瞒。”,汪文言坐下之后,直接开门见山:“愚兄这回来,是专程为贤弟解忧。”

  “为我解忧?”,唐旭听了,顿时不由一愣。

  “昨日间我便曾是听说,唐贤弟这回惹上了官司?”,汪文言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才向着唐旭开口问道。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

  自己最先得到这个消息,是尹嘉宾亲自来报的信,而自己能认识尹嘉宾,也都是因为汪文言和邹之麟,所以汪文言能知道这个消息,也并不让人感觉意外。

  “贤弟的人品,愚兄向来是信得过,怎会做下这等凶恶之事。”,汪文言也跟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昨日晚间,我已经见到过了邹臣虎,可巧当今的顺天府尹王舜鼎,与臣虎的授业恩师乃是同年,他已答应帮你去分说一回。”

  “哦。”,唐旭听了,顿时一阵惊喜,正如刚想瞌睡便有人送来了一个枕头。

  固然,即便是输了这场官司,对唐大人来说,也不过是损失了一百两银子,这个价,唐大人如今还亏得起。可是也正像钱谦益所说的那样,如今朝廷的官场上面,最重的乃是名声。

  银子亏了可以再挣,名声损了,想要挽回就难了。如果顺天府判了自己败诉,无论如何,对名声也都多少有些不利。

  “至于那顺天府丞毕懋康……”,说到这里,汪文言忽然顿了一下,让唐大人心里也不由微微一紧。

  “也是巧的很,愚兄我正巧和毕大人乃是同乡。”,汪文言看着唐旭,微微笑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毕懋康和汪文言两人,不但都是出自徽地,甚至还都是徽州府里的歙县人,自己之前怎么竟然没有想到,果真是关心则乱了。

  虽说毕懋康曾经和丁元荐曾经有过过节,与东林一派向来有些不对付。但是凡事也毕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同乡和同年之间。

  如果汪文言肯用同乡的名义去见毕懋康,那么即使不能让毕懋康手上留情,起码让他居中两不偏颇,还是可以做到的。

  “毕大人在朝中,向来有公允之名。”,汪文言再细细说与唐旭听:“愚兄既然要去见他,却也不能空口无凭。还请近贤略做些准备,我好拿去与毕大人说。”

  “这是自然。”,唐旭知道,汪文言要自己准备的,无非是房屋地契以及人证之类。虽然自己不准备去顺天府里应诉,但是这些东西还是都要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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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九十五章 火势凶猛

  兴许是因为汪文言和邹之麟等人的运作生出了些效果,接下来的几天,顺天府里果然暂且将此案搁下。亓诗教虽有些不满,可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有唐旭自辩的奏疏在前,若是闹大了,对谁都不是好事。

  不过无事并不代表闲暇,近日以来,宫中时有流言传出,说是圣上龙体欠安,尤其每逢月中尤盛。

  周永春周大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一边在朝廷里打着嘴仗,一边居然还顺便研究起了玄学。一份折子送上去,声言祈祷月中桂神,可保圣上安康,请降旨禁绝京中捕杀宰食兔子,或可以感召上苍护佑。

  据说这份折子送上去之后,圣上看了,尚且没什么反应,倒是司礼监里立刻就积极了起来。毕竟圣上的龙体安康,乃是社稷大事,丝毫马虎不得,当下批了红,着各司衙门照办。

  东城司指挥唐旭唐大人,自然也免不了接到一份文书,当下和东城司里的一干兵将们,都有些惊呆了。

  圣体欠安和兔子有什么关系,唐大人实在想不明白,只能暗自佩服周大人实在太有相像力。不过既然上头传了文书下来,唐大人也只能照办。于是五城兵马司里的一干兵将,每日里除了要缉拿盗匪外,又额外多了一项“重任”,就是去集市上收缴兔子,每隔两天,再派人送去京郊外放生一回。

  渐渐的眼看着日子已经到了三月十六,委托傅仁贵购买的食材,兴许这几天就会运抵京城,唐大人也未免有些不安起来。

  连续十几天下来,王丰裕在京城里的踪迹,到底还是被唐大人寻到了一些。不过此人据说是去年年底才从山西来的京城,买下了五条巷里的那间铺面以后,还在天坛西面置办了一间三进的宅院。唐旭也悄悄派人去打探过,如今宅院里只剩下一个管家和两个下人在。至于那王丰裕,自从朝顺天府里递了状子之后,就不知所踪,案子的事情也交给了管家打理。

  此人有古怪,唐旭听了回报之后,心里虽然疑惑,可是却碍着如今朝廷有张延登等人也盯着,不好随意生事。

  好在让唐旭欣慰的是,自家那个小舅子洛才敬,虽然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却看不出果真有些当厨子的潜质。不但唐旭所教的东西一点就通,甚至常常还能举一反三。

  有一回唐旭回家,看见桌子上放的居然是一盆辣油鱼片,放到四百年后,这个菜也另有个名儿,叫“香辣沸腾鱼”,唐旭之前却从来没有提过,完全是洛才敬自个折腾出来的,略微一尝,口味居然还不错。惊讶之余,让唐大人也省下了不少心。

  近来的变故虽然不少,可是这回唐旭回到家里却从未提起过,一来是怕娘子担心,二来也是怕自家那个老丈人心里不痛快,所以既然提之无用,便不如不提,反正唐大人在家里个头最好,就算天塌下来还是得自个扛。

  夜色,渐渐的深了。身边的人儿也已经进入了梦乡,一只胳膊略有些蛮横的架在唐旭身上,推下去几次,不到一会却又重新架了上来。不时的还发出一阵阵小猫儿一般的鼾声,偶尔闹得动静大了,唐旭便会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捏一下小巧的鼻翼,立刻翻了个身,安静了许多。

  来回折腾了几番,唐旭终于只好选择妥协,到底也耐不住困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咚咚咚,咚咚咚……”,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人敲门,还喊着“唐大人”。

  唐大人自从睡了一觉就到了这四百年前之后,也变得略微“迷信”了几分,虽然听见仿佛有人在喊自己,却并不应声,而是挣扎着睁开眼睛,向四周望去。

  “咚咚咚……唐大人……咚咚咚。”,等再清醒一些,果然听见是院外有人在敲门,连忙披了件衣服爬了起来。

  等走到院里,还没来得及开门,便觉得仿佛有些不对。抬头望了望四周,忽得就瞪大了眼睛,脚下原本慢慢踱着的步子,也变得急切起来,飞一般的朝院门奔去。

  “唐大人……不好了,明智坊草场适才走了水……”,等拉开了门,果然看见外头是一名司里的小旗,见唐旭开门出来,连忙开口说道。

  “明智草场?”,唐旭再一次转过了头,向着西北方向望去。

  西北方向,崇文门内的天空,如今已是变得血红一片。隐隐间,一阵阵呐喊声,正从内城城墙下传来。

  “我立刻便去。”,五城兵马司原本就是缉拿消防之责,这救火一事也在职责范围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唐旭作为东城司的指挥,不可能不去。

  “明智草场失了火,我须得立刻过去看下。”,屋子里,洛雪霁也已经被惊醒,正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看见唐旭回来,立刻好奇的望着自家相公。

  “相公小心。”,洛雪霁听了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跳下床来,从床后帮着唐旭拿出官服穿上。

  只是虽然知道相公不大可能亲自去救火,但是水火无情,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嗯。”,唐旭换好衣裳,应了一声之后,急匆匆的奔出门外。

  好在门外来请唐旭的小旗也是伶俐,来的时候就备好了车马,迎了唐旭上车之后,立刻一扬马鞭,向着明智坊奔去。

  明智草场所在的位置,其实离东城司衙门并不远,就在翰林院和贡院的西面。因为离崇文门和朝阳门近,所以京中所囤积的马草柴薪,竟有近半积存在此。

  如今刚刚开春,天气正是干燥,明智坊一带除非了几个衙门,住的更多是京中的达官显贵,所以即便是唐旭也不敢丝毫怠慢。

  等赶到了明智坊,心里顿时更是一惊,只见一座偌大的草场,几乎已经完全被火光所笼罩。炽热的温度,即使站在数丈之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柴草燃烧事所散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几乎将四周的人声也完全掩盖。

  “大人……火太大了。”,李慕江和秦平西,早在唐旭赶到之前就已经赶到,见指挥大人来了,也是纷纷靠了过来。

  东城司里的十二部机桶水龙车,也已经有十一部开了过来。四下里,数百名军士或是扛着水袋,或是提着水桶,飞快的在各街巷的水井和草场之间来回奔跑着。

  只不过,无论是机桶水龙车还是军士们拿着的水袋喷出的水柱,落到了正在不停地吞吐着的火焰上,立刻就变成了一阵阵水汽。

  唐旭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明智草场虽然靠近崇文门和朝阳门,往来交通极是便利,可是偏偏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附近并没有什么大点的海子湖泊之类,只靠这样从水井里打水灭火,只怕等整个草场烧光,火势也扑灭不下去。

  远处,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四百名和唐旭一样,刚刚从床上被叫回来的东城司兵卒,也扛着水袋了木桶,一路赶来。

  “这四周的房屋,都是谁家的?”,唐旭抬起了眼,看了一眼四周,指着最近的几间房屋向着李慕江问道。

  “左边那座宅子,是上林苑典簿王象春府上,右边那间则是通州来往的商户家里。”,李慕江在东城司任职已有十数年,比唐旭要清楚得多。

  “去和这两家说一声,把临近的房屋拆毁,各挖两条沟渠与草场隔开。”,唐旭已经在这里看了半天,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个大概。

  看样子,想把这场火扑灭,是不大可能了。既然灭不了火,也只能尽量想些法子,不能让火势蔓延开。

  “这……大人这样可好……”,虽然听到了唐旭的军令,可是李慕江却仍然有些犹豫。能住在崇文门内城东一带的,向来非富即贵,上门去拆人家的屋,回头若是被惦记起来,多少是个麻烦。

  “你若不敢,我便亲自去拆。”,到了这个时候,唐旭也管不了许多了。明智草场烧都已经烧了,自己如今已经及时赶到,回头追究起来也没太大的罪责。只是如果让火势蔓延开来,到时候追问起来自己就跑不了了。眼下估计除了皇帝家的太庙,就算宫里的三大殿,唐大人也敢去拆。

  “属下立刻去办。”,既然唐旭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慕江便知道没了余地。虽说如今唐指挥和自己共事的还不错,可是这等关键时候却不能掉链子。

  咬了咬牙,领着刚刚赶到的三百兵卒,向着附近赶去。可是没过了一会,就又奔回了头。

  “大人,王典薄只是不肯。”,李慕江不等站稳脚跟,就对着唐旭急切的喊道。

  “竟然有如此短视之人。”,唐旭听了,也是勃然大怒。眼看着火势就要烧到了草场外围,只怕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蔓延开,这王象春居然宁可让宅子被火烧掉,也不肯让被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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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偏执狂

  “待我亲自去看看。”,唐大人跺了跺脚,跟着李慕江朝着王家宅前跑去。

  待奔到王家宅前,见王家大门虽是洞开,可是王象春却是身着一袭官服,正领着几个家仆,站在门前和自己手下的一众兵将对峙。

  “唐大人这是何意?”,看见唐旭亲自过来了,王象春立刻转过了眼,直直的看着唐旭。

  “手下的兵将无意冒犯了王大人,还请大人海涵。”,虽然事情紧急,可是王象春就这样横在门前不让步,唐旭也只能耐下性子,想要仔细分说。

  “唐大人来此,若仍是要拆王某家里的宅院,便不必多说了。”,王象春适才分明已经和李慕江争论过了一回,瞪着眼睛,气呼呼的瞅着四周。

  “王大人怕是误会了。”,唐旭的嘴角,尴尬的抽了几下,尽量在脸上展开一丝笑意:“唐某并非是想要为难王大人。”

  略转过身,唐旭指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大火,对着王象春说道:“大人也是看见了,如果不赶快隔开火势,若是蔓延开来,只怕不止王大人家里,就连整个明智坊怕都是不保。”

  唐旭记得,王象春与孙承宗和钱谦虚都还算是熟识,所以虽然心中焦虑万分,却仍然和颜悦气的说着话。

  “说来说去,岂不仍是要拆屋?”,唐旭话音刚落,王象春身后的家仆里,却立刻有人回了一句话出来,唐旭虽没有看真切说话的人是谁,顿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放肆,我与唐大人说话,岂是有你插话的份。”,王象春虽然低头轻喝一声,可面上仍是不紧不慢:“唐大人所说,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王某建这宅院的时候,便想过有朝一日万一隔壁草场走水,所以也是早就有了防备。”

  听王象春这么说,唐旭方才想起来朝着王家的宅院里望了一眼,眼见确实有些不同。临近草场的一面墙壁,更加高大厚实几分,墙下的院里,更是挖出了一个小池,如今虽然正值开春,雨水尚且不多,也有一半的深浅。

  “请恕唐某直言。”,可是虽然只看了一眼,唐旭只凭着经验却也能看出,这么简单的防护,怕是挡不住如今的这场大火:“王大人这样的防备,未免能挡得住如今的火势。”

  “难道唐大人信不过王某。”,王象春看起来颇有些自负。

  “唐某也并非信不过王大人。”,眼看着火势越来越近,唐旭的耐心,也正在慢慢消退:“只是如今事出紧急,下官愿在此担保,只等事后,大人家里损坏的房屋地面,自然有我东城司一力承担修缮。”

  “既然唐大人不信王某,还有何可说。”,虽然唐旭自认为已经把话说的仁至义尽,可是王象春却是冷哼一声:“王某今日倒要坐在这家中看看,这火如何烧过来。”

  “王大人……”,唐旭的尽力的维持着最后一丝耐心。

  “唐大人请回。”,王象春似乎已经不想再说,拱了拱手,自顾着转回了身,向着院内走去。

  一边的家仆,见老爷回身,也开始闹哄哄的驱赶着站在门边的军士,想要关上院门。

  “王大人若执意如此,便休怪唐某无礼了。”,顿时间,唐旭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已是忍无可忍。

  隐约间,唐旭仿佛依稀记起,十数年后,在山东逼反孔有德的,约莫就是眼前这位王象春王大人,而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因为孔有德的士兵抢了王家家仆的一只鸡。

  虽然王象春如今与东林一系走的颇近,历来的风评也不算太差。可是在唐大人看来,且不论此人的人品到底如何,却也绝对不是个正常人。说的好听叫倔强,说的不好听,就是有偏执狂。

  听见唐旭的喊声,还没来得及走进屋子里的王象春,也惊讶的回过了头。

  “给我上。”,草场里的火势,已经离四周的宅院越来越近,唐旭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身边的上百名番卒本来是一心赶来救火的,却没想到在这里吃了一通呵斥,早就是心生不满。如今听到指挥大人的号令,当即一起向着院内冲去。

  王家的家仆,不过只有四五人,当下就被冲的七零八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手执挠钩斧铲,向着自家房屋冲去。

  “唐近贤……”,王象春似乎也没想到,唐旭真的敢强行动手,顿时不禁目瞪口呆,紧接着便是一阵怒不可遏:“唐近贤,你擅闯私宅,强拆房屋,岂不怕我明日也参你一本?”

  “得罪了。”,唐旭向着王象春一拱手,转过头,目光仍然落在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的草场四周。

  他若要参,就让他去参好了。如今这京城里头,惦记自己的人已经很多,也不差多这一个王象春。朝廷里也并非没有懂行的官员,他若敢参,回头丢脸的只会是他自己。

  王家并不算太大的院落里,一下子涌进了百多号人,真动起手来倒也快。先把临近草场一面的房屋里的东西搬出,十几条挠钩便同时搭上了屋顶。

  “轰……轰……”只听几声连续的闷响,刚才还好端端矗立着的房屋,便在一片号子声中轰然倒塌,带起了一阵飞扬的烟尘。王象春看在眼里,也是不由一阵心头抽疼。

  紧接着又是一阵镐铲挥动,一条数丈长,大半人高的沟壑,几乎是转眼间便出现在墙下,原本整齐优雅的院落,也变得混乱不堪起来。

  “唐旭……你……”,看着眼前一片狼籍,王象春全身微微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直直的指着唐旭。

  “事出权宜,还请王大人海涵。”,唐大人只顾着自干自事。

  刚等沟壑挖出,草场里的火势便已经蔓延到了墙边。炽热的火蛇伸出火红的舌头,不停的舔舐着面前土堆和墙壁,只是却始终无法越过沟壑。

  另有一支人马,跟着秦平西去了草场的另外一边,适才也已经传过来消息,说都已经料理停当了,火势也已将被挡住,唐旭的心里方才是也跟着略微松了一些。

  京城里的草场失火,也算得上是件大事。烧红了半边天,各衙门各营里,也早就是被惊动。

  只是小半个时辰里,京中三大营和顺天府的人马,也都是一起赶到。

  当先一顶官轿里,刚停了下来便走出一人,直直的向着唐旭所在的方向走来。

  “毕大人。”,唐旭身边的李慕江,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上前行礼道。

  毕大人?难道此人就是顺天府丞毕懋康?唐旭听了,顿时心里微微一动。有心想要也立刻上前行礼,却又想到自己如今尚且有案子在他手上,太过热情怕是有献媚之嫌,于是忍住不发,只是装作不认识,有心等他先开口说话。

  “这位可是东城司指挥唐旭唐大人?”,虽见唐旭并不开口说话,毕懋康似乎倒也不疑有他,只是等走近了些,才开口问道。

  “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既然已经装了糊涂,唐旭干脆就彻底装到底。

  “在下顺天府丞毕懋康。”,虽然顺天府丞的职权,要比唐旭这个东城司指挥大上许多,可是毕竟分属不同的衙门,品阶却是类似,所以毕懋康对着唐旭,仍然以平级之礼相见。

  “原来是毕大人,在下见过。”,唐旭这才像是回过了神,连忙作揖行礼。

  “毕大人。”,倒是刚才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再出来的王象春,如今见毕懋康,马上就探出了头来:“此子擅闯私宅,强拆房屋,你须得为我做个明证。”

  “哦。”,毕懋康听了王象春的话,只是轻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四周新挖砌出的沟壑和土墙上面。

  “王大人,这回你怕是错怪唐大人了。”,略看了几眼之后,毕懋康忽然又转回了身,向着王象春笑道:“若不是唐大人当机立断,只怕你这府上,损毁的就不止是这几间房屋了。”

  “此子目无王法,岂能轻饶。”,王象春口中顿时一噎,可是仍然忿忿的吐出句话来。

  唐旭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只当没听见,和一个偏执狂执意争辩,只会把自己弄得不开心,所以不如不说话。

  后世里人皆传言,东林党中多壮士,没准就是因为这帮书呆子读书读成偏执狂的人太多。不管自己是对还是错,就只认个死理。

  不过王象春见毕懋康居然也向着唐旭说话,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气呼呼的哼了几声,吩咐家人奉出香茶来,就连李慕江也分到一杯,偏偏就是没有唐旭的份。

  唐旭虽然觉得这王象春器量未免太小,可是也不至于为一杯茶生气。李慕江虽然忙了半夜,确实也已是口渴难耐,可见自家上司无份,到底也没好意思去喝,只是致谢之后就放了下来。

  经过两三个时辰的时间,草场里积存的马草柴薪,已是烧了个七七八八,渐渐的火势也是弱了下去。再加上赶来的人手渐多,总算是将余烬尽数扑灭。唐旭抬头看了看天光,也早已是大亮。

  草场里的役员黄文振等人,昨天夜里已经是被唐旭先行拿住,如今既已经转交给了毕懋康,便也再没了唐旭什么事。

  刚想要向毕懋康辞行,回家里去休息片刻。忽然间,却看见四面的街巷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孩童,纷纷向着被烧毁的草场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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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珍奇特产

  明智草场里的余烬,早就已经被扫灭,所以虽然看见许多孩童涌进去戏耍,唐旭虽然觉得有趣,却也并不太过担心。

  向毕懋康拱手辞行之后,刚及转身,目光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一般。

  只见几个孩童,正从自己身边跑过,手上都捧着一团团黑漆漆的东西。唐旭初时以为不过是拣出来的木炭,可隐隐间却又觉得有些不像。

  可巧跑在最后面一个,正好离唐旭最近,抬头望见官老爷的目光扫来,顿时不禁一个踉跄,“趴”的一声跌倒在地上,手中拿着的东西,也“咚”的一下滚落下来。

  不对,不是木炭,若是木炭掉在地上,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声响。唐旭连忙俯下身去,将跌倒的孩童扶起,一边又捡在地上的东西,仔细去看。

  被自己拿在手上的这件东西,只有比拳头略大的一团,看上去黑漆漆的。唐旭原以为是沾上了烟灰所致,可等拿到手上时却才发现,此物原本本色就是如此。放在太阳下看,更是反射出几点黝黑的泛光。

  这是什么东西?唐旭好奇的拿指节在手上敲了几下,传出了一阵“当当”的,类似石英一般的声响,可提在手上,却又觉得分量不像石头,仿佛只比一块木头也重不了多少。

  “此物,你可是在那里头捡的?”,唐旭看了一会,低下头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扶起来的孩童,又伸手指了指被烧毁的明智草场。

  孩童见东西被唐旭拿在手上,似乎有些不舍,但是却也不敢出声,只是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顺天府丞毕懋康,刚和唐旭互道过别,尚且没来得及走开。忽然看见唐旭居然在路边和一个孩童说着话,也不免有些好奇,转回身来看,立刻也被唐旭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这谁家的孩童,居然能拿墨玉出来戏耍?”,毕懋康看了几眼之后,突然开口说道。

  “墨玉?”,唐旭听见毕懋康说话,心里顿时一动,既然能被称为玉的东西,向来价值都多少有些不菲。

  “这块墨玉,成色虽然不算上好,尺寸也略有些偏小,可是若拿到市集上去卖,二三钱银子还是能卖到的。”,毕懋康从唐旭手上接过煤玉,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回。

  “有二三钱银子?”,说话间,唐旭又看见前头一名孩童手上也拿着一块类似的东西,居然约莫有菜盘子大小,如果只是拳头大小的一块就能卖到二三钱银子,那么盘子大小的,不是至少能有二三两银子的价值,当下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心里虽然感觉意外,唐旭却也知道,毕懋康如今虽只是顺天府丞,可是后来既然能编撰出一本《兵器图说》,至少也能算是半个“科学工作者”,说出来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可信的。

  “这明智坊草场里,如何会藏了这许多煤玉?”,唐旭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如果这东西这么值钱,却在火灾后被人搜拣拿走,毕懋康和自己怎么也算是有失职的过错。

  可是再回头一想,却又有些不解,明智草场向来只不过是用来存放马草柴薪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可能会放在这里啊。况且之前已经拿住的黄文振等役员,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

  “唐大人有所不知。”,毕懋康却是笑了一下,似乎不欲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计较:“此物虽然有些价值,可是向来都是伴煤炭而生。虽然丢进火里也能烧着,却经不得烟大。”

  原来如此,唐旭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明智草场虽然堆积的大多是马草柴薪,但是煤炭这些东西也会有些积存。如果这煤玉就是从煤炭里面伴生出来的,能在这里面发现出来便也就不奇怪了。

  再按照毕懋康所说,这煤玉虽然也是可燃品,但是燃烧条件却略有些苛刻,若是遇见烟重,也就是氧气不足的时候,便不容易燃烧。所以一场大火之后,还能有不少能留存下来,就不奇怪了。

  “你们手上这几块墨玉,可愿意卖给我?”,既然确实是从灰烬里捡出来的东西,唐旭自然也就不会再和一群小孩子多做计较了。只是从前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类玉石,当下便起了拿几块回去赏玩的心思。

  “大人愿出多少银钱来买?”,能住在崇文门里的人家,向来都不会太贫穷,即便是小孩子家多少也有些心眼。听说唐旭并不抢夺,只说是想买,一个个眼珠子转了几下,一起开口问道。

  “这位是顺天府丞毕大人,为人向来公道,要问能卖多少银钱,不如让他来说说可好?”,唐旭见了这群孩童的举动,心里也觉得有趣,便转过了身,指着毕懋康说道。

  众孩童听了,都是一起点头,看起来像是答应了。

  “若依我看,那块大些的,约莫能值二两银钱,其余那三四块分量居中的,约莫值八九钱银子,其余的只是二三钱银子的价罢了。”,毕懋康见唐旭居然真的和一群小孩子一本书的谈价格,还要拉着自己来估价,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我这里有六两银子,把你们手上的玉石尽数买下可好?”,唐旭按照毕懋康所说的价格,在心里略微估算了下。

  众孩童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是一阵点头,双方算是成交。唐旭拿出银钱,把十来块墨玉换到手中,孩童们接过银子,都是欢呼一声,片刻间就一起没了踪影,不知道上哪戏耍还是瓜分去了。

  “唐大人果然有君子之节,童叟无欺。”毕懋康一直在看着唐旭,见唐大人果然分文不少的付了价钱,不知怎么的,目光里似乎忽得带上了几分另样的神色:“此物在玉石里虽算不得上品,可是据说却有辟邪的功效,唐大人拿了回去,寻匠人做几尊兽雕置于屋内,兴许可保平安。”

  “多谢毕大人指教。”,唐旭呵呵笑了几声,吩咐手下的杂役将买到的玉石收起来。又抬头望了一眼眼前的明智草场,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也进去寻找一番,说不定也能摸出几块烧剩下的墨玉。

  可是再看看身边的毕懋康和一众东城司里的兵将,又觉得多少有些不体面,只好作罢。在脑海里翻开和玉石有些联系的记忆,想看看这墨玉究竟是什么来历。

  只是刚刚略想了片刻,忽得眉头又是一皱。

  墨玉,又名煤精。质地坚硬,结构细腻,色泽黑而发亮,材质略轻。刚才自己买下的那几件东西,很明显都符合这些特征。如今这个时代,还没有能用塑料或者压缩石料来冒充的本事,所以应该是假不了。

  可是真正吸引住唐旭的,却是这段文字说明的下一句:历史上的主要产地为,中国的抚顺西和英国约克郡海岸。

  抚顺西露天煤矿?忽然间,唐旭又是猛的一动,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在如今的大明朝,煤炭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物品,京城里也多有积存,这一点唐旭是知道的。

  可是唐旭同样也知道,京城里的煤炭,向来大多是山西和北直隶本地所产。既然这煤精乃是抚顺独一无二的特产,那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的草场里面?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八年,早在一年多前,抚顺就已经落入到了别人的手上。而且从抚顺运输煤炭到京城,路程上千里迢迢,花销绝对是个惊人的数字,远不如直接从山西和北直隶运来方便节约。

  难道是自己记忆里的这段说明有问题?还是究竟哪里有些不对?唐旭的心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毕大人可知晓,这墨玉向来哪里出产最多?”,既然唐旭自己想不明白,倒不如问问看似更懂行的毕懋康。他既然能认得出墨玉,想来兴许也能知道更多。

  “毕某学识浅薄,所知不多。”,毕懋康也略微想了一下:“据说此物以辽东抚顺一地出产最多,此外河南的南阳府也有少许。”

  辽东抚顺?毕懋康话刚说完,心里突然也是跟着一动,忍不住抬起头来,和唐旭对视一眼。

  河南虽然和北直隶接壤,可是南阳府却在河南的最南,从路程上说,几乎不比抚顺到京城近多少。换句话来说,在如今这个年头的运输条件下,在京城的草场里,发现的无论是抚顺还是南阳来的煤炭,其实都是件不大正常的事情,英国约克郡海岸在如今更是提也不用去提。

  “毕大人,在下请速速提审草场吏员黄文振等人。”,唐旭终于找到了让自己心里不安的源头。

  虽然五城兵马司有缉拿巡查之职,可是明智草场却是顺天府辖下,黄文振等人毕竟也不是盗匪。所以在毕懋康赶到之后,唐旭就已经将拿到的一干有渎职嫌疑的草场吏员移交了过去。

  “请唐大人随我去顺天府里一行。”,毕懋康终于也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事不宜迟,毕大人请。”,虽然知道自己还有没审结的桩案子在顺天府里面,但是眼下唐旭也再顾不得什么避嫌之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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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寻丝觅迹

  之前明智草场里失火,整个街市上都是一片纷乱,所以毕懋康早就安排人手把黄文振等人移到了府衙里羁押,如今既然要提审,自然是要去顺天府里。

  听说明智草场失火一事,可能会牵连到如今辽东的局势。推官房里也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将黄文振重新提出。

  而黄文振只听到“抚顺”二字,顿时也是浑身如筛糠,禁不住大呼冤枉。

  “两位大人明鉴,小的家口尽在这京城当中,平日里都靠着小人的薄俸度日,岂敢去勾结辽东的鞑虏。”

  唐旭其实也知道,黄文振只不过是一个草场里管事的小吏,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职权,就算与抚顺勾结,也不会落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黄文振再傻,也不会傻到一把火把自己管着的草场给烧了,要烧也应该是烧其他的场子。

  但是在京城的草场里却出现了抚顺一地才会有的东西,怎么看起来都透着几分古怪,所以这黄文振不得不审。

  “你这草场里,近日里可有可疑的人出入过?”,毕懋康看起来也知道唐旭的心思,先一步问了出来。

  “小人这里虽不是什么紧要之处,可平日里往来的人也是极多,哪里还记得起来。”,听毕懋康这么问,黄文振也是一脸愁苦。

  正如他自己所说,京城里的草场,确实不是什么紧要的地方,可是京城里的柴草炭薪,大多积存在此。如今虽然已是三月,可是京城里仍然春寒料峭,柴炭是少不得的东西;各营里的马料,更是一日都缺不得。每日里不说人来人往,但至少百来号人是有的,想要黄文振全部记住,确实有些为难。

  缩了缩脑袋,忽得又看见毕懋康和唐旭的目光同时扫过来,顿时全身像是过了电一样一阵颤抖。

  “大人息怒,小的虽记不住人,可若有草场里的往来,账本上当是都有记载。”

  “既然如此,那库中账本何在?”,毕懋康略想了一下,也觉得黄文振说的有道理。毕竟煤炭这一类东西入库,也肯定会有记录,如果能找到账册查看一番,兴许会看出些眉目。

  “小的……”,黄文振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滞。

  “账册尚在草场当中。”,黄文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

  “你……”,毕懋康当下便是一阵哭笑不得,几乎当场就要爆了粗口:“你某非是想戏耍本官?”

  如今就连整个明智坊草场,都已经化成了一堆灰烬,区区库房里的一本账册岂还有能留存得下来的道理。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黄文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的皮肉一片血肉模糊尚不自知。

  “你且是先起来说话。”,倒是唐旭,见黄文振如此,多少有些不忍了。此人无非只是个草场里的九品小吏,这一回虽然逃不了罪责,可是想来兴许也并非他所愿。更何况,他若是仍这般语无伦次,自己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大人但问,小的知无不言。”,黄文振口中虽然回着话,却不敢站起身来。

  “近几个月里,草场里煤炭的进项,你可是能记得起多少?”,既然煤精这东西,是伴随煤炭而生,那么唐旭自然只能从煤炭的进项里去问。

  “这一项小的倒是记得。”,听唐旭问起了煤炭,黄文振仿佛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开口回道。

  “去年的十二月和今年的二月,工部各运来过一百车煤炭存放在明智坊草场,说是给辽东军中铸造火器所用,只是如今大部分已经陆续取出。”

  “哦。”,唐旭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你可记得,这些煤炭都是从哪里运来的?”

  “去年的一百车,是从山西大同府运来的,今年二月的则是自河间府发来。”黄文振丝毫不敢停滞的回话:“煤炭这东西,京城的各司衙门和大人家里所用的并不多,寻常的百姓家里也不在草场里取用,所以小的记得清楚。”

  这倒是奇怪了,唐旭忍不住略微皱了下眉头。正如黄文振所说,虽然煤炭也是一种燃料,可是烧用的时候,气味却多少有些不好闻,所以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家里,还是用木炭柴薪的居多,黄文振能记得这么清楚也属正常。

  但是,如果黄文振所说的都是属实。那么难道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巧合?或者山西和河北的煤矿里,其实也能出煤精,仅仅只是成色和产量都不如抚顺和南阳而已?一时间,刚抓到手的线头,似乎猛地一下断掉了。

  毕懋康也是低头沉默不语,过了好半晌方才是抬起了头,对着唐旭说道:“唐大人一夜未眠,毕某本不该继续讨扰,可若是还有些精神,可否陪毕某再去草场里走一回看看?”

  对啊,与其在这里拿着这几块东西反复的问黄文振,不如亲自去现场里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没有注意过的事情,唐旭猛得一拍脑门,醒悟回来。

  “明智坊也属下官的管辖,毕大人何谈讨饶。”,即便自己没有一件案子还落在顺天府里,唐旭也有心要和毕懋康多亲近几分,眼前这个现成的好机会,唐大人若是放弃岂不是傻子了。

  “你也一同去吧。”,转过了头,毕懋康又看了一眼黄文振。

  “小的遵命。”黄文振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的点着脑袋。

  明智坊草场里,经过一夜加一早上的折腾,早就已经是一片狼籍。只走上几脚,便溅上了一身的泥浆和草木灰。四周更是只能靠着半倾的残桓,依稀分别着各个库房之间的界限。

  “昨日夜里那场火,好似是从丁字库里烧起来的。”,从顺天府来的一路上,唐旭和毕懋康也没有瞒着黄文振,早就把事情和他说了一个明白。如今黄文振抱着戴罪立功的念头,精神比之前足了许多:“丁字库里存放的,向来多是军马所用的干料。”

  “哪里是丁字库?”,毕懋康点了点头,朝四周看着。

  “就是那里。”,黄文振直起身来,朝着废墟中居中偏北的方向指了一下,毕懋康也回过身看了唐旭一眼,一起向着丁字库的方向走去。

  进入丁字库的墙内,唐旭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脚下的灰烬确实细腻了许多。看来果然和黄文振所说的一样,这里存放的大多是干草。

  毕懋康也俯下了身,在脚下拨拉了几下,但是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又直起了身。

  唐旭也低头去看,看见四周已经有了不少踩踏的痕迹,看来这里也早就被来看热闹的人光顾过了。隐隐间,唐旭也禁不住有些后悔,早间的时候,应该多上一个心眼,问一问孩童,那些煤精究竟是从哪里翻出来的。眼下再想去找人,只怕就要免不了大费周折了。

  心里正想得懊恼,忽然脚下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唐大人已经一夜未眠,多少有些困乏,顿时禁不住一个踉跄,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再回头去看绊到自己的东西,原来是几块烧焦了的木头,顺手踢开以后正想离开,忽然又觉得隐约有几分不对劲,再看了几眼,更是禁不住眼前一亮。

  “毕大人。”,唐旭也俯下身去,从灰烬堆里拣起几样东西拿在手上,冲着毕懋康喊道。

  毕懋康回过了身,朝着唐旭手上看了几眼,立刻也就被吸引住了。

  唐旭手上拿着的,并非什么稀罕的东西,而只是几团烧剩下来的煤渣灰,因为没有和煤球一样掺进泥土,所以只用手指轻轻一捏就散碎开来。

  “再找找。”,一时间,毕懋康也顾不得堂堂顺天府丞的形象,和唐旭一起蹲下身来,在灰堆里来回翻看。

  “这些烧掉的煤炭,好似原本是装在大车上的。”,虽然眼前这丛炭堆之前已经被翻拣了一回,又被踩得粉碎,但是唐旭仍然从中拔出一根铁制的轴钉来。既然有轮轴,就应该有车。

  毕懋康也从中寻到一块煤精,虽然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可是唐旭把早间从孩童手上买下的墨玉拿出来比较,成色倒是相近。

  “只怕这场古怪,约莫就出在这辆车上。”,兴许是因为也熬了个通宵,毕懋康的两眼看起来虽然也有些通红,可是隐隐间却透出几丝严肃。

  “唐大人请看。”,从地上拣出几块略大些的炭木,毕懋康托在手上让唐旭看。唐旭看了几眼,却没瞧出究竟,只能是再抬起眼来看了看毕懋康,且看他如何说。

  “唐大人可曾看见,这些炭木上面,虽然两边都沾了煤灰,可却只有一面的煤灰嵌在了里面。”,见唐旭似乎有些不解,毕懋康也不再继续卖关子。

  唐旭点头,知道嵌入了煤灰的,约莫就是原来接触煤炭的一面,所以燃烧的时候才会胶着到了一起。

  可是若煤炭是装在车里,车底的木板总会有一面是朝着煤炭,唐大人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再转回头去看看毕懋康,见他竟然也是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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