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0
第一卷 第十一章  路遇纨绔

  “莲花白”是如今北京城里常见的白酒之一,只是在酿造时又加入了莲蕊用来增味。

  如今的万历朝,白酒的蒸酿之法早就风行天下,不过唐旭喝进口里,却仍是觉得有几分酸涩,估摸着应该和四百年后三十度以下的低度酒差不多,怪不得要放进些其他东西来增味才行。当年自己的酒量虽然算不上惊人,可是这样的低度酒,喝个一斤左右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初时以为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商机,再略一想,唐旭却又忍不住哑然失笑。

  虽然自己有着多四百年的见识,可多出来的大多却只是阅历和见识,所谓术业有专攻,自己在本业上却未必比得上如今的这些匠人。

  只拿眼前的这坛白酒来说,如果再加上几道工序,蒸出四十度以上的酒来,想来也不会是件很难的事情,其中最大的差异,只是在用作原料的粮食消耗上。

  现今这年头可没有杂交稻这些作物,粮食是个金贵的东西,一亩地所产也就三四百斤。四百年后酿一斤酒需要消耗三五十斤粮食,放到如今这年头恐怕需要的更多,算下来便是一个成年人一两个月的口粮了。

  倒是莫国用在连饮数杯之后已是有些上头,看着唐旭却是纹丝不动,心中不禁有些啧啧称奇。

  “适才让唐贤侄见笑了。”酒过数巡,莫国用渐渐的现出了几分醉态。

  唐旭知道莫国用说的是刚才在后厢房里的事,莫老夫人教训儿子自然没什么不对,但是莫国用好歹也是唐旭的上官,算起来甚至还是长辈,所以被当面见着,自然多少有些尴尬。

  “当年家父在时,小子也曾多次听家父说起过佥事大人在辽东时的事迹,着实佩服的紧。”莫国用虽然客气,可是唐旭却并未得意忘形。

  “哦。”听唐旭提起这一茬,莫国用的脸上果然浮出一丝笑意来。虽然这么些年来,也升了几品官阶,攒下了些财物,但是当年在辽东时的那一段时日,仍是莫国用平生最为得意,如今却是少人提起。唐旭的这一段话,正巧是挠在了他的痒处。

  “属下以为,男儿在世,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个争字。”唐旭不急不慢的再送上一把火,“大人当年跃马杀敌是为争胜,如今为官则是为争贤。如若不然,朝廷和军中的职位都被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占去了,才是上对不起圣明天子,下对不起黎民士卒。”

  “说得好。”莫国用顿时已是按捺不住,几乎要拍案而起,“只为贤侄这一句话,当浮一大白。”

  话刚说完,径自饮酒入喉,痛快的长吁一声,可随即又掷杯案上,跟着一声短叹。

  “正如贤侄所言,若是李将军仍在,如今辽东的局势何至于此,不正是只因其位不得其人而已。”

  大明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十数万明军在辽东经略杨镐的带领下进攻后金,却在浑河南岸的萨尔浒谷口遭到后金主力军伏击,丧师数万,史称“萨尔浒之战”。

  此战如今已是过了两个月有余,兵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京中。莫国用既然出身辽东军中,伤亡的数万明军中,昔日的袍泽自然不会在少数,一经提起,未免有些惆怅。

  唐旭虽然知道后金的得势和当年的李成梁多少有些脱不开关系,但是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来扫兴。

  又陪着饮了几杯酒,见莫国用已是不胜酒力,乘机起身告辞。

  等出了门,见虽然时辰还不算晚,却已是华灯初上。

  好在那王建去家里请自己时,雪霁是知道的,唐旭倒也不担心娘子会急切,索性乘着几分酒意慢慢朝回踱。

  崇文门一带既然是京中的商贾通行之地,酒楼瓦肆之类的自然少不了,一路上莺莺雀雀之声不绝于耳。

  唐旭虽然算不上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可一身穿着还算是体面,再加上面皮还说得过去,路过的时候着实也引来不少蜂蝶环绕。

  眼看着就要走到花市街上,却看见前面一串灯笼下面,托出一面写着“倚翠阁”的牌匾。牌匾下面正跌跌撞撞的拥出群人来,当头的一个走到街中,可巧是迎面撞见了唐旭,顿时不禁“咦”的一声喊了出来。

  “咦,这不是唐哥儿么。”迎面的来人,围着唐旭左右打了个圈。

  “原来是姜公子。”唐旭抬起头来朝前看了几眼,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唐旭口中的姜公子,名叫姜平,在唐旭的记忆里是早就认识的。

  姜平也算是兴武卫里的人,其父姜鲲鹏便就是卫所里的指挥同知。

  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又只是个武职,放在这京城里头,手上的权柄虽然可以忽略不计,可是积年下来的油水却是不少。

  当年姜鲲鹏也有意送姜平进学,却终究不是个读书种子,虽学了几年,胸中仍只是点墨也无。

  如今依仗着家里有些资产,收了几个帮闲陪着,平日里也招惹了不少是非。好在这崇文门外大多是寻常的商贾之家,凡是带个官字的都招惹不起,只能是忍气吞声,好歹没有闯出过什么大祸。

  “前些时日听说你病重,原本我还有些兔死狐悲。”姜平撇了撇嘴,口中啧啧了几声,“没想到你竟是又活过来了。”

  “姜公子如今不也是生龙活虎。”唐旭愕然的张了张嘴,一番搜肠刮肚之后,才想出句应景的词来。

  “本公子向来如此。”姜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牌匾,洋洋得意的挺了挺胸。

  “倒是你这一病,若是醒不来,岂不是糟蹋了家里的小娘。”

  “如今时辰不早,唐某先行别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唐旭眉头微皱,拱了拱手,想要告辞。

  “哎……”见唐旭要走,姜平却是反手扯住衣袖,脸上现出几分讥蔑来,“听说你上回病时,尚且没来得及入洞房?”

  “不劳姜公子费心。”唐旭想要扯回衣袖,却被姜平紧紧拉住。

  “莫非……唐哥儿不能人事,才想要借着病重的由头避过?”姜平涎着脸皮嘿嘿笑道,一边的几个帮闲,也围成了一圈,一起哄笑起来。

  “姜公子请自重。”即便是泥菩萨也会有三分火气,听姜平口中说出的话越来越不堪,唐旭脸上已是阴沉一片。

  “若是唐哥儿为难,在下愿效其劳。”姜平嬉笑着脸,长长的打了个酒嗝,口中的酒气,几乎要喷到了唐旭的脸上。

  “哦,你想要如何效劳?”唐旭的脸色愈加的阴冷。

  “自然是……嘻嘻……”姜平放开了手中扯着的袖子,比出一个手势来。

  “哈哈,少爷好心肠。”“哥儿果然是生龙活虎。”四周又是一片哄笑声响起,传进唐旭的耳中显得格外刺耳。

  “姜公子可否凑近说话。”唐旭的嘴角猛烈的抽动了几下,最后却又微微扬起。

  “嗯……”没有想象中的窘迫,更没有勃然大怒。唐旭的举动,似乎大大的出乎了姜平的预料,不过仍是下意识的把脸凑了过来。

  “唐某要说的话,公子可要听好了。”唐旭也把身子朝前凑了几分,目光直直的看着凑过来的姜平。

  “啪!”姜平刚把耳朵凑过去,想听听唐旭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唐旭似乎嘴唇蠕动了一下,紧接着只听见耳边“嗡”的一声炸响,一片金星从眼前腾起,顿时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旁边几个帮闲,正嬉笑着围着看热闹,可看到的却是自家少爷的笑话,顿时不禁一阵目瞪口呆。

  “你……”姜平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方才是勉强回过身来,吃惊的望着站在那里一脸坦然灯旭。

  等到了这时候,几个帮闲才是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拥上去,先把姜平扶了起来。

  “反了,反了……”姜平捂着火辣辣的脸,甩开上前来扶持的几个闲汉,气势汹汹的瞪着唐旭。

  “给我打……”姜平挥舞着另一只手,歇斯底里的吼出声来。

  “我看谁敢。”望着对面四五个跃跃欲试的闲汉,唐旭却是出奇的冷静,一抬手指向正在跳着脚的姜平,口中也跟着怒喝一声,脚下更是纹丝未动:“按大明律,无论军民吏卒,殴打朝廷命官致伤者,杖五十,流一千里。”

  唐旭的声音虽是不大,可是对面冲过来的几个闲汉,却是不约而同的脚下一滞,愣愣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按大明律第三十缩,凡谋杀小旗以上军职者,以杀军罪论处,正犯抵死,亲丁充军为奴。属十恶,不赎,不赦。”

  唐旭的声音仍然不大,却是一字一句的从口中吐出。刚才一番闹腾,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到了远处观望,四周空出了一大片,唐旭的声音听起来也显得格外的清晰。

  “小可虽是不才,赖得祖上的恩德,也袭了个从六品的所镇抚。”

  几个闲汉,刚才还杀气腾腾,一时间都是突然犹豫起来,一起停住脚步,回过身去呆呆的望着姜平。

TOP

0
第一卷 第十二章  狗腿子的尊严

  如今这年头,官和民之间有着一条天然的鸿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阶层。这几个帮闲,自然也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亡命之徒,跟在姜平身后无非也只是混点吃喝和银钱使罢了。平日里欺凌的也都是寻常的百姓或者无势的商贾,哪里招惹过什么官老爷。

  如今见唐旭突然扯出虎皮,才想起眼前这个主,大小都还算是个官,哪里还敢擅动。

  更何况,这位哥儿据说是刚刚大病初愈,若是一不小心真闹出个三长两短来,只怕是不好收拾。如今站的这片地,更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而是堂堂京师,天下脚下,一二品的大员家里人犯事儿也未必能逃得过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打!”见自己的几个帮闲都被唐旭唬住,姜平跺脚跳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听他这么一吼又,望着眼前镇定自若灯旭,几个闲汉反倒是忸怩着一起后退了一步,竟像是要避嫌一般。

  “哥儿……要……要不……报官吧。”其中一个,缩了缩脖子,冒出句话来。

  “报你娘的官。”姜平正在气头上,突然听见这么一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来,狠狠的朝一边踹了过去。被踹中的闲汉,顺势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着,一边却拿眼偷偷的朝着唐简和姜平这里瞅着。

  “好,好,你们不上,我自己来。”姜平肚子里虽没几点墨水,可人却不傻。

  这事自己虽然是吃了亏,可多少有些不占理。自家老爹姜鲲鹏固然是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不假,可若放到顺天府这样的衙门里,在那些文官的眼里和从六品的所镇抚不一定能有多少区别,弄不好反倒是自取其辱。

  “姜公子可别忘了,你自己如今也是白身。”一巴掌打出,唐旭心里的气也已经消了大半,如今只是冷冷的笑着,目光从周边的人身上逐一扫过。

  “少爷……哥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回去禀告了老爷再收拾他不迟。”

  果然不出唐旭所料,几个被唐旭的目光扫过的帮闲,都是浑身一哆嗦,立刻一起冲上来拖住姜平。

  “反了,反了,你们也都反了。”这么些年来,姜平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一双眼睛瞪得通红,“这些年本少爷花费的银钱,还不如去喂一条狗。”

  “你可是说他们连狗都不如?”这回轮到唐旭换上了一脸的讥蔑,引得路边传来一阵哄笑。

  “可不正是。”姜平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甩开身边的几条胳膊,想要再冲上前去,却又仿佛失去了勇气。

  “整日吃我的,喝我的,便是养几条狗,也更听使唤。”姜平癫狂一般的朝着身边叫嚣着。

  四周又是一阵哄笑传来,姜平身边的几个帮闲,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尴尬来,接下来却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哥儿。”望着唐旭和姜平两人看了许久,几个闲汉里终于有人幽幽的先出了声,“我王武赖得哥儿看中,跟随了这么几年,如今想明白了,还是回家去种田的好。”

  “你想做什么?”姜平仿佛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

  “少爷,刘宝也有和王武一般的想法。”姜平话音刚落,刚才还躺在地上哭天喊地的那位,突然像是没事一样爬了起来,“再过几年,刘宝便是三十的年纪了,这般整日在外厮混,总归不是个事儿,如今家里连个媳妇也说不上。”

  “你……你们……”姜平的身子不住的着,想要再抬脚,却仿佛失去了力气。

  “滚,全都给我滚,以后别再让我瞧见。”姜平无力的在空气中挥舞着手脚,四下驱赶着。

  “小的们就此别过。”两个闲汉咬了咬牙,先后朝着姜平作了一揖,才肩并肩的一起朝街边走去,渐渐的隐入黑暗。

  “还有谁要走?”姜平瞪着双眼望着左右,剩下的两个虽然也都是耷拉着脑袋,像是被霜打过的白菜,可是好歹并没有挪动脚步,好歹让姜平又有了些底气。

  “姜公子可有需要唐某效劳的地方?”唐旭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的姜平。

  “今天算你狠。”姜平愤愤的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

  “姜公子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走?”唐旭似乎并不急着离开。

  姜平只是拿眼瞪着唐旭,一言不发。

  “因为他们是人。”唐旭收起脸上的笑,一本正经的说道,“而你却拿他们当狗,他们吃了你的,喝了你的,这是不错。可既然是人,便多少也有自己的尊严。”

  这些富家少爷身边养着的帮闲,也就是俗称的狗腿子,这一门行业直到四百年后仍然存在,做好了能一跃而起的也大有人在。

  既然出来做狗腿子,自然大多是不要脸的。可是偏偏很多人却忘了,不要脸不等于不要面子。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比一般人更要面子,跟在这些富家少爷身后,也无非是想要享受另一种异类的荣光罢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别人说他们是狗腿子,兴许他们还无所谓,可是这句话若是从自家主子口中说出来,便就是另一种感觉了。这个道理无论往前四百年,还是往后四百年,都是通用的。

  虽然也存在少部分既不要脸也不要面子的,这部分人往往才是狗腿子中的战斗机,常常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不择手段。但是唐旭也相信,姜平身边绝不会有这样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姜家这座靠山还不够大。

  “我的事儿,何须你来管。”姜平忿忿不平,“便说他们是狗,也是抬举他们。爷手上拿着银钱,去哪里寻不到愿当狗的。”

  “你还是不明白。”唐旭讪笑着摇了摇头。

  一语既毕,也不再停留,迈开脚步,继续朝前走去。

  “姓唐的,咱们骑本看驴,走着瞧。”一阵有些疯狂的嘶吼,从身后传来。唐旭嘴角现出一丝讥笑,却是连头也再没回一下。

  跟着嘶吼声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阵路边的哄笑。

  心里逐渐平静下来,唐旭也感觉手心有些隐隐作疼,看来自己刚才那一巴掌着实是甩得不轻。

  无论如何,指挥同知姜鲲鹏那里怕是已经得罪了。姜鲲鹏虽然平日里对儿子游手好闲也不待见,可俗话里也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打得是他儿子。

  自己当街这一耳光甩在姜平的脸上,便就等于间接地甩在了他姜鲲鹏的脸上,日后若有机会难免会给自己小鞋穿。

  但是唐旭也丝毫不觉的后悔,虽然两世为人,洛雪霁却已经是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虽然和自己这个二合一版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她的每一点每一滴都已经融入了自己的心里。自己绝不能容忍她受到一点点伤害或者亵渎,如果让刚才的事情再重来一次,唐旭坚信自己仍然会把那一耳光甩出去,甚至也许会更重。

  路上的行人愈加的少了,街边的店铺和住户家里投出的灯光,也逐渐变得稀少起来。

  “咚,咚!咚,咚!”两声连续的更鼓声从远处隐隐传来,眼下的时辰竟已是到了亥时,相当于后世的晚上九点,入了二更了。

  看着不远处一片熟悉的屋檐出现在眼前,唐旭也大大的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如今还有一个熟悉的港湾依旧在等着自己回归。

  离家门越近,唐旭也愈加的放松起来,甚至已经伸出了手,准备去叩响眼前的门扉。

  “唐公子。”唐旭的手已经伸出了一半,却冷不丁听见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

  唐旭猛得转回身去,竟是看见身后的墙角边,站着两个绰绰的人影,顿时心里不由一紧。

  “你们一直跟着我?”唐旭心里虽紧,可面上却仍是很放松。

  眼前这块地方,毕竟是自己的家。唐家在这里居住多年,街坊间多少有些交情,不说一呼百应,对付两个人问题不大。我的地盘我做主,自己主场作战有什么好怕的。

  “小的们若是惊到了唐公子,还请见谅。”相比起唐旭,对面的两道人影似乎比唐简更紧张,“小的们跟着唐公子来,绝没有恶意。”

  唐旭抬眼朝前仔细看了一回,认出了开口说话的,居然是原来姜平身边的那个帮闲,叫王武的,另外一个想来那个刘宝了。

  “小的们这回来,只是想给唐公子提个醒。”王武像是怕唐旭会误会,并不靠近,而是隔着半条路面说话。

  “请说。”唐旭略皱一下眉头,轻应一声。

  “适才姜哥儿在唐公子手上吃了亏,想来姜同知那里很快也便会知道。”王武停了片刻,继续开口说道。

  “嗯。”唐旭只是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自己也早就想到过了。

  好在自己大小也有个世袭的官职,等于天生有道护身的令牌。在自己没有犯下大错之前,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寻机会夺了自家的官爵。可是就算没了这份皇粮俸禄,凭自己多出四百年的知识和阅历,迟早也能寻到个机会,最起码保自家温饱不成问题。

  再说了,夺官剥爵并不是件小事,他一个指挥同知也说了不算,须得要卫所里的指挥使上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定夺才行。如今的兴武卫指挥使冯乾,算得上是体恤属下,未必会由得他胡来。

TOP

0
第一卷 第十三章  骇人的记忆

  “近些时日里,小的们曾是听姜哥儿提起过,如今卫所里的冯指挥,只怕不日间就要调去神机营做参将一职。”

  “哦。”王武说的这则消息,倒是让唐旭感到有些意外。

  唐旭如今没有实授的差职,大多都只是到领取俸禄的时候,才会去卫所里走一趟。所以虽然熟悉的人不少,消息的来源却仍是有些闭塞。更何况从四个月前到现在,自己也就前日去见莫国用时,才去过一次卫所。

  “难道接任卫指挥使的,会是姜鲲鹏?”唐旭在脑海里,把卫所里的几位主官挨个点了一遍。

  卫所里的主官,除了指挥使冯乾外,无非是两个同知和四个佥事。如果冯乾调任神机营,而兵部也没有委派额外的将员的话,新的指挥使无疑会从这六人中选其一。

  与姜鲲鹏同任指挥同知的卫立国,虽然资格更老,可如今已是年近六十,留在指挥同知这个位子上,无非是养老罢了。

  此外同样能有资格接任正使的四个佥事中,排第一号的正是唐旭如今最熟悉的莫国用莫大佥事,其他三个或者是近年间才从京外调入,或是资历过浅,都与姜鲲鹏和莫国用两人有着不小的差距。

  而姜鲲鹏和莫国用两人之间,也是各有所强。姜鲲鹏强在出身便是在这兴武卫中,自高祖起数代扎根于此,其中盘综错杂,兴武卫数千户中,与姜家有过交情的甚多,没交情的也能混个脸熟,根基极为稳固。

  而莫国用手里最大的长处,便是当年在辽东所立下的战功,虽然在唐旭看来,其小节上仍是有亏,但是也算得上是靠自己的真本事杀出来的。可是在这兴武卫里的年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年,即使多少提携培养了些亲信,仍是和姜鲲鹏差距不小。

  仔细算下来,基本上两人算得上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无论是谁能最终接任指挥使一职都不奇怪。

  “听姜哥儿话里的意思,怕是十拿九稳。”王武沉声回道。

  “哦,他竟如此有把握?”唐旭意外的应了一声。

  虽然并不惧怕,但是很明显,今天自己刚刚狠狠的得罪了姜平一回,回头若是姜鲲鹏接任指挥使,对自己也并不是个理想的结果。

  与四百年后的情况差不多,如今大明朝卫所里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虽然在官阶上只差了半品,只是一个正职一个副职的关系,实际上手上的职权却有天地一般的差别。

  “这就不是小的们这样所能了解的了。”王武颇有些歉意的笑了一声,“小的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给唐公子来提个醒。”

  “唐某谢过。”唐旭抬起手来,略一作揖。无论如何,这则消息对自己还是有点价值的。

  “可是你们为何要来提醒我一回?”只是对于这两个刚才还跟在姜平身边的帮闲,就像似突然反了水一般的向着自己,唐旭还是有些不放心。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况且这几个之前还跟着一起起过哄,说过的话语也不那么中听,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适才如果有机会,唐旭毫不介意也赏给他们一人一耳光,即使到了现在,心里仍是存着戒心。

  “之前唐公子向着姜哥儿说的那一番话,我们也都是听到了。”王武尴尬掸起手来,挠了挠后脑勺。

  “我们几个跟着姜哥儿,至少的也有一两年。平日里被人骂做狗腿子,也不止一两回。”

  “可是像唐公子一般,受了我们的气,仍还把我们当人,帮着我们说话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旁边的刘宝,听了王武的话,也是连连点头。原来这两个当时虽然辞了姜平,却并没有急着走远。

  跟在姜平身边这么长时间,或多或少也会有点感情。他们也怕自己走了以后,姜平会在唐旭手上吃亏,便在一边偷偷观望着。预防着万一有什么不对,至少还可以把姜平抢出来,也算是最后再报一次恩情。

  直到听了唐旭和姜平的最后那一段话,心里虽是凉飕飕的,却不约而同的有一种豁然解脱的感觉。

  “我们在姜哥儿身边,这么些年来多少是帮着做过些祸害。”王武继续说道:“可我们虽是依附着混些吃喝,原本也以为姜哥儿是拿我们当作心腹亲信。”

  “到头来却没想到,竟是连狗也不如。”王武微微稻了口气,几个人都一起惭愧的低下头去。

  “你们不怪我砸了你们的饭碗?”唐旭微微笑道。

  “岂敢,岂敢。”王武的神情,颇有些汗颜,“这一门差事,原本也不是长久的勾当。”

  “回家里去租种几亩田地,也能有碗饭吃,再托人说门媳妇。”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几年里,咱家里也托人说过几回媒,可都是嫌弃咱是个帮闲。”听王武说到“媳妇”两个字,刘宝也跟着咽了下口水,“平日里都念着姜哥儿的恩情,舍不得,这回也算是脱出身来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唐旭轻轻的点了点头,“终究是靠自家双手吃饭才最稳妥,这日子也终究才会有个盼头。”

  “唐公子,就此别过。”王武等人见该说的话几乎都已经说完了,也不想再多做停留。

  “诸位的好意,唐某记下了。”唐旭抬手回礼。

  “万历四十七年……这日子当真会有个盼头?”唐旭目送着几人离去,口中念念有词,心里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不禁陷入一片沉思。

  等回到家里,雪霁早就备好了热水。唐旭在外面奔了一天,早就出了一身的汗。躺进木桶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回,感觉全身的乏立刻便退了大半,剩下的酒气也散了个干净。

  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躺到了床上,虽隐约有一丝倦意袭来,却又被满脑子里的各种念头驱了个干净。

  “相公有心事?”唐旭躺在床上翻来转去的,洛雪霁又怎会察觉不到。

  “原来我也曾读过《大明律》,居然还还有《孙子兵法》。”唐旭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嘀咕着,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洛雪霁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有什么古怪。”唐旭的怪异举动,似乎让娘子有些担心,“你虽有祖上的袭爵,可到了加冠之年也是去应过考校,自然是读过的。”

  “是了,是了。”唐旭靠在枕头上仍然连连点头,“就是那一回读的。”

  唐旭回想起之前面对王武等几人的时候,只是脑海里略一想,仿佛整部《大明律》就无比清晰的出现在眼前,甚至就连版印的书上沾上的墨点都细微可见。

  《周易》,《诗经》……《纪效新书》,唐旭不断的在脑海里把一本又一本的典籍书册回忆出来。

  “这……”一时间,唐旭已经有些目瞪口呆,难以自已。

  “《明神宗实录》,《高中数学第二册—人教版》……《曾国藩家书》《格林童话》《三个火枪手》《红楼梦》”

  “快,娘子。”唐旭猛的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娘子快掌灯。”

  “相公你莫要吓我。”洛雪霁顿时被唐旭的举动吓了一惊,不过手上的动作也快,立刻敲起火镰,将床头的油灯点上。

  “家里可是有书?”唐旭眼里闪烁的光芒,四下里到处搜寻着,口中不停的自言自语,“竹柜里子当是有几本。”

  唐旭就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上,赤着脚直接奔到墙角打开竹柜,捧出几本书来。

  “《三字经》”唐旭一边嘀咕着,一边把一本书丢到一边,“《李卫公问对》,也读过了。”

  又一本书从唐旭手里打了个转,立刻被丢到了一边。

  唐家并非什么书香门第,藏书绝不会太多,数来数去就这么几本,只片刻功夫间就被唐旭翻了个遍。

  “相公……”洛雪霁也顾不得衣裳不整,只着一件亵衣就跟着奔下床来,提起一边的布鞋塞到唐旭脚下。望着兴奋的似乎有些癫狂灯旭,忍不住全身微微起来。

  “娘子不必担心。”唐旭这时候才略微回过神来,拉住雪霁的双手。

  “呵。”见唐旭神识果然是清醒,洛雪霁方才是怯怯的转出笑来,的樱唇微微的嘟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满。

  “娘子,家里可有什么书,是我没看过的?”唐旭把洛雪霁轻轻的拥在怀里,小心的拍抚着。

  “相公为何这时候要起来看书?”洛雪霁心里虽是安定了下来,可眼里却仍是不解,“妾身又不要去考功名,哪里会去买什么书回来。”

  “唉。”听娘子这么一说,唐旭方才是颇有些遗憾稻出口气来。

  “若说你没看过的书。”洛雪霁停了半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一本你兴许是没看过。”

  “快快拿来。”唐旭顿时大喜,急不可待的说道。

  洛雪霁挣开唐旭的手,先朝四周望了几眼,方才是朝着床脚边走去。

  床脚边正放着一口木箱,是雪霁当日出嫁时的嫁妆,从娘家带来的各种杂物,大多也放在其中。

  洛雪霁把床头的油灯移了几分,在木箱里翻了片刻,又用力的将什么东西从箱底抽了出来。

  “《女诫》?”雪霁刚把手上的东西拿出来,唐旭一眼就看到了封面上的几个大字。

TOP

0
第一卷 第十四章 要学会知足

  如今的万历年间,女子学习识文断字也已经是普遍,家里稍微有些条件的,多少也会让女儿家学上一些。

  而除去《三字经》这些通用的启蒙书籍之外,女孩子家所接触到的第一本典籍,大多也就是这本《女诫》了。而家中有女儿出嫁时,若诗女孩子家多少学过些字,娘家也往往会在嫁妆的箱底放上一本《女诫》,渐渐的也成了一种风行的习俗。

  “这本书,我倒是真没读过。”唐旭从洛雪霁手上接过书来,迫不及待的坐回到床边翻开,极为认真的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塼,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塼,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唐旭才是停住了目光,合上书页,口中再次念念有词。

  “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则义理堕阙,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咦……”可只是念叨了片刻,便“咦”了一声,再也念不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唐旭苦恼的抱住脑袋。

  “相公是在背书?”洛雪霁即便是个傻子,到这个时候也能看出唐旭到底在做什么了。

  “嗯。”唐旭仿佛像是刚捡到一锭金子,转手间却又飞走了一般,一脸的失落。

  “唉……”过了许久,方才是长长稻出一口气来,“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古人诚不欺我。早知今日,当年何不多读几本。”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理,但是只要如今灯旭去想,那些在两世里曾经读过的书,遇过的事儿,都宛如新见一般历历在目。

  人的记忆,其实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即使在四百年后,仍然是一个难以破解的科学谜题。

  就像是一些很久远的事情,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没准什么时候却又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实际上也就是说,人眼就像是一个扫描仪,而大脑则是一个容量极大的硬盘,只要扫描过的东西,其实都已经保存了进去。只不过有的人很容易就可以把扫描进去的东西提取出来,而又有一些人装进去之后就再也拿不出来,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前一种人是聪明人,后一种人则叫做笨蛋。

  很明显,如今灯哥儿虽然绝不是笨蛋,但也只能算是半个聪明绝顶。从前的所遇所见,虽然可以毫无阻碍的随取随用,但是也仅仅只限在“从前”两个字上了。如今能一口气背下几百个略有些晦涩的文字,已经是唐哥儿的极限。

  “唉……歇了灯吧。”唐旭又叹一口气,把手上的《女诫》丢到了床边,重重瞪下了身去。

  洛雪霁绝对算得上是难遇的贤妻,虽说夫妻一体,可见夫君不想多说,竟也能忍住不问。默默的吹灭了灯,钻回到唐旭的怀里。

  唐旭啊唐旭,做人不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唐哥儿在床上默默躺了半晌,渐渐的竟是有些恢复过来。

  这两世里自己曾经读过的书和文章,包括那些只是走马观花一般扫过的,都已经牢牢的刻在了脑海里。这些书的数量加在一起,绝对不小于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了,即使是当世大儒,也做不到如此吧。这些文章和书里所记下的东西,只怕已经是自己这一辈子都用不完了。

  人,要学会知足,唐哥儿郑重的对自己说。

  唐哥儿预感到,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兴许自己会很忙碌。嗯……不但会很忙碌,而且也会很充实。

  带着一脸的兴奋,唐旭渐渐的沉入了梦乡当中。

  “我猜中了这故事的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这是一句曾经让唐旭极为感慨过一番的电影台词,如今灯哥儿,更是感同身受。

  和曾经预想中的一样,唐哥儿现在确实很忙,但是却一点也不充实。

  望着在屋里屋外不时的进进出出的街坊邻居们,唐旭的笑容仿佛是僵在脸上一般的不变。实际上,唐哥儿心里很烦。

  莫家的宅院,这两天里再也没了什么动静,莫老夫人安心的在后厢房里休养着身子,莫大佥事也可以心满意足的一觉睡到天亮。

  说起来,这一切自然都是要感谢唐哥儿。

  连从白云观里请来的活神仙都没有办到的事情,居然被唐哥儿做到了。那么唐哥儿岂不是要比活神仙还要神仙?祛邪除恶看风水,绝对是一把好手。

  传言的源头,不用多问,唐旭也知道必然是从莫国用家里传出来的,这个是没必要去追究的。没准就是莫大佥事自己先说出来的。街坊里闲来无事的人不在少数,最开始的原话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只是经过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就变了模样。

  唐旭前段日子里连续昏迷几个月,也被当成了素材,出现了多个版本。神仙附体?梦中学艺?

  蒲松龄蒲老先生尚未出世,一本《聊斋志异》的雏形已经开始初现了端倪。

  甚至就连洛雪霁看着唐旭的眼神,隐约间貌似也有些不对。

  “相公,你有没什么瞒着我的?”洛雪霁略带几分忧郁的眼神,仿佛能看到唐旭的心底。

  “怎么会。”唐哥儿拍着保证,“若有什么事儿,我岂会瞒着娘子你。”

  虽然拍了,可心里却还是有些虚,自己确实有件大事是瞒住着的。可是……可是自己如何才能说得明白?

  “唐哥儿,奴家厨房这几日夜里,总是有些响动。”董家嫂子计着眼睛从一边伸出头来。

  “那是有老鼠在跑,养只猫吧。”唐哥儿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有些发酸。

  “奴家这便回去试试。”董家嫂子心满意足的走了,一边走着一边还丢下话来,“唐哥儿可真神,当真是神仙不出门,可见天下事,连我家厨房里闹耗子也能算到。”

  唐哥儿坐在身后目送离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近贤啊,我这老寒腿,如今连响里也会犯了。”隔壁的王婆婆,杵着拐杖,颤巍巍的坐到了唐旭的面前。

  “婆婆,你这是病,不能指望求神仙,得找大夫治。”唐旭摇了摇头“得,我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方子没,帮你开一张便是。”

  “我再教你套活动手脚的法子,嗯……对,就是这样,把头慢慢仰起,双脚并拢,向上抬。”

  “活神仙啊。”又一个心满意足的站起了身。

  “婆婆,这是医术,不是什么神仙。”唐旭接过娘子递来的茶水,灌了一大口,嘴唇仍是觉得有些干涩。

  “当年大唐时有个姓孙的大夫,不也叫活神仙。”王婆婆这一回貌似不卖唐旭的账,“老身听说书先生讲过这一段。”

  “呃……咳咳……”唐旭被口中的茶水呛了一下,“婆婆你说的那孙大夫应该是叫孙思邈,那位可是号称药王。”

  “封没封王倒不知晓,反正是个大夫。”王婆婆留下一个颤巍巍的背影,出门去了。

  “还有谁?”唐旭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靠到了身后的椅背上,再等睁开时,两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一张是笑脸,另一张却是苦脸。

  “卢叔。”唐旭一个激楞,强打起精神。

  “嘿嘿,唐哥儿。”卢老爹望着唐旭嘿嘿笑着,“若是得空,能不能去我家里瞧瞧?”

  “你家也遇见‘鬼敲门’了?”唐旭大惑不解的看了看旁边苦着脸的胖子,若有这样的事情,怎么没听胖子提起过。

  “这倒不是。”卢老爹连连摆手,“只是想请唐哥儿去看看家宅里的风水。”

  唐旭瞪着眼睛,闹不明白。卢家的宅子,早就建好没十年也有八年了,如何到现在才想起来要去看风水。

  “唐哥儿你也知道,有宝如今年岁已是不小,却仍是只知道贪恋玩乐。”虽然是在唐旭面前,卢老爹脸上仍是现出几分难堪,“便想着要请你去瞧瞧,莫不是家里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

  “你与有宝向来亲近,想来也是知道的。有宝小时候虽是顽皮,却仍算是勤快。可自从搬进如今这宅院之后,便愈发的懒惰了。我寻思着,莫不是家里的风水不正?”

  “我……”唐旭一阵哭笑不得。

  卢老爹说的是实情不假,胖子小时候是要比现在勤快些。可在唐旭看来,却和风水什么的完全搭不上边。

  卢海福当年不过是个泥瓦匠出身,胖子小时候每天即便能吃上口饱饭,还得要赖着他爹娘从嘴里省出来。经过这么些年,如今的卢家虽然仍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是每年最少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的进项,家里又养了两个下人,时候长了,胖子自然会养出几分惰性来。

  再说了,想要改变惰性,岂是能靠风水起作用的?难不成自己刚做完了生理大夫,还得去做心理医生?

  想要开口拒绝,却又说不出口,左右想了一回,终于还是翻出副笑脸来。

  “授人于鱼不如授之于渔,卢叔若是放心,不如将卢哥儿交给小侄,让他自家学些卜宅堪舆的本事,日后也强似再求别人。”

TOP

0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似有隐情

  “这样也好。”卢老爹略想了片刻之后,便连点几下脑袋,顺便还没忘记体谅了一下唐旭,“唐哥儿毕竟是吃皇粮的人,整日做这档事儿确实不体面。”

  卢老爹有自己的考较,卢家如今是有份修园葺屋的经营不假,可在如今这个年头,这份经营也算不得上是什么体面活,甚至还不一定比得上卜宅堪舆的风水先生。再说就算学不成,仍可以继续回来学着修园子嘛,也不会耽误多少。

  胖子在一边朝唐旭翻着白眼,唐哥儿却只当没看见。不是哥们不仗义,实在是你老爹的面子多少要比你大几分,况且咱这也是为你好。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可是面对老爹和唐哥儿已经达成一致的局面,胖子也只能是面对现实,无论如何跟在唐旭身边,总比跟着老爹去修园子来的好,只是嘴里仍在嘀咕着。

  “学就学吧,只要不磕头拜师就行。”

  卢老爹站在一旁听了拿眼一瞪,胖子顿时就打了个哆嗦。

  “这倒是不必。”真要胖子向自己磕头拜师,只怕首先唐旭自己就过不了这个心理关。撇去和胖子两人的交情不说,唐旭可不想自己真被人当成神棍。

  人群渐渐散去,卢老爹也笑眯眯的走,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胖子留了下来。

  “你真要教我?”胖子见老爹走了,自己搬了个凳子过来落身,瞅着唐旭一肚子不解。认识这厮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听说过他会卜宅堪舆了。

  “嗯。”唐旭难得的在胖子面前严肃了一回。

  “你啥时候连这个也会了。”胖子在唐旭面前,心里终究是藏不了话。

  “这事以后再与你说。”唐旭连灌了几大口茶水,才是缓过气来。

  丢下茶杯,又看着胖子,慢慢站起身来:“先陪我出去走走。”

  “去哪?”胖子自然不会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说去哪就去哪,只是闲逛。”唐旭也没想到什么具体的去处。

  “上回你说再陪我去金鱼池那里捉蛐虫儿。”胖子一扫之前的颓废,“今日里看起来天气也不错,日头回了暖。”

  “成。”唐旭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好在上回在虫鸟集上买的蛐蛐葫芦和土签子什么的都还在,也不用再去买。略收拾了一下,唐旭和胖子两个就出了门,朝着金鱼池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说,如今的北京城相比起四百年后,空气质量上无疑要好上许多,没有尘暴,也没有雾霾。站在金鱼池边,唐旭一眼就能看到北面的一片片红砖赤瓦。

  先找了几个可能藏着蛐虫儿的土坡让胖子去扎,唐旭自己却不急着动手,而是抬着眼,继续朝远处端详。

  “你在看啥?”胖子扎了几窝以后,望见唐旭仍是不动,也好奇的站了过来。

  “就看那边。”唐旭朝着背面抬了抬下巴。

  胖子顺着唐旭的目光朝前望去,看见的却是不远处奠坛。

  “这有什么好看的。”胖子“噗”的笑出声来,“我还当是望见了什么稀罕玩意。”

  “那你可知道天坛为何是圆的?”唐旭不紧不慢的问出句话来。

  “这……这不是圆的那应该是什么模样?”胖子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北门后的地坛不就是方的。”唐旭提醒胖子。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方的。”胖子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方才是点了点头。

  “《周易·说卦》里说,乾为天为圆……坤为地为方。”唐旭也不想和胖子慢慢扣字眼,直接继续说道,“这就叫做天圆地方。”

  “天圆地方倒是听说过。”胖子点头,像是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个讲究。”

  “天坛为天为阳,数中以九为最大,所以各层间胆阶都是九级,顶上的祈年殿,若从底座朝上数,到顶也是九层。”

  “我瞧瞧去。”胖子顿时就来个兴致,朝北奔去。只是如今奠坛却不像四百年后只是个公园,凭谁都可以进去。好在胖子只不过是想略看一眼,所以倒也难不住他,在附近找了棵粗壮点的树,使出吃的力气才爬了上去。”

  “一二三……八九,果真都是九层。”虽然望得眼睛发疼,但是胖子好歹是数清楚了,跳下树来,兴奋的喊道,“皇帝老儿家里好大的排场。”

  “这算什么。”唐旭对胖子的兴奋不屑一顾,“内城里的万岁山,你可望见过?”

  胖子点头,唐旭说的万岁山,就是煤山。虽然是坐落在紫禁城里,与寻常的百姓无缘,可是却足足有五丈的高度,所以若是站的高些,在外面也能清晰望见。

  “那座山是当年成祖皇帝筑城时堆起来的。”唐旭说给胖子听,“一起掘出的,还有宫前的金水河。”

  “我的乖乖,我瞧我爹帮别人家里修园子,用上六尺高的湖石便已经是了不得的花费,皇帝老儿竟是真的生生堆出座五丈多高的山来。”胖子瞪着眼睛,嘴巴也张的可以塞进个苹果。

  “你当皇帝家里堆座山出来,只是闹着玩?”唐旭摇了摇头,“那万岁山乃是皇城的镇山,再加上宫前的金水河,这一座紫禁城便是依山环水,有了生气。所谓‘势来形止,前亲后依’,也就是这个意思。”

  “宫城的瓦墙,也只有青、黄、赤、白、黑五色,对应的是木、土、火、金、水五行。”

  胖子望了望唐旭,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远处隐约可见的宫城,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也是卜宅堪舆?”胖子愣了一阵,开口问道。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面有得色。

  “那……那我还是不学了罢。”胖子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几乎让唐旭一口气没顺过来,“我只怕是学不来。”

  “不行。”唐旭咬牙切齿,一口断了胖子的念想,“若是不学,回头你爹找你去修园子可别再怪我。”

  “那……那还是依你吧……”听唐旭提起这茬,胖子顿时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其实唐旭想让胖子学点卜宅堪舆,倒也不是真心。真细究起来,这些东西唐旭自己也不是太懂,最多是纸上谈兵罢了。

  只不过胖子家既然做的是建宅修园的经营,或多或少也会牵扯到一些。

  风水这个东西,虽然都说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实际上却大有讲究。其中的很多东西,是可以用科学解释得清的。迷信与科学,往往就只是隔着一层纸而已。卢家建宅修园,多少也会避免不了的要接触到。

  胖子既然不肯学砖瓦活的手艺,那么干脆让他知道些这些东西,日后兴许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在金鱼池边折腾了一阵之后,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蛐虫儿藏的深,这一回唐旭和胖子两个依然是空手而回。

  等回到家中,见时辰还早,唐旭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读过的这一类书也不多,除了《易经》只有一本《家居风水一百谈》和《古典园林建筑考》,还只都读了一半。

  寻思着当年赵普是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现在自己有两个半本凑成的一本,只要不遇上太讲究的,约莫也够拿出来用了。

  再仔细去想,又回忆起几部曾经看过的,关于风水玄术的小说。虽然是小说,可整理一下其中多少也有点能拿来用的东西。

  唐旭当年钢笔字写的还算不赖,毛笔字虽然也能比画几下,不过却怕仓促间写得手滑,弄出几个简体字。于是也不用纸笔,只是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摆开,一一说给胖子听。

  胖子原本就怕看书,见唐旭不写字自然是求之不得,跟着瞧了一阵,竟多少是有了些兴趣。

  “只不过,阴宅生,阳宅养。堆山掘池这些,只对阳宅有用,阴宅大多是要靠先天。”唐旭说给胖子听得,其实大多都是照本宣科,卜葬什么的,以前看过的就少,好在胖子一般也用不着,唐旭自然是一笔带过。

  “那岂不是说,阴宅的风水要比阳宅好?”胖子挠了挠头,试着问道。

  “这哪里会一样。”唐旭连连摇头,“所谓阴阳有别,阴宅的风水若是给活人拿来用,时候长了自然不好。”

  “那以前老先生岂不是说过,孝子要在陵前守孝三年。”胖子虽是一知半解,倒也开始学会了举一反三。

  “那也是住在陵园外头。”唐旭纠正胖子的说法。

  “不过即便是在外面,住久了怕也是不好,所以只守上三九二十七个月。”唐旭又想了下,继续补充道。

  “怪不得从来没听说过做了皇帝的去陵前守孝。”胖子还记得中午唐旭中午说过的紫禁城的风水。

  “若是皇帝也守孝,那朝中出了大事,该去问谁?”唐旭虽然赞许胖子的举一反三,可是多少也有点哭笑不得。

  朝中的大臣,即便是贵为一二品,多几个少几个也无所谓,可皇帝却只有一个。再说了,做皇帝虽然高高在上,却也是个高风险行业。大明朝的官制虽然作的好,但是皇帝要是真的三年不出来管事,只怕再出来时,这天下姓谁都不知道了。

  正如当今的万历皇帝,后人谈起时,往往认为此君数十年不上朝,诸事不理,只是个甩手掌柜罢了。其实,真相往往隐藏在事实背后,不上朝也不等于不理事,就算管的不是太好,却多少仍在管着,若是有大的决断,最后也是要做皇帝的来拍板。

  所以全天下能唯一享有这种特权的,也只有皇帝这一家了。其他的大臣百姓,即便贵为内阁首辅也免不了,这叫做“丁忧”。

  当然,如果真的位极人臣,想要不去陵前守孝也不是不可以。

  所谓“天地君亲师”,如今这年头,君仍是排在亲的前面的,只要皇帝下旨“夺情”,还是可以免去。当年张居正张老爷子似乎就曾经干过这么一回,只是后来多少被人抨击有违孝道。

  “丁忧。”想到这里,唐旭的脑海里猛顿了一下,像是与什么事情突然联系在了一起。

  如今的大明朝,虽然“丁忧”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对文官的规定,但是却也不代表武官就真的完全不用“丁忧”。

  家里老了人,朝廷还不给人放假,这怎么说也是件没道理的事情,所以至少一个办丧事的时间要给人家吧。

  该办的事儿自然是要办的,区别只不过是在时间的长短上。而对武官而言,这个时间的长度是一百天,也就是三个月左右。如今的交通条件,自然不可能和四百年后去比,一百天,若是老家路途远些的,想要送葬回乡,也就是一个路上来回的时间罢了,甚至还不够用。剩下的两年二十四个月,则是要回到任上守制。

  “难道他们打得是这个主意?”唐旭心里猛得一沉,脑海里也跟着开始活泛起来。

TOP

0
第一卷 第十六章  试探

  “唐旭?”胖子看唐旭突然脸色阴沉下来,顿时闹了个糊涂,回想了一遍,似乎自己刚才也没说过什么错话。

  “胖子,你说闹鬼可能吓得死人?”听见胖子喊自己,唐旭才是逐渐回过神来。

  “若是闹得厉害,不吓死也会吓病。”正如胖子所说的一样,如今这个年头的人,对于鬼神之事,大多都是信的。

  “若果真是这样,未免也太狠毒了些。”唐旭的脸上现出一丝愤忿。

  昨天听王武几个说,姜鲲鹏接任指挥使的事儿十拿九稳,唐旭心里多少存了些疑。

  姜鲲鹏如今虽然是卫所里的指挥同知,可是也未必就能稳稳压过莫国用一头,况且如今辽东新败,朝廷里对于兵事自然会格外重视,莫国用这样曾经上过沙场,立过战功的老将,正是当用的时候。所以说,无论如何,姜鲲鹏在这件事情上似乎都并没有太大优势。

  可是凡事总是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如果其中一方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呢,比如正在服那一百天的“丁忧”。

  莫国用是孝子,这一点唐旭是知道的。如果莫老夫人果真身故,以莫国用的脾性,十有八九会丢下一切,去送老母扶枢归葬,一百天的时间,差不多也正好是一个来回。

  就算莫老夫人只是病重,莫国用要重新选个地方安顿,也少不得要花上不少时间。如果是送回老家安养,那么需要的时间就更多了。

  “上回莫佥事家里的事儿,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所为。”在胖子面前,唐旭并没有什么保留。

  “你是说……闹鬼那事儿?”胖子浑身打了个哆嗦,开口问道。

  唐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多少得去通报一声才好。”胖子看起来似乎比唐旭还要紧张。

  唐旭又摇了摇头,仍是没有说话。如今这个念头,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事实如何并不清楚,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再说如果自己现在就去和莫国用说,莫国用如今正是关心则乱,宁可错怪也不放过,万一是冤枉了别人,也是不好。

  可如果只是藏在自己心里不说,万一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回头那边再使出后手来,到时候自己未免良心不安。唐旭虽然对莫国用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是莫老夫人对自己还算是客气。况且自己昨天已经是得罪了姜平,如果姜鲲鹏果真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对自己而言绝不是件好事。

  站起身来,在小院里走了个来回,唐旭感觉到了几分进退维谷的感觉。看似简单的棋局,往往却是最难破解。

  时辰已是渐晚,雪霁也早就备下了饭食,胖子也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前几个月的欠俸虽然没有补上,但是唐旭却拿回来了五两靛恤银子,算来还是占了便宜。所以午间的时候,雪霁特意去集市上割了刀肥肉,拿回来煎了油以后,又弄几样时令的蔬菜炒了。

  “嫂子的手艺越发的好了。”胖子虽然好吃,却并不挑嘴,桌上的几盘菜肴倒有一大半是进了他的肚子。

  “若是再来几两酒水,那便更好了。”胖子吃饱喝足以后打了个饱嗝,仍然人心不足。

  “如今时辰还早,你去街上吃,仍赶得及。”胖子不厚道,唐旭也不客气,“若是再迟,只怕只有倚翠阁里才有得吃了。”

  “那地方……我哪里敢去。”胖子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虽然未必是花不起那份银钱,但是若是给老爹知道了,少不得要吃巴掌。

  唐旭原本就是和胖子调侃,见他连连摇头,便也不再说了,低下头去扒完碗里剩下的几口饭,忽然脑海里又是一动。

  “胖子,想不想去倚翠阁里看看?”唐旭丢下了碗,开口就向胖子问道。

  “啥?”胖子知道唐旭之前只是和自己调侃,没想到又听见提起,顿时吃了一惊。

  雪霁正在一边收拾着碗筷,听见唐旭的话,也瞪过眼来。

  “娘子放心,相公我绝不会胡来。”唐旭连忙解释。

  “当真要去?”胖子的神情,说不清楚是紧张还是兴奋。

  “只是去寻个人罢了。”唐旭虽然不忍心泼胖子的冷水,可是更不能让自家娘子真的误会。

  “那也成。”好奇之心,是人总有几分,胖子向来有贼心没贼胆,如今有机会,进去看看也是好的。

  倚翠阁离花市街并不远,出了街口,只走几步路就到。

  虽然在京城的瓦肆行当里,倚翠阁算不得什么,可是赖着崇文门外整日往来的客商,人气却不算少。即便是隔着门口的珠帘,唐旭也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一阵阵喧嚣。

  外头口的门倌虽然瞧着唐旭和胖子面生,可是瞧着衣着还算是体面,而且开门经营,来者是客,自然不会拦着。

  先在楼下转了一圈,唐旭似乎没有寻到自己想找的人,又迈开步子,从楼梯上拾级而上,朝着二楼走去。

  二楼的画栏边,姜哥儿正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猛然间瞧见唐旭上来了,顿时浑身一个哆嗦,想要转过头去,却已是避之不及。

  “姜公子果然在,别来无恙。”唐旭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几步走上前去,在身边笑眯眯的坐下。

  “唐……唐旭你莫要欺人太甚。”姜平的脸上,依然留着五条清晰的指印,瞪大着眼睛,看起来极是滑稽可笑。

  看见唐旭坐到了自己的面前,脸上一片铁青,又瞧了瞧左右,才稍微放下心来。

  “我只是来吃杯酒罢了。”唐旭微微一笑,也不用酒杯,而是将姜平面前的酒壶直接提到自己面前,略泯了一口,又丢给了胖子。胖子犹豫了下,仍还是提起来仰头灌了一气。

  “这酒以后有你吃的。”姜平鼻孔里哼出两股粗气。

  “有几句话,我想和姜公子说。”唐旭对着姜平招了招手。

  姜平也好奇唐旭想说什么,刚想凑过身去,却又想起昨日的场景,连忙缩了回来,一脸警惕的瞧着唐旭。

  看姜平不肯凑过脸来,唐旭干脆自己凑了过去。

  “莫家的事儿……”唐旭在姜平耳边小声的说道。

  “什么莫家的事儿。”姜平皱了下眉头,冷笑一声。

  “姜哥儿不说,可却不能让别人也都不说。”唐旭似笑非笑的看着姜平。

  “姓唐的,你……你少给我血口喷人……。”姜平又是一哆嗦,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姜公子,唐某可是什么都没说。”唐旭脸上仍然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你……”姜平猛得一下愣住。

  “告辞。”唐旭抬起手来略一作揖,胖子见唐旭要走,提起手里的酒壶又是紧喝几口,才依依不舍的丢回道桌上。

  “这……这……”姜平愕然的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唐旭和胖子两人扬长而去。

  “糟了,中了这厮的算计了。”姜平忽得猛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一般。

  在倚翠阁里,并没有耗去多少时间。天色还不算很晚,等唐旭和胖子出得门来,四面依然是行人如织。

  一边的酒楼和茶舍里,不时的传来一阵阵吆喝和划拳的叫嚷声。

  “啪”这是茶舍里的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的地方,将醒木重重的拍在案上,博来一阵阵喝彩。

  看起来那件事果真多少和姜家扯不开关系,唐旭长吸一口气,心里却有些堵得慌。

  自己和胖子来这里,原本就是想探一探这事的究竟。姜平果然是个草包,只是三言两语,便探了出来。只是,如今事实真相就近在眼前,唐旭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甚至是有些愤怒。

  只为了一个区区指挥使的职位,便可以草菅人命。这般的人,日后若是真的能手握大权,又会如何?唐旭不敢去想象。

  但如今的问题是,即便是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内幕,自己又能如何?虽然姜鲲鹏也不过是个指挥同知,可也不是自己这个没有实授官职的所镇抚所能抗衡的。其中的关键,最终还是得落到莫国用身上去。

  让莫国用相信,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唐旭至少有八九成的把握。但是话再说回来,即使莫国用也相信了,又能如何?只要莫家的厨子一口咬死了并非故意而为,在这京城里头,只怕是莫国用也不敢随便闹出人命来,最多是赶出家门了事。

  只要没有实证,姜鲲鹏依然可以逍遥法外。京城里的言官虽然人数众多,可大抵也不会对这样的小事生出半点兴趣来。

  这样一来的话,姜鲲鹏仍然有着五成的把握能把指挥使的位子挣到手,到时候秋后算账,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阻止姜鲲鹏坐上那指挥使的位子,一切都是白搭。唐旭止住了自己心里的冲动,慢慢的琢磨着。

  “啪”又是一声醒木的脆响,仍是从茶舍里传出。唐旭侧耳去听,说的竟是前些时日里辽东的战事。

  万历年间的大明朝,可没有莫谈国事这么一说。不但通过驿站传送的邸报通行天下,便是寻常的百姓也大可以在茶余饭后议论上几句。如果说邸报大多是拿来给读书人看的,那么这茶馆里头就是寻常百姓的重要消息来源。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往往也会拿这些大事来改编一番,以此来博个吆喝钱。当然,能拿出来当书说的,即便是不那么光彩的事情,常常也是在改头换面以后成了喜事。

  比如如今已经是大行其道的《水浒传》,里面便就有凭空臆造出来的梁山好汉扫灭大辽这么一段。

TOP

0
第一卷 第十七章 我只一路去

  “……那虏酋名唤努尔哈赤,个头虽是不高,却是力大如牛,喜食生肉……”

  唐旭站在门外,只听了一段,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这些说书先生的口中,无论是突厥还是鞑靼,女真,或者是南边的越人,似乎都是一个模样。

  茶馆内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听闻我天朝四路大军来袭,慢慢的翻开獠牙,吐出句话来。凭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

  “凭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唐旭口中忍不住跟着念念有词。

  “……眼看我天朝大军正在危在旦夕,只见天上突然一片赤红,一面大旗呼啦啦从云间飞出,上书十个大字‘太傅,征东大将军,李成梁’……”

  说书先生的声音仍然在继续着,唐旭心知,这不是过说书先生臆造出来的片段,不过倒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偌大一个京城里头,如果整天听到的都只是坏消息,也并非是什么好事。有事情虽然知道是假的,可是听在耳里,多少可以安抚下民心,未必就是坏事。

  凭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唐旭慢慢的背过身去,陷入沉思。

  不错,正是如此。唐旭沉思许久,心里忽得一片通亮。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此人虽然在后世里评价颇多,各种说法众说纷纭,不过此人的军事才能却是得到过几乎一致的肯定。

  其中的“凭尔几路来,我自一路去”更是被传为经典战术思想之一。

  管他姜家曾经做过些什么,只要姜鲲鹏当不上兴武卫的指挥使,那么一切都是白搭。而阻止姜鲲鹏坐上那个位置的最好办法,就是另捧一个人上去。而其中最佳的人员,自然是莫国用无疑。

  一时间,唐旭面前仿佛一片豁然开朗。指挥使的位子,终究只能一个人坐上去。

  只不过,唐旭的兴奋劲只维持了片刻功夫,就渐渐又有些冷了下去。

  虽然说大明朝的武官不值钱,可好歹卫所里的指挥使也是个三品的爵,远不是自己这个没实职的从六品官所能左右的。

  好在此事自己虽然不能左右,另一个人却可以争一下,这个人自然就是莫国用自己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唐旭的脸上也渐渐的重新展露出几分笑意来,迈开步子折身而回。

  花市街,莫家大宅。

  这几日里,经过一阵修养,莫老夫人的身骨已经是好了许多。整座莫家大院里,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唐旭到的时候,是下午的申时,掀起门上的环扣,用力的敲了几下之后,边听见门里一阵脚步响动。

  “原来是唐镇抚。”开门的正是家里的小厮王建,看见是唐旭,立刻翻出了笑来。

  先开了门,将唐旭迎入花厅坐下,然后又吩咐府里的丫头奉上香茶。

  “我家老爷在卫所里尚未回转,还请唐镇抚在这里稍坐片刻等候。”王建知道莫国用如今对唐旭还算是看重,也不敢怠慢。

  隔了一会儿,莫老夫人听说唐旭来了,命人送了一盒点心出来。只是眼下莫国用未归,唐旭也不好擅自进到后房里去拜见,只能是托家里的丫头转谢了。

  直到快过了酉时,方才听见门外一阵车马响动。陪着唐旭坐在花厅里的王建连忙迎出门去,果然看见是自家老爷。

  “唐镇抚既然来了,为何不命人先去通报我一声。”莫国用看起来是刚吃了些酒回来,浑身上尽是酒气,刚一进门,就对着小厮斥道。

  “佥事大人莫怪,属下也是少时方来。”唐旭适才也听见了动静,见王建奔了出去,已经是迎到了门外。

  “家人不懂事,让贤侄笑话了。”听唐旭开了口,莫国用方才是重新翻出笑脸,转身回道。

  在花厅里分主客坐下后,便就有人重新换上了新茶,王建又煎了一份醒酒汤送上,让莫国用饮下。

  “贤侄这回来,可是有事?”莫国用虽然见了唐旭,似乎却并不认为唐旭会为什么大事而来。

  “大人可否先屏退左右?”唐旭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朝着左右望了一圈。

  “哦。”莫国用脸上原本堆着笑,听了唐旭的话,顿时略微一僵,随即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里都是自家人,贤侄但说无妨。”等莫国用再抬起头来,仍又是换回了一副笑脸。只不过看似无意间,朝着站在面前伺候着的王建看了一眼。

  王建立刻会意,欠了欠身,将堂后的两个丫头也呼出,退身出去时将花厅的门微微掩上。

  “贤侄凑近说话。”莫国用见堂内的人都撤出去了,方才是抬了抬手,对着唐旭招呼了一声。

  唐旭听了,也不客气,将坐下的椅子移了几下,靠得近些。

  “贤侄现在可否说话了?”莫国用将半个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唐旭。眼里虽是有几分疑惑,却也没有说出来。

  “属下曾经听说,如今的指挥使冯大人,不日间将要调入神机营任参将一职?”莫国用毕竟是真正的军戎出身,行事并不拖泥带水,既然莫国用爽快,唐旭也直接开门见山。

  “不错,听说内阁与兵部里的堪文,近些时日里便会传了下来。”莫国用略沉吟片刻,点头回道。

  如今的兴武卫,虽然也属天子二十六亲卫之一,实际却上远不如神机营。

  虽然如今的大明朝,武官的地位往往远不如文官,但是凡事却也有个例外。这个例外就是京城里所谓的三营一卫。

  京师三大营,说的便是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所谓五军营,得名于天子帐下的五军都督府,其中的主官,莫不是一二等爵位的公侯,又以兵部任文臣武官实辖;营中的士卒,皆是从中都、山东、河南、大宁等都司兵所里选出的精锐。

  神枢营则原名三千营,永乐年间初建时,是以三千精锐蒙古骑兵为核心所建。历如今已有两百年,虽然帐下士卒已然不尽是蒙古精骑,却仍是以骑兵为主。

  神机营则是以操练火器为主,专习枪炮之术。而三营以外的一卫,便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如今奠子亲卫虽有二十六卫之多,可是这京中的三营一卫,一主兵戎,一主刑缉,才是真正的亲卫中的亲卫,旦夕拱卫京师,其中的武官,便是寻常的文臣也不敢轻视。

  所以冯乾调任神机营参将,虽然在品爵上仍是三品,却算得上是高升了。

  “那却不知,冯大人离后,又是哪位上官接任?”唐旭不紧不慢的追问一句。

  “这……”莫国用看着唐旭,眉头微皱一下,随即又立刻说道,“自然是要兵部里的大人们决断。”

  “难道佥事大人就不想去争上一争?”唐旭开始把话题朝着预想的轨道上引了过去。

  “呵呵,唐镇抚的好意,莫某心领了。”莫国用的目光里,透出几分异色,“可此事却并不是莫某自家能决断得了的。”

  若说莫国用果真毫无念想,唐旭自然不会相信,可是想要他吐出话来,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佥事大人可曾觉得,前些日子里府上生出的事儿,多少是有些古怪?”莫国用虽是藏着不肯露头,唐旭倒也不急。

  “你是说……”莫国用微微一愣,轻吸一口气,最后仍把目光转回到了唐旭身上。

  “佥事大人可曾想过,为何此事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传出冯大人将要离任的消息之后,才生了出来?”唐旭小声滇醒莫国用。

  “砰”身边的几案发出一声沉闷脆响,莫国用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案上,黄花梨木打就的长几,原本极是坚固,如今也是吃力不住,发出几乎断裂的声音。

  花厅的门,也被“吱啦”一声推开,两个小厮站在门外,惊讶的看着门内,见莫国用和唐旭两个端坐不动,连忙又掩上了门,退了出去。

  “贼子安敢如此。”莫国用的呼吸有些粗重,几次似乎想抬起手来叫人,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佥事大人以为,即便是网住了一条小鱼,又能如何?”唐旭见莫国用竟然果真能忍耐得住,心里不禁叹了一声,果真是个人物。

  若是自己遇见这档子的事,倒是未必能忍耐得了,否则如何会和姜家结下了梁子。

  沉寂了许久,莫国用的呼吸,才是逐渐平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看了看唐旭,竟是咧了开了嘴,笑了一下。

  “今日我在卫所里,曾是听说了几段闲话,说道贤侄和姜家的哥儿有了些过节,可是当真?”莫国用的眼珠,不停地在眼眶里转着。

  “确有此事。”唐旭也没有丝毫想要否认的意思。

  “唐贤侄莫不是想要耍弄出一通借刀杀人的招数来。”莫国用毕竟曾经在沙场上真刀实枪的厮杀过,说话倒也是喜欢直来直往。

  “刀是好刀,却用错了一个借字。”对于莫国用的话,唐旭并不觉得有丝毫意外,若他果真半点也猜不出,那么唐旭也就大可以直接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属下只不过是顺便去掉些皮毛小恙,莫大人才是摘了果子的人。”唐旭似乎并不担心莫国用会拒绝。

  “你一个未授实职的六品所镇抚,竟然也敢在背后非议帐上的主官。”莫国用看似漫不经心的移了移脚尖。

  “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唐旭不慌不忙的回道:“唐某虽是不才,却也不敢落下一个‘义’字。”

  “哦。”莫国用如今虽是有些品阶,却毕竟只是个军汉出身,细细琢磨了一番,才算是弄明白了唐旭话里的意思。

  “子又曰,人而不仁,如礼何?”岂料唐旭未等莫国用好好消化,又抛出句“子曰”来:“唐某虽是属下,却也听说过‘舍身取义’的道理。”

  莫国用听在耳里,自然是眉头大皱,连忙抬手止住。

  “没想到唐贤侄竟是熟读诗书。”莫国用嘴角连连抽动,挤出丝笑来。

  “那若依唐贤侄看,如今该当如何”莫国用生怕唐旭再继续“子曰”下去,干脆单刀直入。

TOP

0
第一卷 第十八章  千金买马骨

  “其实不难。”唐旭慢悠悠竖起一根食指来,“只是看佥事大人是否舍得。”

  “呵呵。”莫国用眯搭着双眼笑出声来,身下的黄花梨木椅也跟着震动了几下,“贤侄说的可是银钱?”

  “不错。”唐旭点了点头,莫国用还算是精明,和这样的人说话,不需要费太大的工夫。

  “不知是哪位大人?”莫国用的两眼眯得更小,几乎成了一条缝,眸里的两电精光却仍是落在唐旭身上。

  “黄嘉善黄大人。”唐旭的口中,不紧不慢的吐出六个字来。

  “哦。”莫国用原本还把身子靠坐在椅背上,听见这几个字,顿时一个激楞坐直了起来,可是盯着唐旭看了半晌,又慢慢的重新坐了回去。

  “贤侄认识黄大人?”莫国用好奇的向着唐旭问道。

  “只是见过,却不认识。”唐旭摇头,引来莫国用一阵眉头紧皱。

  “贤侄莫不是在耍逗我。”莫国用脸上一阵忽青忽白,一时间竟看不出究竟。

  “属下岂敢。”唐旭仿佛是对莫国用的脸色熟视无睹,仍然镇定的坐着。

  “那贤侄倒是说说看。”莫国用心里终究是按捺不住不解,如果唐旭能够结识堂堂兵部尚书黄嘉善,又如何会到如今连个实授的官职也没。这些朝中一二品的大员,又岂是会随便接受别人的进奉。

  “辽东的战事,想来佥事大人也是知道的。”唐旭抬起眼来,迎上莫国用的目光。

  莫国用微微点头,即便是和唐旭,也是第二次说到此事了。

  “那依大人看,朝廷接下来,该如何做?”唐旭又问倒。

  “自然是补充兵马军械,修缮城池。”莫国用几乎不用多想,便一口回道。

  “可是如今户部但仓年年亏空,莫大人可是知晓?”唐旭继续追问一句。

  “曾有耳闻。”莫国用仍是点头。这几年里,起码在明帐上,太仓年年亏空,已是朝廷百官皆知的事情。

  兴武卫里,管着钱粮杂事的,就是莫国用,前些日子兵部下了堪文,要求重新点校兵员,其实便就是想要节流的意思。即便兴武卫身为天子亲卫,今年拨付的钱粮,只怕也要至少缩减三成以上。

  好在兴武卫虽是亲卫,却也仍是囤卫,京郊外的军田,为数还算不少。即便是没有朝廷的拨付,日子也能勉强支撑得下去。

  “如此一来,户部里只怕是也拿不出许多银钱送去辽东。”唐旭所说的,仍只是如今朝廷里的实情。

  “朝廷自然有朝廷的法子。”莫国用只是一个卫所里的指挥同知,虽然多少有些消息渠道,可朝廷里的钱粮大事也不是他所能完全了解。

  “这几天里,黄尚书便就会疏,请朝廷调各项银两援辽东。”唐旭不再隐瞒,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其中的一项,便是请内外百官捐俸银以助辽饷。”

  “哦。”莫国用惊诧的瞅了唐旭一眼,“既然黄大人尚且来得及上疏,你如何会知道。”

  “也是耳闻罢了。”唐旭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贤侄的意思可是说,让我也捐俸助边?”莫国用不用多想,便一下子明白了唐旭话里的意思。

  唐旭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如果按照后世里的说法来说,那么其实也就是争树典型。

  无论历朝历代,朝廷或者地方上若是遇见什么大事,号召文武百官捐献俸银之类,都是免不了的内容。

  既可然是集体活动,那么其中自然免不了会要树典型。而这一类活动的典型,也很简单,说白了,往往就是前面几个高调出头的人。

  所谓烧香争头香,出名要乘早,只要是先出头的人,或多或少,总会得到些回报,约莫也就相当于“千金买马骨”的意思。

  法子虽然简单,可是上千年来的经验表明,这个法子始终都是屡试不爽。正如行军打战一样,头功往往会给第一个登上敌城的人,虽然后面跟上的人,即便是杀敌更多,出力更大,可却也丝毫占不着便宜。

  赖着当年走马观花般读过的史书,唐旭能回忆得起来,兵部辖下原本第一个响应纳捐的,是兵部里的中书汪膘,此人也因此而得授职方武选司主事一职。如今虽然还没有听到此人的风声,但是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留在脑海里,也是唐旭想出这么条路子的最大原因所在,其中只不过是把汪膘换成莫国用罢了。

  “佥事大人既然是兵部的辖下,那么自然只需捐给兵部即可。”唐旭提醒莫国用不要想着去抢黄嘉善的风头,“况且佥事大人出身辽东,资助昔日袍泽正是名正言顺。”

  “这样倒也未尝不可。”莫国用低头沉思片刻,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依贤侄看,这捐献的数额,以多少为宜?”莫国用在心里权衡了几回,这个法子多少还是有点希望。

  “至少一年。”唐旭在脑海略一思索,开口回道。

  “那便是三百两。”莫国用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指挥佥事是从三品的官,如今的年俸总共是三百石出头,以京师的米价算,也就是三百两银子左右。

  虽然说,除了俸禄之外,每年的其他孝敬和名堂还有不少,但是平日家里的各种开支,以及衙门的迎来送往也少不了。这十年来,莫国用积下的家产,总共也只有三四千两的样子,一下子捐出三百两,便就等于莫家十分之一的家产。

  若是果真捐出这许多银子,真的能有见效,莫国用自然是毫不犹豫。问题即便是唐旭自己,只怕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事情不成,这偌大一份银钱岂不是白花了,最多只能在黄嘉善面前混个眼熟。

  “佥事大人若是雄,只怕别人倒未必肯落在后面。”唐旭小声滇醒莫国用。

  “哼。”莫国用把唐旭的话听在耳里,脸色顿时一下铁青,腾得一下站起身来。

  “来人。”莫国用站起身来后,对着门外轻喝一声。

  小厮王建,原本就守在门外,听见自家老爷召唤,连忙推门进来。

  “立刻去柜上支取白银三百两,明日天亮便随我去兵部衙门一行。”莫国用不再犹豫,立刻吩咐了下去。

  东安门,黄府。

  虽然已经是二更天的时辰,后厢的书房里,仍是若隐若现的透出几点烛光,在周围的一片漆黑中,显得有几分突兀,更显得格外的孤寂。

  放下手里的卷宗,黄嘉善慢慢踱到窗边,推开窗扇,顿时一阵冷风袭入,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笃……笃笃。”一阵适时响起的敲门声,将黄嘉善从思绪里拉回。

  “进来。”黄嘉善只是轻喝了一声,并未回过头。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应声,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到黄嘉善身后,站了片刻,才开了口。

  “老爷,乏了?”

  “七十多喽,岁月不饶人啊。”黄嘉善讪笑一声,缓缓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老范,过了今年,你也该是六十了,跟了我这么多年,等到了时候,给你做个寿吧。”

  “小的跟了老爷这般的主子,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老仆范缺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的响动。

  “你又吩咐厨下熬了参汤?”黄嘉善看了眼范缺的手上,几步走回到案桌边,坐下身来。

  “是二少爷亲手熬的,吩咐小的送来。”范缺将手上的瓷盏小心的放到桌上,垂手立在身前,“少爷孝顺,老爷有福。”

  “哦。”黄嘉善点头微笑,眉角的皱纹略微展开几分,伸手取过面前的瓷盏,略泯了一口,随即又突然放下。

  “回去告诉宗庠,下回还是不要再弄这些东西了。”

  “老爷不爱喝?”范缺顿了一下,开口问道。

  “这倒不是。”黄嘉善讪笑一声,又把瓷盏重新端起,几口喝完,才重新抬起头来。

  “如今家里还有多少余钱?”

  “约莫还有四五百两。”范缺略想了一下,立刻回道。

  “留一百两下来,其余的全包起来吧。”黄嘉善轻叹一口气,又把瓷盏凑到嘴边,才发现已经是空了。

  “老爷要去买什么东西?”范缺听见自家老爷突然要动用这许多银钱,未免好奇的问了一句。

  “哪里是要买什么东西。”黄嘉善苦笑一声,摇头说道:“如今的辽东新败,守备的兵马军械都要增补,阵亡的将士也要抚恤,前几日我去过户部,太仓里却拿不出银钱来。”

  “如今圣上虽是从内帑银里拨出四十九万两交予我,却是远远不足。”

  “这几日里,我打算奏请圣上,借调南京各部余银至辽东备用,再请旨劝诸地封王和内外百官捐出些俸钱来,兴许还可以勉强应付过去。”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范缺却也明白自家老爷话里的意思,既然是劝捐,那么自然只能是先以身作则了。

  “老爷如此为朝廷尽心尽力,如今外头却有传言,说老爷和方阁老师收了杨风筠的贿赂,才有了这次辽东的大败。”范缺刚及听完,便愤忿的接过了话来。

  “你且是说了,只不过是街巷间的传言罢了,理他做什么。”黄嘉善却是不以为意,淡淡的笑出声来。

  “老爷这回想要劝捐,只怕是不容易。”范缺略想了一下,开口继续说道:“老奴依稀还记得,万历四十五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里,倒有九个遭了灾,当时朝廷也曾经下旨劝过捐,可京城内外大小官员,再加上各地的藩王郡主不下万人,最后所得也不过两三万两。便就是洛阳城里的福王,也只捐出了二百两。”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黄嘉善慢慢掸起额头看着屋顶,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来,“能多一分总是好一分。”

  “老奴这就去银柜上整理。”范缺眼眶一阵泛红,看自家老爷不想再说话,也不再打扰,作了一揖,退出去了。

  看着范缺退出去之后又掩了房门,黄嘉善才是从门边慢慢的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

  先移过一边的油灯,拿出铜签挑了几下,方才从卷宗中抽出几份,放到眼前。

  当先一份,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咦”了一声。

  “兴武卫指挥佥事莫国用,自愿捐俸禄一年充军饷以助王事,使家资现银相抵,入银三百两……”黄嘉善低下头去,小声的念了出来。

  “兴武卫……莫国用……”黄嘉善侧过脑袋,仔细的想了片刻,紧接着突然会心一笑。

  “好一个莫国用。”黄嘉善嘴角微扬,口中也跟着念念有词,“你既然聪明,黄某也不妨效仿那千金买马骨,多少可以解几分燃眉之急。”

TOP

0
第一卷 第十九章 我是读书人

  寿安山,卧佛寺。

  如今唐旭虽是仍然未授过实际职,可是依着军中的规矩,当是一旬点一次卯。

  只不过规矩是规矩,做起来往往却是两回事,平日里即便是一年不去点卯,也不会有人来计较。

  从前灯旭,看起来对于点卯的事情也不大重视,往往几个月也不去一回。可是如今既然与姜家有了过节,便不得不小心从事了,省得被抓住把柄。

  好在虽然要点卯,却并不要操练,只是分别在门房和经历房录了个名,就算了事,等出了门来,也只不过花去了小半个时辰。又看见胖子已经提了个食盒等在外面,正无聊的打着石子消遣,看见唐旭出门,连忙堆着笑奔了过来。

  原本卢海福让胖子跟着唐旭学些东西,胖子还有些不乐意,可这一两天理却多少尝到了点甜头,比跟着老爹去修园子,简直快活到天边上去了,如今已经是赶都赶不走了。

  “柳泉居里打得老黄酒。”胖子先是提起了左手,紧接着又洋洋得意滇起右手,“又去便宜坊里切了只烤鸭。”

  “你莫不是把我当作酒肉朋友了。”唐旭看着胖子的两只手,故意板起了脸。

  “那我一人独自受用好了。”胖子远比唐旭想象的要不厚道,提着东西转了个身,就要在山道边坐下。

  “哎……”唐旭虽然知道胖子是在耍逗,却还是喊出声来,“那就做一回酒肉朋友好了。”

  胖子听见,方才是停下了脚步,嘿嘿的笑了几声,等唐旭过来了,才一起向前走去。

  “今日里也不寻酒肆,就在这山林里寻个畅快的所在,痛饮他几杯。”胖子口中说出的话,颇有几分豪气。

  “若说畅快,那也只有卧佛寺那里最好了。”唐旭想了片刻,开口回道。

  “佛祖面前吃酒肉,这可是好?”胖子虽然没有说不好,可也没急着说好。

  “我们又不去里面吃喝,西北有条峡谷,叫樱桃沟的,风景极是不错”唐旭连忙摆了摆手,说给胖子听。

  “那便依你就是。”胖子心里原本就没什么好去处,听唐旭说好,自然是无所不可。

  从胖子手里接过酒坛,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越过山道,往卧佛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唐旭少不了又和胖子说几句风水地形的话题,正所谓寓教于乐,对胖子这样的成年人同样适用,胖子也是听得不亦乐乎。

  卧佛寺,其实如今名叫“永安寺”,据说始建于大唐贞观年间。因为寺庙内曾经分别供奉过两尊卧佛雕像,因此而得名。

  “永安寺”这个名号,听说也是当今圣上在大修之后所赐下的。

  整座寺庙坐北朝南,庄严肃穆,四周山水奇石环绕,远处竹林树木交荫,看起来极是清雅。

  远远的还没走到山门前,唐旭就望见一座二三丈高的门楼,依托着山势立在寺前,气势恢弘,让人忍不住有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念头。

  不过唐旭和胖子这一回来,倒不是为了烧香拜佛,所以转了个圈,直接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这里山间的小道虽不宽敞,可看起来也是常常有人行走,寺里的僧人无事也会来修缮一番,所以并不难走。

  约莫走了七八百步,只听眼前一阵淙淙的水声传来,又行了数十步,眼前突然一边,一条外广内狭的幽静峡谷豁然出现在眼前。

  两侧秀挺峻拔的山峦之间,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从中蜿蜒而出,流入谷底,注成一池深潭。如今并非雨季,水势也并不大,虽少了几分恢弘的气象,却又多了几分雅致,别有一番风味。

  “倒果然是个好来处。”胖子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叹出声来。

  话刚说完,便迫不及待的想要铺开食盒。

  “你怎么如此性急,难道来赏景就是为了吃喝。”唐旭忍不住对着胖子的“俗气”大加斥责。

  “不吃喝,难道还吟诗不成。”胖子满不在乎的先撕下一条鸭肉,放进嘴里嚼着。

  “吟诗有何不可。”唐旭嘿嘿一笑,挺了挺腰板。

  “那你且吟首来听听。”胖子虽然和唐旭说着话,眼睛却盯着食盒,“反正我是折腾不来。”

  “那你便听好了。”唐旭轻轻咳嗽一声,开口念道,“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哈哈,唐哥儿吟得好诗。”一声叫好声,从身后传来,不过却不是胖子。

  “洪哥儿,李先生。”唐旭徐徐转过身来,顿时忍不住喊出声来。不远处的一块突出的山石上,托出两道身影来,不正是前些日子里遇见的洪家小少爷和老仆李忠两个。

  “哈哈,唐哥儿切莫再叫先生,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再叫便就是折杀了。”李忠引着自家小少爷两个,从山石上跳下,朝着唐旭和胖子站的地方走来。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有酒有肉。”胖子嘴里正塞着半只鸡腿,看见洪哥儿和李忠两个走过来,连忙出声招呼。

  “唐哥儿刚才做的那两首诗,意境虽好,可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洪哥儿歪着脑袋,回想着刚才唐旭念的句子。

  “惭愧,这哪里是唐某所做,其实是唐时名士白居易所作。”唐旭不过是随口背两句诗应景,没想到却差点被人误会,顿时不禁大为汗颜。

  “怪不得听了耳熟,好似曾经是听孙……孙先生念过一次。”洪哥儿顿时好像恍然大悟一般。

  “哈哈,这厮又不是什么读书人,哪里会写什么诗。”胖子在一边听着,已是忍不住捧腹大笑出来。

  “那倒也未必。”唐旭和胖子平日里就互相调侃惯了,自然是不会生气,不过当着洪家主仆两个的面,陡然间,争胜的心倒是起了几分。

  “咦,难道你真连作诗也会了?”胖子见唐旭有心争胜,突然也是想起近些日子里的种种异状。

  整日跟在唐旭身后,胖子也是多少感觉到了几分。如今灯哥儿,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可隐隐间,胖子就是觉得有几分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到底不同在哪里。

  “唐哥儿快作了念来听听。”洪小正太已是迫不及待的拍起手来。

  “这……”唐旭既然刚才夸下了海口,如今自然是有点骑虎难下了。

  “那唐某可就献丑了。”唐旭站在潭边沉吟片刻之后,方才是踱开了步子。

  “丹青台殿起层层,玉砌雕闹取次登。

  禁近恩波蒙葬地,内家香火傍掸灯。

  丰碑巨刻书元宰,碧海红尘问老僧。

  礼罢空王三叹息,自穿萝径拄孤藤。”

  四野边,原本就是寂静一片,只有四人发出的说笑声。突然间,这些说笑声都一下子散去,只留下唐旭口中清朗的诗句,和着远处淙淙的水声传来,显得格外空灵。

  胖子手里握着啃了一半的鸭腿,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灯旭,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李忠轻拍几下巴掌,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瞅着唐旭。

  “你……你这又是念的谁的诗?”胖子和唐旭熟识多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唐旭竟然真的能作出诗来。

  “这首诗,我倒是没听过。”洪小正太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没有找到出处。

  “可惜老奴听不懂,不过听着唐哥儿念出来的,倒是好听。”李忠嘿嘿一笑,对着自家少爷说道。

  “我也没听懂。”胖子低下头去咬了一口鸭腿,伸手又想去拿黄酒。

  唐旭把两人的话听在耳里,几乎要岔过了气去。自己好不容易翻出个还算是应景的诗来,竟然被说听不懂,敢情自己刚才都是在对牛弹琴呢。

  倒是洪小哥琢磨了一阵,总算是说出了番话来:“唐哥儿念的,似乎是眼前的永安寺和樱桃谷吧。”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唐旭好不容易找到个“知音”,当下连连点头,很不得上前拥抱一番。

  这回首先确实有了兴致,其次也想在三人面前争个脸面,好不容易从晚年的钱谦益手里挖了一首出来,本来写的是碧云寺,不过用到永安寺这里也差不多,反正写的都是山寺嘛,如今却居然被说听不懂,多少让唐哥儿有些不忿。

  虽说老钱此人后来晚节不保,挖他的墙角,唐旭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可是唐宋元明清,原本自己如今所在的,就是吊在大明朝的尾巴上,往后就只有一个清,能拿来挪用的素材本来就不多,用一首可就少一首,唐哥儿开始有点后悔为啥要争这个脸面了。

  “唐哥儿可否把这首诗抄下来,我拿回去给我家先生看看?”小正太在一旁小声的问道。

  “这倒是不难,只是这回出来,并未携带纸墨。”洪哥儿的要求难度并不大,唐旭倒不算为难,可是总不能拿空手刻在石头上去吧。

  “老奴这便去寺庙里借副笔纸过来。”李忠听见洪哥儿的话,又见唐旭点了头,便直接奔了出去。只过了少停,便看见拿着笔墨纸张过来了。

TOP

0
第一卷 第二十章  好歹是个官

  寻了块平坦的山石,先把纸笔铺好,又拿砚台在脚边刀里舀得半满,细细的磨出墨汁来。

  唐旭生怕一不小心会把简体字给写来,所以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极慢,几乎算得上是一笔一划的写,耗了好一番工夫,才算是完成。等写完了,额头上竟已经是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再仔细看看,倒也还能看得过眼。

  李忠看唐旭收笔,略等了一会,才走上前去把墨迹吹干,小心的帮着洪哥儿收了起来。

  “上回还没问过,唐哥儿是做得什么营生?”刚才看着唐旭出口就吟出一首诗来,李忠多少有点好奇。洪哥儿虽然没有说话,但眉目间多少也透露出几丝相同的疑问。

  “哪里有什么营生。”唐旭并不隐瞒,呵呵笑道,“只不过袭了一个从六品所镇抚的爵位,混些吃喝罢了。”

  “哦。”李忠惊讶的看了唐旭一眼,“原来唐哥儿是军户家里。”

  “不知唐哥儿家里,可是有兄弟?”停了片刻,李忠突然又问出句话来。

  “在下家中三代单传,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唐旭如实相告。

  “既然如此……”李忠听了,顿时眼里一亮,“唐哥儿既然有如此才学,家里又是单传,为何不去应一回翰林院的恩考试试?”

  “恩考?”唐旭不解掸起头来看着李忠。科考和恩科,唐旭倒是听说过,只是这个恩考,反倒是第一次听说,从前所看过的书里,也没见到过这么一段。

  “呵呵,难道唐哥儿竟是不知道?”李忠看唐旭一脸的疑惑,也是满心的不解,连忙解释道,“自太祖爷时候便传下的规矩,我大明朝的军户家里,除去承役的男丁外,其余的只要纳了赋税,贡了军装,此外并无太多限制,想要进学经商,尽可自便。”

  “可若是像唐哥儿一样家中止有独子,自然是免不了要承役,但是此一类也并不是没有调和的法子。便是由卫所里向兵部举荐,去应那翰林院专设的恩考,若是能考过,日后便就成了正经的读书人,自然不必再服军役,大可以去应那乡试和会试。即便想要脱籍为民,按律也是准的。”

  “有这回事?”唐旭有些惊讶,“军户家里,也能进学?”

  上辈子里,唐旭一直以来听到的传言,都是说军户家里没有科举的资格,若是袭了爵,更是想也不要想。而这一辈子的记忆里,也不知道是从前灯所镇抚从来没有关心过此类问题还是其中出现了什么意外的偏差,竟也是丝毫没有。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唐旭虽然也曾经想过其他的出路,偏偏却没有想到过这一条。如今听李忠提起,自然是大感意外。

  “如何不能。”李忠看起来似乎比唐旭还要意外,“即便当年的张居正张阁老,家里不也曾是军户出身。”

  “若依着原本的规矩,唐哥儿这样已经勾了军役,是要进了生员之后方可保举应试的。奈何各地的卫所与府县衙门都常是自成门户,从军之后又不定在什么地方。于是方才是折了中,只由卫所里的主官向兵部呈书举荐亦可应试,若是能过了恩考,再发还原籍的府学里去充生员。”

  居然是忘了这一茬,唐旭一拍脑门,自己到底是太过轻信传言了,就连放在面前的事实也是被熟视无睹。

  当然,至于到底要不要真的去应什么恩考,唐旭倒还没有想好,但是多一条路可以走,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吧。

  胖子带来的烤鸭,分量还算是足,不过碗筷自然是没有的。见要拿在手上吃,洪哥儿原本还有些腼腆,可看众人都是一样,渐渐地也不在意了。

  一坛柳泉居的老黄酒,在四人之间传来传去,很快也被喝了个底朝天,众人躺在溪边的石头上,齐声大呼痛快。

  直等到日头行到了午后,方才是起身一起朝山下走去。

  岂料刚走到山脚,迎面却是撞上了莫家的小厮王建,王建见了唐旭顿时也是喜出望外。

  原来王建正是受了莫国用的吩咐要去寻唐旭,王建去了一趟花市街,可唐旭那时候却仍在卧佛寺外,自然是寻不着。正忐忑着思量如何复命,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

  唐旭知道莫国用寻自己,兴许是那个树典型的法子奏了效。于是先让胖子和洪哥二主仆两个先回去,自己跟着王建又朝卫所里走去。

  进门路过门房的时候,刘寿仍是在里面坐着,见王建领着唐旭进来了,竟是难得的先起身招呼了一声。

  “今日的邸报,唐贤侄可是看过?”刚等进了佥事房,便看见莫国用手里拿着份邸报在看,见唐旭走进来了,吩咐赐了座,把手中的邸报递了过来。

  “恭喜佥事大人。”唐旭伸手接过来看,只看了一眼便站起身来。

  “呵呵,何喜之有,何喜之有。”莫国用呵呵笑着,抬手示意唐旭坐下。

  “如今莫大人既成百官楷模,岂有不得重用的道理。”唐旭略拱手作揖之后,方才是坐下,莫国用看在眼里,不禁微微的点了点头。

  “此事若成,莫某定然不会忘了贤侄的功劳。”莫国用声音放得很低,可是紧握的拳头却多少泄露出几分心里的激动。

  “不知贤侄今年贵庚几何?”莫国用稍待片刻,略平复了下情绪,才开口问道。

  “已是二十有二。”唐旭如实奉告。虽然在四百年后的自己,已经到了奔三的年纪,可如今灯旭确实是这般年纪。

  “如贤侄这般聪慧果敢的子弟,竟不能报销国家,实在是莫某的失察。”莫国用长叹一声,引得唐旭竖起了耳朵。

  唐镇抚虽有日行一善的立志,可若是有所回报,倒也乐得成人之美。正所谓天予弗取,也是一桩罪过。

  “如今卫所里,算下来并无实缺,不过近来关外鞑虏猖獗,朝廷有意加强京城内外的戍卫。昨天也有兵部的公文传来,要在这京城诸卫里,选些堪用的子弟充实。五城兵马司那里,我素来有些交情,断不能让有才德的子弟枉废。”莫国用轻捻着颌下的胡须,沉吟片刻后,又开口说道。

  “只是之前寻不着贤侄,我便自作主张,先替贤侄先录了名,送去向兵部举荐,不知可有什么不妥?”

  “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唐旭是知道的,约莫就等于四百年后的首都公安局。虽然并不起眼,可好歹也是个正式的“公务员”编制,怎么也好过整日在家生闲。

  “属下先行谢过大人厚恩。”唐旭再次起身致谢。

  “你原本就是从六品的所镇抚,想来进了兵马司后,多少也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只是要从此实心做事,莫要坠了我兴武卫的名头。”唐旭的表现,让莫国用颇为满意。

  “属下记下了。”唐旭点头。

  “想来不日间调令就到,你且先回去准备几分。”自己的事情虽然有了眉目,可如今毕竟尘埃未定,莫国用也不想在这公房里再多说,挥了挥手,唐旭立刻识趣的起身告退。

  余下几天,唐旭心里惦记着调令的事儿,也没有出门,只是呆在家里陪着娘子。

  自从唐旭痊愈起算,几乎就没怎么在家安稳呆过,这一回倒是极为难得。

  直等到了六月初一,唐哥儿尚且窝在床上睡着懒觉,便听见外面有人喊:“唐镇抚可在家?”

  唐旭听见动静,连忙穿衣起身走到院里去看,只见又是王建在喊。

  “恭喜唐大人。”王建看唐旭出来,也先是道了个贺,才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我家老爷怕唐大人奔波,便命小的帮大人送了过来。”

  唐旭几乎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兵部里送来的调令,只不过对于给自己安排了个什么职务还是好奇,于是仔细去看,只见上面写着的竟只是个东城司的把总,顿时未免有点失望。

  唐旭记得,五城兵马司貌似是正六品的衙门,东城的副指挥也不过是正七品,自己却只是个把总。这兵马司里的把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难道自己这个从六品的爵,竟还要受七品的来管?

  不过失望归失望,倒也庆幸总算是不用在家生闲了。卫所里的俸禄照领,五城兵马司这里又可以领一份,唐哥儿家里的日子,顿时就可以由温饱奔小康去了。

  “莫大人近日可好?”这几天里,唐旭都是惦记着自家的事情,倒是没有去打听过莫国用的事情。

  “我家老爷说了,这几日里事务繁忙,无暇来为唐大人庆贺,等过些日子再为大人设宴。”王建把调令转交给唐旭后,又向唐旭转告莫国用的话。

  “在下若是得空,也定然登门去向莫大人道贺。”唐旭听了王建话里的意思,便知道莫国用果然也是如了愿,升了指挥使,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多少又添了几分欣喜。

  先让娘子取了几钱银子出来,赏给王建,送走之后刚打算回屋里再躺上片刻,却又听见门外有人再喊,“唐大人可在家?”

  于是只得转回身再去开门,刚开了门,门外便呼啦啦涌进一群人来,个个腰挎弯刀,当头一个汉子更是生得和铁塔一般,吓得站在一边的雪霁几乎要叫出声来。

  “小的们见过大人,恭喜唐大人。”好在涌进来的这群人,个个还算客气,一见了唐旭便倒头便拜。

  “你们这些人,都是东城司里的弟兄?”唐旭只略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究竟。

  “不错。”一群人一起连连点头,看起来倒是颇为整齐,“属下们听说大人即将上任,便寻过来为大人道贺。”

  唐旭知道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兵卒,都是“地头蛇”,能这么快摸到自己家里来,倒也不奇怪。

  既然日后要和这群兄弟共事,如今灯把总自然也不能吝啬。只好让娘子再拿出银子来,去集市上预办些酒菜回来。

  “这些小事,怎好劳烦夫人。”当头铁塔一般的汉子,却劈手从唐旭手里夺过银子揣进腰里,“还是让我周宣臣去吧。”

  话刚说完,只是向唐旭略一作揖,便出门去了。唐旭在背后看着,心里也是一阵滴血,那可是足足二两银子,让他这一去,怕是分毫也剩不下了,这些人到底是来道贺还是来打劫的,难道就不怕本把总日后给你穿小鞋?

  唐旭家里的屋舍,原本就不算大,如今一下子涌进十来号人,自然是拥挤不堪,寻不到凳子坐的人,都在院里寻了块干净地方就地坐下。

  好在没过一会,胖子依着近日的惯例来了,一见门就撞见这么一大群人,顿时也是吓了一跳。也不去想究竟,只打一个哆嗦几乎掉头就要跑,唐旭连忙喊住。

  胖子家里要比唐旭家里宽敞得多,桌凳之类自然也是不少。听说唐旭做了东城司里的把总,卢海福亲自领人送了一批过来给唐旭借用,总算是解了急。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5-21 14:26